年轻的彼岸咖啡馆服务生引领着一双半百男女,走向静谧的贵宾包厢,他带着职业微笑和谦卑的神态,在走道弯拐和岔道中比画指引,一只手伸展着,手掌心朝上指引,另一只手按着马甲口袋,设为震动模式的手机正不安的勃动着——他得在安排客人入座后赶紧接电话,迟了,恐怕她又要生气了。幸好客人并不怎么挑剔,进入包厢,随便点了一壶拿铁,象征性的两碟小菜,便让他离开,似乎只要他退出包厢,包厢门关上,那世界便成为他们临时割据的山头,短暂的尘埃落定了。
男人说:洪平的事,你有去?
女人说:没有,等我知道消息时,他都火化了——就算补个白包,两三百块济什么事呢?
男人说:也是——好歹我们和他初中同学一场。李丽英呢?
女人啜了一口咖啡,低着头慢慢的说:她家男人的儿子结婚,我凑什么热闹?
男人叹了口气,盯着女人说:倒不是要凑什么热闹,我只是偶尔觉得,人一辈子也就红白两场事,喜和丧;就象坐在火车上打牌,没几个回合就到站了。
女人用细长的汤匙拨动浓稠的咖啡,迎着男人的眼光说:你这种话,以前听得多了,怎么到现在我才觉得有趣呢?
男人显然受到了鼓励,笑着说:不是我以前说的无趣,而是与你对世界的热爱相比,我就象调味品中最不起眼的盐巴,好是好,可惜又贱又便宜,引不起人珍惜。
女人说:你这个比喻很生动,我会把它写进文字里去——关于你,我可化过不少笔墨的。
男人说:我大约都是莫泊桑笔下羊脂球女主人公的命运吧!或者巴黎圣母院那个敲钟人的角色。
女人咬着嘴唇,没直接回答,狡猾的变换话题说:说说初中的事吧,我爱听。
男人说:——敲钟人的懵懂岁月。有一首歌叫《遇上你是我的缘》,我特别喜欢,象所有带有藏歌特色的旋律,简洁直白,直抵人心。
女人低哝了一句:仓央嘉措。
男人没听到女人的唇语,继续带着回忆的梦幻情绪叙说:认真想想,那歌其实并不特别出色,能让我久久回味,应该是这句反复吟哦的“亲爱的就象山里的雪莲花”,有一种原始的爱情宗教在里面。我初中开始喜欢你,要说理由,似乎找不出真正足以代表我内心的理由,没有理由,好象又有千万个理由,让我对你痴痴不舍。你不知道,那时,你在我心里,就跟一尊洁白的女佛似的。
女人微笑说:有没有佛光?
男人说:有!喜欢一个人时,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叹,都让人象吊线傀儡,情不自禁的跟着放大动作、心绪。那时,你偶然对我的嫣然一笑,就象佛光,沐浴我全身,令我暖洋洋的几天回味。
女人笑容绽得更开了,眉角的皱纹跟着波动,轻声说:听起来,是琼瑶年经时的描写手法。
男人撇撇嘴:女人才琼瑶——男人是席慕容。
女人说:对哦,《一棵开花的树》——我想,我之所以放不下你,可能就是因为你早年曾在我心里栽下了这棵树。不管多少年,不管我在哪里,我想,只要我还有一丝呼吸,我都能记得那晚的月光,你笨拙的类似于语无伦次的背诵,我生命中第一次听到男生的愚蠢表达,你那神情,简直就是紧张的自我告密——
男人快速的接过话:——更象是忏悔。
女人说:无论世界怎么变,过去是无法改变的。我现在还得衷心感谢你,那时你是副班长,每年署假带领六七男生来我家帮忙。夏秋夏种,起早摸黑,日晒雨淋,耕牛都会累得瘦一圈,更何况你是县城长大的孩子,农田的劳作,你得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男人说:那没什么,那时只要能见到你,能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让我把手伸进打谷机,被辗着血肉模糊我也愿意。
女人又笑了:你是田中央的柏拉图。我想起一件事,一年夏天,和你一起来我家帮忙的王智,在插秧时,右手骈指捏秧插入水田,被隐藏在泥里芦箕梗刺破了中指,我帮他挑刺。你醋意大发,三天沉郁得象自杀前的梵高。回去后,故意找渣,和王志单挑,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彻底暴露了你的单相思。
男人咧开嘴无声的笑:要不是被捅破和别人怂恿,我哪敢向你表白。
女人抿着嘴,忍住笑,眼色移向窗台上的一盆君子兰:你那叫表白?做贼心虚的把我约到枫树下,还让我站在石头上,结结巴巴的说要朗诵一首诗给我听。其实,我那时一看你那贼样,我就知道你心怀不轨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男人说:初恋时,表达爱恋之心的难度,和初次面对处女膜的情形是相同的,紧张、忐忑、渴望、不安、畏惧,就象在荒野中遇到一只黑熊。
女人说:这是你后来的经验总结吧——有多少女孩子成为你枪弹下的黑熊呢?!
男人饮了一口咖啡,软中带硬的说了一句:哪一只黑熊都不及你的杀伤力大。
女人听了并不得意,反而有些失落的说:人是奇怪的动物,区区黑熊怎么能比呢。
男人说:其实与结婚后相比,我更怀念我们读书遥隔两地时的思念,虽然大部分是我在穷追不舍。
女人说:唔。
男人说:你是在那时候开始变的。
女人搅了搅汤匙,说: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我变,当年我们都还小,很容易盲目崇拜,如果说我们之间确实存在过爱恋,我觉得更多的是因为你学习优秀,吸引我注目,是一种仰慕心理。
男人笑着说:你又开始辩解了。
女人说:我实是求是,现在还有什么好骗你的?
男人还是不信: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善忘。呵呵,你记得我们新婚之夜对你说的话吗?
女人说:聊了大半宿,正事也没办,鬼记得是哪一句。
男人说:你想想?
女人说:‘我要赚很多钱’?
男人摇头。
女人说:‘太累了,晚上就不做啦!’?
男人说:算了,不提了。较真没好下场。
女人说:不行,你今天还非说不可。
男人有些自我解嘲的笑着说:我那天告诉你‘你成长得让我心惊肉跳’。
女人乐了:你说的是这句哈。
男人跟着傻笑:在本土时,我们可以相知相守,你的一切行动都在我心里。可是当你考到外省后,我已是鞭长莫及了。世界那么大,个人是那么的微小。优秀的男生是那么的多,而你又是那么人引人注目!我怎么能不心惊肉跳!
女人说:那倒也是,当时是不少男生来追我,情书也收到过很多呐,有署名的,有匿名的,眼花瞭乱啊!不过这些情书全都作了无用功,不是么?
男人撇着嘴不屑说:那是因为你身上也是雄狮般主动猎食的喜好。
女人听出了弦外之音,有些鼻孔出气了,冷冷的说:你还别说,如果我当时思想再解放些,传统教育约束再松驰一点,我根本不会和你结婚——有什么好!
男人的笑是缓解气氛的,说:你看,又开始否认过去了吧?你得承认我们是真心相爱过的。
女人说:你也得承认,你曾经是诱奸我的。
男人的笑变成了坏笑:郎情妾意,你情我愿,怎么说成了诱奸?
女人忿忿的说:要不是你用三级片引诱我,我会那么容易被你上手吗?而且,如果你不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来成全你的爱情,我们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呢?
男人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叫你看三级片,一是因为确实想要你,二是有个同学用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来教唆我,说当年如果他们生米煮成熟饭,马文才还会要祝英台吗?还用得着哭天喊地变成蝴蝶来幽会吗?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因小失大,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女人表情古怪的说:也不能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让我见识了辽阔世界呢——三级片还是蛮好看的。
男人的表情很难看,说:你在骂我。
女人说:不是骂你,我是真心的感谢。要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喝咖啡。不是么?
男人说:在失眠时,我常常总结过去,总结生活中的各种错失机会,比如赚钱,比如感情、家庭,感觉命运就是两个字:无常。
女人说:呵呵,不妨说说你的螃蟹总结——无肠?
男人说:年少时爱下断言,老是喜欢用框框架架来匡定世界,好奇,贪婪,又挑剔得很。殊不知,经常都是自作聪明、作茧自缚。生活看起来是平淡不惊,可一旦惊起来,就跟地面突然下陷一样——当事人倒霉,边上的人旁观。
女人说:人本来也就这样,没成年时,以为全世界都属于自己,“挑挑选选,捡个破碗”。
男人说:是不是我们一辈子都在顾此失彼中度过呢?你说,我们结婚后,我把重心放在赚钱养家上,会有错吗?就这么一放,天秤怎么就倾斜了?!
女人沉默不语。
男人说: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女人漫不经心的捻着纸巾说:好奇。
男人愤愤的说:好奇?!这借口也太简单了吧。
女人说:人都说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后来,我慢慢了解到,这个理论也适用于性爱方面,效果也是一样的。性行为习惯,与初次的环境、背景、心境,有莫大的关系,甚至影响深远。你不该用三级片来亵渎你的爱情。
男人说:也不见得别的夫妻就没有看过淫秽录像什么的吧,人家东北的还流行墙根下听房呢。
女人说:别人是别人,别人睡炕,我们睡床,别人吃饺子,我们吃米饭。
男人说:你在床上无意中透露的秘密,曾经让我郁闷,呵呵,我没想到郁闷才是夫妻间最低级别的伤害。
女人说:你太爱外面的世界了。
男人说:我在外面的世界打拼,是为了能让我们的小世界更美好,跟燕子衔泥筑巢一样。
女人说:你在大小世界里如鱼得水,过得忙碌、充实,我却留守在小世界里,给你守窝。你不爱我去参加舞会,不让我学打麻将,不让我去做这做那,跟养二奶一样圈养着我。是你逼着我,无奈的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
男人说:你这种寻找,很自私。
女人说:是自私——你在外面喝花酒时,心是绝对纯粹的吗?
男人说:绝对这个词本来就是狭隘的。
女人的右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悬在那曾经诱惑男人的迷人酒窝之上,微妙地代表着看透或蔑视的神情,说:你和他们在KTV、夜总会酒醉心迷,放肆调笑的时候,你没乘机摸过她们?心里没有想与她们来个一夜性?甚至多夜情?
男人说:是想过,但我把握了我的分寸;那些都只是应酬上的逢场作戏。
女人说:谁都坚信自己能把握分寸。
男人坚决的说:在我失去对你的信任之前,我的确把握住了分寸,从末背叛过你!
女人的笑容凝在嘴角,说:我何尝不也是在失去对你的信任后,才开始放任自已。如果你不是太执著于你的赚钱计划,把我的关爱牵念太不当一回事。我相信我能把握分寸。
男人说:我本意不是那样的。
女人说:可你的行为让我不得不那样想。思想是会导致裂变的。你有着广大天地,而我只有你。我把你当作生活的一切重心,你却把我当成是支撑你天空的一只龟脚。我的关心、牵挂被你当成绳索捆绑你,束缚你,我偶尔发发牢骚,你就说你烦,不要把你当成垃圾桶。你就象一个谷桶,我就象一只围着谷桶转圈的母鸡。我也有思想,也会寂寞,也有欲望。可是你作为最亲密的人,最应该帮我解决的人,却冷落了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让我不得不寻找其他途径,来排解内心的孤独。
男人说:你就在那时学会了那些的?
女人说:是的。你的那些盗版碟片我看得都能情节重演了,央求你帮我去租碟片,你难得有空,我自己拉不下面子。所以,我迷上了联众玩四国军棋,学会了QQ聊天,学会了上黄色网站。
男人说:我后来就说是什么让你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能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晚上我再迟回家,你也不闻不问了。
女人又笑了,有些得意,有些无奈,有些凄凉,说:我曾经面对的,是一个空巢,一间空房,一铺空床。我只能自己寻找慰藉的棉物,那就是网络。网络的虚拟世界,可以提供一切无法满意的念想。
男人仿佛想起了什么,笑了,说:我又不是没上过黄色网站,那都是性无知的孩子们和变态佬的天堂。
女人也笑了,说:想起来也好笑,我平生第一篇中篇小说,居然是黄色小说。
男人说:《追忆似水年华》?
女人说:写得还不错吧,当年谁也不知道,是我,一个女性写的。
男人说:我在九月天、色狼网、卖春堂都看过这篇小说,里面还有我们的影子,但我确实没想到是你。
女人说:你根本就没想过我会写小说。
男人说:是,我更没想到,你为了获得色情网的管理权限,居然会把自已的裸照贴上去!
女人说:那又怎么样,你不也看过么?你认出来了么?
男人说:我从末想过你会那么疯狂。
女人说:寂寞让我疯狂。思想也是有毒的,当一个人决定去做一件事,并迈出了第一步后,便象吸毒者的身体成功的吸纳了海洛因。
男人说:网络让你变成了另一个人。
女人说:并不是网络让我变成了另一个人,而是当时连我自己也不懂自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也惶恐过,担心过,怕被生活中的人发现,怕被你知道。不过,这些担心常常又变成了更强大的动力,能让我达到更高级别的欢娱。我享受别人对我的膜拜,用最粗鄙的语言朝我致敬,我想武藤兰、小泽玛丽亚的感觉也是一样的。我在色狼网是独一无二的女王,是众人供奉的神女。这种虚拟世界的虚荣,驱赶了我所有的孤独,我满足,我骄傲,我快乐。那种极度幸福的晕眩感,你们是无法体会的。
男人说:你让我想起王婆对西门庆说的那句话,大凡女子变心,就算是十个精明的汉子,也无法揣测她的内心,都会着了她的道。
女人说:在夜深人静,从网络的虚拟皇宫中回到我们的卧室时,或者你还没回来,或者你酒醉后熟睡了,我常常内心里百感交集,我知道自己迷上了不应该迷恋的东西,并正随着它越行越远。我希望你能发现,能嘲笑、斥骂我,用你的力量,把我从那里拯救出来,让我远离那个混浊的欲望深渊。可是你没有,你麻木得就象一块石头。除了作爱时,你曾几次疑惑的问我是跟谁学的新姿势,其他的,你一概稀里糊涂。想想也是替你悲哀,我的灵魂不在家,只是肉体附在你身上——我爱你,也爱我自已的手指。
男人说:你那时真没去见过网友?
女人说:真没有,即使我在网络上淫荡得象个尖叫的妓女,但回到现实生活中,我仍然是你忠实的妻子,仍然是爱你的小女孩。
男人摇着头说:如果真的象你说的那么纯粹,我又怎么会打你呢?
女人说:即便那样,我觉得也只是虚拟游戏。
男人变了腔调的说:即便你和他真开了房,卫生纸一擦,马桶上一坐,抽身离开,不也只是游戏?
女人说:你不是说能把握分寸的么?我的分寸就是无论网友怎么诚恳,怎么柔情蜜意、甜言密语,我都不愿与他在现实中相见,因为相见就意味着开房,意味着对你的背叛和对自己过去的背叛。
男人说:视频上见的不是真人吗?在视频里与他做爱,和到现实中与他偷欢,差多远的距离呢?
女人说:不知道。
男人说:唉,如果我真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你偏偏让我发现了……我怎么可能容忍你穿着丝袜吊袋和另一个男人在电脑上偷情?!
女人坚持说:是网上游戏。
男人说:在那之前,我极少怀疑你。我觉得我们的爱情和婚姻都是完美无暇,坚不可摧的。你是那么的善良、纯贞、贤淑,你不可能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可是那天你让我看到的情景,让我整个世界瞬间崩裂。对你的怀疑,就象地震后的海啸一样,淹没了我。这种巨大的精神冲击,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我曾以为我永远不会打女人的,可是那天我发现所谓的控制和分寸在特定场合下,连概念都没了。我全身都在发抖,我的每一寸皮肤都想爆炸,你是唯一目标。
女人说:你那时就象一头发怒的狮子,把能抓在手里的东西都砸碎了,我被你拎在空中,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心里想,你把我扔下楼吧,我就什么都不欠了。
男人说:我当时是想把你整个揉成一小团,咬牙切齿的嚼碎了吞进肚子去,或撕得象碎布条一样,泼上汽油,烧到烟灰散尽。但等我真把浑身颤抖的你拎在空中时,我下不了手了。有一种更强烈的心理,让我无法自拔。
女人说:在那种情形下,我不敢有任何阻止你的动作,我觉得当时我再小声的争辩一句,都会招来你更狠的拳打脚踢。我看到你摇摇晃晃的走到客厅,听到啪的一声响,然后你重重摔在地上,我才敢出来。发现你一身是血倒在地上,一地玻璃瓶碎片。面前的景象让我万念俱毁,我的无耻,我的贪婪,我的淫荡放纵,全都象妖怪扑上来攫住了我,我的心都碎了,要不是念着要打电话抢救你,我肯定从阳台上直接跳下去。
男人说:那是红酒,不是血。
女人说:当时哪里知道你身上的、地上的是红酒?跟血一样的颜色,流了满地。你当时是真晕了?
男人苦笑着说:你试用一杯长城干红砸一下自己的头,看看什么感觉?
女人说:当时的情景太吓人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场面。
男人说:我晕晕的躺在地上,依稀看到你又哭又喊的打电话叫救护车,光脚踩在玻璃碎片上,流着血也不顾,死命的抬我的头。我心里又苦又咸,人间炼狱,不如过此了。
女人说:潘多拉的盒子。
男人点头说:是啊,潘多拉的盒子。
女人说:对不起。
男人说:我何尝也是对不起你呢?那段时间,真是煎熬,就象掉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摸索前行。一方面,我们默契的对外宣称受伤是因为骑摩托车摔了——我是多么希望真的是摩托车的原因。另一方面,我在回避着你的靠近,好象接受了你的关心,是对自己受辱的背叛。每天醒来之时,我依然习惯性的想抱抱你,可是一伸出手,我又马上收回,因为躺在我身旁的人,并不是我曾经呵护的爱人。我选择和你分床睡,又在你的哭泣声中,回到卧室。我失眠,失眠得咬牙切齿……我想离开,我想发泄,我想……
女人说:你什么都想,就是不想要我。
男人说:我们试过分开,可那样让我更痛苦。你在,我至少可以看到你,象一只可怜的猫,蜷曲在床的另一边,是实实在在的,有着想悔改的心意的你。而没和你在一起,我情不自禁的会胡思乱想,会想象你又在干什么?又做什么事?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些猜疑象无数条蛇,在我心脏里窜来窜去。
女人说:看到你酗酒,我很难过。只是无法劝你。
男人说:借酒消愁,靠酒精来麻醉,利用酒精来忘却痛苦。
女人默然,低着眼说:酒精不止是忘却痛苦,还可以增加别人的痛苦。
男人说:你觉得委屈,干嘛不喊?不离开?
女人说:我怎么喊?!你喝醉后的狰狞令人恐怖,你半夜醉熏熏的回到家,把我从睡梦中弄醒,用脚踩我的肚子,你力气那么大,我无法挣脱,你象恶魔一样强暴我。我是做错了事,可你却是把我当成了你的东西,因为做错,可以任意处置。
男人说:说起来,也是天意弄人,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没怀上孩子,却在那段时间怀上了。
女人说: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你是不是还想继续借酒折磨我?
男人笑着说:那是,其实有时我也不是真的醉,但我就喜欢看你被折磨的样子,楚楚可怜的样子。
女人说:你个死变态佬 。
男人说:你不也是,居然还会喜欢上了这种方式。
女人略显羞涩的说:没尝试过,我怎么知道也喜欢嘛。那是纯物欲和肉欲的,和爱不爱没任何关系。
男人一语双关的说:女人的张力太大了。
女人说:如果我们把今天的话录音下来,放给东东听,他会不会笑死掉。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你个死变态婆。
女人晃晃下巴,端起咖啡来喝,一付没肝没肺的样子。
男人说:咖啡喝完了,再来一壶吧?
女人说:好啊。
服务生在铃声的召唤下,敲门进来,经过简约的对话后,包厢里重新送来了一壶咖啡,盘子、碟子和富有光泽的木质桌面相碰,发出充满质感的响声。有了关于孩子的对话,好象空间都舒展、拓宽了。
女人说:我怀东东时,你真的觉得我美吗?
男人说:有人说,一个人认真投入工作时,是最美的。相同道理,当你身为孕妇时,一心想好好养育东东,那种精神、状态,也是工作中最美的体现。
女人说:少拿别人来贫嘴,就问你的感觉。
男人说:肚皮被膨胀得透明玻璃一样,蓝血管跟树根似的张牙舞爪。圆鼓鼓,硬邦邦,摸起来有些恐怖。
女人说:你真冷血,动物。
男人说:我实事求事,你又骂我。
女人说:那里面怀着你的骨血,你的孩子,你就没有点美妙的憧憬?只会赤裸裸的从你的动物眼光来看我?
男人说:有。思想不是单一的,完全可以多方面并行。
女人说:就象你在我怀孕期间与其他女子交往一样的坦然并行?
男人说:从某种理论上来说,有点相似。
女人说:人家说,老婆怀孕期间,是男人最容易出轨、偷腥的时期。你也验证了这个真理。
男人说:出轨的想法,深藏于每一个人的内心,是本能。这东西就象蛋,有可能孵化,有可能臭烂,也还可能成为化石。这取决于它的环境、温度等各种因素。
女人说:所有的理由,都是给非常态做借口。
男人说:是的。人在生活中,经常要面对A与B的选择,选择后是绝然相反的两种结果。在不知道你的秘密之前,我的选择是毫不犹豫的。而在知道你与那名男子的网络偷欢之后,这个平衡被打破了。你怀孕期间,我长时间缺少性生活和加上买醉后的冲动,我试着放纵自已,寻找那传说中的未知领域的快感。
女人说:我让你没有了愧疚心理。
男人说:多少有点吧,男人的放纵,就象小姐出台,第一次还心有纠结,多几次,便容易找到自我平衡点,习以为常了。
女人说:——贼做老了也会有自豪感。
男人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哪比得上你凤仪天下。
女人说:我又不吃你的醋了,你何苦还对我咬牙切齿的。
男人说:没咬牙切齿,就只是有点不甘心,象慢慢滑进沼泽地的红军战士,没死在战场上,难以瞑目。
女人不无揶揄的说:精尽而亡死在龙床上你就瞑目了。
男人说:说到底,还是怪你。
女人说:我感谢你,你却耿耿于怀要怪我,你的心胸还没我女人宽广。
男人说:当然怪你,不是因为你,我不会那么痴迷,不是因为你的触动,我也不至于寻求心理平衡,那么恣意放纵。
女人说:我看你是‘金鳞岂是池中物’,‘恣意花丛’。
男人说:出口成黄,也就你有这份才情了。
……
包厢里的男女忽然失去了风度,互相讽刺起来,就象停歇在寒冬枝头的老鸹,各占枝头,扇动着翅膀,似乎随时都要起飞,远离对方。
女人说:你风流快活,半夜三更才溜回来,你也真够狠心的,那时我还挺着大肚子。
男人说:想想也是怪异,对那段时间的行为、思想解释,我过了好些年才慢慢理清楚。我心里想,我是爱你的,就象我身体的一部分。可是,我却在做背叛你的事,喝花酒,泡女人。我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社会各阶层的女性,甚至还发狠想过,如果有适合的,我就不再回头了。
女人说:都上过床么?
男人说:有的有,有的没有。情感也有大超市,有的看看,有的手摸一摸、捏一捏——总不可能每种都尝遍吧。
女人说:这倒象是我认识你之后最真的实话。
男人说:我忽然想到东东爱看的动画片《奥特曼》,男人就是奥特曼和怪兽的综合体。怪兽是发泄和破坏,代表恶的原罪。奥特曼则是拯救,代表人性的良知。人在不同时候,受到不同的外界应力,相应释放奥特曼或怪兽。当然,他们本身也在不停的搏斗。
女人笑了,说:小日本的动画片还被你研究出哲学来了。
男人说:不止小日本的动画片,小日本的Av片也是一样的,为什么他们的色情片泛滥全世界?对待性的观念令儒教观念下成长的我们无法理喻,其实,小日本就是偷偷利用了人的最原始的本能欲念,将各种各样的欲望,以性的形式表达出来,变成商品,而且是永远不会过时的商品。
女人说:这也是你多年的泡妞宝鉴么?
男人说:自我认知而已,观察社会,观察世界上的事物,寻找折射原理。
女人邪邪的笑着说:射精原理吧。
男人严肃的说:这个,也是一样的,都是释放。说粗俗一点,当年对你表白,念席慕容的诗,是精神积累的表白、释放。我们的初次,是生理需求的积累释放。两者看起来,一虚一实,好象不搭界。实际上,就象天和地,黑和白,咸和甜,相互相承,相互并行。只不过人们将它们设定在特定的时间或场合,便有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
女人说:你这是典型的狡辩,绕个大弯为自己寻欢作乐寻找堂而皇之的注解。
男人说:狡辩也是相对的参照物不同而定义的。但是,狡辩的人最终心里清楚是非曲折,因为他哪怕说服了所有人,他也无法面对自己心里那个小人。
女人说:你的小人是什么?
男人说:我的小人很悲哀——奥特曼总是比怪兽更狠。我遇到过能歌善舞艺校老师,吸引过天真烂漫的纯情女生,也和诗情画意的女作家酸过,还曾与精明能干的女企业家厮混过……这是一个很可笑的过程。
女人说:为什么是可笑?你应该是很得意的。
男人说:你想错了。曾经,我也这么认为,特别是在学校时,男生们最羡慕的,就是梁朝伟似的情圣——作为男人,最大的魅力就是吸引女人。这是很可笑的认为,就象我们小的时候,判断一个人的成功与否,往往从他的穿着、言行来妄加断定。没有身处其中时,虚幻的现象蒙闭我们的双眼,并确信为人世真理。而真正身处其中时,才会发现一切都和想象的大不一样。富人也许只是财富富,情圣也许只是女人过剩。我极尽所能,寻求最大可能的放纵机会,也基本实现了。刚开始,每当我成功俘虏一位新女友时,我是骄傲的,得意的,就象狮子终于又咬断了一只麋鹿的喉咙,躺在荒原中,慢慢享受。可是,这种骄傲并不持久,短暂而炽热的蜜月期稍纵即逝,随之而来的,是荆棘丛生般的各种烦恼,让我想方设法逃避。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繁华过后,虚雾散去,我诧异的发现,无论我怎么做,怎么恣意妄为,都没法逃离自己最初的心绪,每一次新的开始,每一个新欢,你都是对比参照,就象船只对于码头。我自以为扬帆起航,漂洋过海,海阔天空,在大洋大河里转了好些年,没想到,还是怀念码头,想念停靠的安稳。
女人说:最近,我经常听刘若英的《后来》这首歌,一遍一遍的听,听到心里麻木——“后来,我们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不在”。和你离婚,我是负气离开的。
男人说:我知道。我当时其实非常不舍得。
女人说:不舍得?我一点都看不出来,那个张菲菲不是我前脚走,她后脚就进家门了吗?
男人说:那只是因为我出差,她来帮忙照看一下东东。
女人说:我们离婚时,好象彼此也没有太大的痛苦。你不痛苦,是因为你有莺莺燕燕,不寂寞。我不痛苦,则是感觉该痛的,已经痛完了,在发现你偷情,到把你们堵在出租屋里,我早已出离了愤怒,不愿再正眼看你了。
男人说:我当年确实应该被你鄙视。
女人说:和你在一起时,我曾天真的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公孩子热炕头,其他的,最多是想想,精神上的出轨而已。我23岁和你结婚, 26岁离婚,现在有七年了吧。
男人说:是七年。
女人说:如果把一辈子的快乐,都浓缩在七年,合不合算呢?和你离婚后,我除了想念东东时纠心,大多数的时候是快乐的。
男人说:放纵的快乐吧?
女人说:是的。我说过感谢你让我见识了辽阔世界,在和你离婚之前,我是克制的,含蓄的。而离婚之后,我彻底放开了自己。我的这种经历,你愿意听么?
男人说:无所谓。
女人说:我长得还算美吧?
男人说:嗯。
女人说: 你和其他女子寻欢,是对我的背叛,也是抛弃我的行为证明。离婚时,我便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自己比婚姻中更美,过得更快乐,找比你更多的情人,完全的忘了你。我相信,在这种荒诞的年代,只要大胆,可以收获一切可能。古龙说过,良家女子如果有娼妓的风韵,必然成为大众情人,而妓女表现出大家闺秀的矜持,往往更能招风引蝶。
女人说:一个26岁的单身女人,完全绽放,会有罂粟花般的美。只要我愿意,全世界有无数的优秀男人,等待我的垂青。网络在某种意义上,就象一个种猪圈,凡是在网络上混的男人,没几个不是淫心勃勃的。打着寻找红颜知已的名号,想方设法把女人骗进房间。当然,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朝秦暮楚的,猎艳寻欢的,出卖色相的,带着各种目的在厮混,看起来是比男人挑剔一点,实际上谁比谁纯结?只要稍有才情或姿色,便慕者如过河之鲫,粉丝成团,随你挑选。在色情网,我是女王。在网络BBS,我仍是女王,美貌与才艺并存。不瞒你说,我的情人遍布全国各地,都是出类拨萃的优秀男人。
男人说:怎么个出类拨萃?有钱?有权?有才?
女人说:不论哪一类,都是能力的一种体现,不是么?这是你以前说过的话。
男人说:这么说,离婚之后,你继续过着那种生活?
女人说:是,又不是。
男人说:为什么这样含糊。
女人说:既然你都坦白到这份上,我也就不打马虎了。至于会出现什么你预料不到的情况,你自己要有个心理准备。
男人笑了,说:象是要从你怀里放只华南虎出来咬我似的,杀人放火,量你也没胆,爬墙跳窗,你倒有这种天赋。。
女人笑了,说:这个被你说对了,现在的墙,是防火墙,窗,无非是WINDows。
男人说:一般来说是女人吧。
女人说:呵呵,理论上是,可是我不一样。和你离婚,远没有我想象中的痛苦,反而是很自在,很轻松。
男人说:你回到了网络世界,当你的女王。
女人说:你的游戏从95红警捏泥巴一直玩到红警2000,难道我就不会升级么?
男人疑惑的说:升级?
女人说:我一直想问一下,你和你的女人们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男人说:当然和你在一起时不一样。
女人说:我想也是,一样就不出去了。
男人说:你呢?
女人说:有人说女人通常不喝酒,一旦喝酒,一般男人挡不住。
男人说:你写在书上的事,我能猜出一二,哪些是真的发生过,哪些是你加工过的。
女人说:比如?
男人说:比如《沟》,那其中的裸浴。
女人说:是的,那是我去稻城时的艳遇。
男人说:艳遇,不是约会?
女人说:我习惯独自出行的。在俄初山下,高原地区的阳光洁净,我背着包行走,被五光十色的美景,迷得神魂颠倒,出了些汗,看着那些雪峰下的瀑布、海子,一直想下水去沐浴一下,但又怕水太冷,顶不住。
男人说:你不是下水了么?
女人说:嗯,我遇到一个牵白色牦牛的牧民,英俊的康巴汉子,我约他下水了。
男人说:难怪那段文字充满了情色暧昧。
女人说:雪峰挺拨,林木参天,怪石虬劲,海子如天然浴池,就我一人裸浴,多煞风景?
男人说:你把那牧民引诱下水的。
女人说:用得着引诱吗?我脱了衣服,到水里,冰冷的水温,让我全身绷身,发抖。那汉子也脱了衣服,露出古铜色的肌肉,走进水里来。这水是高山上雪水融化而流下的,水里的沙石和铁一样冰凉。我和他只有紧紧拥抱,用彼此的体温来温暖对方,肌肤交缠,相互吸纳,让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细微处,融合在一起,来抵御外界的寒冷。
男人说:不就是作爱么。
女人说: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也不会说普通话。但在那种环境里,肢体的交流胜过了一切,我抱着他的脖子,骑在他的腰间,他的双手和水的浮力托着我,我肆无忌惮的大声喊叫,远处凌散的衣服,就象一朵朵花。
男人说:除了这个,还有值得炫耀的么?
女人说:不多。在香港,有一天午夜,在观光双层巴士顶层,和一名造型师突然来电,想必我和他的叫喊声,传遍了香港的好几条街道。还有一次是在沙漠里,被血红的残阳刺激了,和一名男子裸身结伴,抱着求死的心态,走入沙漠阵群中……
男人说:说到底,你是个性欲主义者。
女人说:不绝对。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可以多种途径,而我只是选择了最简单、最适合自己的方式:身体。
男人笑了。
女人说:你是不是想到了妓女?
男人没表态。
女人说:你说妓女吧。卑微,低贱,以原始的肉体交易,获取自己所需的金钱。而我们呢?在嘲笑她们时,不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当官的靠权势,淫威滥施,贪污腐败,经商的坑蒙拐骗,尽干损人利已的事,有钱人欺男霸女,骄奢淫逸……谁不是在出卖自己,又想方设法得到自己所需要的那些方面?只不过有些是隐蔽的在黑暗中,有些是坦露在阳光下,那些尔虞我诈的勾当,比妓女肮脏不知多少百倍、千倍。
男人说:你这是泛《卖柑者说》,凡是论。
女人说:不管什么论,观点或许偏激一点,但总能让我更清醒的认识这个世界,有条理的,明明白白的看清这个世界。我的书,曾引起的争议很大。有人认为,这是艺术,来自真实的生活,表达了人最原始的七情六欲,无可厚非,值得赞扬。有人则认为,我的书下流低俗,宣扬淫欲,传播放纵观念,应当属于“三俗”列。看到他们慷慨激昂的讨论,本为事件起因的我,反而有着置身事外的平静。就象你说的参照物,他们彼此互相攻讦,只是选了对立的参照物,他们打着我的旗号,更多的是宣扬自己的观点。我那时就想到了你,想到了周围的亲戚朋友们,我在你们眼里,全然是另外一种形态。可是,每一种形态,都是我,写小说的是我,在多个情人之间游走的是我,亲朋好友眼中可怜而纯情的离婚女人是我……我的很多形象是互相对立、排斥的,常常我也搞不清楚,倒底哪一个是真我?哪一个是假我?或者说,都是我。我纯真的时候,世界无限狭小,坐井观天。我释放自己后,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尝尽酸甜苦辣,我融入广大世界,越发觉得自己渺小如沙粒,但也佛祖般百性皆能。我总结了一下,我和你谈恋爱、结婚、生子、离婚,我在社会上混,我写书、出书,包括我现在坐在这里,都是我对生命的认知和求证。
男人说:有的人并不知道什么叫认知和求证,一辈子随波逐流,生儿育女,虽说糊涂,但也顺顺利利的过完一生。倒是一些求知者,头脑越发清醒,思维越发清晰,幸福感便越低,自杀率反而更高。
女人说:电影台词说“生活就是一种修行”,只不过有些修行的人耐不住寂寞,便中途放弃了。
男人说:说是修行,有谨守清规戒律的修行,有酒肉穿肠过的修行,哪种形式是真修行,哪种形式是假修行?芸芸众生,都非得放开、放纵,搞得死去活来,望尽沧海桑田,累到看破红尘,这才叫修行?
女人说:在某种意义上,修行也只象是我们的肉体,名义上的假定。
女人说:你还是那么自信——你对我了解倒底有多少呢?
男人说:你身上的每一颗痣,你性格中的每一个喜好。
女人说:我喜好什么?
男人说:你喜欢吃酸菜芋子,喜欢百合花,喜欢香奈儿,喜欢看电影,喜欢睡前热水泡脚,喜欢中性打扮……喜欢色情。
女人说:我还喜欢和你离婚。
男人说:也就一次,怎么可以谈得上喜欢。
女人说:离婚就象女人打胎,一次就够呛了。
男人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凡事都只是道理,没有固定标杆的。
女人说:还是那句话,你对我了解倒底有多少?
男人盯着女人说:不管怎么样,人最不能违背的,就是自己的心。
女人抬起头,迎接男人的目光,说:我是不是该理解为你这是第二次向我念男席慕容的诗?
男人的眼光充满期待。
女人闪开了眼光,说:虽然我看到了你的诚心,可是……。
男人问:可是什么?
女人说:物是人非,我们都老了。溺水的人都冰凉的断气了,又急急来施救。
男人说:心没老,人就不会老。
女人说:我包里有烟,我想抽根烟,你不会介意吧。
女人从坤包里拿出烟,熟练的点上,把烟灰缸移到自己面前。吸烟的动作,更象是在平息内心的波动,她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诀择。
男人说:如果觉得说不出口,就算了吧,喝咖啡。
女人说:你说人是不是真的有命?命运都是上苍注定的?你想逃也逃不了?比如洪平,不抽烟、不喝酒、不爱赌,规规矩矩的一个大好人,怎么突然就重病不治了?
男人说:你的思维真跳跃。
女人说:如果真的是有命,我们又何苦循规守矩?你说那些清规戒律倒底又是为谁而设的?身和心,是受外界控制,还是只由自己控制?
男人没说话。
女人说:曾经相爱过的人,而且曾经是夫妻,是生活在彼此的世界的。即使离了婚,也有惯性式的注目和打听。我们离婚是因为什么?——因为我,还是因为你?或者因为我们彼此的不黯世事而付出的代价?
男人闷声说:当时我们都年轻气盛。
女人说:我们都太自以为是了,以牙还牙,以怨报怨,这就是我们婚姻的悲剧所在。也决定了我的个人命运。
男人说:现在我们不又走回来了么?
女人弹了弹烟灰,说:你觉得走得回来吗?
男人说:为什么不可以。
女人说:回去为什么?
男人说:我在刻舟求剑。
女人说:毕竟人生不是白纸对折那么简单吧。
男人勉强笑了一下,低着头说:也没什么。
女人看看男人半白的头发,把脸转向窗户外面。
男人和女人在服务台买完单,离开彼岸咖啡馆。年轻的服务生站在门口,躬身说道慢走欢迎次光临,他刚把聊得发烫的手机装进马甲口袋,此时又呜呜的震动了。他躲到偏僻处接起电话,紧紧的把手机贴在耳朵上,青春的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幸福,清晰畅通的无线电信号在夜色中尽情的传导,仿佛将世间的一切融化在其中。
--201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