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雕（红杏出墙系列小说/第八篇） - 中财论坛

　　
　　（一）
　　
　　秋末，树叶几乎落尽，气温已经低到了盖棉被的时候了。
　　
　　早晨七点钟，暖玉准时醒来，一夜的酣眠十分解乏，她把胳膊举过头顶，挺直身体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但是还不情愿马上离开温暖的被窝。突然发觉自己全身一丝不挂，平常她很少裸睡，除非……她转头看看枕边，果然有一张俊朗的脸庞，百看不厌，发出均匀的鼻息。
　　
　　承艺是个安静的男人，即使酣睡时也很少打呼噜。暖玉知道他也裸着，调皮地伸手去探他的腹下，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把柄。他醒了，睁开眼对她一笑，又安然地闭上眼进入睡眠，脸上的笑涡都没消褪。
　　
　　暖玉知道他为什么每次都那么困倦。承艺对待做爱就像对待他的雕刻艺术一样，从不敷衍，不例行公事。一个多小时，他进退有节，刚柔相济，一步步以她的感受为中心，激活她身上所有感官，弹拨她的每一根神经，让她的灵魂翩翩起舞飘入天国……事毕她只管安睡，而他还要为她收拾残局才睡下。他雕刻的作品也一样，不做到极致他是不会拿出来的，因此市面上一件难求。
　　
　　（二）
　　
　　时候还早，先不忙做早餐，暖玉想让他睡到自然醒。穿好衣服，来到客厅，她拿起昨天收到的一个快递包裹打开，取出里面精致包装中的四条红色男式内裤。每年入冬后，承艺都会有一段时间性欲不振。暖玉以承艺的名字为他网购了这款保健内裤，据说能补肾养精。不管有没有用也是她的一份心意，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这种内裤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后腰的左右侧和裆部各缝有一袋草药，散发着幽幽的药香。暖玉发现，其中有一条内裤腰上的药袋开线了，就找出针线来缝。没有红线，她的手艺也不是太好，一根蓝线缝得有点皱，好在是穿在里面的。她想象着承艺穿着它，那药袋如同自己温热的手掌一样，为他暖腰肾和......她又调皮地笑了。
　　
　　暖玉的父亲与承艺的父亲是师兄弟，但是承艺在六岁时，他父母先后亡故，所以他实际上是暖玉家的“童养女婿”。俩孩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后，暖玉拜一个收藏家为师，专攻珠玉宝石的真假鉴别，而承艺拜暖玉的爸爸为师学做雕刻。
　　
　　那个时候承艺年少气盛，不愿意按部就班地按照传统设计来雕刻俗气老套的作品，总是企图根据玉料的质地、颜色和自然形状，别出心裁地设计耐人寻味的新奇玩意儿。为此经常挨师傅的责罚。他还不服气，硬说他要雕刻的东西是早已经被大自然设计好，封闭在玉料里的，和顾客的喜好无关。但那时候，同行业的所有人都不看好承艺的设计创意，对他的执拗不以为然，所以他迟迟没能出师。只有暖玉能体会出他的心思，对他有信心。
　　
　　此时，暖玉一边为承艺煎着早餐鸡蛋一边想，承艺做爱的手法是不是也在顺应自然？嘻嘻，她笑出声来。想起与他的那些激情的夜晚，几乎每次都被他里里外外仔细研究了个遍，她不由得心跳耳热，脸颊通红。
　　
　　（三）
　　
　　早年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艺术品市场也不景气，工匠们的利润又大多被玉料供应商和玉器销售商赚走了，因此暖玉一家的生活很不宽裕。宏业家就是这样一家玉料供应商兼玉器销售商。到了宏业子承父业时，他仿佛抓住了升仙的龙尾，果断盘货改行，把所有资金悉数投入房地产业，迅速跻身于本地区首富的行列。
　　
　　宏业的爸爸就是暖玉学习鉴别玉石的师傅，加上过去的生意往来，宏业家与暖玉家算是世交。宏业看上了暖玉，他发达后托人撮合，见面礼是他爸爸收藏多年的镇宅之宝，一块比脸盆还大、价值连城的纯粹和田羊脂玉料。暖玉的爸爸喜不自胜，遍请业内能人巧匠前来鉴赏宝玉，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这块稀世美玉洁白之中微透着肉色，顶部一抹漆黑，中心飘着粉嫩的红云，绝对是雕刻一尊洁白皮肤，乌发红颜美女的材料。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与暖玉私定终身、偷尝禁果了的承艺惹出了祸端。匠人们鉴赏后的当晚，他走火入魔似的，私自把那块和田玉给锯了，业内一片哗然。毁坏了和田玉，暖玉无法拒婚了，她大哭一场，恨恨地嫁进了宏业家。有宏业家的财力作为后盾，加上后来盛世兴收藏，暖玉家的玉雕生意很快红火起来，成为本地玉雕作坊第一家。
　　
　　暖玉出嫁后，承艺成了玉雕界的弃儿。他师傅把那块用暖玉换来的玉石交给承艺，责罚他立此存照，牢记这桩耻辱，不许他再承接玉雕的活计。他默默地收下，此后专攻木雕，尤其以雕刻神态各异的罗汉手串见长。几年下来，他的技艺愈发精湛细腻，方寸之间，十八罗汉面部表情栩栩如生，须发毕现，又彼此绝不雷同，强烈地表现出迥异的性格特征和内心世界。慢工出细活，承艺做成一件手串的周期很长，但作品从无败笔。买到这种手串的顾客很少有人舍得戴在手上，生怕弄断罗汉一根须发。
　　
　　（四）
　　
　　暖玉的妹妹名叫婉玉，她的性格却不像姐姐那么温婉，体格也比姐姐健硕。她比较有经济头脑，大学毕业后，在爸爸的资助下，开了一家艺术品店。爸爸去世后，妈妈做主把婉玉嫁给了承艺。婉玉自小很崇拜承艺哥，但是婚后她很不适应他那种温情慢热，细腻严谨得有点磨磨唧唧的性格。尽管她也很享受两人的夫妻生活，但还是觉得他力度不够，她认为还可以更激情豪放些。
　　
　　姐夫宏业的事业蒸蒸日上，婉玉转行去他的房地产公司当了售楼部门的总经理，把艺术品店转给姐姐经营。在接触当中，婉玉觉得像姐夫这样的成功人士才是真正的男人，创出这样的事业才不枉过人生一世。
　　
　　这些年，宏业的房地产公司开得越来越大，去年他在北方M省省城的好地段中标了一块地，从此开启了跨省事业。却在这时，不知为什么他那不断扩张的雄心开始收敛，工作上也变得消极，经常一个人坐在公司办公室里发呆，精神萎靡不振，面容开始消瘦憔悴起来。房地产建设和销售两大公司的事情他都全权交给婉玉主持打理。最近几个月，他又突然开始热衷于出去拜山求佛了……
　　
　　暖玉陪妹夫承艺吃了早餐，收拾干净自己的东西，去那间艺术品店上班，她知道晚上妹妹就要从M省回来了。下周，宏业又要去五台山进香拜佛。暖玉的一双儿女和妹妹的一个女儿都由妈妈请人一同照看，解决了两家人的后顾之忧，宏业和婉玉也因此可以经常外出到很远。
　　
　　（五）
　　
　　一个月后，宏业从五台山回来，暖玉看得出他的疲惫，但他焦虑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一些。两人婚后的感情外人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十多年了，两人的关系已经和大多数夫妻一样归于平和，相互交流也逐渐减少。他们已经有一年没有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了，这一年中宏业的食欲性欲都在减退，婚后十年间养起来的大肚腩硬是变得平坦了，但是背也显得有点弯驼。
　　
　　虽然他们各自忙于工作，暖玉能看出丈夫的变化明显。宏业也向她承认自己心事重重，只是要求她给自己一些时间来解决难言之隐。暖玉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强求，只要他在家，她就更加小心周到地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尽量让孩子围着他转，使他感受家庭的温暖。由于她与妹夫的暗通款曲，她在心里是有愧于丈夫的。
　　
　　宏业的确是累了，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快就发出了鼾声。婚后那些年他疾风骤雨般的性爱，在暖玉的印象中渐行渐远，虽然早年她也曾对他那种近乎强暴的风格苦不堪言，尤其是他的生意有了每次进展后。她站在床边为他压好被子，借着台灯光看了一会儿眼前这张熟悉又难以捉摸的国字脸，叹了一口气。还不到十点钟呢，她睡不着觉，就去卫生间洗一家人换下来的衣服。
　　
　　暖玉洗孩子的衣服时，九岁儿子的裤兜里掉出几颗石子，她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突然发现垃圾桶里有一条穿过的红色成人内裤，她把它拣出来，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赫然看见那内裤后腰上有一个用蓝线缝上的草药袋！
　　
　　（六）
　　
　　宏业和承艺两个曾经的情敌之间基本不交心，但由于裙带关系，见面时相互都还算客气。不过，宏业相对要大度些，承艺的木雕作品能够享誉中外，是与宏业暗中出过大力、花过大钱来推介分不开的。
　　
　　宏业和承艺两人面和心不合，暖玉不用多想也能醒悟到，丈夫扔掉的这条本来是她给妹夫买的内裤，只能是经过了妹妹的传递才会来到丈夫的身上。这可是一件贴身内衣啊！由此看来，丈夫与妹妹的关系恐怕已经发展到了她与妹夫之间的那种深度。暖玉为自己的判断吃了一惊，她不敢再往深处想，本能告诉她必须保守这个秘密。
　　
　　第二天早晨宏业醒来坐在床边发愣，在五台山的一段经历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在大殿里，住持和尚说他为财所困，得而患失。他摇摇头走出来。在庙门外，扫地和尚说他为情所困，性乱情失。他点点头，转回身在功德箱里捐了一万元钱。路过一片菜地，种菜老居士请他喝茶。居士说他为善所困，善结宜善解。他流下了眼泪。在居士家住了五天，给村里的小学捐了十万元钱......
　　
　　这时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略一思忖，告诉暖玉：“建设局郑局长的葬礼，你代我去吊唁吧。”说着递给她一张银行卡，“这是三十万，我去不方便。”
　　
　　暖玉知道，宏业的房地产事业发展得那么快，从前大多靠郑局长帮忙。去年底郑局长被双规，现在死在取保就医的医院里。他家里的财产被没收，加上墙倒众人推，很快就过上了平民生活。宏业不忘旧恩，这三十万应该能给郑局长家正在上大学的孩子解决一些燃眉之急。
　　
　　郑局长简办的葬礼上门庭冷落，暖玉携款而来让局长老婆感激涕零，她犹豫了一阵，把暖玉拉到僻静处说出了一个秘密，暖玉听罢惊出了一身冷汗......
　　
　　（七）
　　
　　初冬的寒风推着衣着单薄的暖玉，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局长老婆的话让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回到家里她尽量不动声色，午饭后劝丈夫睡个午觉，然后趁他不注意偷走了他身上的一串钥匙，一个人来到他的公司办公室。她估计丈夫如果有什么秘密是不会放在家里的，只能藏在公司里。
　　
　　暖玉翻遍了宏业的办公室，除了老板台下的一个保险柜。她有钥匙却没有密码，在宏业的书本、电脑里找到的疑似密码的数字串都不对。正懊恼间，婉玉眉头微蹙开门进来了。
　　
　　“姐，你在找什么？我来帮你。”婉玉的语调透露出她此刻的心绪不宁。
　　
　　“没......你你你姐夫让我来帮他找......找......一份文件。”暖玉没有思想准备，说话很不连贯。
　　
　　婉玉站在房间当中，睁大眼睛看了姐姐好一阵，表情带着一点警觉。暖玉心虚地低下了头。婉玉表情缓和下来，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时一样，眼睛里含着泪，拉着姐姐一同坐在沙发上，无力地靠在姐的肩膀上说：“姐，我们是亲姐妹。我先不问你在做什么，也许我们遇到了一样的问题。从小到大我的事就是你的事，这件事也必须有你才能解决。”
　　
　　“是什么事？我是你姐，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暖玉坚定地说。她打算摊牌，也准备承担一切。尽管如此，婉玉拿出来的东西，还是让她在一天里第二次大吃了一惊。
　　
　　婉玉默默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那是几份DNA鉴定报告，报告显示，婉玉的女儿和暖玉的一双儿女同出自一个父亲，那就是承艺！！
　　
　　婉玉没有理会姐姐的慌张不安，有点悲切地说：“宏业没有孩子，我看，这就是他这段时间越来越焦虑憔悴的原因。姐，我要把上辈人给咱们错配的婚姻扭转过来，这对于我们四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成全。宏业没有生育能力，可我不在乎，我要让他快乐！”
　　
　　看来，正像暖玉的判断一样，妹妹对于家里两对儿夫妇之间鸳鸯倒错的关系，早已经心知肚明了。暖玉缓缓地说：“婉玉，是姐先对不起你......”
　　
　　“不，姐，承艺本来就是你的。”
　　
　　“你听姐说，如果我们重新婚配，且不论外人怎么看，咱妈能经受得住吗？孩子们会怎么想？”
　　
　　“我不管！错的就要改过来，当事人的幸福才是重要的......”
　　
　　“你听我说完，宏业可能还不知道、也顾不上他生育能力这件事。他遭遇的事情恐怕还比这还要严重得多，这件事涉及我们整个家族的命运，我不能再瞒你，我们两个人首先要一同面对。”暖玉接着把在郑局长老婆那里了解到的事情，和自己的担心都告诉了妹妹。
　　
　　（八）
　　
　　原来，郑局长生前浪荡成性，早就与老婆分床睡了。他是死于艾滋病，在与他有不正当交往的女人中，也有一个得了艾滋病，先他而死了。暖玉想到那些年宏业和郑局长往来应酬频繁，这样的话，宏业会不会也染指过那些肮脏的女人呢？从他近来一系列反常的表现看，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婉玉听了急得直跺脚，哭着说：“我就知道他是个欲望不容易满足的人，再加上有了钱，更肆无忌惮了。唉，这也是社会风气不好。”她还在为宏业辩护。
　　
　　其实，从前姐夫的精力充沛，婉玉比姐姐还了解，有时整夜颠鸾倒凤，天亮后照样该上班上班，该出差出差。姐妹俩都无法完全满足他，婉玉从来不敢去想他在外面是怎样，若只有一两个固定情人都是好的。如此荒唐，婉玉也觉得，上帝不惩罚他才怪。
　　
　　婉玉有保险柜的密码，她们打开了那个保险柜，但里面没有任何与宏业健康有关的材料。婉玉环顾室内一周，又仔细想想，然后试着推开了老板椅后面的书柜，墙上显露出一个保险柜门。姐俩在宏业的钥匙串里找到钥匙，还用之前那个密码，啪地打开了。里面果然有一摞宏业的体检报告。这是宏业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在省内外各大医院，甚至包括北京、上海的医院做的性病检测的报告，一共有二十多份，每一份的结果显示都是HIV阴性。
　　
　　姐俩看罢检测结果，婉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所有结果都正常，他得的是疑心病。”
　　
　　暖玉说：“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更大的心病是担心传染给......我们。”
　　
　　婉玉突然扑过来，抱着姐姐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知道宏业躲过一劫就高兴成这样？暖玉心里升起一丝醋意，想到自己与承艺，又掺入了歉意。她拍着婉玉的背，柔声说：“宏业的纠结说明他已经悔恨交加，浪子回头。既然没出大问题，只要大家能包容，他的心结很容易解开。”
　　
　　（九）
　　
　　傍晚，瑞雪终于降下来了。在婉玉的提议下，晚饭后姐妹俩把孩子们都送到姥姥家，然后暖玉约宏业一起去承艺家，她们打算四个人坐在一起摊开这些事，好好谈谈，商量四个人的关系该何去何从。
　　
　　四个人聚齐，气氛有点凝重。暖玉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她向承艺提出了一个疑问，这个疑问从自己出嫁后就一直埋藏在心里。
　　
　　“承艺，当年大家都说你故意毁掉了那块美玉，我也因为不能拒婚而怨恨你。可是后来我冷静下来想到，你宁愿牺牲我们的婚姻，一定是你在那块玉料中产生了不同凡俗的艺术构思，而且很可能是你毕生唯一所遇，就像你说过的，是大自然设计在玉石中的杰作。可是为什么你从不辩解？上苍到底在玉石里面封闭了什么被你看出来了？那块绝世美玉还在吗？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拿出来让别人见识一番呢？”
　　
　　承艺有点扭捏，脸颊微红着起身，从箱底搬出了当年装那块玉料的大木匣，羞涩地放在大家面前的台子上。暖玉打开木匣，里面是海绵垫衬着的一个黑丝绒的袋子，隔着袋子抚摸，里面的玉料已经不是原来的形状了，应该是被雕刻成了成品。
　　
　　打开袋子，大家的眼前闪现一片白光——那玉料被雕刻成了女性人体从肚脐到大腿之间的一段，两腿张开，壮观地展露出一具惊世骇俗的尤物，玉料上原有的几种颜色，恰如其分地修饰了她的精妙绝伦，仿佛刹那花开，呈现出它最艳丽诱人那一时刻的状态，如果不触碰，她看起来仿佛活生生的一样亢奋......
　　
　　这件承艺精心雕琢了十年的作品，一时间让在场所有人都惊绝了。
　　
　　【共58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