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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瞎大妈 [打印本页]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5 20:42
标题: [原创] 瞎大妈

　　　　　　　　　瞎大妈

　　　　　　　　　文／吕永红

　　清明时节，天空未飘断魂细雨。靉靆的云朵与将绿未绿的小草，以及远处祁连山还浮动着一层透明的淡蓝色的雾像一幅写意画铺陈在天际。

　　我带着儿子回故乡给我的大妈上坟。

　　这时，一丝风在瘦瘦的太阳下逛来逛去，坟地里烧得将尽未尽的纸钱像一群害怕孤独的蝴蝶纠结在一起随风流浪。坟头上竟已长有孱弱的嫩芽，顶着一颗颗弯弯头。紧挨坟茔的是一条早已废弃的烂河床，砾石遍布，苍茫难聚。那些农人搬不走的嶙嶙巨石，上部经岁月剥蚀，略显细瘦，下部则壮伟质朴，极类人样，它们像儿女般守护着大妈孤零零的坟堆。

　　我深深地跪下去，闭紧双眼，过滤那些难以尘封的往事，虽然我竭力让它们长久沉淀于记忆之河。

　　从我懂事起，大妈就双目失明。这就注定了她只能永远生活在无边的暗夜里，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所走的路只有高山没有了平地。大妈无疑成了一位冗食者，每天除了上厕，便坐在土炕上抱小孩。大妈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可她先后抱大了我家与二伯家共九个孩子，后来的事实证明，大妈抱的多半是长大后连一串纸钱都不给她烧的狼崽子。她老人家若泉下有知，心中该有多凄凉啊。然而，逝水茫茫，阴阳两隔，我无法明晓大妈的心思。

　　对于大妈的“瞎”，我不止一次问过我的母亲。或许是农活太忙，疲于生计，母亲总丢给我愤怒的眼神。一个雨天，活儿少了，母亲终于肯讲大妈的过去了。

　　大妈刚过门时是一个身材颀长、面容端庄、心灵手巧的村姑，和大伯生活的快快乐乐。人有旦夕祸福，二十六岁那年，大妈填炕时没塞好炕洞门，晚上睡下，山风呼啸，柴草迅燃，吐出的火苗将大妈小屋檐下的柴草统统燃着，浓烟迅速蔓延至屋内，劳累了一天的大妈竟没丝毫觉察，被烟熏瞎了双眼，所幸没有生命危险。醒来的大妈像跌入无边的苦海，凄厉地嚎哭：天哪，我的眼睛……她发疯般地扯着头发，又把头往墙上撞，情景吓人，几位婶子忙过来合力才将她拉住。而一向对二伯言听计从的大伯再也未踏进自己原本温馨的家门半步，而是委身于二伯家，赶着生产队和农户家的约四百只羊去放，挣回了好多粮食与钱物，大伯一家乐得眉开眼笑。

　　大妈真的成了累赘，没人给端饭，更没人说一句知心的话。我的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她说，不管是人还是畜牲，来到世上总有他们的道理，于是接纳了大妈，把瞎眼的大妈接到我们七口人栖身的大土炕上，按时伺候大妈的食饮。艰苦的日子里，大妈和我们姐弟五个有说有笑。不知是考虑到面子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伯、二伯和几位同姓的伯、叔在大院不起眼的一个墙角给大妈修了一间矮房，像处理掉一堆占地碍眼的废物一样，将大妈强行赶紧矮房，几个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窝囊的大伯依旧给二伯家放养挣工分，人晒得焦黑，站在那里像插进地里的半截木炭，直至死亡。

　　终因口粮短缺，我们五个饿得嗷嗷直哭。大妈说不忍心拖累咱家，说自己的男人都不管自己了，活着还有啥滋味。一天，大妈趁母亲上地我们玩耍，在矮房椽子上拴根绳子，打个活套，想寻短见。我和姐姐捉迷藏，恰好看到，两人尖叫着喊大人，我母亲正好来喝水，大妈总算得救。好话说了一大车，大妈才安静下来，我们家又弥漫着温煦和暖的气氛。每到开饭，大家都急着先给大妈盛饭。为了与二大妈相区别，我们叫大妈为“瞎大妈”，她也不在意，渐渐习惯了。

　　瞎大妈拄个棍子，能摸着填好自己和我们的炕，总算人尽其力了。有时还能给我们熬上一锅粥，帮了母亲的忙。听到我们呼噜呼噜的吃饭声，大妈就会咧着瘪嘴笑。饭后，我们做作业，大妈和我母亲一边喧谎（聊天）一边捻麻绳。就这样，大妈在我家度过了十四年光阴。

　　在我单薄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和瞎大妈一起往土窖里贮存洋芋的情景。土地完全下放后，父亲说多种点洋芋以防挨饿，于是在屋后种了一亩多地的洋芋。许是天佑苍生，那年的洋芋特别丰收。父母兴高采烈的挖着，我和姐姐用芨芨筐抬着运送。我家老屋里有一很深很大的土窖。洋芋抬进屋，我们把洋芋拾进一个篮子里，用绳子吊到窖里，瞎大妈接住，然后往里运，到位后再一个一个码好。我急得喊：大妈，黑得看不见，点上灯吧！大妈嘿嘿一笑：瓜娃子，没听过‘瞎子点灯白废油’么？一周后，洋芋全部贮藏好，那个冬天，全家第一次完全吃饱。

　　一次我们割庄稼回来后，饭桌上，大妈还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个母亲和儿子去割田，母亲年老，总是赶不上儿子，儿子只顾自己往前赶，不帮衬母亲一把，他割出头后，便摇着草帽扇凉。母亲恰遇前面有一未播种的空地，也割出了头，这时来了一股凉风，母亲凉快至极，喟然叹息：扇子扇风不如自来风，养儿子不如地里开窟窿。我知道，大妈是告诫我们，不管怎样都要尽人子之孝，否则，生儿子还不如不生的好。

　　那时候，土地是金贵的，饿怕了的庄稼人都把土地当成命根子。二伯一家认为大伯在他们家，瞎大妈分的土地理应归他家所有。二大妈为此和我母亲狠狠吵了一架。我母亲说，人由自己养活，地由人家所有，岂有此理？最后还是瞎大妈发话：还是让我走吧，我男人为她家放了一辈子羊，我也是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了，死也要死在她家，麻烦麻烦他们。瞎大妈和我母亲相拥痛哭，二人约定，到另一个世界里还做妯娌。瞎大妈终于还是走了，我家复又陷入空寂。

　　二伯家依旧在后院靠近猪圈的地方给瞎大妈盖了一间矮房。每当吃饭时，二大妈总是扯着嗓子喊：瞎子，吃饭！路上的人都听得到。瞎大妈在二伯家的第二年冬天，由于衣薄裤单不幸得了重感冒，从此卧床不起。我母亲让我给送过几次饭，瞎大妈拉着我的手哽咽：娃呀，将来好好学习，混个铁饭碗，在人世间行走也亮堂啊。下次放学回来给我买个梨子。我答应了大妈。

　　谁知第二天，瞎大妈便撒手人寰，安详地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的最后一面竟成为永诀。我想，这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红烛摇摇，魂幡飘飘，瞎大妈被一群汉子当粮食种在了地下。

　　我久久地跪着。山河岑寂，大地无语。烧得将尽未尽的纸钱还在随风飘扬，飘扬……

　　　　　　　　　　　全文共计2340字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5 20:46
最近开校很忙，这时本周作业，请各位老师，文友过目。

祝版主文友中秋快乐，心想事成！

作者: 微风轻拂 时间: 2008-9-5 21:14
谁知第二天，瞎大妈便撒手人寰，安详地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的最后一面竟成为永诀。我想，这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红烛摇摇，魂幡飘飘，瞎大妈被一群汉子当粮食种在了地下。

她走了，还有人惦念这她，感情细腻的文字。

作者: 山野闲人 时间: 2008-9-5 22:37
就这样离开了世界。。。。。。感人，欲落泪。
问好

作者: 秦时明月 时间: 2008-9-5 23:00
是真能让人动情落泪的文字.开学了,我也忙得很久没有来了.问好!

作者: 许也 时间: 2008-9-5 23:19
人物形象入木三分。

作者: 宋长征 时间: 2008-9-5 23:29
真实的记忆,感人的亲情,读来满是对岁月的感恩.问好.

作者: 邓荣河 时间: 2008-9-6 06:43
感人的怀念性好文，问好。

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08-9-6 09:41
文章充满了真挚的感情，凄楚委婉，令人唏嘘。这样的效果，得益于着笔质感张力，行文缜密细腻。特别是从字眼使用上可以看出作者在这篇文章里的“陌生化处理”意图，我认为这个意图收到了较好的艺术效果，比如“瞎大妈被一群汉子当粮食种在了地下”中的那个“种”字，堪称精妙：既反映出了草芥气息，又寓意了作者对藐视生命的无声谴责，很有味道。好文章，精华支持！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08-9-6 10:06
特别欣赏永红的人物系列文章，一篇篇写的都出彩！

作者: 田瞳 时间: 2008-9-6 11:00
沉重，厚实，调动了读者的感情。

作者: 杨纯柱 时间: 2008-9-6 11:10
深情！问好！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1:53

最初由微风轻拂发表
谁知第二天，瞎大妈便撒手人寰，安详地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的最后一面竟成为永诀。我想，这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红烛摇摇，魂幡飘飘，瞎大妈被一群汉子当粮食种在了地下。

她走了，还有人惦念这她，感情细腻...

谢谢微风老师的鼓励，中秋快乐！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1:54

最初由山野闲人发表
就这样离开了世界。。。。。。感人，欲落泪。
问好

谢谢朋友支持，问好！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1:54

最初由秦时明月发表
是真能让人动情落泪的文字.开学了,我也忙得很久没有来了.问好!

问好华强！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1:55

最初由许也发表
人物形象入木三分。

问好许版主！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1:55

最初由宋长征发表
真实的记忆,感人的亲情,读来满是对岁月的感恩.问好.

谢谢宋老师鼓励，快乐！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1:56

最初由邓荣河发表
感人的怀念性好文，问好。

问好邓老师，中秋快乐！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1:57

最初由敬一兵发表
文章充满了真挚的感情，凄楚委婉，令人唏嘘。这样的效果，得益于着笔质感张力，行文缜密细腻。特别是从字眼使用上可以看出作者在这篇文章里的“陌生化处理”意图，我认为这个意图收到了较好的艺术效果，比如“瞎大妈...

感谢敬老师一贯的鼓励，中秋快乐！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1:57

最初由高迎春发表
特别欣赏永红的人物系列文章，一篇篇写的都出彩！

谢谢高老师鼓励，问好，中秋快乐！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1:58

最初由田瞳发表
沉重，厚实，调动了读者的感情。

谢谢田老师鼓励，中秋快乐！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1:59

最初由杨纯柱发表
深情！问好！

问好杨老师，中秋快乐！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2:08
祝福中财文友中秋快乐，永远年轻！

作者: 汤如浩 时间: 2008-9-6 12:13
人物形象丰满，情感真挚。学习了，问好！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9-6 14:58
大妈艰辛的一生，用饱含真情的文字娓娓道来，让人读后唏嘘不已1

作者: 杜永生 时间: 2008-9-6 15:14
哦。大妈是被烟熏瞎了双眼。像这种情况，人能保住性命不窒息而亡的情况应该很少了。没有视觉的大妈生活可想是多么艰难。文章不仅只在缅怀大妈的生平，更多的却是考验我们用什么样的心态，什么样的情感去对待一个残疾人。
靉靆（ài dài）是什么意思，是雨的意思？
这就固（用注定）定了她只能永。。。

作者: 于文华 时间: 2008-9-6 18:35
对于大妈的“瞎”，我不止一次问过我的母亲。或许是农活太忙，疲于生计，母亲总丢给我愤怒的眼神。一个雨天，活儿少了，母亲终于肯讲大妈的过去了。

学习欣赏永红先生的最新力作！感情饱满，真挚感人，非常耐读！问好！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9:28

最初由汤如浩发表
人物形象丰满，情感真挚。学习了，问好！

问好如浩！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9:28

最初由零落如雨发表
大妈艰辛的一生，用饱含真情的文字娓娓道来，让人读后唏嘘不已1

问好零落如雨老师，谢谢支持！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9:29

最初由杜永生发表
哦。大妈是被烟熏瞎了双眼。像这种情况，人能保住性命不窒息而亡的情况应该很少了。没有视觉的大妈生活可想是多么艰难。文章不仅只在缅怀大妈的生平，更多的却是考验我们用什么样的心态，什么样的情感去对待一个残疾...

请永生指点，谢谢！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6 19:30

最初由于文华发表
对于大妈的“瞎”，我不止一次问过我的母亲。或许是农活太忙，疲于生计，母亲总丢给我愤怒的眼神。一个雨天，活儿少了，母亲终于肯讲大妈的过去了。

学习欣赏永红先生的最新力作！感情饱满，真挚感人，非常耐?..

谢谢文华支持，问好！

作者: 川媚 时间: 2008-9-7 00:04
学习。写人物不是我的强项！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7 12:25

最初由川媚发表
学习。写人物不是我的强项！

胡老师好，请指点！

作者: 寂寞沙洲 时间: 2008-9-7 17:42
你的写人物的文章已经很有特色了，让人心酸的好文字！问好！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8 18:41

最初由寂寞沙洲发表
你的写人物的文章已经很有特色了，让人心酸的好文字！问好！

谢谢鼓励，教师节及中秋快乐！

作者: 茌山石 时间: 2008-9-8 19:58
“红烛摇摇，魂幡飘飘，瞎大妈被一群汉子当粮食种在了地下。”
质感的文字，拜读。

作者: 杨映红 时间: 2008-9-8 20:01
标题: 瞎大妈就是在天堂里也看着你
老兄"思念是一首永远也写不完的歌"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9 15:46

最初由茌山石发表
“红烛摇摇，魂幡飘飘，瞎大妈被一群汉子当粮食种在了地下。”
质感的文字，拜读。

谢谢山石老师的鼓励，中秋快乐！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9 15:46
标题: 回复: 瞎大妈就是在天堂里也看着你

最初由杨映红发表
老兄"思念是一首永远也写不完的歌"

问好！

作者: 暖玉 时间: 2008-9-9 16:38
“瞎大妈被一群汉子当粮食种在了地下。”我会永远记住你文中的这句话！足矣！问好永红！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9-11 15:50

最初由暖玉发表
“瞎大妈被一群汉子当粮食种在了地下。”我会永远记住你文中的这句话！足矣！问好永红！

谢谢暖玉，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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