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你到底想说啥

梁星钧

你到底想说啥

梁星钧

       
　　高高的山梁，寒冷的冬天，一片矮沓沓的房子，如果不是场外有一条川流不息的公路躺着，延伸，这里绝对是一个闭塞之地，可是，也正是有了这条公路，这里就不再偏远，闭塞，还成了人丁兴旺，热闹繁荣的大集镇，大乡镇，成了县南的第一门户。
       
　　这天傍晚，一冬吃过晚饭，打了个饱嗝，就照例从厨房边走出小巷，站在门口望那眼前这条南来北往的宽阔公路。背后是偌大一座冷院，大部都是本镇的人，他们大都饭前或者饭后悠然地回家去了。一冬他们少量的几个外乡人便在这里驻扎下来，成了老家。一冬神情有些木然，来这里快三年了，工作的事还顺心，自考上虽暂时遇到了困难，想必不久也会被战胜和克服的，婚恋却是他最忧心的，虽从小就有喜欢的一直心存至今，却任何八字都没一撇，他真到了无法放弃却也无法延续的地步了。
       
　　远景是蜿蜒的群山，灰蒙蒙的呈薄雾状，近景是闻名遐迩的黄柏古树，眼前又回到寂寞黄昏的泥土公路。有一个黑影女子翩然走来，好象她远处留意一冬已很久了。首先是她发话：“喂，你在那儿看什么？”她似明知故问。
       
　　“看山呗。”一冬还没收回目光。
       
　　“看山，唔，好！”女子兴奋地说，过了他的眼前，她边走边说，“呃，又一年快完了，我们谈谈好吗?”
       
　　一冬愕然，很快就显平静。谈谈，是早晚的事，是本该的事，可是，这事横在他们之间，竟如此难，竟那么难，好象上天就根本不会赐给良机，绝不会赐给他们两人同时具有这种心情，是上天在作祟。一冬虽猜不出她想谈什么，但于以往的交情看，总会令他皱眉，他便淡淡的说：“可以。不过都要建立在彼此尊重的基础上！”
       
　　本是一句平常且情理中的话，不想却引起了惶惑中的女子窘态， 黄昏中的她的脚步慌乱，幸好附近没人，只有零星的几沓房子，侧边是一条向上通街小路，“不愿算了。”女子大步抱怨一句，便跨上小路，大步地悻悻离去了。
       
       
　　女子名叫文昕，从县城调来的。她工作的第一站就来到这个高寒山镇，不能不说需要一些勇气，也令许多颇费一些思量和不可理喻。不过她来报到的第二天，就起了个早，像挨门拜访似的，依次来到一冬的门前，要一冬给她介绍介绍乡土民情，一冬感到突兀，毫无思想准备，胡绉了几句，说这里人多地广，幅员极其辽阔，工作难以尽善，一个工作没完一个工作便又接踵而至，文昕不满他的回答，以为是不耐烦或不负责任，轻责你应给我说说主要社情！
       
　　文昕是一冬在剑城认识的女子。那时她在民中代课，正寻找各种有利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他们先核实了是同学，之所以详装不识，一是避男女私交之嫌，尽管他们正当年轻尚未成婚，二来也是初识腼腆的人之常情。经核对是同班同学后，他们似乎更亲近了，言语也少了拘束羁绊，就一同报名参加自考。首次自考在梓潼进行，一早文昕就和另一位女子等在站口，焦急地望着行色匆匆的人，始终没有他的出来，近发车只5分钟了，一冬才从人影中匆匆走来，焦急的文昕直跺脚，你搞啥嘛？再不来我就去退票了！车子颠簸快近梓潼，在一片山梁上，大家都望田野上的农人，文昕若有所思地说，总穿得破破烂烂的。一冬回神问你说谁？文昕毫不回头说你说我说谁？！
       
　　自考之后文昕迎来的是招干考试。文昕务求这次志在必得。幸好她有一个在检察院工作的父亲，不然她的预选关难通过。预选也没进行考试，是镇委书记卫头儿咳嗽了几声，收回笑容，从办公室许主任递过的报名单里直接勾画的。卫头神情木然，也泰然，仿佛做着一件庄严神圣的事情。他慢慢的掠过名单，从上往下一一过目，仿佛可以从姓名的结构里看出人的德才，一旦瞅准瞄好的某一个，然后就在左旁的空白处重重地画上“√”，几页翻完，他已画了稀稀的几个勾，一丢给静候一旁的许主任，最后就是转给管组织的王副书记。卫头一脸释然的表情，分明是说，好了！他妈的，他的勾画完了，预选已结束了。
       
　　预选的名单里有文昕!这消息自然是一冬先从王副书书记那里准确得知，然后再跑到检察院透露给文昕的。既让她早早就吃下定心丸，又给她复考赢得了时间和主动。文昕自然很是感激感动，轻捷的形体有近喜出望外，她像燕子般地满屋穿梭翻飞，想到这位同学在关键时刻给她带来和透露了渴望中的好消息，她便忙不迭地给满身尘土，风尘仆仆，满头大汗的一冬泡了一大盅茶水。
       
　　一冬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再几大口。文昕笑吟吟的，也是轻快的迅速给续上水。
       
　　可是一冬还不能就此了事脱身，得首先帮忙给借一本考试复习用的政治书。这是文昕的委托，一冬没有拒绝。
       
　　他很快探好关佩有，也说好十天之后就借给他，不想临期关佩却变卦了，说没看完，一冬知道他要高考，同样重要，可失信失约的事年轻气盛的一冬绝不轻饶，他一气之下就愤然回去了。一冬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下了一行字：“我誓与言而无信的人势不两立！彻底决裂！”
       
　　顷刻关佩来了，他轻轻地慑慑地蹩进门，似颤抖嗫嚅的央求说：“我今晚加班看完，明早就借给你？！”
       
　　一冬在心里破涕为笑。他把写的字递给站着的关佩。
       
　　关佩更加局促，紧张的仿佛嘴在哆嗦，眼里全是歉意、悔恨、难过，身子也站不稳。一冬一把夺过本子，“咝－－”地一声撕掉，揉成团，随手丢进窗外小河的流水里去了。
       
　　一冬给文昕借了书还没完。文昕请他常去帮助复习功课，尤其是数学。这没问题，一冬其它不敢妄吹，语数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尤其是数学，一冬一提起就热心，就来劲。一冬自然是爽口应承了。这时文昕在城中另一所小学代课，复习只有晚上和周末节假进行。为复习好，一冬查找了资料，看好的是《也谈中学速成数学》、《中学数学手册》和《北京海淀区数学学习题集》，一冬送去说你只要完成这三本书就基本可以了。鉴于时间，双方都在上班，一冬建议文昕自己复习，遇到问题集中起来，他每次来时直接解决问题疑难，以这样的简捷方式来完成复习。
       
　　考试下来，文昕答的不错。数学也满有把握，只剩下最后一乏味政治，可恰恰考政治出了点问题，责任属考生和监考老师都有，文昕答好检查后提前交了卷，出来与人核对时发现少做了一张卷子，是老师没有发给她造成的，为论述题30分。总成绩公布了，文昕在录取线下，差1.5分！
       
　　在城西一冬碰到了张区长，一冬忙迎上去，备述叶昕的事。张区长很年轻，却有些陈腐的官腔，“嗯，这事我知道了。”后来经文昕证实，张区长还是很负责的，她去找时，张区长本子上已经有记载了。为此文昕又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致县委组织部刘部长。总之后来文昕那次稍迟不久很快就录取了。
       
　　一冬离开剑城的前夕，他没有把要调走的消息告诉文昕。那晚没事，一冬来到检察院的门口，欲进去看看文昕，看她的事怎么样了，不巧她的屋里漆黑一团，一冬转一圈回来后，文昕屋里的灯亮了!一冬的心里顿时亮堂起来，他忐忑登上二楼，文昕的门没关，里面另有一位高挑细腻的漂亮女子站在桌边，一冬走进屋时，文昕没作介绍，高挑女子好似看出了点什么，很会意地借故“我有事先走了！”。
       
　　一冬没坐。文昕也没坐，也没有倒水。一冬打破了沉默，“刚才你咋不作个介绍？”
       
　　“还说呢，我为什么要介绍？”文昕板起脸孔。
       
　　“她为啥走？”一冬小心翼翼地问。
       
　　文昕更加火冒，“她见了你会不走？!”
       
　　好象是一冬来的错，才惹了这场祸。才这么不愉快，不皆大欢喜。一冬还想说什么，问什么，却被文昕嗔怒的脸慑住了。一冬被她的什么震慑的？是优雅的城里条件，还是高贵的迷人气质，或是不漂亮也不丑陋的脸蛋身材，还是她的火辣脾气性格……一冬不得而知，一向都没分清，也分不清，一冬仿佛一向都在接受与拒绝的矛盾旋涡里犹豫矛盾徘徊，此刻一冬无言了，不象他辅导课时，帮忙时的那样滔滔不绝，神气潇洒，神态自若，英俊豪气。一冬有了想走的意思，不过并不就此心甘。
       
　　“你走吧。”文昕明显是抢先下了逐客令。
       
　　一冬没动，还不想走。他想看看究竟。再想我为什么要走？
       
　　“你走吧！我想休息睡觉了。”她软中带硬，明显是愤怒升温，后半句简直是无情无义近卑鄙了，一冬没想到她竟会这样手段卑劣，虽说是女人最常见最无奈的手段但也确实用错了地方，那语气口气是毫无商量挽回的余地的。
       
　　一冬知道她的性格，领教过她的为人。据说她不满意自己的父亲时也敢骂。还有什么会做不出来的，一冬决定撤离。
       
　　“那好吧，我们握握手。”一冬咬了咬牙。可从还没和她握过手，尽管交往接触已久，单独呆在一间小屋已很多次。
       
　　“不必，我们是同学。”文昕肯定地说。
       
　　一冬一把抓过她的手，冰冰的，没有一点体温，虽然细嫩，却毫无感觉，他稍稍用力握了一下，把一口久憋的闷气吐了出来，“那再见了！”一冬关门的手带了劲，“嘭！”地一声。
       
　　一冬离开的背后紧接再次响过了沉闷沉重的“咚”的碰门声……
       
　　
　　一冬回到屋子，把这一些都想过后，仍然未梳理出点什么，猜不出文昕要说什么。来这儿领导安排工作也怪，如果说一冬作会计是临危受命，肩负起这儿财务混乱乏人管理的大任，那文昕的任出纳又是什么呢？实话说文昕不该任出纳，她当的不好，业务太差，每月的流水帐做的不漂亮，不正确！都要一冬给协助帮忙。往往是出纳的帐面余额要等会计的月报数据出来才能确定，才证实，才校正和重新核实。
       
　　这天文昕又要兑帐，余数又不相符。文昕总是坚持已见，固执已见，但事实证明每次都是她错。这次文昕请一冬去帮忙。
       
　　一冬埋头看她的帐。她却说，我有句话想和你谈谈，一冬不知还是那句或是别的，真猜不透她谈什么，或她与派出所章警察的婚恋解释，或与镇杨头儿的绯闻辩白洗白，或别的什么，一冬一概不想听不想问，即使与他自己有关的什么想法做法，他也不想听。一冬推辞道，“现在的任务是核对帐！”
       
　　在文昕的屋里帐务很快核对完毕，她只是一处珠算上的小问题，却引发了结果的迥然不同，是一连串的余数错误。纠后一冬欲离去回自己的房间，文昕便心不迭地捧出一大捧花生出来摆在桌上，执意让一冬吃了再走，以示酬谢。一冬勉强吃了几颗。这时伙房的陈师傅来了，昕请他吃花生，又想回头对一冬旧事重提，有话要说，陈师傅见状笑笑走了，回头抛下一句，“你们年轻人说的话我听不懂！”一冬随后也趁势告辞，“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我还有事！”
       
　　一冬出去了，留下了文昕自己，还有一桌子疏散的花生。文昕又气又恨，把花生抓起来撒向后窗外的房檐下……
       
       
　　不久纷纷传言文昕要调走。一冬的心里也没什么。践行的那天一冬正好因事进城，晚上在城北的邮政旅馆里给文昕写了临别赠言：
       

尊敬的文昕同学：
       
　　你这么快就离去了。我因事不能参加你的践行。你我的相遇这么巧合，分别又这么决然。你开始说过同学不同命，后来我们终于同命了。又有幸在一块儿工作，还共同做一件事。可是我们配合合作得不愉快。不过从那些平常的琐事小事，都分明的照见了我们各自的灵魂：使你认清了真正的我，也使我认清了真正的你！
       
　　或许你调动会频繁的，请别问这为什么。我殷切希望你走向成熟，走向成功！也今后别作财务。你最好的归宿是县城，男友也应该那儿找，有知识才学，有人格品位的，高大的，德行高尚的人。
       
       
　　一冬写这封短信，写完就松了一口气。他想起了文昕曾经给自己的信，那是他20岁生日的剑城，那天他独自一个人登山下乡，读着文昕也是生平第一个女子给他的信，那信纸是浸过香气的，纯白的纸，她清秀工整的字，言语里浸过浓浓的情意，“……你为人纯朴、善良、勤劳，使我有幸进入友谊这个万紫千红的园圃，采撷一朵朵象征勤劳勇敢智慧的花。”“我仿佛透过无际的天幕，看见你神采奕奕地走来……”这封香悖悖的信，他读了不知多少遍，存放了多少年，后来也没有答应归还她，终于于某年月的一天，他带回去给母亲烧锅时，在红红的火苗下，他最后读过就扔进灶膛里去了，不识字的母亲忙在一旁问他，“你烧的是什么？”一冬回答“是废纸！”
       
　　她到底想说啥？一冬不得而知。也是终身的谜。他们之间的许多交往，不快，都可以忽略不计，淡忘忘却，而这一句话却忘不了，始终和永远忘不掉。后来一冬见到了张区长，张区长和他长谈了半夜，亲口神秘地告诉他，文昕到龙镇还是特意冲你来的。一冬不信，张区长肯定说，她爸爸还不同意，专门跑区上来阻止，说哪儿都可以去，就龙镇不能去！可是文昕那女子太好强了，执着了，说非龙镇哪儿也不去！我们同意了她，鼓励她这种想去艰苦的高寒大镇的热情，也是想成全你们。说完他又笑笑，饱含责备。
       
　　他们是不可能的。临走前文昕因财务交接不爽一冬还和她吵了一架，奉劝她今后别作这事了。文昕根本不服输也反唇相讥，你有什么不得了的，就那X样！责归责，骂归骂，走前一冬还是悄悄塞给了那封早写好了的临别赠言信，是夹在她应领的工资补助的信封里。
       
　　你到底想说啥？事隔20余年后的今天，一冬仍无所知，臆测不明，即使还可偶尔相见，言谈几句，但都不知，本当，文昕恐怕已早锁进历史记忆的烟尘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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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星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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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字，学习！

谢谢阅评！问好。

吕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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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这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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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瞳

女孩子的心，真是深不可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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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谁知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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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这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