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梨花雨

海怡

　　清晨，市医院的ICU病房里，值班大夫王主任刚上班，领着十几个实习学生查房，走到6床时，看到那得肺癌的魏老太太已经是呼吸困难，面呈土色了。

　　学生们围着病床站了一圈，王主任看了看那些病情监控器给她的学生介绍说：“这老太太73岁，是肺癌晚期，给她用药主要是止疼。”病床上的老太太好似听到了她的话，轻轻的叹了口气。

　　“嗒－嗒－”，有人在轻轻的敲门，一个护士开了门。进来的是魏老太太的儿子儿媳。他们把王主任喊到了病房外，儿子说：“王主任，是，是这、这样，”脸涨的通红，看看他的媳妇，只见那媳妇一把把他拉到身后对王主任说：“主任，你也知道，俺俩口是下岗工人，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俺婆婆已经花了六万多了，再治下去，也不会好了，俺实在拿不出钱了，俺想把她接回家，你看行吗？”那儿子双手抱头蹲到地上失声痛哭，护士立刻制止他：“别在这里哭，影响别的病人。”的确，ICU病房里还有十几个危重病人呢。

　　王主任心里紧了一下，职业道德让她难过，这样的危重病人是不能离开病房的，尽管她儿媳妇说得是实话，可她依然希望她的病人能在病房里走完自己的一生，她愿意送她（他）们到另一个世界。可是那昂贵的住院费也的确不是这俩口所能承担得起的，她无奈地摇摇头说：“你们自己决定吧。”

　　儿子一直在无言的抽泣，儿媳妇说：“衣服俺带来了，俺接婆婆回家。”主任对几个护士说：“帮着给老人家穿好衣服，送他们吧。”

　　魏老太太就这样被接了回来，住到了三楼儿子家里她住过的房间。

　　小孙子梦祥已经四岁，瘦弱的身子，大大的眼睛，看着就叫人爱怜。看到奶奶回到家里，高兴地说：“妈妈，今天不去幼儿园，我要在家陪奶奶。”走到床前用小手摸摸奶奶蜡黄的脸说：“奶奶，别睡了，祥祥要给你玩。”奶奶用劲想睁开双眼，给孙子一个微笑，但是那肿胀的双眼怎麽也睁不开，只是流出两行浊泪。梦祥用小手给奶奶擦擦眼泪说：“奶奶不哭，祥祥给你拿好吃的。”于是跑去拿来了饼干，掰一小块放进老太太的嘴里，老太太慢慢的咀嚼着，泪流不止。

　　客厅里传出了儿子媳妇的争吵：“妈不能走到家里，不吉利！”媳妇说。
　　“你那是迷信，老家的老人不都是在家老去的吗？”儿子小声的争辩。儿子一辈子听媳妇的惯了，要不是想到老母亲辛苦一辈子，又给他们带大了梦祥，他不会给媳妇争辩的。
　　“老家是老家，城里是城里，你看谁家的老人是死在家里的？都是死在医院里。”媳妇不在避讳那个“死”字，直言地说。
　　“接妈出来是你的主意呀。”儿子翻翻眼皮对那媳妇说。
　　“不出院，拿啥交医药费，住院费。”媳妇更有理。
　　媳妇说完拿着笤帚把子走了出去，把门重重的摔上。

　　半个小时媳妇回来对丈夫说，楼下储藏室收拾好了，把折叠床拿去铺上吧。

　　儿子哭着说：“你不能没良心，不能让妈去储藏室住。”媳妇不说话，从门后拉出钢丝折叠床费劲的提着下楼，楼梯上传出磕哒磕哒的碰撞声。

　　又回来拿被褥，一趟趟一次次，那儿子只是蹲在母亲的床前哭，老太太清醒一阵，昏迷一阵，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看着儿子哭哭啼啼没出息的样子，只是心急却说不出话了。

　　一切收拾停当，那媳妇说：“把老太太背过去吧。”梦祥跑来问妈妈：“为啥把奶奶送到储藏室，那里黑，没窗户，奶奶会害怕的。”

　　妈妈蹲下给儿子擦擦吃东西弄脏的嘴说：“奶奶要死了，不能在家死的。”孙子大哭：“不让奶奶死，不让奶奶死。”
　　
　　那媳妇说：“人都要死的，都不能死到家里的。”听罢妈妈的话，梦祥坐到地下哭得更是厉害。

　　媳妇顾不了孩子，孩子哭够了就会不哭的，那老太太可是危在旦夕，决不能让她死在家里。于是走到那哭泣的丈夫身边说：“其实我也没办法的，妈也不会愿意死在家里，她不为咱俩着想，还要为她孙子着想呢，将来孩子娶媳妇娶到那屋多不吉利呀，孩子会害怕的。”随后跪下摸摸老太太的脸说：“妈，我说的对吧？”那老太太说不出话，可心里明白，她觉得媳妇说得有理，她忽然想起老家的梨树行子来，要是回到老家，自己死在那梨行里该多好呀。她慢慢的睡去，不再关心那夫妻俩。

　　她看见，那梨树开满了白色的花儿，蜜蜂儿嗡嗡的来回忙着采蜜，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走在那梨行里，迎面有风吹来，那白色的梨花纷纷落下，她笑着用双手去接那纷纷飘落的梨花，可那花掰儿都轻轻飘飘的越过她的手四散飞去，她抬头看天，天空下起了梨花雨，梨行里出现了一条梨花铺出的路，她沿着那条路轻飘飘的走去走去……

　　那儿子在媳妇的帮助下把老妈从三楼背了下来，放到媳妇铺好的折叠床上，盖上被子。儿子拉起母亲的手，觉得那骨瘦如柴的手像冰块一样凉，他惊的站起，看母亲的脸，是那样苍白，但很安详，母亲走了，永远的走了，他与媳妇扑到老太太身上大哭……

　　安葬了老太太半年后，儿子媳妇住的小区要开发改造，他们是搬迁户自然有优惠政策，一平米换一平米住房，但是储藏室却要拿钱买。

　　媳妇说，储藏室一千多元一平米，十二平方米就得花万八块呀，不划算，就不买了吧。那儿子向来没主意点头同意：“你说不买就不买吧。”梦祥正在餐桌上画画，猛然抬头一本正经的对他夫妻俩说：“储藏室要买，你们老了要死不能死到家里呀。”

　　　　　　　　　　　　　　2008．6．5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海怡

久没来过小说版了，首发小小说，请这里的朋友拍砖指教。：）

养老送终是沉重的话题，在老龄化的今天这又是不能不说的话题。：（

快乐阳光

真是伤心死都不安心

海怡

最初由 快乐阳光 发表
真是伤心死都不安心

谢谢第一时间阅读留言。是伤心，因为生活中不只有“快乐阳光”呀。这毕竟是小说，还是回到现实，祝你端午节快乐。：）

田瞳

小说不错，写得从容镇定，笔法圆熟。最后那一笔堪称绝妙，不过我对这一笔也有一点不同的想法，感到似有点漫画化了，而本篇小说整体上都是相当严肃的。可否把最后那个尾巴去掉，在这儿结束：她抬头看天，天空下起了梨花雨，梨行里出现了一条梨花铺出的路，她沿着那条路轻飘飘的走去走去……

呵呵，我这想法也许有点怪，未必妥当，只是个人浅见，供作者参考。一笑。

精华小说！

海怡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小说不错，写得从容镇定，笔法圆熟。最后那一笔堪称绝妙，不过我对这一笔也有一点不同的想法，感到似有点漫画化了，而本篇小说整体上都是相当严肃的。可否把最后那个尾巴去掉，在这儿结束：她抬头看天，天空下起了梨...

首先感谢您加精鼓励，再说结尾问题。这个小说来自于真实事件，病了的老人原型是我所熟悉的一位老人，最后的日子里被安排到储藏室，我当时知道后，心里很难过，为老人不能在医院走完一生，更为他的儿女的所做所为感到气愤，亏了他们能做出来！！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他们的作为会影响到下一代，所以我就想让孩子的话让他们明白，如何对待老人生老病死，让他们知道他们也有老到要死的那一天，让他们良心发现，善待老人，所以我不想去掉现在的结尾。请见谅。

从小说的整体和扣题考虑，你的提议也是可行的，我很感动你能直言不讳的提出修改意见，尽管我没采纳，但我依然感激你，并为你认真的工作态度感动喝彩。

快端午节了，祝你端午节快乐。：））

吕永红

养老送终是沉重的话题，在老龄化的今天这又是不能不说的话题。


小说揭示了一角生活！学习了！

昨夜秋风

俺没觉出这篇小小说有大家说得那么好，首先题材就很老套，再次前半部分很累赘，可简单化。

邱天

最初由 昨夜秋风 发表
俺没觉出这篇小小说有大家说得那么好，首先题材就很老套，再次前半部分很累赘，可简单化。

同意这个意见。

关于梨花行的描写很漂亮，这中间加些情节，比如老太太年轻时的故事，更增加可读性。

海怡

最初由 吕永红 发表
养老送终是沉重的话题，在老龄化的今天这又是不能不说的话题。


小说揭示了一角生活！学习了！

谢谢阅读留言。共同切磋。：）

海怡

最初由 昨夜秋风 发表
俺没觉出这篇小小说有大家说得那么好，首先题材就很老套，再次前半部分很累赘，可简单化。

谢谢直言。问好。：）

祝端午节愉快。：）

海怡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同意这个意见。

关于梨花行的描写很漂亮，这中间加些情节，比...

谢谢阅读留言指点。问好。祝端午节愉快。：）

脂砚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小说不错，写得从容镇定，笔法圆熟。最后那一笔堪称绝妙，不过我对这一笔也有一点不同的想法，感到似有点漫画化了，而本篇小说整体上都是相当严肃的。可否把最后那个尾巴去掉，在这儿结束：她抬头看天，天空下起了梨...

支持精华！

天下为公

学习精品文章！

海怡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QUOTE]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支持精华！

谢谢支持。多多指教。：）

端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