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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闹事 [打印本页]

作者: 风随着意思吹    时间: 2008-7-9 11:54
标题: [原创] 闹事
  大家又把左骡子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怂恿着他。

  他是T县一百多辆小面的车队的队长。队是个自发组织,长是这些司机们选出来的。

  大家怂恿他的内容乍听上去非常玄乎:一百多辆车排成队,游行,闹县政府去!

  左骡子勾拉着头,用手挠他那堆黄糟糟的头发。半晌,翻了翻黄眼珠子说:“你们以为闹县政府是件随便的事吗?那是县政府!要是在古代,那就叫衙门!知道吗?那不是你们家厕所!想去便去。”大家想想也是,但很快又回到了那个让他们谁也嚼不过的主题上:可我们已跑不下去了呀。费用这么高,运管所还大着头批,批批批,批下一大堆,现在好了,谁也挣不了钱了,怎么办呢?
  
  “怎么办?捣上一钵蒜,凉拌呗。”左骡子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

  于是大家忿忿说左骡子你还是不是个队长的样?大家辛辛苦苦把你选成队长是望着你凉拌的吗?

  左骡子心中忽地激灵了一下。他每逢听到队长这个词的时候,心中总会有一种莫名的舒适感。于是,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说:“大家不要急嘛,急出来的不是真汗。斗大的麦子也要从磨眼里下不是。这事嘛,需要从长计议,要是捅了漏子怎么办?你们谁是个拨毛出血的敢站出来担着?我看还是这么办吧,各线路的理事都到我车里来,咱们商量商量再说。凡事呢都要有个规矩,别再闹轰轰的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们商量好了就给大家一个答复。”

  大家散了。左骡子心中的那种舒适感又增长了一点。

  于是他会同各线路的理事们商量开了。其中有个文诌诌的,掏出一张纸来说:“左队,我草拟了个申请,你看看。”左骡子煞有介事地看了一阵说:“嗯,不错。先礼后兵,我们先递上去看看政府的反应再说。”

  于是左骡子带着几个理事往政府去了。到了政府,东拐西弯找了半天,找到了信访办公室。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满脸坑坑洼洼的胖老头。胖老头吭吭哧哧地喘着气,拿着他们递上的申请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几个便忍不住上前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阵。老头这才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推了推他那副挂在鼻尖上的酒瓶底子,慢吞吞地说:“噢,是这样。你们先回吧,我往上报,有了啥了我打电话给你们。”

  出了门来,文诌诌的忙问左骡子那老头说的“有了啥了”是个啥意思,左骡子说“有了啥了”就是“有了啊那个啥了”的意思。
几个人来到了候车点,给大家交待了一番,都各干各的了。耐心地等着政府的“啊那个啥”。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左骡子一帮人什么消息也没有得到。

  于是众司机又闹轰轰地把左骡子围上了:左队不是说很快就有动静了吗?怎么连个鬼影子消息也没有?是不是你没看清楚,把申请书递到妇联去了?

  左骡子勾拉着脑袋不和他们辩。心说一个星期了,也该有个说法了。再说整天跑上跑下净耗油,自己也等着政府发慈悲呢。

  思量了一阵子,左骡子又叫来各路理事说我们再去看看吧,是不是那个老爷子颠颠懂懂,还没往上报呢。

  就象玉皇大帝邻着他的各路神仙似的,左骡子他们又去找那个老头。

  老头低着头,上翻着眼珠子,目光越过他那副挂在鼻尖上的酒瓶底子,细细端详了他们半晌,起身向壁柜走去。几人心中忽地亮了些,想必是领导早已做了批复,放在壁柜中等咱们呢。

  老头翻腾了一阵,拿出一沓纸来,推推酒瓶底子,一声不吭地看上了。文诌诌的眼快,知道他们的申请只有两张。眼下那一沓子纸,可能是上面给的啥意见吧。

  正寻思着,老头说话了:“嗯,关于你们冶炼厂下岗职工的这个问题嘛,其实上面还是挺重视的,但是呢……”,几个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下,觉得题茬得远了,左骡子忙上前阻止说:“好我的王爷,你说得这个不是我们,我们是车行的,我们是前几天来反映面的车收费太高的问题的那几个人。”

  “噢,你们跟这是两码子事?”

  “对,王爷,我们是小面的司机,现在呢,不比原来了,各种费用太高,车多人少,实在拉不到活了,是向政府反映一下,希望能给解决解决。您看……”

  “噢,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写个申请吧,改日了拿来,我再往上报。这信访的事呢,要有个过程,对不对?你们急急忙忙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可,可是王爷我们前几天不是把写好的申请交给你了吗?”

  “噢,是这样吗?”老头把脑袋往后一靠,眯着眼想了大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噢,是你们呐,知道了知道了。这件事呢,是这样,最近几天领导们都很忙,一直没有时间。你们再耐心等上几天,啊,有了那个啥了我及时通知你们,好不好?”

  几人没趣没味地回到了排班的地方,大家便满怀希望地围过来了。

理事们解释说倒霉死了,碰了个大头鬼转生的,可能明天才往上报呢,大家等等吧,等等吧,啊。


  大家便空一趟实一趟地一边跑着,一边等着那个大头鬼转生的能早日把申请报上去。

  眼看着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啥动静。

  左骡子劝慰大家说:“要等再等两天吧,这事呢,要有个过程,对不对,急急忙忙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直到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啥动静。

  大家终于耐不住了,左骡子的心里也有些毛躁。于是又领了几位理事前往政府。

  心里不舒服,那辆破车就开得快了些。

  到了政府大门前,左骡子一甩方向,一脚刹车,就听哧的一声,腾起一股尘土来。

  几个人刚要进门,被看大门的拦住了:“喂,你们,干什么的?”

  “上访的!”

  “上访的?”看大门的瞪着他白囊囊的眼睛,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们一阵说:“我还以为柯受良来了呢。”

  文诌诌的鼻子里吭了一声,斜着眼睛小声说就那副德行还想看柯受良,羞死你先人吧。

  几人来到那个多少有些熟悉的办公室,推门进去时,却见里面换成了个年轻人,正趴在桌子上做眼保健操呢。

  左骡子和理事们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后,那年轻人很快就明白了他们几人的目的。可喜的是他要比那个老头利练多了,马上便给他们给了很明确的答复:“这事呢,你们其实可以直接去找运管所,直接去找交通征稽所。政府之所以设这么多的职能部门,就是为了各负其责,就是为了能更方便快捷地为老广大职百姓服务……”

  左骡子心里有气,说话的声音就大了许多:“找他们?找他们都一百遍了,他们管吗?他们要是管的话咱们能到你这里来吗?”

  “他们怎么能不管呢?这是关系到民生大计的问题,只要是老百姓的事就没小事,再说了,现在的监督机制是很完善的,县运管所不管,你们可以到地区运管处;征稽所不管呢,你们也可以到地区去反映,你们一个劲地找政府是非常不现实的知道不?啊,就这样了。啊,回去吧。”

  左骡子一行就在这两声啊中气乎乎地走了出来,在政府的院子里边走边骂咧着:净是些骟马的锤子,不顶事的主,还他妈的跟老子们玄。

  几人跳上车子,左骡子打了好几马达,不争气的车子就是不着,骡脸一放就更生气了:下去下去,推推推。

  几人推着车子跑了十几米,好歹算是着了,骡子轰地一加油门,一股蓝烟一冒,疯也似的走了。


  左骡子怒冲冲地把大家召集了起来,他鹤立鸡群似的站在一块水泥墩上,简直就跟希特勒的战前演讲一样:弟兄们,咱们一年为国家交多少年费用知道不知道?大家说知道。可是我们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说气人不气人?大家说气人。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大家一时间乱轰轰的没了头绪,怨天怨地的,指手划脚的,活象在麻雀窝里捅了一棍子。

  最后,左骡子又统帅般的一挥手说:“大家安静,都听我的。明天早上全部车辆都停运,九点钟到车站集合,罢工,游行,闹县政府去!哪个敢拉人或者逃避的话,当场砸毁!”

  憋了好久的大家巴不得呢,个个热血沸腾。


  所有车辆在九点钟之前到了,左骡子第一个领头出发。

  一百多辆车,各种颜色的,新的旧的,大的小的,男司机女司机们,打着双闪灯,鸣着喇叭,浩浩荡荡地开始游行了。

  左骡子摇下车窗,不时地把他那颗乱糟糟的黄脑袋伸出来。心说我就不信土地爷的锤子是个泥棒棒!整不服你!怪了去了!

  整个县城的人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几乎所有人停了下来看热闹。继而议论纷纷。有的说现在的小面的司机也真是可怜,两不见日地跑,到头来一分钱也挣不到;有的说活该,买车时拉关系走后门,挣不到钱了就狗脸一翻游行,啥铜铸的烟锅子!也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煸风点火,指天爷划星星地发泄着自己跟这毫无关联的不满。

  围着县城转了两圈,左骡子示意大家在县政府门前停下车来。
车太多,只好排成三路纵队。

  昔日的穿城路、严管街、各种节日里搞活动搞演出的地方,转眼就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停车场。

  左骡子继续领着几个理事,手里攥着写好了的请求事项,直接去找县长。

  请求事项只有四条:

  一,按国家政策,免除运管费;

  二,和邻区邻县一样,按吨位计收养路费;

  三,停批新增车辆;

  四,停收植树费,安管费等所有不合理收费。

  一行人瞎折腾了半天,猫道里钻到狗道里,连个县长的影子也没找到。各办公室的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连个理睬的人都没有了。左骡子又和大家商量对策。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喊:“书记的车来了!”紧接着又有人喊:“把它堵住。堵得就是书记的车!”

  于是一阵乱喊乱叫后,众人推车把政府大门堵了个严实。然后略有些得意洋洋地等着书记能降下车窗来给大家说道几句。

  但是,仅僵了几秒钟,书记的车子却往前走了。大家还在愣着神呢,就听那车的发动机一声轰鸣,轻巧地开上了十多公分高的路肩,然后在那片刚生出绿意的草坪上潇洒地掉了个头,“嘟嘟”打了两声喇叭,四平八稳地跃下路肩,便转头进了大门。

  整日里开惯了破车的司机们,半天回不过神来:还是日本鬼子的车好啊!啥时候咱也开上个丰田雅阁,再叫他那个狐假虎威的烂糟子司机牛!

  大家正感叹着,文诌诌的过来了,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条横幅,上面写着十个大字: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再后面还坠了好几个感叹号。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将这条横幅挂在了县政府的大门上。这个说这下子好了,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领导也不好受吧;那个又说人家是城垛子上垫窝的麻雀,多大的场面没经过,这点折腾算什么,小儿科。

  但是眼看着这么大的阵势,却连个理睬的人都没有,很多人心里开始有点空落。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公务员们腋下夹着公文袋神情自若地进进出出,就是不肯和他们搭腔。

  怎么办?闹!骡子感到很没面子了,刚刚飘在心中的那点舒适感早已被恼怒冲得无影无踪。

  “大家听着,所有的人都到政府院子里来。咱们上他们楼去,闹!”

  大家一呼百喏,简直就跟一群刚出圈的山羊一样,吆吆喝喝,进了政府的院子。政府大楼二楼办公室跟那个没有封闭的阳台连着,正对着大门。早先上去的一帮子已到了那里,扶着栏杆没事干,就朝下面的挥手:“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下面的一听马上回应到:“首长好,首长辛苦了!”

  一转眼的功夫,一百多号人便挤进了政府大楼。

  整个大楼里瞬时间乱了章法。打手机的,嬉笑的,耳语的,嗑瓜子的,吃肉夹饼的,忙里偷闲打毛衣的,你扯我拽的……

  左骡子瞅瞅这乱哄哄已不成体统的场面,心中暗思着我叫你们牛!不给你们点颜色,不知道我左骡子是个谁谁谁!

  大概持续了有五分钟,终于有个文质彬彬的眼镜子出来了。

  眼镜子站直了身子,抖抖衣襟,两手做了个向下按的手势,说话了:“大家安静!其实呢,在前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已向领导做了汇报。领导在外地,很忙,正开会呢。但是对这件事呢,他非常重视,他刚才在电话里已说了,他已通知了运管、征稽、交警等单位的领导,他们很快就能过来。你们呢选出几个代表,等人齐了咱们开个会,好不好,你们这样乱七八糟的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啊?都回吧,啊,回到大门外去等着,啊。”

  一百多人,后面的还没进来呢,就看见前面的又往回走,知道又碰了钉子。

  大家灰头土脸地回到大门外,等着各位领导的来临。

  果然,很快运管所的车来了。两位所长黑着脸。平日大家很少见到的一把手在那条横幅上瞟了一眼后,鼻子里冷哼一声:嗯,好,能干。

  紧接着征稽所的所长也来了。忽然有人拍着巴掌起哄:大家欢迎!噼里叭拉大家鼓起掌来。所长边走着边拿眼往后瞅,忽地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大家立刻哄堂大笑起来,所长刚才走得从容自若的步子就乱了套了,红着脸,狼狈不堪地进去了。

  左骡子心里平顺了很多。那点舒适感,带着一点自豪感,又回来了。

  文诌诌和另外几个忽然有点紧张。从小到大没跟大领导们开过会,不知道等一会了该说些什么好。毕竟,自己还代表着那么多人呢。

  文诌诌的忙在心里打着底稿时,交警队的帕萨特来了。

  往日罚款罚得大家看见都腿哆嗦的副队长,慢悠悠的从车里出来了。等他摘掉那副小墨镜时,大家突然发现他那张脸竟然是微笑着的!好家伙,平日里瞅惯了的一张吊死鬼脸,今天这么一笑,一百多人的心里突然就没了底。

  副队长来到横幅前有滋有味地端详了一阵,微微点点头,问道:“谁写的?”文诌诌的当时腿就哆嗦了起来。半天了,唯唯喏喏地说:“字,字是我写的,这,这内容……”

  “噢,你的毛笔字不错嘛。我就说呢,我们司机中的人才还是很多的嘛。”

  文诌诌的更紧张了。心说你要骂就骂吧,别温不拉几地让我难受了。

  副队长不急,很悠然地走到人群中间,咂叭了两声嘴,开口了:“唉,现在的车,确实难跑啊。叫我说呢,有些单位也真是的,都本县的车,睁一眼闭一眼,让谁也有碗饭吃,是不是。你看人家邻县的,怎么跑得一个比一个安稳呢。”

  大家听着听着就纳了闷了:这罚人不眨眼的副队今天是怎么啦,跑到这里帮咱们来啦?

  “当然,凭心而论,我罚过大家没有,罚过。但是你们心里明白,光说超员吧,按照国家道路交通安全法,超员超过百分之二十的,应该罚多少呢?五百至两千,最低五百。我现在问问你们,我罚过吗?我要是罚五百你们能受得了吗?”

  人群中陆续有人应声了,觉得副队长说得倒也是,虽然常罚,但基本也就罚上五十元,教育几句罢了。要真按道路交通安全法,那还不得一次给罚死。

  “所以,具体问题还得具体对待,是不是。就拿你们来说吧,营运客车,是绝对不允许载货的,擅自改变车辆用途,超范围营运,这是交警最忌讳的问题,交安法明文规定,两至九千罚款,还要停运,学习。但是我们罚过吗?扣过吗?在场的你们最清楚,你们不要说载货,载活畜的大有人在,可我们能罚吗?我早不说了嘛,谁都是人,谁也有心,谁都不容易……”

  大家这时才渐渐地听出了点道道,细想来也还真是这么回事。人家做交警的也不容易,够让着咱们了,别给了鼻子就想着上脸。

  人们开始渐渐围过来,刚才毛毛躁躁的心里也平顺了很多。

  “所以,我们提倡的是安全第一,以人为本的思想。罚款,那只是手段,绝不是我们的目的!是不是。只有你们安全了,大家安全了,全社会安全了,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

  心中刚刚平顺了许多的人们忽然又感到了一点激动,热烈地鼓起掌来。

  “现在呢,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根据上面的要求,这可是上面的要求,啊,从明年开始,每年六十元的安管费,不收了!”

  大家一听顿时兴奋了,雷鸣般的鼓起掌来。

“刚才我来之前呢,县上领导还在电话里再三叮嘱我说,一定要控制好局面,不能造成交通堵塞,等等等等。太小心了不是?太不了解咱们了不是?这简直就是怀疑我们大家的人品和素质嘛!嗯?”

  左骡子听得舒适感加自豪感再加责任感直往心里挤,就对着大家高声说道:“弟兄们,把大门口的车全部开走;三路纵队排成一路,不管闹成啥样,决不堵塞交通!”

  于是一片马达声响起,整个乱麻麻的场面转眼就顺当了很多。
大家忙乎着,副队长和左骡子耳语几句,坐上闪着警灯的帕萨特,很悠然地走了。

  之后大家聚在了一起,这才明白这事论起来还真跟交警队没啥关系。一肚子怨恨转瞬就指向了运管所和征稽所。

  一帮子理事还等着开会呢,又见征稽所的所长出来了。可能是进门时的尴尬还没有散尽,他似乎还有些不自在。似笑非笑地说将开了:

  “刚才经过我们研究呢,现在把结果给大家说一下。从现在起,下个季度的养路费暂缓两个月征收,不收任何滞纳金。你们的请求我们会很快报到省上。但是呢,现行的征收办法依据的是省交通规费征收暂行条例,三县一区都一样,你们真要是眼热邻区的呢,我们还是支持,政策宽大,手续方便,你们完全可以把户口转到邻区去。啊。总至呢,我们也是执行政策的,有可能国家从明年起要征收燃油税,从此这养路费就会消失掉的。当然这只是小道消息,不准确。啊,就这样了。”他不等大家回过神来,很小心地迈着他从容自若的步子,走了。

  文诌诌的赶忙凑到左骡子跟前问咱们不成按他说的,把户口转到邻区去吧?左骡子瞪着他的黄眼珠子瞪了文诌诌的半天说:“你以为他刚才说的是人话吗?那是他娘的鬼话!傻瓜!”

  人们心中刚刚散去的乌云,又涌了过来。谁都感到了,拍着桌子和领导们讨价还价的愿望已越来越渺茫。

  果然,运管所的两个所长黑着脸出来了。一把手眼皮子都不抬,直接开着他的切诺基走了。二把手随意地瞟了大家一眼,又盯着左骡子冷哼道:“想不到,还是个人才!”

  这运管所本来就是营运车辆的大脚婆婆,再看他们锅铁一样的两张脸,左骡子心里就有些紧张了。

  “谁组织的?啊?是不是你尕左,能了是不是?敢跟政府要将啦?”

  左骡子听着这话头不对了,就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大,大家……这,这……”

  “这什么这,啊?你以为县政府是你们家卧室,是想干啥便干啥的地方吗?县上没有武警吗?没派出所没公安局吗?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是聚众闹事……”

  左骡子被二把手问得头三不知道脑四,一时语塞,隐隐约约觉得这事好象不似起先想得那么简单了。

  “亏一把手刚才遮拦着,要不然,把你扔到局子里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仗着人多就了不起啦?就凭你们?嗯?蚂蚁的腿上敲给一棒子,就算全肿了又有多粗呢?”

  大家一时都不做言语了。甚至,有些胆小怕惹事的还悄悄地往后钻。

  “明确地告诉大家,当免不收,当收不漏。是,国家是规定免去运管费,可免的是出租车,不是你们,别以为证上打的是出租车就真把自己当出租车了,你们是线路车,是县内小班车,知道吗?”

  一大帮子人愣在那里,还一头雾水着,二把手就上了车。他那个不知水深火热的司机还打开了警灯,“咣咣咣”地敲了几声喊话器,玄玄势势地走了。

  大家一时僵了。怎么办?

  过了好一阵子,文诌诌说话了:“我好象看过什么法,没他说得那么玄。我们有游行和抗议的权力。我估计他吓唬咱们呢。”

  接着也有人说了:“那都是老回回的唬头,脚片子一跺就想吓死咱们,休想!”

  又有一些硬气的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头,一句话,还是不走。
左骡子此时冷静了许多。躺在车中,叼了根烟,翻着黄眼珠子正考虑呢,手机响了。

  他接了电话刚说了几句,一咕噜翻了起来。是一把手。

  他抱着手机嗯嗯嗯地嗯了一阵子,挂了。又翻着黄眼珠子想。

  想好了,困焉焉地钻出车来对大家说:“看来也就这副德行了,大家先回。明天安稳跑车。等着看,听天由命吧。”

  大家都没了精神,扭头甩脖子,散了。


  这事暂时就这么过去了。大家都陷入了等待当中。

  一天晚上,左骡子闲了没事,正眯着眼睛瞅老婆呢,接到了一把手的电话:“小左是吧,没事了到金龙酒店来,记着把你那两个臭军师也带上。十八号包厢。”

  左骡子一听,他妈的财门不开,吃门开也行。

  急急忙忙叫了文诌诌的他们两个去赴宴。

  一进门,见两个所长中间还夹着老书记,个个红光满面地微笑着,就忙不迭的打招呼。一把手说今天啥事没有,听你们三人量大,就邀来玩一阵。都把心放到肚子里,放展了喝,啊。

  三人很少吃这样的大餐,机会难得,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吃将起来。

  左骡子喝了一阵,高了,就绕着舌头海吹:三位领导知道我为什么叫骡子吗?相当年,年轻的时候,打架,我咣一拳打得前面那小子鼻子就开了花了,后面那个我头都不回,朝后就是一脚,踹得那娃抱着肚子嚎都嚎不出来,知道了吧,哎,这叫前刨后踢,大家就叫我骡,骡子了。

  两个臭军师吃饱喝足了,便随左骡子打着和声:就是就是,相当年,我们是铁哥们,一起的。

  书记年龄稍大,喝了一阵不想喝了。一把手说干脆这样吧,我俩送书记回去,你们尽管喝着,账已付过了,我们呢,等一会尽量来,万一来不了可就失陪了,你们喝好为止。

  完了三人摇摇晃晃,腿肚子辫着蒜,走了。

  两位理事说骡子来咱们展展刮刮地喝,中华藏酒,喝得少了亏。骡子说你们忍一忍吧,知道这酒多少钱一瓶吗?一百多。说完了摸出剩下的四瓶来,左看看右看看,给两人各给了一瓶说两个兄弟少吃点亏吧,把那好菜打包,给,给老婆孩子们吃。文诌诌忙说俩领导可能还要回来呢,骡子说你书念愚,不如驴,看不出来是在退送咱们哪?


  交运管费的日子都过了几天了,大家按照原来的计划,耗着不交。

  左骡子正开着车兜圈子喊人,手机响了。刚看清是二把手来的,不争气的破烂机子自动关机了。他怕一把手误解,忙开车来到所长办公室找他。

  所长今天似乎心情很好,说你这骡子现在谱可大了,看是我的电话就不接了是不是?左骡子忙说都是这破机子,正点子上就不中用了。所长说你去找个大点的石头砸掉吧,我的摩托罗拉送给你算了,这两天有事,省得找你找不到。一边取着机子里的卡一边说:“小左啊,过两天区运管处的要来,为了能使这事更快地解决呢,估计要对你们几个带头的先采取一点措施,希望你们几个能配合,下去了你给另外几个说一声。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别胡乱讲。啊。”左骡子忙说知道知道。


  果然一帮子生面孔来了。戴着头盔,穿着反光马夹,虎着脸,堵在三岔路口上。

  第一件事是查运管费。

  第二件事是将左骡子等人的车子强行扣走了。

  大家又聚集在一起,说这帮子可了不得,把骡子你们的车都扣走了,我们还能撑几天。左骡子几个焉头耷脑,说自己他妈的当个什么烂队长,一分钱的工资不拿,第一挨火烧的却是自己。文诌诌的问他该咋办,左骡子说还能咋办,送礼呗,交罚款呗,认倒霉呗。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左骡子几个瘪了,谁也不敢硬撑着了,生怕自己成了挨火烧的第二个。

  第二天早上,运管所的大门上停满了交运管费的面的车。大家看着停在院子里的三辆可怜兮兮的车子,暗自庆幸着,很不情愿地点着票子。

  晚上,左骡子真领着两个理事,各提了一百多元的礼,找二把手来了。

  二把手看上去很热情,说:“明天呢你们三个去营业室,各交上三百块的罚款,顺便把运管费也交了,把车开出来。啊。记着别去太早了,和交运管费的大家一起去。”

  三人忙答应着,走时,所长又一本正经地说:“大家挣几个钱都不容易,你们来就是了,还带什么东西。老婆子!快给三个兄弟回个礼!”

  三人还客气着,就见他老婆已拿出三份东西来。三人点头哈腰地出了门。半路上文诌诌说我看看给咱们回的是啥,左骡子说爱看看你女人的腿去,人家大所长,亏不了你这小苗子。


  又过了几天,征稽所的通知来了。大概意思是请各位已交费的经营户速来我处登记,登记后报省上申请燃油补贴费,逾期概不负责。

  大家没有再吵闹,心里都明白:还是安安稳稳交养路费吧,那燃油补贴费,天窗里吊苜蓿——给驴宽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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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雪落梅花    时间: 2008-7-9 17:27
坐上沙发欣赏
作者: 刘梅花    时间: 2008-7-17 10:07
好小说。生活气息浓厚,语言朴实有张力,形象的描写生活的片段,对生存线上奔波的人们心里描写非常成功。运用方言给小说增加了不少活力。题材反映现实生活,读后令人思考的东西很多,超级支持!
作者: 石眉    时间: 2008-7-17 12:21
生活气息浓厚。学习。
作者: 田瞳    时间: 2008-7-17 15:23
请按要求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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