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正规干嘛,请自报家门!”县城一中警卫室保安任队长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仿佛半睡半醒的样子,对新加盟自己麾下的队员,似乎都懒得正眼瞧一下。
“真名赵盛获,找生活的谐音,大家都叫我赵老乐。”老乐来了一个军人标准的立正姿势,满脸严肃而不失幽默风趣的表情。
“来做保安的哪有不是找生活的?干脆就说叫老乐得啦,真啰嗦。哦?不对,我想起来了,好像当年省里有个反贪局长也叫这名字,看看人家多风光,你咋就沦落成保安了呢?老贾,给他讲讲保安的工作职责,俺都懒得培训这些新兵蛋子!”任队一脸的不屑。
“保安职责?想必公司经理也和你说了吧,我只说说你在这里的具体工作和注意事项:我们这个警卫室共六人,实行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倒班……这么大岁数了还出来做保安?也真是难为老哥你啦!”老贾不厌其烦地为老乐解说,准确地说是布置工作任务,又不无怜悯之情。——这场面似曾相识,任队很有些当初自己说话的口吻,感觉老贾却是个实在厚道人,老乐很快一激灵,胡思乱想个啥啊?自己是新来的保安!
保安,是老乐这里同事的标签,象征着身份也象征着地位低贱,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工作,老乐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时,也不是没有纠结过,可一旦决定了的事,别人是无论如何也劝说不了的。老乐出生在农村,虽然当兵后直到现在,早已脱离了农村脸朝黄土背朝天、整日劳作的生活,但农村人勤劳朴实的作风和军人的气质秉性一直未改。所以保安这种工作到也做得风生水起,短短一个月就与这里的同事打得一片火热。
以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赵仕途是位与众不同的校长。赵校长非但有着干净利索、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同时兼具着公平公正、廉洁奉公的优秀人格魅力,更何况人家怀揣着重点大学博士生的文凭。赵校长仕途颇为顺利,毕业后从市教育局一普通科员,像是坐了直升飞机,直接提升为这所中学校长,仅仅用了不到一年时间。
凌冽的寒风肆意呼啸,二月春风似剪刀,裹挟着漫天飞雪在人们脸上剪了又剪。就像躲不过这恶劣的天气一样,赵仕途尽管时时处处检点着自身,甚至是在一些小事上都要谨慎思考一番,目的无非是防微杜渐,这离不开他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宁,赵仕途依旧没能躲过这场袭面而来,横扫全国各个死角的反腐风暴。
就在那个雨雪交加的早晨,赵校长一如既往地步行来到学校。像往常一样,他每一天都非常忙碌,全校大小事情都需要他操心,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更有亟待落实解决的问题。但他保持着良好的习惯,就是一直秉承“事不过夜”工作风格。下午三点钟后,总算处理完当天的主要事务,按照惯例他应该稍事休息一会,哪怕半个小时也好。然而,赵仕途忽然想到了今年近在咫尺的升学率,去年不错,这所重点中学突破了一本上线率的历史记录,可今年怎么办?赵校长仰面靠在了沙发上苦思冥想……
赵仕途思考良久,终于,大胆创新的新举措初步有了清晰的脉络,甚至都想到了具体的细节——一套再破全校一本上线率的方案基本定型。可他为人谦虚谨慎,任何事情从来不独断专行。于是立即拨通了综合办公室主任的电话,于四点半准时召开了全校领导班子会议,议题明确,就是再破一本上线率历史记录。
会议在激烈的讨论中进行着,校领导们各抒己见,在高三年级主任表态性发言之后,赵校长不急不缓地端出来自己的设想、计划和整体方案,全场无不拍案称奇、啧啧赞叹,竟然没有一人提出来任何异议,哪怕是一点不同见解,场面热烈而鼓舞士气。
赵校长对于自己这套方案,看到大家非常认可和赞同,心中不无欣慰和自豪。他像运筹帷幄的将军一样,接下来由他亲自分配工作任务,各项工作任务分工明确,具体落实到人头却又不乏责任到人、奖罚适宜的合理规章,会议在热烈紧张又不失严肃的氛围中继续着……。
全校领导干部会议即将结束,突然,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听起来训练有素。此时,新来的保安赵老乐一下打开了会议室的门,匆忙走到赵校长身边耳语了几句。随即就见赵校长微微一笑:没事,您做得很好,先忙您的去吧。
随同保安赵老乐一同进入会议室,还有一对男女——两位衣着干练、表情严肃的陌生人,他们站在赵仕途面前。二人几乎同时在众人面前掏出来工作证晃了一下,又都快速地装进了兜里。
“我们是省检察院的,我叫晓男,这位是省检察院反贪局长秦叵财。”三十芳龄左右的女子直奔主题,又回头看了一眼同来的中年男子说。
赵仕途有些措不及防,满脸惊诧,不自觉从椅子上站立了起来。但他随即想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况且……于是,他又缓缓坐了下来。思绪暗暗走神,心想:怎么叫了这么两个鬼名字,连在一起咋像“请破财消难”呢?
“赵校长,有人实名举报您严重违纪违法,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说明一些问题。”秦局长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且不容有半句辩解。
赵仕途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快,但他马上镇静下来,再次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们正在开会,请允许我仅对工作向我的同事们交代一下”。
“请把你的手机交给我,从现在起,你不能和任何人联系通话。”晓男很强势。
赵仕途不由自主心生怒火,瞬间就要爆发。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因为他知道作为一名党员干部是不应该冲动的,况且他还非常清楚反贪工作程序和纪律,他必须无条件服从和配合。赵仕途稍微思考一下说:“我只交代一下工作,即刻起全校工作暂时由刘副校长全权负责。好啦、走吧!”赵校长一幅英勇就义却不失风度的样子。
赵老乐第一次请了事假,这是他做保安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不要说老贾的再三询问,就是任队一再以解雇其保安工作相要挟,赵老乐都不置可否,没有说出来请假的真正原因。但对于任队的威胁却示以抱歉的笑脸,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着:“队长,实在对不起,我这两天真的有事,请您高抬贵手,就原谅我这次吧,谢谢谢谢!”
任队感觉真是又可气又可笑,回头仔细想想,自从老乐加入保安队伍做了自己部下后,还真是没有一点过错。唯一一点不正常的举动,就是老往赵校长屋里跑。但一是老乐利用不当班自己的休息时间,再是因为这所学校,不想为赵校长溜须拍马的人还真就找不到一位,甚至包括他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由自嘲地一笑说:“好吧,准假!可是老乐啊,有什么事就不能跟兄弟们说说?也许大家能帮你排忧解难也说不准,哈哈”。
赵老乐立即“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姿势,说:“感谢队长恩准,没啥大事,感谢队长和兄弟们的关心,我自己能解决,用到兄弟们时我一定叨扰!”
任队一脸无奈地说:“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只准你两天假期,后天早晨八点必须准时来接班!”
老乐再次立正敬礼说:“没问题,我一定按时返回岗位!”
任队和老贾几乎不约而同地说:“老哥有啥事可要吱一声啊,咱兄弟们别见外!”
老乐马上回应:“好嘞,多谢兄弟们关心。再见,拜拜!”
老乐请假后其实也没做多少事情,或者说没做什么大事,他先是找了个隐蔽的处所打了个电话,电话内容很长有些啰嗦。电话一结束,老乐马上打的去了一个地方......
赵仕途被径直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宾馆,像流行感冒一样,现在审查人的方式似乎都这个样子。赵校长对于在这样的环境中审查,到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他自以为在哪儿都一样,无非是澄清一些他们想知道的问题。可两位审查人员之间的眉来眼去、眉目传情以及隐隐感觉出来的暖昧,到让他有些意外。
审查毫不拖延立即开始,晓男话语较多,但无非是一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认真反思反省、争取宽大处理的官话套话。但秦局长却干脆利索,只撂下一句话:“自己先好好想想吧,反思后主动交代问题。”随后,喊晓男说:“走,妞儿,咱俩吃饭去。”话语刚一落地,他俩携手摔门出去了。
赵仕途抬头扫视了一眼房间陈设,心里在想,这里应该有警戒监视设备才对啊?可貌似满屋子找不到一只摄像头。不过,他反过来又想,也许这里是安装了微型监控设施,不可能让被审查者发现吧!此刻,他感觉自己有些可笑,现在是让自己反思啊,想出来问题后好向组织交代,谁让自己这样信马游疆、胡思乱想个啥啊?想到这里,他不禁一丝自嘲。不过,自己能交代些什么问题呢?不对,人无完人,自己总有些过失吧?究竟那个地方出现了问题?赵校长再次陷入了久久沉思。
赵仕途想到高中同学的妹妹,没错,他的确安排同学的妹妹做了食堂经理,可这位残疾人妇女非但没给自己丢脸,甚至得到了全校师生的一致赞誉。因为从她做了食堂经理以后,不但全校师生能吃到可口的饭菜,甚至在价格上远远低于她的前任,自己也从来没有从她或同学那里得到过一丝好处,最近她不是还被评为全省身残志坚的楷模吗?这里不会有任何问题!
赵仕途当然会想到父母妻子女儿。妻子是一家事业单位的技术总工,非但没从自己这个校长这得到一点好处,甚至孝敬父母和所有家务乃至教育女儿的重任,全部由这个当年和自己同一重点大学的校花一人去承担。女儿是不用考虑的,从小懂事听话爱学习,现在已经考进北大,自己这个父亲做的其实非常失职,孩子每月的生活费都从不要父母、爷爷的钱,全部靠勤工俭学自助式就读。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了,仿佛一家人做贼似得,其丧事一切从简又隐蔽,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校长身份。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滋生出伤感和愧疚来!他又想到了父亲,父亲依旧健壮如年轻人般身手敏捷,不过老人家本来是可以安享晚年的,可老人家......想到这里,他久久不能平静更无法释怀,他心里暗暗自责,悔不当初——他是一个不孝之子!
第二天,雪后初晴,太阳照耀在雪地上,折射出来刺眼的光芒。可赵仕途是感觉不到这些的,因为他从昨天被带到这里以后,就一直没有走出过这间阴暗的屋子,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作为党培养了多年的中青年干部,应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
大约八点左右,秦局长、晓男二人再次来到了这个房间,这次晓男女士没怎么多话,倒是秦局长一脸严肃地说:“赵大校长,请就你自己的反思做一个详尽的交待吧?但我必须警告你,如果你不老实交待会罪加一等,实话告诉你,我们这里有实名实据的举报材料,你的斑斑劣迹我们全部掌握啦!”
说什么呢?赵仕途再次陷入反思,感觉还真就无话可说!此刻,只见晓男用眼波暗示一下说:“就从你做校长开始讲起吧,捡你最主要的违纪问题做一下回顾,不要存在侥幸心理啊!”这话说得有些委婉和语重心长。
“好吧,那么我说,就任校长这五年时间,最初这所学校由一所普通中学,经过全校师生的共同努力和拼搏,终于在两年前被省政府命名为全省重点中学……第四年……第五年……现在是第六年初春,也是我做校长第六个年头的开始……”赵仕途貌似在交代问题,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甚至没有一件违法乱纪事件。
这让秦局长非常恼火,没等赵仕途说完立即拍案而起:“反贪局带你来,是让你交代问题的,不是让你来为自己歌功颂德的!你不想交代是吧?XX功那么厉害都斗不过共产党,达赖背靠美帝国主义都像过街的老鼠,港独有仇视中国的集团给其撑腰都败下阵来……你自己掂量一下,你比他们如何?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局长前言不搭后语,似乎恼羞成怒!
“蹚”地一声,房门突然间被撞开了,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敏捷地拥入,以干净利索的擒拿手法,将秦叵财、晓男二人擒获,一切恍若梦境。这时,赵仕途看到父亲随同县公安局长走了进来,公安局长径直走到他面前,亲切地握着他的手说:“赵校长,委屈你啦!是这位保安老哥报的案,现在的诈骗伎俩啊,真是防不胜防。不过您放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时,赵仕途感觉到父亲赵老乐站在了身后,正以欣慰、欣赏、爱怜等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他百感交集、泪如雨下——父亲赵盛获,自从省反贪局长位子上退下来后,不顾他的竭力反对,毅然来到他所在的学校“找生活”,且不允许全校任何人知道他们这层关系,因为老人家目的是为儿子“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