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的人跟着陌生女孩向屋外跑。大家跑过瞎子谋紧闭的茶馆,跑上乡公路,跑到水渠桥头。渠水水波荡漾,白花花的浮冰一漾一漾地撞击着漂浮在水面的一辆黑色小轿车,轿车玻璃在微弱的夜色下反射出飘忽不定的白光。模糊的小轿车象一头凫水的大黑牛,已漂出岸边很远。
车里有人大声叫唤:“快救我!”由于窗门紧闭,呼救声显得十分沉闷而遥远。
铜鼓边脱外套边对大伙说:“救人要紧,快下水!”说罢纵身跳入冰冷的渠水中。
炎兵、喜生、铁汉、银虎、铁柱也纷纷跳入灰白色的流水中。有人在桥头打亮了手电筒。铜鼓拨开一截枯树枝,游近小轿车,借着手电光往轿车里一看,说:“呀!这不是蟠伢吗?”
小轿车座舱里已进了水,车头已下沉,车屁股高高跷起,两只后轮兀自旋转着,在水里卷起一股清冷的水花。蟠伢爬到了后座,水已涌到蟠伢的胸口,他趴在后车座椅背上,抻着脖子呼吸着后车玻璃下仅存空间的空气,牙巴骨直颤地叫道:“鼓爹救我!”
铜鼓回过头向人群急呼道:“炎兵……还有,男人们快过来呀!是蟠伢子!”说着沉下身子去扛小车。
炎兵已经听到了蟠伢的呼救,他大喊一声:“我的儿啊,你要坚持住啊!……”拼尽全力地采取“狗刨式”游泳姿势,向轿车奋力游去,水面溅起雨点般密集的水花。
铁汉等人也游过来分列于轿车四周。
铜鼓向水里的男人们叫道:“听我口令,一齐抬出水面……一、二、三,起!”
载重2吨的车在水里由于浮力,并没显得有多重,铜鼓他们人多力众,较为轻松地将小车抬出水面,座舱里的水像水库开闸放水一般,许多道灰白色的水线如瀑布一般喷泄出来,蟠伢有了更多呼吸空间。。
铜鼓指挥着大家往水渠岸边淌过去,又向着桥头的人们喊道:“快去把力缆拿来,一会要拉车!”
不一会,有人拿来两根杯口粗的力缆,那是村里砍大树后放树用的。大家七手八脚将力缆绑在轿车身上。
岸上岸下的人们在铜鼓“一、二、三”的号子中,齐心协力地将小车拉上了地面。众人拉开车门,蟠伢全身衣服不成样子地湿淋淋地紧贴在身上,狼狈地走了出来。陌生女孩子娇哭一声,扑过去紧紧抱住蟠伢。
“呵呵呵,原来这是蟠伢的媳妇!恭喜呀秋儿!你家里添了新人了哟!”三枝说笑道。
秋儿心里惦记着儿子,没工夫回答三枝。她拿了件大衣急冲冲跑过去赶紧给儿子蟠伢披上,抱住儿子和媳妇,喜极而泣,呜呜地哭了起来。
炎兵双手抱在胸前,给大伙一个一个作揖行礼,感谢大家。走到银虎面前,银虎没好气地说:“你还不愿修路,看看你儿子……哼,活该!”
众人说说笑笑,唏嘘不已。
铜鼓说:“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大家赶紧各回各家休息吧!”
喜生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子的女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这会在干什么呢?喜生不由裹紧军大衣,照着电筒,向家里走去。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过来,天黑得没有星星和月亮,天上好象有云,又好象没有云,或者,云已经布满了高空罢。
喜生回到家里,直奔后屋厢房而去,烧水洗澡。洗完,经过厢房与前屋之间的天井,喜生突然听到墙根鸡笼里的鸡叽叽咕咕地叫了几下,他想起了些什么,关好正屋后门,走进房里。喜生没有听到喜嫂往常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喜嫂还没睡着。
喜生边宽衣解带,边说:“华儿他娘,刚才听鸡叫了几下,我想,明儿一早打开鸡笼门喂食时捉几只老母鸡和花鸡公,宰了,腌起来吊好,等华儿他们回来了就随时可吃了,天越来越冷,再往后,杀鸡放血扯鸡毛什么的,冻手冻脚,很麻烦。”
喜嫂说:“还不知道华儿几时回来呢。这孩子,也不给我们打个电话。唉,等他回来再说吧。我问你,你不是已经洗过澡了么,怎么又跑到厢房磨蹭了半天?”
喜生说:“他娘的,一言难尽,开会开到后边,炎兵儿子蟠伢和女朋友开了个新车回来,在乡公路往村里转弯时由于弯急路滑车陷进泥里,滑到渠水里了,大伙儿都跳下去帮着抬了起来。这不,全身冷湿透了,刚才在厢房洗澡,发现肩膀都青了。”
喜嫂一惊一乍地说:“蟠伢买了个小车?他在外边做什么事?女朋友都带回来了?!”
喜生有点失落,有点疲倦,他开始想儿子,说:“谁知道他在外边干什么……要是我们华子和女朋友也开个新车回来,那该多给老子长志气长威风!”
喜生想起儿子三个多月没给家里打个电话,想起别个家的儿子媳妇早早回家与老子姆妈团聚热闹,不觉搂紧被子,转过身子,几滴老泪滚了出来。
喜嫂感觉到喜生情绪有点不对劲,说:“怎么了,看人家炎兵的儿子开个车回来,你就眼红了是不是?这路也没修好,开回来还不是象蟠伢一样,活受罪!”
喜生没有吭声。
喜嫂想了想,掀开被子,用手揉了揉喜生乌青红肿的肩头,说:“呀,还真受了点轻伤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几个小时前你不是活蹦乱跳地要我恨不得吃了我,还要拿铁锹砍铜鼓的么?这下怎么蔫了?”
说罢,喜嫂拿肥嘟嘟的手去摸喜生的雄根,果然象个打了霜的秋豆角软瘪瘪地踡在那里。
喜生敏捷地翻过身子,说:“我要睡了,我累了,今天跳进冰水里抬车出了力!”
喜嫂哪里肯绕,她还沉浸在这个夜晚起初的美好状态里。喜嫂边用口水抚摩着喜生红肿的伤痕,边拨弄着喜生的“秋豆角”,娇羞地说:“你不是说等儿子媳妇回来了,咱们就不能放肆地做了么?你今天的家庭作业,还没做完,还没有交差呢……”
喜嫂软绵肥硕的身子海浪一样拍打向喜生。喜生大叫一声:“你这疯婆娘!弄疼我了……”
老旧的木床发出咯咯吱吱的欢叫声,屋外的冷风透过窗隙,呜呜地吹进来,衣架上大衣的腰带,在窗外照进来的微微的白光里,静静地飘荡,一声老猫的叫声,幽幽地传来……
鸡叫二遍的时候,喜嫂忽然被冻醒了,她拉了拉掉到地下的被子,把喜生裸露的臂膀和胸膛蛰进被头,听到喜生的鼾声像潮水一般均匀地呼啸。她紧靠在喜生的臂弯里,温暖地闭上了眼,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远处的鸡鸣一声接一声地接力一般地由远而近地叫唤,她想,等咱家的花鸡公叫完,就彻彻底底地睡罢。可是,她等了半天,自家的花鸡公没有叫,隔壁的鸡公倒是叫了起来。她竖起了耳朵,听到后屋天井方向传来“嚓,嚓”几声响,好象还出现了泥墙的灰桶掉落的沉闷声音。
喜嫂不禁警觉起来,推了推喜生,喜生一动不动,鼾声如雷。
喜嫂用手指掐了掐喜生胳膊肌肉,喜生“咝”了一声,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你……村路……个屁……”
喜嫂将指甲掐进喜生大腿肉里狠狠捏了一下,喜生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吼道:“婆娘,你这是干什么,想谋杀老子啊?”
喜嫂用手掌捂住喜生嘴巴,轻声说:“他爸,我觉得不对劲,天井有响动,好象是小偷!”
喜生惊得不轻,压低声音说:“真的?”
喜嫂点点头,双手紧紧抓住喜生壮硕的腰背。
喜生裸着身子,轻轻下床,带上电筒,蹑手蹑脚往后屋走去,他先听了一下,没动静,后突然抽开门栓,扭亮电筒,对着天井一通乱照,大喝一声:“老子已经看见你啦!”
电筒光里,先前在禾场柴垛的那只老猫“喵”地一声,从地上蹿起一丈多高,跳到厢房上,屋顶的瓦片一阵碎响。老猫回过头来,狼一样的绿眼光狠狠的照向喜生,冷风刀子一样刮在喜生赤裸的身子上。喜生感到忍受不了的颤抖,他赶紧拴上后门,一口气跑回房间,钻到被子里,生气地对喜嫂说:“你这婆娘也太敏感胆小了吧,哪里来的小偷?不知是谁家的野猫落到天井了!”
两人抱在一起,迷迷糊糊地睡去。
7
阳光透过窗隙,闪亮地落在床头。花被褥皱皱地搭在喜生与喜嫂身上,喜嫂枕在喜生厚实的胸脯里,长发凌乱地披洒在喜生的脸上眼上嘴唇上。明亮的圆圆的光柱里,无数浮尘象小飞虫一样欢快地跳跃。喜生黑色的平底短裤、喜嫂红色的内裤胸罩秋衣毛衣乱七八糟地窝在床角。
喜生感到嘴角痒痒的,眼角晃晃的。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冰冷的头发散发出咸咸的味道。喜生睁开了眼,发现屋子里亮堂堂的,他看看怀里肉乎乎的喜嫂正发出均匀的呼吸,不由轻轻抚摸了一下喜嫂光滑的肌肤,自言自语道:“真是爽快啊,又是一个好日子!”
能够一觉睡到自然醒,这在喜生这样年过半百的人来说,还是很少有的事。喜生想,昨夜折腾得够呛了,索性再懒一会床吧,这闲冬腊月的,又不用去田里,又不用担心谁会克扣自己一分钱,又不用担心战争啊天灾啊人祸的,咱农家人咱枯老百姓,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多自在就多自在,咱就是皇帝老子。想到皇帝老子,喜生不由看了看胸脯上喜嫂红润流油的脸庞,喜生忽然涌起一股雄壮的激情,他的手轻车熟路地径直朝喜嫂的田地摸索而去。
喜嫂被弄醒了,猛一睁开眼,说:“你这不知趣的老东西,昨晚还没要够啊,一会有人来串门,看你脸往哪里搁!要去放鸡出来啦……你不是说要宰几只鸡的么?”
喜生没有停下的意思,皇帝还没有“幸”够。
喜嫂蹭地一下坐了起来,肥硕的身体使老木床猛烈地摇晃了几下。喜嫂严肃地说:“整日里就知道要要要,太阳都晒到屁股头了,要喂鸡食啦!再说,米缸里也没多少米了,要弄点谷子去集上碾米去啦!”
说到这里,喜嫂麻利地穿衣起床。
从谷仓里舀了一瓢稻谷,开了后门,来到天井,拉开鸡笼门,熟悉而亲切地呼唤:“鸡咯咯咯……鸡咯咯……”
往日里,只要喜嫂这么一吆喝,鸡们便会扑扇着翅膀你争我抢地跑出来,喜嫂把手里的葫芦瓢轻轻往地上一翻洒,鸡子们大呼小叫地在天井的水泥地上啄食起来。
可是今天,连叫了两次,鸡笼里竟没有动静。喜嫂弯下腰,低下头,往鸡笼一看,一道天光从鸡笼明亮地照进来。鸡笼边的围墙,出现了一个大豁口,笼子的竹栅栏,杂七零八地倒伏在地上!
“有人偷鸡了!”喜嫂回过神来,心“呯呯”直跳,慌乱地朝前屋叫道:“华他爸,快过来!……一笼子鸡子,全没了!”
喜生迅速来到天井,仔细察看。
他连连说道:“苟日的,昨晚上还真有小偷哇……”
转身打开厢房后门,绕过去到了围墙边,喜生看到一串串脚印清晰地凹陷在墙根边的泥地里。几搓鸡毛沾在泥巴上,晨风拂过,在阳光里迎风飘扬,发出五颜六色的好看的光泽。
“狗杂种们,是说早点宰了算了,现在好,白给这些杂种们养肥了!”
喜生一边骂,一边回到厢房,忍不住掀开厨柜边的布帘去看他那宝贝药酒。他惊讶地发现,十五斤容量的玻璃酒瓶,比昨天下降了一大半!喜生苦笑一声:“幸好老子喝了这么多天了,这杂种们,竟然没把老子的宝贝酒全部喝完,算是留了点面子!”
再看看饭桌,一碗冻鱼被吃得精光,鱼骨鱼刺还有生姜红辣椒皮残留在碗边,另一碗油盐花生米,也啃完了。喜生想,昨天吃完饭,明明把菜碗锁进碗柜了的……喜生不禁咬牙切齿地说:“苟日的,偷我的鸡不说,还大摇大摆地在我厨房喝我的小酒!太放肆了!”
喜生吩咐喜嫂收拾一下乱摊子,便冲出屋子,去找村长铜鼓报警。
来到铜鼓家,不见铜鼓。
喜生高声叫道:“村长哪去了?我要找村长!”
三枝从后厨房搓着手跑过来,说:“出么事了么?这么急急忙忙的?铜鼓一早出去到镇上开户并联系拖土机去了!”
“这……”喜生欲言又止,心想,这偷鸡摸狗,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说穿了惹人笑话,便对着三枝摆了一下手,说:“唉,算了!”
喜生扭头就走。
三枝把脑袋伸出屋门说道:“喜生你这家伙真是的,一大早慌慌张张来,又不说出个所以然……回头,我让铜鼓去找你!……”
喜生匆匆回到家,喜嫂催着他去碾米。
喜生把板车拉到禾场,从谷仓旁扛了两麻袋稻谷,放在车上,捡起拉绳套在肩头,双手把住车把手,用力拉了拉,上了村道,昨晚冻硬的泥土被早上暖和的阳光照射后,已经解冻,粘乎乎的,很快,板车就陷在村路上。
喜生喊了喜嫂一声。喜嫂赶过来,弓起腰,双腿斜撑着路面,双手使劲推车,喜生在前边呼应,板车艰难地启动。
路上,喜生看到蟠伢正在自家禾场,拎着一桶水,拿着蓝色的汽车专用抹布,爱惜地认真地擦洗着新车。蟠伢的女友也挽着袖子,擦着窗玻璃,不时地甩甩头发,对着镜子凝神细看着自己,抬起手指摩挲着眉毛。
喜生看着这对年轻人,想起昨晚的事,不禁笑了。
喜生说:“蟠伢子,车没事吧!”
蟠伢回过头来,喊一声:“是喜生爹和喜婆啊!没事没事,昨晚上,得亏了喜爹你们,麻烦你们了……”
喜生说:“都是自家人,举手之劳,麻烦个么事咧!”
蟠伢见喜生的板车又陷进泥水里,赶紧过来帮着推了一把,说:“这路,硬帮帮又软塌塌的,必须得修了,等路修好了,您一定要买个电三轮或者面包车,这样还是人力拉车,多辛苦!”
喜生嘿嘿一笑,说:“修路?你老子昨天在会上放话了,他是坚决不修的,要修,你老子说了,架个高架桥经过你家门口!”
蟠伢惊讶地说:“有这事?”
喜生继续哈哈地笑:“我们老啦,就看你们年轻人作不作得了主啰!”
8
宣传动员大会已经召开了,村里的两位财主大佬已经表态捐助。虽然有不同的意见,多数人还是赞成修路的。铜鼓开了户头,联系好了前期拖土施工人员。铜鼓觉得,修路工作必须紧凑有序地进行,决不能半途而废!
铜鼓当这个最基层的村长已有好几年,每年也有几次机会参加镇里甚至市里的农村工作会议,多少知道点党的工作策略与方法。
铜鼓想起了邓公的话,邓公在《邓选》里说:“……党的路线方针确立后,干部就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经济社会能否快速发展,关键在于干部的使用……”
铜鼓觉得自己决不能做光杆司令单干,身边必须有几个“干部”来帮他。
可对于他这个最小自然村的村长来说,没有比他更小的官了。他决定成立“村路建设委员会”。说到委员,当然不能算作官,但好歹也是个头衔。那么,委员会是哪些人呢?铜鼓心里有数。
晚上,估摸着大家伙已吃完饭,铜鼓将铁汉、银虎、喜生、蟠伢叫到了自己家里。至于为什么叫来蟠伢,这还是喜生的建议,喜生对铜鼓说:这蟠伢一是有车,二是心眼好、实称,三是年轻,代表了村子里的后生力量,代表了少壮派。就冲他一早帮着推车,就觉得这小伙子不错!铜鼓觉得从战略上讲,吸收蟠伢进委员名单,能够团结并影响那些在外打工、即将陆续回来的年轻人,便欣然同意。铜鼓的策略是,每家每户先收500元,将路基先填起,再每户加收3000元修水泥路面。蟠伢表示完全赞成,铁汉和银虎认为,现在一般的柏油公路一公里的造价是60万元左右,这钱收得太少了。喜生觉得这500元也难收,理由是很多家庭虽表示赞成修路,但仍持观望心态,况且劳扒苦做的几个血汗钱大家也舍不得投在这路上面。最后经过讨论,会议决定,充分利用铁汉银虎捐献的两万元,先期把路基填出个形状来。铜鼓根据白天去找拖土师傅商量的价格,说市场行情是一东风卡车土的市价为30元,按照每家台基的长度平均十五米,渠水两岸前后两排村路加起来大概八百米左右的样子,这两万元刚好够用。铜鼓感谢大家,并要求委员们起好宣传鼓动及带头作用。
第二天一早,根据分工,银虎和铁汉负责做乡亲们的工作,要求各自把门前村路上的树木、柴垛、菜地、突出的棉田,该砍的砍该拆的拆,该清理的清理,反复向大家说明第一期不用收钱,增强了大伙对修路的积极性。
喜生与蟠伢负责用长尼龙绳子以50米为单位插树枝做桩记,拉直绳,然后在拉好的直绳下洒上生石灰划好村路大致界线。四辆东风大卡车轮流从老屋台的荒地里通过挖掘机拖来一车一车的黄土,沿着石灰印记卸土。
铜鼓则忙着指挥车辆不要压坏了庄稼地和禾场,号召着大家拿出锄头铁锹平整路面,并时不时地核实、计量桩记之间绳索的长度。
经过连续三天的奋战,渠水两岸,一条“井”字形的村路雏形初步形成。
时令已进入腊月,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了起来,起先下起了小雨,强劲的北风在低沉的灰云下“呜”了几天后,又稀稀落落地下起了雪子儿,再后来,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大雪把整个田野、村路、禾场、村子、渠水都笼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远远望去,经过铺垫的村路高高地隆起在禾场边上。
铜鼓望着初具规模的村路,觉得很有成就感,很兴奋。他推出摩托车,在漫天雪花飞舞的村道上,双腿叉开立在摩托车两边,拉开风门,轻一下紧一下地拧动油门,猛踩踏板二十多脚,摩托车排气管终于冒出了一阵浓烟,“哒哒哒哒”地欢快的叫唤起来。他想提前试一试这村路有多么美好,加大油门向前冲去。新修的土路经过平整,仍有许多坑洼隐藏在雪面下,骑到喜生门口,“嘎吱”一声,铜鼓连人带车摔了下去。
9
喜生正在三楼楼顶弓起个屁股拿锹撮雪,忽然听到楼下传来沉闷的响声,扬起头朝下一看,铜鼓正坐在泥雪路上不停地揉着脚踝,摩托车趴在地上,排气管冒着热气,黄色的转向灯“嚓嚓-嚓嚓”有节奏地闪着光,一股淡淡的汽油味飘进了喜生的鼻子。
喜生双手搭在立起的锹把上,居高临下,关切地问:“没事吧?!”
铜鼓不抬头,继续揉搓着腿脚,硬朗地说:“没事没事!你这家伙也太懒了,卡车卸土的时候,你也不用锄头平整平整,你看,偏偏在你家门前滑摔了!”
喜生听说没事,呵呵一笑,说:“村长兄弟,你这可就说错了,这几天我不是和蟠伢拉线打桩帮你干着公务么?我是公而忘私,没人平整自家门前哪!”
铜鼓冷冷甩出一句话道:“你婆娘不是人?”
喜生嘻嘻一笑,说:“我婆娘没力气。”
铜鼓扭过头抻起脖子对着楼顶上面没好气地说道:“哦,你婆娘平整村路没有力气,在家里压床板和你做那事力气就大得狠嘛!嘎吱嘎吱地连床板都要压断了!活该你这懒神杂种被人偷鸡……”
喜生从楼顶铲起一锹雪就朝铜鼓头上砸去,雪团“嘭”地一声正中铜鼓后脑勺。
喜生发现铜鼓还是没有爬起来的意思,寻思这家伙是不真摔伤了?于是提着锹,匆忙下楼来。铜鼓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站起来。
喜生两手握在铜鼓腋下,将铜鼓拖进屋子里坐下。
喜生拿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剂,喝令铜鼓把裤脚卷起把臭袜子脱下。铜鼓边挽裤脚边惊奇地看着药瓶,说道:“咦,你这杂种哪里搞来的这么高级的药?”
喜生骄傲地说道:“嘿嘿,没见过吧,这是我儿华仔夏末秋初时候寄给我的,还有正红花油哩!”
喜生很熟练地按下喷嘴,“哧哧”地朝铜鼓脚踝喷去,随后拧开红花油一边给铜鼓伤处涂抹,一边得意地说道:“我儿说,这是他女同事去香港出差时替他带回的,专门给我们老两口用的!活血化淤,功效比内地药要厉害好多倍哩!”
铜鼓羡慕地说:“你家华仔真是有出息!听你这话里的话,今年华仔肯定会给你带一个媳妇回来啰!”
喜生摸出烟盒磕出一棵烟递给铜鼓,自己用牙齿咬住一棵,怅怅地说:“苟日的,两三个月没打电话来了,恐怕把老子忘记了。再等两天吧!”
喜生吐出一口浓烟,忽然问铜鼓:“你怎么知道我家的鸡被偷了?”
铜鼓说:“这一村上头,就这几十户人家,什么事能够瞒得住啊?你家被偷的当天你拿瓦刀补围墙上那个窟窿时,光棍憨苟就看到,报告给我听了,那晚被偷的不止你一家,想二家的鸡也被偷了……”
喜生说:“我那天很恼火,本来去你家找你报警的……”
铜鼓说:“报警也没用,被盗的财物达不到一千元的价值,派出所都不会立案。所以,关键还是我们自己防备好。”
喜生说:“我们乡下的警力太少了。现在年轻人全出去打工了,偷盗时有发生,好烦人!”
铜鼓说:“不瞒你说,我今天就是来找你商量一下这事的。”
喜生说:“你个绿豆芝麻官,我个枯老百姓,有什么好商量的?”
铜鼓说:“我想把村子里长年在家生产劳动的男人编排一下,每两人一组,从夜里十二点开始打手电筒巡村!”
喜生说:“这事……哪个愿意啊?再说了,都腊月初几了,再过几天,年轻人都回来了,小偷们就不敢来了。”
铜鼓说:“就是就是。不过,亡羊补牢,每年到这时候,偷盗事件就比较频繁。还是巡一下为好------放心吧,我决定从我个人的津贴奖金里拿一部分钱来,给值夜人宵夜和烟钱,总共才这上十天,也花不了我多少银子!”
喜生叹道:“外村人会说你是个苕货的!这年头,有你这种雷锋思想的人,都绝迹啦!好吧,我支持你,今晚我值夜!不过,你可要兑现烟和宵夜钱哦!”
铜鼓把脚放在地上试着走了两步,说:“我得走了。喜生,你儿子这药确实灵验,现在完全能活动了。好!今晚就我和你先值夜!明晚安排……”
喜生忽然诡秘地笑道:“村长同志,你这路还修不修滴呀!……”
10
铜鼓开始到乡里镇里甚至市里去找人,他知道,修一条正儿八经的水泥村路,必须得市公路段批准施工,在铜鼓的纠缠下,乡镇领导已经给上头说明了村里的具体情况,不过,公路段有自己的整体规划,对于铜鼓他们村的自发的修路行为,公路段一方面表示了肯定,另一方面,他们还需要审核与批复。这里暂且不表。
单说银虎的儿子俊勇,自从与其父银虎从南方某个城市早早回家修养度假以来,整日里开个小车武汉、荆门等地到处找朋友玩儿乐乎,不归家。银虎颇为无奈。
一日,银虎去瞎子谋茶馆打麻将,说起了儿子,三枝说:“你这娃娃也不小了,怎不说个媳妇?”
银虎叹一口气说:“在南方,朋友给他介绍了几个排的女孩了,他自己也谈了几个,可都没一个好结果,我这孩子,太刁了,长得一般的女孩子,他瞧都不瞧一眼……怎么,三枝婶有这方面的好事?”
三枝说:“秋儿姐姐的女儿,听说长得蛮漂亮,去年高中毕业没考上,跟着父母去深圳打工去了,邻里给她介绍了好多男孩子,她都谢绝了,这女孩,眼孔也是很高,非要攀个高枝。”
银虎说:“哦,她也在深圳?那太好了……只是,我跟炎兵有些矛盾,我不想开这个口!”
三枝说:“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上次秋儿和我谈起她姨侄女小薇的事,说和你的俊勇倒是蛮般配的!你只要答应,我来做这个媒!”
银虎惊喜地说:“那太好了那太好了,真要搞成,俊勇结婚那天我请你坐上席!”
三枝说:“你放心,赶快打电话叫回你家俊勇,隔天我和秋儿带他去对头,这事包在我身上,呵呵,到时候,你给老娘我媒人的红包可不能少哟!”
银虎说:“嗨,一定的。三枝婶你这是说哪去了!……”
一个富二代,一个白胖美,俊勇开着车带上三枝秋儿小薇围着城关大街小巷转了几圈吃了个饭逛了个街兜了个风,三枝和秋儿明显感觉到两年轻人眉来眼去擦出了火花。
都是亲威之间,都知根知底,好。这事一拍即合。当银虎带着二十万现金码在小薇父母家方桌上时,两家亲威都高兴得乐开了花,两家人竟然直接谈婚论嫁起来,请来算命先生算好良辰吉日,定在了腊月二十八日完婚。
银虎很讲效率,立即开始采办儿子结婚用品。可令他犯愁的是,大雪还没融化,冻雨又缠缠绵绵地连着下了几日没完。新修的土路上,又出现了坑坑洼洼,下一步铺设水泥路,要等到什么时候?银虎想,真到了俊勇结婚那天,泥滚潭流的,那可怎么办哟!
银虎决定把禾场与自家门前村路给修一下。他请来卡车师傅,按照市场价每车石子600元的价格,拖了十几车,把自家门前村路与乡路间的坑洼处重点铺好石子,以方便到时迎亲车队能浩浩荡荡热热闹闹地直达屋门口。
铜鼓看着一车车的石子卸在村路上,感慨地对银虎说:“你这家伙真是财大气粗啊,方便了自己,也方便了村里人,到时候我要将你的大名刻在功德碑的第一位!”
银虎说:“哪里哪里,要不是三枝婶说媒,我也娶不到这么漂亮的儿媳妇,这个,算是我回报三枝婶吧!”
11
年关一天天来临,过年的气氛也一天高过一天。一连几天,开车回来的打的士回来的拎包回来的在外工作打工的年轻人一拨接一拨地象蜜蜂一样腰包鼓鼓地回到了家里,他们象候鸟一样飞回领地,村子里到处充满了欢笑声。蟠伢、俊勇终于有了玩伴,他们整日吆喝着喝酒打牌斗地主赌钱。乡路上的人流与车流渐渐多了起来甚至拥挤起来,村头的瞎子谋茶馆小卖部的生意也红火得令瞎子谋上个洗手间方便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有某位城里人来这里看一看,一定会被这浓浓的乡情所融化,这里简直就是乡村俱乐部,好吃的好玩的好乐的,接着地气,冒着热气,象一锅煮沸了的水,村子里人气正旺。
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市公路段关于修建本村村路的请示已得到上级批复,决定减免补贴预算一半的费用,待资金到位,春节过后就动工。这就是说,原先3000元每户的预算,现在只需1500元每户了。铜鼓将这个好消息转告建设委员会成员,委员再转告邻里乡亲。
铜鼓带着蟠伢去收钱,蟠伢起先还准备动动嘴皮子解释一下,可这些年轻的后生们,毕竟在外面经历过一番世面,体会过沿海开放地区发达的交通给人们生活带来的巨大便利,思想和蟠伢一样开放,纷纷代表自己的父母交上了修路款……
腊月二十七,华仔带着女友慧慧转车回来了,刚到家,华仔就对喜嫂说:“妈,我们挤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累得要死,急需补充能量,快杀只鸡,用瓦罐煨汤我们吃吧!”
慧慧说:“伯母,听华仔说家里的瓦罐煨鸡特别好吃,我是特意跟着他,不远几千里跑过来,只为尝尝他经常炫耀夸口的家乡瓦罐鸡汤!您就……”
喜嫂看着慧慧热切期盼的眼光,又惊喜,又尴尬,脸胀得通红,她看了看脸色煞白的喜生,眼泪都流了出来:“儿们数啊,都怪我和老头子贪玩,没看好鸡子,被小偷一锅给端了!……”
喜生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这杂种儿子,一回来就知道要吃要喝,也不开个车回来给老子长长脸!”
华仔说:“爸,村路不是还没修好么,我正在驾校学车呢,等修好了,我明年一定开个车回来!”
俊勇和小薇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进来,对着华仔和慧慧说:“嗨,什么车不车的,不就是喝鸡汤么,走走走,去我家吧,我妈刚给我们煨了一瓦罐,还没喝呢,走走走,去我家一起喝!”
华仔和俊勇同年,小学六年,初中三年,他们曾同一个班,甚至同桌,在村子里是无话不说的要好朋友。
华仔看了喜生和喜嫂一眼,跟着俊勇和慧慧就走。
俊勇喜滋滋说:“华仔你回来得正好,你和慧慧明天就做我和小薇的伴郎和伴娘吧!对了,还得叫上蟠伢子……”
华仔兴奋得一拳头擂在俊勇胸膛上:“必须的!”
正月过完,村子里年轻力壮的人们又象候鸟一样飞到南方和北方去了。
风儿似暖还冷地吹着,柳枝儿冒出了一些鹅黄的嫩芽儿,菜园里的白菜们一棵一棵饱满地立着,远处的麦田里,碧绿的麦叶儿乌油油地在风儿里起伏,几棵菜花儿,抻着绛紫色的脖子,金黄的花蕊一抖一抖的,几只褐色的蜂儿,摇摆着翅膀,在花蕊里飞来飞去。几辆大型履带式推土机和压路机轰隆隆地碾压着地面,高高的排烟管里,“突突突突”地响起巨大的吼叫声,喜生家禾场边,一架巨大的水泥搅拌机“哐当哐当”地旋转着,几名穿着黄色马甲的工人师傅们正往拖斗车里铲装着粘乎乎的水泥砂石。
铜鼓和喜生站在拉直的秧绳边,看着光滑的水泥村路,吸巴着炭红色的烟棵,兴奋地谈论着什么。水泥路边,无数的新绿仿佛一夜之间从地下拱出来似的,几株牵牛花抑制不住喜悦的情绪,探头探脑地爬上了新鲜的村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