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九月盛菊 于 2016-10-27 14:10 编辑
【说明】承蒙言默然老师的抬爱,要我把这篇小说粘贴在网站,让诸位文友看看。此小说已经入选执手夏季刊物。写的不太好,还望各位大师指点,提出宝贵意见,给以诚心指导。再次感谢各位老师。
【短篇小说】六子妈
六子妈含在嘴里的话在逐渐地膨胀,眼看就要含不住掉出来了,已经一上午了,憋得她在地上转来转去,一时失去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肚子也有些倒胃,几次想吐却吐不出来,还一阵阵的剧痛。她可从来也没有受过这样的洋罪。按照惯例凡是她知道的事,往往是不过半小时就一吐为快,把想说的话扔出去后,就像把一肚子的屎稀里哗啦的拉出去一样的痛快。不管后果咋样,心里就舒畅了,可是这件事,她不能贸然地说。 她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舌头底下压不住米壳子”的女人。张家长李家短,东家南墙倒了,西家夜壶跑了。无论大小事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然后再经过聪明大脑的加工和再创造,把一件本来平常无趣的事,经过她的添油加醋,便演义的三国一般,甚至还惹得鸡飞狗跳。 有一次,邻居叶叶的小女被一个男孩子用土坷垃打着了后腰,正好被她看见,这可不得了了,似乎天塌下来了,谁家的灰猴这么不讲理,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女娃娃,这灰猴要是长大了还不是色狼,色狼变成流氓,流氓就会欺负女人,最后犯法坐法院。她就像一个医生对一个毫毛疼的人的后果推断一样,如果不加紧治疗会发展成皮肤炎,皮肤炎再攻击到身体里,最后发展成癌症,会要命。她对大小事情都是这样推测后果的,也不知是出于好心,也不知是故弄玄虚,也不知是杞人忧天。反正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脸涨的公鸡一样,找到了那个小男孩的家长,质问,你看看你的娃娃,拿起这么大的石头打人,打得还是个小女女。你把人家的腰打断咋办?那石头没长眼,不知道轻重。好好管管你的娃娃,要是这样下去,会惹出大事的,小娃们从小就得好好管教,别愣称着,那监狱可不是个人住的地方! 小男孩的妈越听越不入耳,就说,啥是啥。你咋说那么难听?你那是嘴吗? 俺这不是嘴,是啥,是你的屁股?我是为你娃娃好,你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你懂得好赖不? 俺看你那嘴,连俺屁股也不如!走,跟妈回家,别理那个乌鸦嘴。 六子妈看着小男孩妈气呼呼的回去了,就对着背影大声说,俺可是为你娃娃好,到时候出了啥事别怪俺没和你说清楚。 街坊邻居了解六子妈就像女人们了解蒸馒头下多少碱面一样,对于她的那些话,人们是信一半不信一半。六子妈往往不瞎说,尽管牛毛粗的事情说成了牛腰粗,但她从来不说假话。人们都知道她是一个爱管闲事的女人,也是一个热心肠的女人。至于她的夸大其词人们有时也就忽略不计了。至于六子妈自己的那些分析和对未来的预见,人们就当她放了个屁。可是,事情也往往是这样,越是你不注意的细节越要酿造出大的麻烦。正如一个癌细胞一夜之间会衍生出无数的子孙一样。六子妈的那些分析和预料有时候也在某些人的身上得到了验证。因此,那些出事的人们便骂她粑粑嘴,乌鸦嘴,丧门星。可是六子妈就是六子妈,不管你怎么骂,骂啥,她还是该管的事还要管,不该管的事也要管。臭脾气改变不了。她有时也开自己的玩笑,俺就是这种人,想改就看死了的吧。 去年秋天,村里的光棍王瘸子死了。三天后,人们才发现,尸体已经开始臭乱,苍蝇纷飞,臭肉味呛的人连气都出不上来。十人见了十一人躲,连死者的两个亲侄子二虎子和三虎子,也站在远处观望。看热闹的六子妈见没有人收拾王瘸子的尸体,就来气了。三两步冲到二虎子和三虎子前面,双手叉着腰,骂道,你们两个还有良心吗?良心是不是让狗掏吃了?你二叔的东西都让你们得了,连他的那一个破柜子,你们都抬回自己家。他死了你们就不管了,还人模狗样的站在这里,不怕人笑话!你们还不快去给穿衣裳,入殓,早早入土,等啥你们? 二虎弟兄怕六子妈在说出更难听的话,就找了卫生纸填住鼻孔,进去了,意思草草把二叔放进棺材就算了,没想到六子妈跟了进去,看着监视。还不快拿水盆给他洗洗身子?一辈子了,还拿着个脏身子去见阎王?她说着就上手了。 二虎让三虎去端水,六子妈拿出推子,一推子一推子给王瘸子理发。理完之后,又嫌二虎弟兄洗身笨手笨脚,亲自拿起毛巾帮着擦身子。她啥也不怕,就连王瘸子的那个缩回去的东西她也不在乎,还草草的擦了两下,说道,真男人,球相,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那个是啥样,下辈子让阎王爷给你安排个好媳妇,让你也痛快痛快,生儿育女,也好有个人伺候,比这两个黑心侄子好!她又回头对二虎和三虎说,还不哭,让你二叔转哑巴呀,没良心的东西。 六子妈就是这种人,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咋坏。 村里有个年青人,高中毕业考大学没考上,就在家里啃父母。成天打扮的油光发亮,一张小白脸嫩的要掐出水来。穿着也时髦,就是懒得不动弹,骑着辆摩托车绕街转。人们叫二流子。六子妈早看不过眼,骂道,家里出了这样的败家子,还不如让车碾死省心。二流子不知啥时候和外边的一个女子搞上了,经常用摩托带着出来进去。二流子的爹妈也是爱子心切,对这个不知能不能成了二流子媳妇的女子,好酒好饭的招待。有一天,二流子带着所谓的媳妇在一个拐弯处转弯,速度之快,让人惊讶!正好前面来了一辆大车,迎面撞上了,二流子果然丧了命。二流子的爹妈就在大街上哭嚎着骂六子妈粑粑嘴,把他们的儿子诅咒成了那样。六子妈为此事也没反辨,回去拿起自己穿的白运动鞋底,照着自己的嘴巴狠狠抽打着,说,臭嘴,臭嘴,看你再胡说。几鞋底就把嘴打成了猪嘴头,肿得两个嘴唇就像翻出的驴屁股。
村里的婚配一般是女人比男人小几岁,女人比男人大的也不过两三岁。人说,女大三,抱金砖。说归说,可哪个男的也不愿意娶一个大于自己几岁的女子做老婆。六子娶回的媳妇却比六子大六岁,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当时六子的爹妈都不同意,尤其是他爹气的拿着棒子险些儿把六子的腿打断,可是六子主意就是坚决,偏要娶。并说,如果这个不成,终身不娶。六子爹妈没办法也就只好依从了儿子。 六子把媳妇娶进了门,人们风言风语地说,六子不是娶媳妇,娶回个妈。这话传到了六子媳妇耳朵。六子媳妇哈哈一笑说,我看好六子就像妈看好儿子,我就是六子的妈。这话又传了出去,人们从那以后开玩笑的叫六子媳妇六子妈。六子也认这个称呼,六子媳妇也认这个叫法。六子妈便成了六子媳妇的代名词。 有时,六子专门逗媳妇,背着人,妈——妈——的吆喝几声。高兴的媳妇眼泪汪汪,抱住六子的嘴唇硬啃。左一个小挨心,右一个小看好,宝贝嘎达,心坎宝贝,把六子看好的不比亲妈差。 六子爹在年青的时候,浮浮花花的,好人家的女儿没人嫁给他,半路才娶回了一个大龄女子。在近40岁时才得了六子。六子是独苗。两口子看好的命根子一般。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打了。六子性情乖巧,不像他爹,是个很听话,很孝顺的孩子。 六子媳妇知道这一点,不让六子难活。六子爹爱喝点儿小酒。六子媳妇每天都要给公公炒个下酒菜,亲闺女一样的伺候着两位老人。 六子媳妇啥都好,就是那嘴不严实,六子不嫌也不数落。 六子从田里劳动回来,媳妇早早的就给泡好一壶茶,凉在客厅的茶几上。等六子进了街门,又小跑着迎接出去,笑容可掬的亲切问候着,六子回来了,看把你辛苦的。心疼死你……你妈了!六子泯然一笑,也就默认了。 六子妈给六子穿的衣服准备着好几套,出地劳动是一套,回到家里又是一套,出门访亲、行礼应酬又是一套。把六子打扮得新女婿一般。 爱开玩笑的七大婶子逗侄子媳妇说,你把六子打扮成二郎爷的球——神棍,不怕六子让别的女人勾引走? 她哈哈一笑说,俺就盼着俺儿子给往回领个媳妇,六子要是领回来,俺就当婆婆了,再给俺生个大胖孙子,那才叫好呢? 玩笑归玩笑,六子妈还真的提心吊胆六子和别的女人勾搭上。她每当看到六子和别的女人取乐,说戏谑的话,心里就不是滋味,甚至害怕得大汗淋漓。六子回来后就拧着他的耳朵,说,小白脸,你长出息了,敢给妈勾搭女人啦。看我撕下你的耳朵炒菜吃! 六子咧着嘴说,哪敢,无非是说几句笑话!妈呀,我再不敢了! 她放开手,揉着六子的耳朵说,拧疼了吧,宝贝嘎蛋,听妈话,别再跟那些不正经女人嘻嘻哈哈。说着眼泪就簌簌的下来了。 六子知道老婆爱他爱的要发疯了,他是那种通情达理,知足的人。像这样的老婆打着灯笼都难找。他很珍惜老婆。 人言,爱屋及乌。六子媳妇爱六子连六子的缺点都看成了优点。 六子有一个怪毛病,吃午饭中间好上厕所。媳妇事先就把卫生纸给他备好在饭桌子一旁,地上放着洗脸盆、香皂、毛巾。等他上完厕所,洗完手,她就放下饭碗,把水倒了才再吃饭。她说,六子那是消化系统好,就像磨面机,新的进去,磨碎的就要出来,这是好事情。 五年内,她们有了一双儿女。小两口高兴的合不拢嘴。六子越发的勤奋了,他要当好这个爹。六子媳妇也很高兴,她说,她有三个孩子,一个六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她要当好这个妈。 有一年,村里人找到一条发不了大财能发小财的生财之路。开发南山的石头卖钱。六子和他的几个朋友,便在一条叫孟家峪的沟里开发这种石头,几个弟兄合伙放炮打石。那时候这样的事情县里、乡里没人过问,先让一部分人富裕起来的政策,广开门路。六子他们开山用炸药打下的石头是黑石头,据说含铁量很高,比一般的石头坚硬的多,大锤砸上去,也就是一个白点点,筑房屋基石是再好不过的了。六子他们的生意很好,每天大车小辆络绎不断。原来死寂的孟家峪沟一下子火热朝天。一三轮车石头卖30元,一四轮车石头卖50元,一大汽车石头卖100元。每天六子他们忙也忙不过来,尽管这样还是满足不了客户的需求。 有人和六子妈说,六子妈,你真好福气呀!看看自从你进了门,六子发财了,你是财神奶奶下凡。 六子妈摇摇头说,啥事都是有吉有凶的,别看眼下,还不知以后会发生啥事呢?俺总是提心吊胆的。她对六子的开山放炮一直持中间态度,既不支持又不强烈反对。她的看法是既然六子想干就让他干着试试。没想到六子真的干成了,而且干得很是火热,挣回来的钱相当于一个庄稼人二十亩土地几年的收入。这可观的数字并没有让六子妈高兴起来,她经常做噩梦,半夜惊醒,吓得浑身是汗。 当那一天,几个人把六子从石头场抬回来的时候,六子血肉模糊,早已断了气。六子妈的心碎了。哭的死去活来,数落得有板有眼,后悔得捶胸跺脚,里耳光外耳光的打着自己的脸。 隆重的埋葬了六子,六子妈就苦读岁月了。她一个人经营着自家的土地,没明没夜的干活,还得服侍两位不能下地的老人。两位老人自从儿子死后,都躺在了炕上。六子妈一个人照顾着,做饭洗衣不说,还得喂饭喂药,端屎端尿。没用一年的时间,两位老人忧思成疾,无药可救,相继下了世。 六子妈也累得更加的苍老了,白头发增添了不少,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活。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大十几岁。孩子大了,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六子妈就有些支撑不住了,每月两个孩子在学校的生活费就够她呛的。她经常说,孩子大了,光景差了。 本家七大叔,看着六子妈的日子越过越紧张,劳累的日渐消瘦,使着好心劝她招一个男人进门。六子妈也理解七大叔的好意。就说,我这命不好,是妨男人的命,多少男人也不够我妨。再说,哪个没脑子的愿意来拉旱船。 七大叔说,只要你愿意,咱不愁找个。你别一天作蹋自己,啥妨汉精?六子要不开山,能让炮打死? 六子妈觉得七大叔的话也对,就答应了。 一个月后,七大叔把邻村的二能带(鼻涕,此人经常流鼻涕,人们就取外号二能带)给她介绍来了。二能带人也实诚,看上去不是那种钻尖取巧的人,只是无能了点儿,可体魄倒壮得牛一般,一米七高的块儿头,有的是力气。 她评价说,二能带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叫驴转世。 二能带也看对了她。别看她有些苍老,还是有着女人韵味,尤其那双毛茸茸的眼睛,忽闪忽闪地会说话,还有那两个高耸肥大的乳峰,二能带看得眼睛珠子都不转,就爽快地一口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却说,二能带丑话是个好话,俺事先和你把丑话说在前,俺可是那妨男人的命,你要是不怕死就搬着行李住过来,要是怕死就老娘娘包粽子乘早(枣)回去,免得死了还不知道阎王爷为啥就把你叫走了! 七大叔听她这么说,心里那个气呀,六子妈的嘴真是疯,不管啥情况,也疯说疯道。因为是大辈子不好意思呛她,就用眼睛狠狠剜她。她看也不看七大叔一眼,还在说着,你死了可是你自愿的,别怪俺没提前和你说。还有,你要是死不了,俺要是死在你前面,俺还得和六子合葬,俺的尸首还是六子的,不归你。俺活着是六子的人,死了还要到阴曹地府和六子做夫妻。你到时候不能让人来抢俺尸首! 七大叔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喜事的这张臭嘴嚼些啥,心里骂道,真是乌鸦嘴!就岔开话题说,要是这样就写个字据吧,免得到时候吵吵闹闹的。 二能带还是不怕死的进来了。第一夜六子妈将白嫩嫩的身体裸露在电灯光下,二能带如见天仙一般,那种激动如洪水一般控制不住的往外冲,六子妈看着二能带的傻样,觉得特别刺激,起身将二能带拉在肚皮上。一阵折腾之后,她倒觉得疲困了,几年了不干这种事,现在犹如和六子的第一次,并不感到怎么的舒服,反而觉得下边有些隐隐作痛。二能带却没有这样的反应,完事之后,还是贪婪地把两只鼓胀的大奶不住的揉捏。休息大约一锅烟的时间,二能带不顾她的反感,再次进入了她的身体。 二能带一夜夜的嗷嗷直叫,她很担心,这样下去二能带会得痨症死去。为了不伤二能带的心,她害着羞把这件事告诉了七大婶子,说,二能带白天干那么重的活儿,每天晚上还要来两三回,我看他快受不了了。没半年,二能带瘦成啥样了?走路都快叫风刮倒了,您给说说,让他节制点儿。万一搞出个啥病症来死了,又说是我命硬妨的。 七大婶子咬着牙说,你那嘴呀,不是我说你,一句好话也没有,尽是丧门话。男人和女人做那事,谁家不是,有几个死的?我和你七大叔生了七个娃娃,哪来的?没男人,女人能有孩子吗?我看二能带挺好的,给你拉旱船,白受苦,再连个那也赚不上,不是白拉旱船了吗?他图个啥,就不是为你那巴掌大一片? 被七大婶子呛了一鼻子灰,她灰悻悻的滚回了家。 那是第二年夏季,架豆正上市的时候,二能带拖着瘦弱的身子,站在架豆地上,上边是火盆的太阳炙烤,下边是湿地热气蒸腾,他伸手摘着架豆角,汗水如倒,精神全无,两只脚就像踩着棉花,当勉强着摘满一尼龙袋子豆角的时候,准备抱到地埂边换袋子,就在他一弯腰之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二能带终于在六子妈怀里磨细了,一头牛磨成了一条秋后的小蛇,最后吐血而死,死的时候,体重不足五十斤。 六子妈问七大婶子说,应验了吧。 七大婶子骂道,尽是你那张臭嘴照顾的,好好的一条汉子,过门才一年就死了,还不是你诅咒的,乌鸦嘴还有理说! 连着死了两个男人,六子妈怕了,更加的相信自己的命硬了。注定守寡吧,她决心已下,再不打算招男人过门。 杏树湾的人凭着肥沃的土地生存。六子妈凭着自己的艰辛劳动和刻苦节省,终于将两个孩子供养成了大学生,又从大学供养出来,各自找到了满意的工作。这在村子里是少见的一家。人们都替她骄傲,夸她是个有后福的女人。她并不觉得怎么得高兴。她越来越老了,身子骨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不说别的,就说那肚子,疼起来像肠子断了一样。近年来,经常出现身子发软无力的现象,每到夜晚汗出个没完没了,早晨起来,被褥上拓着一个水印的人影。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快要倒下去了。 七大婶子来给她贺喜了,说,六子妈你挺有福气的,有那么两个优秀的孩子,可是万贯家产都换不来的,将来跟着娃们好好享福吧! 她没有多少的高兴,婶子说啥享福的事呢?娃们好是娃们的福,我可享不了。要是催不死我,也就算老天有眼了。 七大婶子照着地上,呸呸呸了几口唾沫,说,灰嘴,灰嘴,又说丧气话了。 近几天,六子妈确实肚疼地厉害,动不动就吐血,而且还连续不断。她知道这病不是一般的小病,一般的小病是拿不倒身子的,身子软的棉花一般,就打算进城里大医院检查检查。 这天上午,风和日丽,秋阳高照,晴空万里,没有一丝的云彩,湛蓝的像一幅缎面。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没割倒的玉米杆子和谷杆子,还在风中得瑟着苍白的叶子,发出飒飒的响声。杏黄的树叶四处飘零,地埂边,渠沟里,公路上,落的到处都是,洒满了黄金的一般。 杏树湾离城有五十里路程,她独自骑着电动车进城看医生,一来为了节省五元钱的公交车费,二来回迟回早方便。就在出了村口大约一百米处,她忽然尿紧了,憋得水泡都要炸了。正好路边有一个机井房子,就把车子打在路边,匆匆忙忙地,边小跑边解着裤带。刚进里边时,房子有些黑,她顾不得什么了,估摸着在一角蹲下,拉开裤子就唰唰的尿开了。尿了还不到一半,就听得有人咳嗽,她下了一跳,赶紧夹着半泡尿抽起裤子往外跑,以为是见鬼了,既惊又怕又羞涩。跑出来后,余下的半泡尿全洒在裤裆,裤裆水漉漉,潮踏踏的,很不得劲儿。骂说,没运气,好好的房子,大白天咋见鬼了? 不看个清楚不是她的性格,即使是鬼,也要弄个明白,何况大白天的,咋会有鬼? 她二次返回来,悄悄站在门口一边,侧起耳朵听听里边到底有啥动静。里边的人在说话了: 要不是我咳嗽一声吓走那臭嘴,让她看见还不把咱们的事抖落的满大街。 真是没运气,那臭嘴咋跑这儿尿了,早不尿迟不尿,偏偏这个时候夹不住尿。 她听这声音很耳熟,像是七大婶子的媳妇桂花的声音,那男的好像是二虎的声音。这一对咋勾搭上了?跑这里奸情了。 虎子,你可要保护我,要是让三生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呀? 没事的。没人知道的,臭嘴慌慌张张进来,也没看见咱们,别人根本不知道。来吧,小看好,小挨心……… 桂花便冻小狗一般的唧唧唧唧呻吟起来。 六子妈一下子更明白了,心里骂道,真是这两个孽障,老娘守了大半辈子寡也没有个外道,你们倒好,有男人的有男人,有老婆的有老婆,还不满足,干这种男盗女娼的事情。不知羞耻! 她的气还真的来了,真想冲进去教训教训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阻止他们的不正经行为。可是想了又想,还是不惊扰的好,免得他们羞愧,有一时间掉不过头,闹出人命来。可也不能就这样白白的走了,便宜了这两人,得给他们提个醒,找个机会好好训斥训斥,让他们改邪归正。她也咳嗽了一声,说,俺都听见了,别当俺是聋子,再不收敛,会闹出人命的! 她是个比较迷信的人,出门碰见蛇拦在当道,或看见男女奸情事情,都是不吉利的事,路上会出祸事的。说完之后,骑着电动车返了回去。 走到自家门口,正好遇见了七大婶子,六子妈,你咋进城返回了?是忘带钱了,还是咋的了? 这要在平时,或者要是一般的事,六子妈又会添油加醋的说个没完,这件事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弄不好会出人命的,她不能随便说的。 我,我,我看见桂…… 咋,你看见桂花了?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干啥去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在哪看见的,她在干啥? 没,没,没,我……七大婶子,我肚疼,得抓紧回家喝药。 七大婶子也奇怪,六子妈这是咋了?平时见人总会啦啦个没完,今儿抽哪股风了?望着六子妈的背影又骂道,这个臭嘴,今儿是咋了?神经兮兮的。
六子妈在家里窝囊了一上午,思前想后想着七大叔一家对她的好。孩子上学没钱了,向他们去借;半夜浇地,自己一人不敢出去,七大叔或者三生来帮忙;房漏雨了,七大叔披着雨衣,等着梯子给垫土,覆塑料薄膜。自从六子走了后,七大叔一家是她的依靠,对她的好是说也说不完。她又照着自己的嘴啪啪两下,说,臭嘴,忍住,要不我就撕烂你! 晌午了,她胡乱的热了剩饭,嚼泥般地吃了几口,身子软的拿不起来,冷汗直冒,肚子疼得像刀子扎。她锅也没洗,就爬上炕顺便躺下了。别看这样了,心里还在为桂花和二虎的事儿烦心。刚刚躺下,便觉一阵头晕,她挣扎着起来,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一股带着腥味的东西呼噜着滚了上来,到了喉咙,“哇”的一声,一股殷红的血喷了半炕,还没等她缓过气来,又是一股喷出。想喊人也不能,喉咙里卡着东西,发不出声音,咋办,咋办? 二虎左手提着一箱纯牛奶,右手提着一包鸡蛋,足有十斤,满脸堆笑的进了六子妈院门,又进了堂屋门,又进了东房门。瞅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六子妈,径直走到后地,边把东西放在后地的柜顶上边说,婶子,您看上午的事全怪我,与桂花无关。我向您来赔情道歉的,以后保证再也不干那种龌龊事了,要是再干,就让天打五雷轰我,婶子,您看见就当没看见,听见就当没听见,饶了我这一回,哪怕我给您当牛做马也愿意,只要您不说出去,叫我干啥都行,只要您招呼一声! 二虎放好礼物,转过身子来,走到炕沿边,大吃一惊,摇摇六子妈,没有反应,忙搬过她身子,六子妈脸色惨白,口角流血,软的像棉花,话也不能说。他估计她得了暴病,就没有多想,赶紧回家开了四轮车,喊了七大叔和三生,将六子妈送进城里的医院。 后晌五点钟,二虎把六子妈的尸体拉了回来。 这年,她五十六岁,死于胃癌。 这张臭嘴咋把自己也诅咒进去了?苦命的女人啊!七大婶子的哭声弥散在杏树湾的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