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花罩衣

王排

　碎花罩衣

　　2017，2，8

　　一：乡下

　　“姆妈，您还好吗？”。一声略带安化腔调的益阳话在这间烟雾缭绕的乡下灶屋门口传进来。把正在灶下续火准备夜饭的伏山大妈吓了一跳。寻思，这个年月，这个时间，谁还敢来叫自己一声姆妈呢。

　　自从女婿被打成右派遣送回乡几年里，她这个贫下中农出身的家里也遭受牵连，女儿阿秀到县城打工去了，外孙女从三岁起寄养在这好几年了，女婿一直没有音信，似曾熟悉的称呼，莫非是他？

　　伏山大妈拍打了几下身上的柴火灰，从灶下起身打量这个叫她姆妈的人。

　　“哟，怎么真的是你，阿龙，你不是被扭送回乡了么？”伏山大妈一边拉进还站在门口的阿龙，一边压低声音问。

　　“是我，姆妈，我只想看看阿秀和花花”。阿龙不肯进门，立在门口，将手中刚买的一包鸡蛋卷递给大妈。

　　“哪有这么说话的，来了就得吃了饭再走。”大妈很坚决的说。

　　“我不要连累你们，我可能要出外很久很久，临走前还想看看她们”。阿秀是阿龙的妻子，花花是阿龙的女儿。

　　“一朝为婿终生是儿。便是与阿秀离了婚，你也还是我外孙女的伢（意同爹）。要到哪去？多久？大妈连不迭的急问。并说阿秀到县城打工去了，一个月回来一次，送点钱看看花花。花花今天上学去了，还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到家。

　　耕地归来的大牛婆进来了，大妈一把扯过他:快到城里找到你大姐，顺带接上花花快点赶回来。

　　二：县城

　　在县城里的第一招待所里，一群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服务员们立在招待所最大的餐厅里听组长训话。

　　在一群活色生香的二十多岁的姑娘们中，一个身材略显清瘦的女子不显山不显水，她便是阿秀。经人介绍阿秀来这做临时工有两年多了，一个月十九块五的工资，让她能够养活自己和女儿。但这里只有集体宿舍，两人一间房，仅能放下两张床，不能带家属。

　　“今天的接待，谁也不能马虎，这是全县的农业工作会议，来的都是大干部，还有上面市里的领导，还有哪个象上次一样餐巾花不做好，酒杯摆放不对，我便拿谁是问。”组长的话被一个急急的男声打断。

　　“大姐，大姐，娘要你马上回去，龙哥来哒”。说话的是大牛婆，阿秀的大弟。

　　紧张的阿秀来不及向组长请假，迅速跑出餐厅外，拉起大弟的手就说：他怎么来了，赶快叫他走人，我不能回去，见了面就是藕断丝连，你们也要与他划清界线，不能来往，更不能留他吃饭。

　　“娘讲要你接哒花花一起回家吃一餐饭，看一眼花花就要他走”。大牛婆对大姐如此冷血有点不耐烦。因为龙哥以前对他们几好，怎么能如此翻脸不认人呢？

　　“不行，坚决不行！你马上回去，花花我去学校接来”。阿秀不容大弟反对就推他回去。

　　转身，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怎么能见？怎么能见！见了就是划不清界线，本来照顾她来一所当临时招待员就是看她出身好，娘家是贫下中农。见了，就是藕断丝连，还对右派分子心存妄想。只能不见，只能狠心！

　　三：学校

　　临近放学时分，花花的眼皮子不停的跳，常听人说：左跳喜右跳财，跳得不好有祸来。读二年级的花花这么小，有什么喜，有什么财，又有什么祸呢？

　　花花一点也不信大人讲的这些迷信话。花花把大人们常常讲的一些老话、规矩当成迷信。

　　终于下课铃响了，花花和同学们一样高兴的拎起自己的布书包，一边叽叽喳喳，一边跑出了教室。

　　“花花，花花”是谁叫花花。这声音是如如此熟悉而又遥远。花花揉揉自己的眼睛，她看到了妈妈，一个脸上从来没有笑容的妈妈，花花有点怕却又想她。

　　打三岁多到外婆家，花花就成了外婆的尾巴。读书后只有报名时是小姨带着报名的，自此，就是自己走路到十多里地山外的校花小学读书。从来没有想到妈妈会到学校来接她。

　　外婆说：妈妈因为爸爸走了，心情不好；又说，为了养活你，妈妈不得不外出打临时工赚钱。所以花花感到很内疚，自已是妈妈的负担，不然，妈妈不会不高兴。

　　因此看到妈妈的第一眼，花花很是震惊又惊喜。刚想跑上去扑到妈妈的怀里，却又怯步不前，扭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说：明天星期天，妈妈带你去做一件新衣服好么?

　　是的，花花一直很想有一件象邻居家元元一样有一件红底的小碎花罩衣，大红的底色上嵌前些许许多多绿绿的小樱桃花，红红绿绿多漂亮。花花非常羡慕着自己能有一件，身上这件小罩衣穿了两三年了吧。那样，就可以不露出里面毛了袖口的旧毛衣和肚脐了。

　　当妈妈带着花花到街上商店里转了几个圈，问了一下花布的价格，本来不太高兴的脸更加阴沉了。让花花感到压抑，紧张，生怕一不小心惹得妈妈不高兴。

　　连忙对妈妈说：我不要花衣服了，我回外婆家吧。

　　妈妈沉思了一会，说，好吧，罩衣过年时给你做吧，给你一毛钱，你买一碗光头粉吃了就回去。

　　四：乡下

　　夜色深沉，黑的不象是秋天的夜。一盏摇摇晃晃的炼油灯把本来昏暗的灶屋照得斑驳陆离，印在墙上的影子就象一个个放大的鬼魅，张牙舞爪。做好的饭菜一个个用碗倒扣在上面，等待着要消灭它的人。外公低头抽着水烟。叭唧着嘴巴，任烟壶脑壳里的烟自燃自灭。外婆一会儿抬头朝外看，一会儿低头纳鞋底，又安慰坐在旁边焦急不安的人说：阿龙，莫急啊，十几里路不远也不近，大牛接了他们马上要回来了的。

　　“嗯，不急，不急。”可阿龙的眼睛一直朝门外边黑黑的地方看着。

　　大牛带着一身暗黑的夜进了屋，脸也象夜一样黑地说：“不回来，把花花也接走了。还要我们也要划清界线，不要与他讲话，更不能把饭他吃，吃了就是藕断丝连。哼，什么人嘛！”大牛气哼哼的坐在桌边准备吃饭了。

　　阿龙站了起来，对外婆说：花花有相片么？给我看一眼也行。

　　“哪有钱照那个没用的纸片子，吃饭都成问题呢。”外婆回复。

　　“那有什么花花的作业本，书么？”阿龙不死心，心想多一点对女儿花花的记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别将不知何时能再见。因为在那鸟不生蛋的穷山沟里他再也无法生活下去，他偷偷从那跑出来就没有打算回去了的。

　　外婆的眼光落在了椅子上一堆尚没折叠的衣服上。“嗬，这里有一件花花的旧罩衣，你看看，她长这么大了”。

　　阿龙接过花罩衣，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摸着这件打了五六个补钉，袖口、领口都磨烂了的小花衣，这不是花花满三岁时做的新衣么？当时做的棉罩衣，几年了，还在穿？

　　大妈说：以前做罩棉衣穿，现在打单穿正好，只是有点旧了。

　　眼泪在这个十六岁就当县委书记的通讯员，二十岁报名当志愿军，带着工资被部队保送上大学的优秀军人而今的右派分子脸上无声地流下。

　　他掏出五块钱，递给外婆说：辛苦姆妈了，我不好，没能保护好她们娘俩，您给花花扯一段花布，过年时让她穿件新衣服吧。说完，嗵地一声，跪在地上，给外婆叩了两个头，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的深处。

　　上午，正在收拾家务的外婆被生产队长的突然袭击吓坏了。“山姆妈，你老实交待，昨天阿龙到你家来没有？队长站在地坪里朝里面大声喊到。

　　“没有没有没有呢！”外婆一边擦着双手，一急急回复队长。

　　“公社派人来了，接到那边电话，说阿龙逃避改造，私自跑了。现在到处在抓他，如果到了你家，你要时报告。如果隐瞒不报，后果自负”。

　　队长摞下话走了。

　　五：花罩衣

　　深冬的乡下很冷，很静。农闲时季的农民并不能真闲下来，准备过年是乡下的一件大事。大人望插田，孩子盼过年嘛。

　　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才能看见几样点心，自家的小吃，还有新衣新鞋是小孩子们一年到头的欣喜。

　　过年的喜庆在乡下在四处洋溢，炒红薯片，炸巧果，爆玉米花的香味在天空弥漫，整个乡村连炊烟都是香香的味道。

　　小年夜，一盆树兜根大火架在灶屋里，一家子围坐在火盆边，外婆摆了几样家作小吃有红薯片，炸巧果，还摆上了一样不曾见过的鸡蛋卷。鸡蛋卷一层黄黄的，一层红红的，相间有好几层，卷成一个个小卷，摆在碟子里煞是好看。

　　闻着香香的，看着美美的，花花用舌尖舔了一下手中的鸡蛋卷，甜甜的沁入心脾，咬一口，绵绵的，唔，世上怎么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外婆说：好吃吧，多吃点！以后要记得这个特别的鸡蛋卷哟。边说话外婆又递给每人一小碗煮甜酒，上面撒了几粒爆米花，花花的肚皮都要撑炸了，外婆却劝大家多吃点，说过年就要吃好点，还要穿新衣服呢。于是，外婆开始了给家里小字辈们的新年礼物大派送。

　　有领到新棉衣的，新棉鞋的，惟有花花的是一件漂亮的碎花罩衣。花花欣喜若狂，妈妈说过年给自己做一件新衣服，就是这一件吗？好漂亮，花花也可以和元元一样有新衣服了。

　　外婆说：不是的，不是妈妈做的，也不是外婆做的，是有一个人专门送你的新年礼物。

　　“专门给我的新年礼物？”花花印象中长这么大还没有谁送礼物给自己。

　　“是的，是专门给你的。你要永远记得他，你是他最心肝宝贝，他永远的牵挂。”

　　外婆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哽咽着给花花穿上新罩衣。

　　“他是谁呢？外婆，为什么他要对花花这么好？花花又不是他家的”。

　　“他是你的爸爸呀，花花，你不记得了？”

　　“爸爸？爸爸！是爸爸？真的是爸爸吗？”

　　“是的，是你爸爸。穿着爸爸送你的新花衣，保佑花花一生平安，健康成长！”外婆拍拍花花的新衣念念有词。

　　在花花的记忆深处，依稀回响起一个威风凛凛、高大雄健的人，宽厚的大手牵着自己的手，一边走路一边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对，那是爸爸。

　　穿着爸爸送来的花罩衣，花花高兴地跑到地坪里，朝着漆黑的天，漆黑的地，大声喊着：爸爸，爸爸，花花想你!

王排

发个旧作来，请大家多多指教，来向大家学习。

枫叶飘飘

辛苦了，姐姐

枫叶飘飘

姐的作品越来越好了

王排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6-15 20:15
辛苦了，姐姐

叶子最辛苦，我知你很忙，很累，也很努力。心痛你的，多保重。

王排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6-15 20:15
姐的作品越来越好了

姐是无事之时闲出来的，写着玩玩吧，叶子 费心了。

枫叶飘飘

王排 发表于 2017-6-15 20:37
叶子最辛苦，我知你很忙，很累，也很努力。心痛你的，多保重。

生活也很充实

枫叶飘飘

王排 发表于 2017-6-15 20:38
姐是无事之时闲出来的，写着玩玩吧，叶子 费心了。

每个人的生存环境不一样

枫叶飘飘

开心就好

枫叶飘飘

姐姐，以后多支持

枫叶飘飘

我很喜欢乡村题材的小说

枫叶飘飘

刚好姐姐发来的。

枫叶飘飘

今晚有精神大餐

枫叶飘飘

呵呵，姐姐有首发先照顾一下妹妹

枫叶飘飘

俺记着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