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笔底惨祸——明代文人悲惨命运透析》 [打印本页]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8-12-13 15:13
标题: 《笔底惨祸——明代文人悲惨命运透析》
《笔底惨祸——明代文人悲惨命运透析》开场白

一个写作的人,到底能够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来,是有很多因素决定着的。去年,我写了一部长篇,内容为明代的一个皇帝的荒唐一生。修改几遍后贴在几个大网站,反响还不错。另外,又写出一部长篇纪实小说,内容为一位烈士的短短一生。2008年即将过去,在明年一年里写一些什么呢,近半个月来我陷入了反复思考。内心深处还想再写一个长篇历史小说,写一位明代诗人的一生,还是写一对父子权臣的事迹?这两个计划,篇幅都不下30万字。想想写第一部长篇时的状态,我认为2009年是没有那种平和的心态了。倒不是说我浮躁了,静不下心来写长东西了,不是。而是写小说是一种对较为艰苦的活计,我应该适当地休息一下了。用短时间,写以前相对熟练的散文(当然也不轻松,只是每篇幅相对短一些罢了)。也就是说,以散文笔法写自己对古代一些人事的感慨。
明代,自然是首选了。因为自己对明代历史投入过十年的精力。整个明代历史前后将近三百年,那么多的人与事,写什么呢?角度很多,想来想去,想起明史专家孟森说过明代的士人有异于其他朝代的气节——我想他主要是与清代做比吧。而这气节,我想主要表现在那一些不顾身家性命,敢于向皇帝、向权臣、向权监进行猛烈批判的臣子身上。这些臣子,不只是言官(也就是谏官,虽然这类人占了多数)身份,其他职务的官员也有很多冒死进谏的。读史,读到他们明明知道奏折一上就会有轻则贬官重则流放更重则杀头的结果,但照样义无反顾地奋笔疾书的风采;让我振奋、激昂、低回不已。
他们的冲天胆气,磊落气节,在历史上形成一种流风余韵,虽然经过清代统治者的全力戕害,但并没有完全丧失。到了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一位美丽、柔弱的女子,因为反对制造神话,而被割喉后枪杀。大家都知道她的名字,张志新。遇罗克,也是那个时期为真理而献身的英雄。至于学者顾准,在被开除党内外职务、打成右派、妻子自杀的险恶悲苦环境里,一直坚持自己独立的学术观点。他表现出来的孤傲倔强,不正与明代文人极为相似吗?
鲁迅先生说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明代文人们,就是舍身求法的一个群体,是值得我们后人敬仰的一个群体。
现在,提倡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继承。继承什么呢,自然是继承先进的东西。君君臣臣父父那一套,刑不上大夫那一套,总不能提倡吧。所以,我想我下面即将要开笔的系列散文,也许就不无一点意思吧。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 本帖最后由 武俊岭 于 2008-12-13 15:19 编辑 ]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8-12-13 15:14
标题: 骤然加之的杀戮——刘球
骤然加之的杀戮——刘球
刘球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两篇措词并不激烈的疏文,竟然招致来残酷的杀身之祸。
刘球是江西安福人(与稍后于他的万历朝的傅应祯、刘台同乡),字廷振,永乐十九年中的进士。功名到手之后,他没有马上做官,而是回乡读书十年。这其中的原因,正史上没有记载,我也不好随便猜测。在这十年里,跟着他学习的士子很多。他循循善诱,大有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的快乐。后来,他入朝任礼部主事;稍后又迁翰林侍讲。
供职翰林的人,大都文学较优。刘球的诗文,我从《列朝诗传》上看过他两首诗。一首是《古意》,一首是《山居》。下面,引用一下。
《古意》
慧星并圆月,辉映瑶台树。
  丽日隐重云,光天遂成暮。
  室暖兰无香,庭秋桂方蠹。
  长门及翠羽,寂寞无人赋。
  落花虚度春,细草偏承露。
  玉箸空自啼,金莲复谁步。
  凄然感我怀,零泪知何故。
《山居》
水抱孤村远,山通一径斜。
  不知深树里,还住几人家。
文章吗,则见过他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奉训大夫泰和曾公鹤龄行状》。
现在看,刘球的诗在三杨倡导形成的“台阁体”风行八十多年后,能写得这样清新自然、独抒心怀,也算是手不低了。文章也十分简洁,与他的疏文风格相似。
刘球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他在北京做官后,他的从弟刘玭在莆田县当县令,给他送来一匹夏布。刘球毫不客气地退了回去;并且还修书一封,把刘玭训斥了一通。现在看,刘球是太过认真,认真得十分可爱了。自己的兄弟,又不有求于你,给你点礼物,为什么就不能要呢。若换上现在的人们,早就高兴地收下并打电话感谢了。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发生在明代。
在翰林任着清要之职,业务时间会会同官的朋友,同年的友好,喝喝酒,也许不免要喝喝花酒——那是明代的风俗,大家都这样的;写写诗文;刘球的日子过得还是满好的。
但是,他身处的时局,却是越来越坏了。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去世。她是英宗的祖母,仁宗的皇后。宣宗死之前,对自己十几岁的儿子当皇帝的能力有点怀疑,便留下遗诏:“大事白皇太后行!”这七个字,作用很大;对英宗,对一心想夺取司礼监大权的王振,具有很大的震慑作用。有一次,张氏差一点把王振杀了,说他:“你侍候皇帝起居,多不法事,罪不可赦,今天应该赐你死!”太后一言既出,左右女官便拔剑出鞘,架在王振的脖子上。王振吓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偏偏英宗替他求饶。杨荣、杨士奇、杨溥等大臣也附和英宗,跪在地上。这样,太后只好对王振说:“你以后再想干预朝政,我决不饶你!”王振听了,连忙磕头谢恩。
太后一去世,王振的胆子就大了。大到什么程度呢,竟然把太祖朱元璋立在宫门的上面镌有“内官不得干预朝政”的铁牌扔到一边去了。他在皇城之内,建起一座很大的宅第。在智化寺竖起石碑,歌颂自己的功德。
眼看着王振越来越厉害的专权,并不见有言官们说一句话。
按说,刘球也是可以不说话的,翰林官本身并没有“言责”。但是,刘球就是刘球,他要说话了。这个时候,是正统八年。其实,早在两年前,正统六年的时候,刘球就上过一疏了。内容主要是反对调动甘肃的军队去与麓川思任发作战。他认为北方的蒙古势力才是最大的威胁。而对麓川用兵,却是王振一手促成的。
这回,他的上疏内容并没有直接针对王振本人。不外乎,劝皇上在十个事情上注意一下:勤圣学、亲政务、用正士、选礼臣、核吏治、慎刑罚、罢土木、定法守、息兵争、储武备。
这次上疏,是刘球响应英宗皇上诏令的表现;其积极性,是十分可嘉的。正统八年五月的一天,老天打了一个响雷,把奉天殿兽吻震坏了。这,把英宗吓坏了,以为自己管理朝政可能有不好的地方。那就下诏,听听大臣们的意见吧。
英宗这样做,实际上是在学他老祖宗的样子。明代的皇帝,虽然好的不多,但对“上天”、对“神灵”却都笃信异常。每年的正月,都要“大祀天地于南郊”。遇有地震啦、洪水啦、火灾啦、日月食啦等等灾异与天文现象,就要下诏罪己、检讨自己的错误。虽然,他们这样做在很大程度上是虚应故事、做做样子,但还是有积极意义的——此处涉及有神论无神论,还是打住不说的好。
刘球的疏文,英宗看到了。他让大臣们在朝堂上议一议。议论的结果是,只采用疏文当中提到的应当补充太常寺缺少官员的建议,让修撰董璘前去太常寺任职。
本来,事情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大臣们既然认为刘球的其他建议不太可行,那就不可行算了。可是,偏偏这时冒出来一个小人,来到王振面前挑拨是非了。此人叫彭德清,当时任钦天监监正。
刘球与彭德清是老乡。但是,刘球从内心里看不起他这个老乡。彭德清趋奉王振,时时处处摆出一副小人得势的样子。在朝的一些官员,见彭德清与王振走得那样近乎,便与彭密切交往。可是,刘球就是不去理会。这样,彭德清便怀恨在心,想伺机整治刘球。这回,他见刘球上疏,便感到机会来到了。
于是,他跑到王振面前来了。
他先是对王振说了几句奉承话,无非是王公公力主对麓川用兵,现在胜利在望。再就是说朝廷上下无不夸王公公雄才大略,把国家治理得路不拾遗。就在王振被吹捧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彭德清说:“但有一个人对公公不敬呢!”
王振一听,眼睛立即瞪大,急忙问:“谁?”
彭德清不慌不忙地从袖筒里掏出一份抄录的刘球奏折,双手展开后,左手拿着,右手先指指着“政由己出,权不下移”、后指指“麓四川连年用兵,死者十七八”,低声而口气坚定地说:“这两个地方就是说的公公您啊!”
王振一听,联想到两年前刘球就上疏反对用兵麓川,顿时恼了,大怒道:“好大胆的刘球,敢捋老虎的胡须!?”
彭德清在一边站着,眼望着王振,不发一言。但是,他的神情却是有所期待的。
“来人,把刘球关进锦衣卫大狱!”王振发话了。
把一个臣子说关就关,事先不向英宗皇帝请示一句。王振的权力之大,于此可见。英宗当时二十来岁,不是一个十分勤政的人。他十分信任地把权力丢给王振去用,自己安静地在宫里享受醇酒妇人。
王振对刘球,恨之入骨。这个不男不女的人物,其心性是万分歹毒的。他把刘球关进大狱,并不解恨。他授意指挥马顺,结果刘球的性命。
这一天晚上,刘球在狱室里心潮起伏。他想他的二老,他想他的妻儿。两个儿子,都十分好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只是,二老年龄那样大了。怎么,我怎么想起这些事情来了,好像马上就会离开人世似的。不会吧?我的疏文就是有得罪王振的地方,也不至于有杀身之祸吧。我又没有对王振指名道姓,虽然内心里对他专权十分不满。话又说回来,王振如果气量狭窄,非要杀自己,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死就死吧,我死了,相信我的儿子照样能够成才。
虽然刘球是这样想的,但一旦马顺带着一个小校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出现在面前时,他还是一下子吓糟了。
场面是十分恐怖的:狱室里一灯如豆,黄黄的,比没有亮光强不到那里去。突然,门吱地一声打开,两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杀气从两人的眼睛里表现出来,十分明显。看着寒光闪闪的冰冷的刀锋,刘球几乎窒息了。完了,我完了。但是,他聚集起最后的力气,高声大呼:“太祖啊太祖,太宗啊太宗,您的忠臣向您求救了!”他只说出这样一句话,脑袋便被利刀一下削落到地上。鲜血外喷,溅了马顺与小校一身。二人不觉浑身发抖。更让二人害怕的是,刘球头颅虽然没有了,但身躯却是直立不倒。
二人呆呆的不知所措。不知过了多久,刘球咚地一声倒地。马顺指挥着小校,把刘球的尸体肢解开来。 最后,埋在狱室里。
马顺与小校这伤天害理的行动,让被关在另外一间狱室里的董璘看到了。他被关押的理由是与刘球合谋,上疏诽谤朝廷。
刘球的死讯,没几天便传了出来。刘球的妻子,还有两个儿子,悲痛欲绝。
这天,董璘想法贿赂狱卒,在狱室一角杂草下发现刘球的一件血裙。他让狱卒把血裙送给刘家。
停了几个天,刘球的长子刘钺,给了送血裙的那个狱卒五两银子,让董璘配合着,把父亲的一条胳膊偷了出来。这样,刘钺把血裙与胳膊一块放入棺材,草草地把丧事办理了。
王振专权,是明代太监专权的开始。杀害刘球,是杀文人的开始。从此以后,皇帝杀、权臣杀、权监杀,一代文人的厄运,来到了。
刘球死后几天,小校变得身体瘦弱、脸色焦黄,别人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我为上官的势力压迫着,不敢不听从命令。但听说刘公是忠臣,我这样的小人竟然杀了他,真是死有余罪啊!”从此,他每天恸哭悔恨不已;又过了几天,便死去了。
马顺结果也不好,《明史》、《明通鉴》上都这样记载着:马顺的儿子有病,突然抓住马顺的头发,拳打脚踢,说:“老贼!让你以后的祸事比我还厉害。我刘球也!”
史书上说这种现象叫“祟”,有的书上叫做“附体”,民间说是“撞克”。对这种现象,我不能科学解释。
刘球死了。死后多少年还有英名。我现在写着他,就对他充满了敬佩。而王振与马顺呢,王振死于土木之变——有说是死于蒙古人之手的,有说是让明将樊忠杀死的;马顺,在朝堂上让大臣群殴而死。还有彭德清,从土木堡逃回后被处以斩刑关入大狱,最后死于狱中。害死刘球的这三个罪人,仅仅六年的时间,自己也可耻地死去。天道好还,何其速也!
最后,附上刘球的第二篇疏文。让我们好好地拜读一下,品味其中千古不灭的忠贞之气吧。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三日
古圣王不作无益,故心正而天不违之。臣愿皇上勤御经筵,数进儒臣,讲求至道。务使学问功至,理欲判然,则圣心正而天心自顺。夫政由已出,则权不下移。太祖、太宗日视三朝,时召大臣于便殿裁决庶政,权归总于上。皇上临御九年,事体日熟。愿守二圣成规,复亲决故事,使权归于一。
古之择大臣者,必询诸左右、大夫、国人。及其有犯,虽至大辟亦不加刑,第赐之死。今用大臣未尝皆出公论。及有小失,辄桎梏箠楚之;然未几时,又复其职。甚非所以待大臣也。自今择任大臣,宜允惬众论。小犯则置之。果不可容,下法司定罪,使自为计。勿辄系,庶不乖共天职之意。
今之太常,即古之秩宗,必得清慎习礼之臣,然后可交神明。今卿贰皆缺,宜选择儒臣,使领其职。
古者省方巡狩,所以察吏得失,问民疾苦。两汉、唐、宋盛时,数遣使巡行郡县,洪、永间亦尝行之。今久不举,故吏多贪虐,民不聊生,而军卫尤甚。宜择公明廉干之臣,分行天下。
古人君不亲刑狱,必付理官,盖恐徇喜怒而有所轻重也。迩法司所上狱,多奉敕增减轻重,法司不能执奏。及讯他囚,又观望以为轻重,民用多冤。宜使各举其职。至运砖输米诸例,均非古法,尤宜罢之。
《春秋》营筑悉书,戒劳民也。京师兴作五六年矣,曰“不烦民而役军”,军独非国家赤子乎?况营作多完,宜罢工以苏其力。
各处水旱,有司既不振救,请减租税,或亦徒事虚文。宜令户部以时振济,量加减免,使不致失业。古
麓川连年用兵,死者十七八,军赀爵赏不可胜计。今又遣蒋贵远征缅甸,责献思任发。果擒以归,不过枭诸通衢而已。缅将挟以为功,必求与木邦共分其地。不与则致怒,与之则两蛮坐大,是减一麓川生二麓川也。设有蹉跎,兵事无已。臣见皇上每录重囚,多宥令从军,仁心若此。今欲生得一失地之窜寇,而驱数万无罪之众以就死地,岂不有乖于好生之仁哉?况思机发已尝遣人来贡,非无悔过乞免之意。若敕缅斩任发首来献,仍敕思机发尽削四境之地,分于各寨新附之蛮,则一方可宁矣。
迤北贡使日增,包藏祸心,诚为难测。宜分遣给事、御史阅视京边官军,及时训练,勿使借工各厂,服役私家。公武举之选以求良将,定召募之法以来武勇。广屯田,公盐法,以厚储蓄。庶武备无缺,而外患有防。


[ 本帖最后由 武俊岭 于 2008-12-13 15:15 编辑 ]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8-12-13 15:18
标题: 目的在交流,朋友们看后一笑了之
鲁迅说无聊才作文,我现在也是。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大事自有人做。那我就看看书,写写自己的文章吧。
作者: 微风轻拂    时间: 2008-12-13 18:20
明末的文人环境相对宽松,但是命运不济。历史上文人最好的时代是宋代吧!比1978年以前的环境都好!
作者: 一水    时间: 2008-12-13 18:59
跟在武版后面学习了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8-12-13 20:46
原帖由 微风轻拂 于 2008-12-13 18:20 发表
明末的文人环境相对宽松,但是命运不济。历史上文人最好的时代是宋代吧!比1978年以前的环境都好!


宋代是对文人不错的朝代,那时皇帝大半喜欢文章。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8-12-13 20:50
原帖由 一水 于 2008-12-13 18:59 发表
跟在武版后面学习了

谢谢一水版主!我这是胡乱写而已。
作者: 山野闲人    时间: 2008-12-13 21:25
是啊,自古文人多落魄。
问好
作者: 梁星钧    时间: 2008-12-13 21:35
先生对古代历史清楚,写文章有了翔实的材料,写出的文章一定耐读。期盼。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8-12-14 14:36
标题: 巨梃之下的冤魂——钟同与章纶
巨梃之下的冤魂——钟同与章纶
朱祁钰之所以能够当上皇帝,死后又被追封为景帝(明代别的皇帝死后都称这宗那宗的),要感谢两个人:一个人是于谦,再一个人就是王振了。
土木之变后,英宗被俘。国不可一日无君,于谦等人商诸皇太后,把英宗的弟弟朱祁钰推上了皇帝宝座。于谦之功,自是不用多说了。但是,事情都是相互联系的,不重视前因后果是不辩证的。土木之变,如果没有明代的第一个大权监王振,哪会发生呢?而没有土木之变,英宗在皇位上好好地呆着,哪轮着朱祁钰了呢?所以说,朱祁钰要感谢于谦,尤其要感激王振。
而钟同与章纶的悲剧,是与景帝有直接关系的。
朱祁钰做皇帝后,因为私欲作祟,并不愿意把当了俘虏的英宗尽快地接回北京。直到蒙古人感觉着英宗在他们手里已成废物,坚持要送回时,景帝才用一舆二马把英宗迎接回来。随即,便把他的当过14年皇帝的哥哥幽禁在南宫。
朱祁钰这样做,已是让大臣有点侧目而视了。接下来,他又做了一件事,就更让正直的大臣们有意见了。那就是把英宗皇帝的儿子、太子见深废掉(另封为沂王),让自己的儿子见济成为太子。
有明一代,太子的角色十分重要,被称为是“国之储君”。如果皇帝有事离开北京,就要让太子“监国”,也就是临时主持朝政。所以说,太子的废立,就不是朱姓皇帝的家事了;对此,大臣们往往要说上一说的。
钟同与章纶,就是因为在太子一事上发言,才触怒了景帝的。
见济被立为太子后,一年多的时间,突然生病死了。这下,把景帝心疼坏了。他把见济谥为“怀献”,时时沉浸于感伤与追怀之中。可以想象与分析一下,当时景帝的心境一定十分不好。他已三十多岁,见济死了,膝下就再没有儿子了。这样,太子之位就空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钟同与章纶商量着上疏建言,主张恢复见深的太子之位。两人对见深较有感情,商量着商量着,都流下了泪水。
景泰五年五年,钟同率先上疏了。
写到这里,不妨把钟同上疏的事先放一放。把钟同的情况先介绍一下。钟同,字世京,江西吉安永丰人。他的父亲,名复,与刘球同在翰林为官。刘球曾经与钟复商量好一块上疏的。但是,钟复回家对妻子一说,被妻子阻止住了。刘球前去钟家相邀,钟妻口气十分不友好地说:“你自己上疏就上疏吧,为什么还要连累上别人呢?”刘球一听,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心说他怎么谋及妇人呢。于是,便独自上疏了。刘球死后不久,钟复也得病身亡。其妻大悔,说:“早知夫君不长寿,还不如与刘君同死呢。”
发生在自己家的这一幕,对幼小的钟同影响很大。他早早地便成熟了。他在吉安忠节祠,见到里面祀着欧阳修等贤人志士,便说:“死后如果不能入此祠,就不是男子!”
早年的志趣,经过多年的时间淘洗,并没有一点变易。明人的心性,让后人肃然起敬,让后人叹为观止。
钟同把前一天夜里写好的疏文放入衣袖,牵马,准备投给通政司。可是,缰绳解开了,马却卧在地上不肯起来。钟同催促了四次,哪一次都是稍微动动便又不动了。钟同急了,说:“我不怕死!你凭什么不起来呢?”马无奈,只好慢腾腾地起身,极不痛快地驮着钟同前去上疏。马是有灵性的,马知道主人这一去,就是踏上了一条死路。
钟同的疏文内容很多,大半是谈时政的,倒数第二节才谈到恢复见深太子之位的事情。文章不长,引下来吧:“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乃者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臣窃以为上皇之子,即陛下之子。沂王天资厚重,足令宗社有托。伏望扩天地之量,敦友于之仁,蠲吉具仪,建复储位,实祖宗无疆之休。”
景帝看了,脸色立即变黄了。丧子之痛还没有减轻呢,这钟同就提出这样让自己不高兴的事。“天命有在”,什么话啊,我的儿子就应该早死吗?又说什么“沂王天资厚重”,你钟同怎么知道沂王厚重呢?他把疏文留在宫里,不往外廷发布。
只隔一两天的时间,章纶的疏文也传进宫里。景帝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孝弟者,百行之本。愿退朝后朝谒两宫皇太后,修问安视膳之仪。上皇君临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亲受册封,是上皇之臣也。陛下与上皇,虽殊形体,实同一人。伏读奉迎还宫之诏曰:‘礼惟加而无替,义以卑而奉尊。’望陛下允蹈斯言。或朔望,或节旦,率群臣朝见延和门,以展友于之情,实天下之至愿也。更请复汪后于中宫,正天下之母仪;还沂王之储位,定天下之大本。如此则和气充溢,灾沴自弭。”
景帝这次不仅仅是不高兴,而是大怒了。我看明代史料,印象当中好像景帝之前极少有皇帝看了大臣奏折后大怒的记载。景帝是比较早的一位。再后来,武宗、世宗、神宗等皇帝,经常性地看疏后大怒。一怒,便要杀人,便要廷杖人。
景帝发怒时天色已经不早,宫门都关了。景帝不管这些,让人把圣旨从门缝里传出,立即把钟同、章纶二人押入诏狱。
二人在大狱里受到极为残酷的拷打。狱卒们一边打,一边让他们招供招:主使是谁?与南宫有没有交通?二人十分硬气,任你打得再厉害,就是不说一句话。打来打去,二人就接近了死亡。还想再打呢,突然刮起大风,天空里净是沙子。大白天里,太阳失去光芒,像是快天黑时的景象。明代人最怕这种天气了。于是,才停止了对二人的用刑。
二人在狱中呆了将近一年的时候,南京的一位官员又上疏谈太子之位的事。景帝仍然是愤怒,他下旨把那官员押来北京杖打。他还想起钟同与章纶二人来。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人——估计是太监,对他说太子复位的事情都是钟同倡导起来的。这一说,景帝更加生气了。便传旨,在狱中杖打两人每人一百。
明代的廷杖,是一种十分可恶的拷打。当着好多人的面,把官员的裤子脱下来,露出屁股,用坚硬的木棍狠狠地打,太没有人道了。
一百下,章纶的体质好一点,挨过来了。钟同体弱,竟然死于杖下。我分析着,二人在大狱里这一年,吃能好睡不好,心情也一定十分不好。这样,虚弱之身,那禁得起悍卒的用力杖打。
钟同死了。他那匹马的第六感觉立即使得它长号数声,仆地死去——读史读到此处,我不禁心绪不平。明代的马,何以也这样忠心,也这样耿直呢?
朱祁钰当皇帝的好运并不太长。钟同死后两年,在他生病期间,石亨、曹吉祥、徐有贞等人发动夺门事件,从南宫里解救出英宗,复皇帝位。朱祁钰知道真情后,病气交加而死。
英宗对钟同,自然要感谢感谢了。赠钟同为大理左寺丞,录钟同的儿子钟启为国子监的学生;随即授为咸宁知县。后来,到了见深太子当了皇帝(宪宗)后,每个月给钟同妻子粮食若干,并谥钟同恭愍,从祀忠节祠,与刘球联位。钟同早年的志愿,终于实现了。这志愿的实现,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用了生命的代价。
章纶虽然没有被杖死,但后来的命运也并不多好。英宗回报他,让他做了一个礼部右侍郎的官职。这一官职,他一当便是二十年。原因吗,无非是爱直言,不为当事者所喜。想想,章纶这样的性格不是一天形成的。他上疏前是这样,上疏后更是这样。直言,永远直言,管别人喜欢喜欢。不喜欢,我最多是不升官。
章纶出狱后,写有一首《哭御史钟同》,意甚深切:复储一语重于山,自是胸中铁作肝。慷慨捐生今不易,从容就义古尤难。释囚愧我如箕子,封墓怜君如比干。满地血污春草碧,东风泣雨泪泛滥。
章纶,字大经,乐清雁荡山北麓南阁村人。他八岁入学,燃枯竹为灯,夙夜苦读。当时,他作有一首诗,《寒梅》:“梅生山谷间,不与群芳异。霜冷雪寒时,清香满天地。”深受塾师章仲寅的赞赏,认为章纶将来“必树名节”。宣德六年,章纶入选府学,知府何文渊留署施教,学养大进。正统三年,章纶中举人。次年上京会试,于途中寓所捡到一箱金子。家境贫寒的章纶却能拾金不昧,在原处坐候失主,归还。也就是这一次,章纶考上进士。一开始为南京礼部主事,景泰初年为仪制郎中。


[ 本帖最后由 武俊岭 于 2008-12-14 14:38 编辑 ]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8-12-14 14:39
标题: 欢迎朋友们指正
历史,现在应该对历史表现出较高的热情了。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8-12-15 15:36
标题: “厉鬼不能夺其正”——蒋钦
“厉鬼不能夺其正”——蒋钦
写蒋钦的这篇,我想用““厉鬼不能夺其正”做为标题。这句话,出自明代诗人谢榛的《诗家直说》;是被后人经常引用,这里也不妨引出来吧:“赋诗要有英雄气象,人不敢道,我则道之;人不肯为,我则为之。厉鬼不能夺其正,厉剑不能折其刚。”
自然,谢榛所说的“厉鬼”是指来自敌对面的。下面所要写到的蒋钦遇见的,则是自己死去的祖先。方面不一,鬼则相同——暂时中断这个话头,回到蒋钦上疏的文路上来。
正德二年,专权的刘瑾把内阁大学士谢迁、刘健二人逐出朝廷。这引起了北京、南京的一些言官反对。南京的官员中,有蒋钦。刘瑾把这些人抓起来,关起来,最后杖打一顿,消籍为民。
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地为民去了,只有蒋钦不服,他还要上疏。
蒋钦之所以要继续上疏,史书上没有写明原因。我分析着,他肯定是愤怒了。 愤怒出诗人,愤怒也可以出疏文。人一旦愤怒了,就容易产生执拗的心理。你刘瑾不过一个宦官罢了,窃取了司礼监的位子,杖打我三十。这口气别人能咽下,我蒋钦却咽不下。我还要上疏弹劾你,看能不能打动皇上,消除你的职务。蒋钦的这篇疏文是这样写的:“刘瑾,小竖耳。陛下亲以腹心,倚以耳目,待以股肱,殊不知瑾悖逆之徒,蠹国之贼也。忿臣等奏留二辅,抑诸权奸,矫旨逮问,予杖削职。然臣思畎亩犹不忘君,况待命衽席,目击时弊,乌忍不言。昨瑾要索天下三司官贿,人千金,甚有至五千金者。不与则贬斥,与之则迁擢。通国皆寒心,而陛下独用之于左右,是不知左右有贼,而以贼为腹心也。给事中刘蒨指陛下暗于用人,昏于行事,而瑾削其秩,挞辱之。矫旨禁诸言官,无得妄生议论。不言则失于坐视,言之则虐以非法。通国皆寒心,而陛下独用之于前后,是不知前后有贼,而以贼为耳目股肱也。一贼弄权,万民失望,愁叹之声动彻天地。陛下顾懵然不闻,纵之使坏天下事,乱祖宗法。陛下尚何以自立乎?幸听臣言,急诛瑾以谢天下,然后杀臣以谢瑾。使朝廷一正,万邪不能入;君心一正,万欲不能侵,臣之愿也。今日之国家,乃祖宗之国家也。陛下苟重祖宗之国家,则听臣所奏。如其轻之,则任瑾所欺。”
从第一句上就可以看出来,蒋钦使用了蔑视、骂詈之语:“小竖”。“小竖”,应该有“小子”、“小太监”两种意思。感情色彩极浓的这两字,让刘瑾看后,自然是极为恼怒了。他请下正德皇帝的旨意,把蒋钦又押入诏狱。并且,还要杖打三十。第二次杖打,打得蒋钦鲜血横飞,肉体模糊。趴在地上,不能起身。行刑的锦衣卫责问他:“你还敢胡说八道吗?”蒋钦听了,仍然不服,厉声说:“一日不死,一日要尽言责。”最后,锦衣卫士兵把他关进囚室。
蒋钦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这才慢慢地苏醒过来。头脑渐渐地清醒后,他越想越是气愤。他的心里,对刘瑾发出无情的诅咒。这个说话像女人似的家伙,把我打得好惨,我的屁股都烂了。他微微一动身,便不由得发出一声唉哟。他的屁股,疼痛难忍。不行,我还要上疏。家里虽然有七十多岁的老父,我也顾不上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对父亲孝,就不能对皇上忠了。死,怕什么,谁没有一死。我死,后人一定会说我是龙逢、比干那样的忠臣。当一个忠臣而死,强似在世上苟且偷生百倍。
主意既然拿定,蒋钦从一个狱卒手里讨来纸笔,又开始起草疏文。刚刚写了几句,忽然听到从墙壁里传来一种声音,凄怆呜咽,像是鬼魂的叫啸。这样,蒋钦就不得不把笔搁下,屏息静听。慢慢的,那声音停止了。但是,就在蒋钦提笔再次书写时,那声音又重新响起。这个时候,蒋钦抬头看整个狱室里,只有微微的灯光充斥着。书案上的油灯将要燃尽,灯头很小,发出来荧荧绿光,快要熄灭的样子。蒋钦强烈地感受到了恐惧,就像走进了鬼门关似的。他心里想到:我这篇疏文一旦递进去,肯定会有奇祸降临的。想必是祖先神灵怜悯我,想阻止我草写这道疏文吧。想到这里,他慢慢起身,疼得呲牙咧嘴的。他郑重地整理一下衣服帽子,双手合十,向灯下默默地祝愿,说:“你如果真的是我的先人,请大声地告诉我。”话音刚落,便有凄惨响亮的声音发出,让蒋钦顿时灰心丧气、神情索然。算了,把疏稿烧掉吧,我死不足惜,如老父何,如爱子何?还有自己的妻子,跟着自己多年,没有享过一天的清福。但是,就在他刚刚要把稿子举到灯上时,思想又转变了。他想他既然以心许君,以身许国,就不能隐忍负国。让先人蒙羞,是后辈的最大不孝。决心下定,蒋钦奋笔疾书;很快,稿子写好了。从头至尾念了一遍。他自言自语说:“除死无大难,此稿断不可易!”
蒋钦托狱吏把疏文递了上去。很快,圣旨下来,还是杖打三十。这次杖打,刘瑾专门吩咐行杖之人,要痛下杀手。这样,那杖打下去,便极其沉重,力量极大。孱弱书生,那禁得起死命痛打。三十杖打完,蒋钦已是不省人事。锦衣卫士兵把他拖入狱中。仅仅两天两夜,蒋钦就死掉了。
人虽死去,疏文却是不朽:“臣与贼瑾势不两立。贼瑾蓄恶已非一朝,乘间起衅,乃其本志。陛下日与嬉游,茫不知悟。内外臣庶,凛如冰渊。臣昨再疏受杖,血肉淋漓,伏枕狱中,终难自默,愿借上方剑斩之。硃云何人,臣肯少让?陛下试将臣较瑾,瑾忠乎,臣忠乎?忠与不忠,天下皆知之,陛下亦洞然知之,何仇于臣,而信任此逆贼耶?臣骨肉都销,涕泗交作,七十二岁老父,不顾养矣。臣死何足惜,但陛下覆国丧家之祸起于旦夕,是大可惜也!陛下诚杀瑾枭之午门,使天下知臣钦有敢谏之直,陛下有诛贼之明。陛下不杀此贼,当先杀臣,使臣得与龙逢、比干同游地下,臣诚不愿与此贼并生。临死哀鸣,伏冀裁择。”
对此疏文,现在再反复拜读,不禁感慨良多。现在的聪明人,或许认为蒋钦过愚过直了吧。为什么三番五次地上疏与刘瑾过不去呢?你一疏两疏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上第三疏呢?第三疏如果不上的话,估计不会被打死的。
这,也许正是蒋钦的事迹值得我写一写的地方。明代人,自然是在直与拗方面要比现在的人显著。除这两点外,上面我也写到了,蒋钦是出于义愤,才三次上疏的。
义愤,使得蒋钦无所畏惧;义愤,使得蒋钦不顾身家性命;同时,也使得刘瑾知道,满朝的大臣当中还有不怕死的,不怕死地反复地弹劾他,斥责他。
义愤之在今天,是少而又少了。人们学会了隐忍、圆滑,是非曲直明明地摆在那,也极少有人直言了。更谈不上冒着得罪人的危险,出于义愤地对谁提出反对意见了。
于是,我们就只好融融泄泄地往前过。一天三饱两倒,恬不为怪,心宽体胖。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五日

作者: 水如空    时间: 2008-12-15 21:27
原帖由 微风轻拂 于 2008-12-13 18:20 发表
明末的文人环境相对宽松,但是命运不济。历史上文人最好的时代是宋代吧!比1978年以前的环境都好!

大概是这样吧?
支持武兄的系列!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8-12-19 16:01
原帖由 水如空 于 2008-12-15 21:27 发表

大概是这样吧?
支持武兄的系列!

谢谢如空!
作者: 一水    时间: 2008-12-20 22:51
进来学习武版笔下的“明史”。
作者: 程学武    时间: 2008-12-22 20:10
有收益。呵呵,我今年也一直在读明史方面的书。
作者: 李镜泷    时间: 2008-12-23 09:37
峻岭兄有才有福啊。
说起明代,我想起了兰陵笑笑生。
作者: lqm407    时间: 2008-12-23 11:32
  欣赏武版的文章。写出个明代文人系列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家乡有个明代文人,武版写写吧。资料如下:
胡缵宗(1480—1560),字孝思,一字世甫,号可泉,一号鸟鼠山人,天水市秦安县人。他的祖父两代曾任过县官。父亲胡士济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儒生,长期在四川双流(今四川省双流县)任县学教谕,署双流县事。胡缀宗从小在父亲的熏陶下,刻苦读书。幼年时,继母虐待,深夜读书苦乏油,他的姐姐就用口衔油供他读书,时常苦读至三更方才就寝。他博文通经,日有进步。明孝宗弘治十四年(1501)中举人;正德三年(1508)中进士,殿试对策拟一甲,有权宰私庇子,拟置三甲一名。李东阳怜其才,同一甲传胪,即授翰林院检讨。
  胡缵宗任检讨后,参与编纂了《世宗实录》。正德五年(1510),因刘瑾谋反被诛,他受到了牵连,被谪为嘉定州(今四川乐山县)判官。正德八年(1513),升瞳川州(今四川三台县)知州,“礼民爱士,著于一时”。正德十年(1515),召入南京户部湖广清吏司员外郎,后升为郎中。正德十四年(1519),调南京吏部验封吏司郎中,接着出任安庆府(今安微安庆市)知府。在安庆3年多的时间里,他大力恢复因宁王朱宸濠叛乱遭受破坏的安庆经济,“抚绥安辑,民以大苏”,又“开吴塘乌石堰,溉民田”,成绩显著。世宗嘉靖二年(1523),他调任苏州知府。在离开安庆时,老百姓恋恋不舍,“攀辕垂涕而遏之者以万计”,很多人乘船数百艘一直把他送到京口(今镇江)。并于文庙立“去思碑”。在苏州的4年,胡缵宗兴学官,整吏治,减轻农民负担,时人评议“廉洁辨治,名与况钟颉頏”,皇帝勅封为“中宪大夫”。离任后,苏州士人立“吴郡守天水胡公去思碑”,今碑尚存苏州文庙。嘉靖六年(1527),升山东布政使司左政参,后调任浙江、山西布政使司左参政。他同样“至能称职”,政绩颇显。嘉靖十五年(1536),升河南左布政司。同年十二月,升山东巡抚右副都御史。在山东时,鲁王横恣,他上疏弹劾,并修建莱河,便民灌溉。嘉靖十七年(1538),调总理河道,开考城(今河南兰考县)黄河支流,以减轻归德(今河南商丘县)、雎州(今河南雎县)的水患。嘉靖十八年(1539)三月,任河南巡抚右副都御史。河南遭了饥荒,他向朝廷请得救灾银款20万两救济灾民。十二月,因官署失火事件而被免官。从此胡赞宗结束了仕宦生涯。
胡缵宗罢官归里后,“开阁著书”,集中精力从事写作。他文学造诣深,善诗歌,导源于六经,肆以秦汉。著书甚富,有《鸟鼠山人集》18卷,《拟汉乐府》2卷、《拟古乐府》2卷、《胡氏诗识》2卷、《愿学编》2卷、《近取编》2卷、《河嵩集》2卷、《归田集》2卷。《春秋本义》12卷、《议礼集注》25卷、《安庆府志》《苏州府志》《巩郡记》《秦州志》《秦安志》《汉中府志》《羲台志》。此外,还编有《秦汉文》《唐雅》《雍音》及《胡氏家谱》等。其中《明史·艺文志》中著录9种,有《胡氏诗识》《议礼集注》《春秋本义》《安庆府志》《秦州志》《汉中府志》《巩郡记》《鸟鼠山人集》《拟古乐府》。胡缀宗还擅长书法,师法颜真卿,书体刚健遒劲,酣畅淋漓,名山名寺多见其墨迹。天水伏羲庙门有“与天地准”,江苏镇江焦山迎客照壁上镶嵌有“海不扬波”,苏州虎丘有篆书“千人坐”,山东济南有“豹突泉”,曲阜孔庙下面第一坊至今悬挂着他书写的巨匾“金声玉振”。他的墨迹代表木刻板《早朝诗》七律四首,民间至今流传颇广。其诗歌讽喻朝廷,吟民疾苦,激昂悲壮,自然不俗,颇近秦声。他的确是明代有影响的人物。正如长安人何栋为他作的《墓志铭》中所说的:“经济弘伟,功业垂于当年;学海渊涵,著作传于今日。”嘉靖三十九年(1560)九月初三日卒于家中,享年81岁。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9-1-3 09:12
原帖由 李镜泷 于 2008-12-23 09:37 发表
峻岭兄有才有福啊。
说起明代,我想起了兰陵笑笑生。

呵呵,谢谢镜泷吉言。才与福,我也十分向往啊。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9-1-3 09:13
标题: 谢谢一水与学武版主
谢谢二位。近来扩展一小说,刚刚忙完。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9-1-3 09:14
标题: 谢谢李兄!
你说的这个人,是不简单。我好好地想一想。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9-1-3 14:44
标题: 皇帝有过说不得
皇帝有过说不得
  
  明世宗倒是一个善于汲取前人经验的皇帝。他15岁即皇帝位后,鉴于他前面的那位仁兄正德皇帝30岁就驾崩而去,于是在他的帝位稳固之后,便崇尚起道教来。他召方士陶地元节入宫,建醮、练丹,以图消除灾异、延年益寿甚或不老成仙。或许是方士的道术遇上了好的机缘,世宗祷雪而雪果然降临,祈嗣而儿子又生;这样的话,世宗便对方术深信不疑了。
  他越陷越深。到了他当了十几年皇帝,年龄才三十露头时,竟然想让太子监国,自己躲到西苑一心修醮去了。要知道,太子此时才4岁,懂得什么是监国呢?世宗把这意见在朝堂在对众大臣说出后,竟然没有一个出面反对的。
  这个时候,太仆卿杨最心里很不赞成皇帝的想法。他想皇上你也太荒唐了吧,太子还是一个娃娃,怎么能监得了国呢?你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为什么不专心朝政,而去搞什么修醮、成仙的虚幻之事呢?你刚从安陆往北京来做皇帝时,臣子们对你是寄予重望的,大家都夸首辅杨廷和办了一件大好事,迎来了一个贤主。可是,你还没进北京城,就与臣子们对抗起来。臣子们让你由东安门进城,你却坚持由大明门进来,直接进入文华殿受贺,即皇帝位。后来,又因尊崇自己的亲生父母,把杨廷和免官,把在左顺门大哭的官员打死的打死、贬官的贬官。看来,你是一个十分自私而又专横的皇帝。别的臣子不敢向你进言,我敢。因为我如果不直言,便是做臣子的不忠。于是,杨最在退朝回家后,略略思考了一会,便抻纸研墨,草写了一篇疏文,道是:“臣入朝时,闻圣谕由东宫监国,暂得静修,此不过信方士之言,为调摄计耳。夫尧舜性之,汤武身之,非不知修养可以成仙,以不易得也。不易得所以不学,岂尧舜之世无仙人?尧舜之智不知学哉?孔子谓老子犹龙,龙即仙也,孔子非不知老子之为仙,不可学也,不可学岂易得哉?
  臣闻皇上之谕,始则惊而骇,继则感而悲,犬马之诚,惟望陛下端拱穆清,恭默思道,不迩声色,保复元阳,不期仙而自仙,不期寿而自寿。若夫黄白之术,金丹之药,皆足以伤元气,不可信也,幸陛下慎之!”
    世宗皇帝接到杨最的疏文,草草读了一遍,便恼怒了。他把疏文往地上一掷,气得呼吸都急促了。疏文当中的“金丹之药,皆足以伤元气”让他的脸色变红了。他觉得他的最为隐秘的事情让杨最猜测到了。原来世宗不但企望长生,而且沉溺声色。而方士们呢,在给他进献的药物之中,有催情的成分在里面。这样,世宗便能恣意欢乐了。这样的事情,世宗是不喜欢臣子们议论的。并且,杨最的疏文里,明明就有“恭默思道,不迩声色,保复元阳”的话。让皇帝“不迩声色”,说明皇帝正在迩声色,这是很明显的。这样,世宗就发火了。他立即下诏,把杨最逮捕、下狱,让镇抚司拷打、询问。
  明代的镇抚司,是隶属于锦衣卫的权力机构。负责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不受三法司管辖,直接对皇帝负责。并且,镇抚司还有专门的监狱,名为“诏狱”。这样,皇帝一旦对谁不满了,就可以直接进行惩罚。
  杨最被弄到诏狱之中,受到严刑拷打。一边打,狱卒们一边审问:“为什么对皇上不忠,为什么阻止皇上修醮、练丹?你不希望皇上长生不老吗?你为什么这样狠心地对皇上呢?你是一个好臣子吗?”
  对这样的质问,杨最自然要回答了。他说:“正因为我对皇上忠诚,我才对皇上说真话。从来真话好听的不多,忠言逆耳嘛。皇上怀疑我对他不忠,是没有根据的。”
  狱卒对杨最的回答不满意,于是就更加用力地痛打。
  杨最的体质较弱,不抗打。打来打去,杨最被打死了。
  杨最的妻子儿女悲痛万分,但在皇帝的淫威下,只好默默地把杨最的尸体运回家,入土安葬。直到隆庆元年,才赠杨最为右副都御史,谥忠节。
  这样的事情,类似于文革当中刘少奇被迫害至死,到了1980年又恢复职务,举行追悼会之类。太阳之下本没有新事,古与今自然不能断然分开。
  世宗知道杨最被打死的消息后,心里也有一丝内疚产生。但是,这心理极快地就消失了。要知道,他可是一个残忍的皇帝。他刚刚当上皇帝时,因为大臣们反对他过于尊崇亲生父母,在左顺门撼门大哭。他就下令把这些臣子抓起来,杖打;因杖打而死的人有十几个之多。但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巩固皇帝的地位,只能牺牲臣子的性命了。
  而杨最之死,也是这样的:朕希望长生,起码希望寿命长久,你阻止,你就必须死。
  虽然世宗是这样残忍的心态,但太子毕竟是年龄太小了,当不起监国重任。这样的话,世宗便把太子监国的事丢开了。他必须一边修仙讲道,一边处理朝廷政务。
  杨最的一纸疏文,虽然把命搭上了,但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世宗荒唐行动,也算是没有白写吧。主要的还是,他上疏的无畏行动,是对后人的一种激励。
  杨最是一个极有生活趣味的人,他是四川射洪县人。他在云南做官时,从曲靖县带回一块臭石,放置在金华镇江西街一个院子里。此石形如人脑,表面微光,色呈灰黑,高一米有二。若以铁器敲击,便有臭气放出。清代袁霖有一首《臭石歌》,云:“敲石得乐声,煮石得其味,哪见击石出臭气?不信将石砥,臭即随手起,遗臭千年存,谁知石端委?”就是吟诵此石的。
  杨最的父亲为京都御史杨澄。杨最出生于涪水之滨的金华山下。他自幼好学,于正德12年考中进士。杨最终生,时时感奋,以故乡前贤陈子昂(陈子昂在右拾遗任上,直言敢谏。武则天当政,信用酷吏,滥杀无辜。他不畏迫害,屡次上书谏诤。武则天计划开凿蜀山经雅州道攻击生羌族,他又上书反对,主张与民休息。他的言论切直,常常不被采纳。并且,一度因反对武则天的株连而下狱)作为立身行事的楷模。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其实,胸有节操者的孤独是相同的。这,便能前见古人、后见来者。杨最之类人的举动,是代不乏人的。这是杨最之幸,同时又是国家民族的不幸。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9-1-4 18:46
标题: 多亏嘉靖信方术
多亏嘉靖信方术
武俊岭
上疏直言的杨爵之所以没有死于狱中,在一定程度上要感谢世宗的溺于方术。
上文说过了,世宗因为贪恋人世间的享受,企求延年益寿,便一意修醮。他一年一年地不视朝政,专心与陶仲文之辈为伍。嘉靖十九年这年干旱十分厉害,粮食大幅度减产,但世宗却不理会,照样一天到晚地建斋醮、修雷坛。并且,加方士陶仲文为宫保,把上疏阻止他崇信道教的太仆卿杨最杖打而死。世宗还重用又奸又贪的郭翊国公郭勋,进“翊国公加太师”。二十年元旦这天,老天微微地下了一层雪,大学士夏言、尚书严嵩就作颂称贺。杨爵看到这样的状况,抚着胸口叹息不止,忧心得半夜三更不能成眠。经过一个多月的思考,他要上疏了。
疏文内容,有五条:一是郭勋奸蠹,任用肆毒,士夫寒心。二是土木不休,远修雷坛,朘民膏血。三是朝御希简,经筵旷废,足失人心。四是崇信方术,滥加保傅,易致危乱。五阻抑言路,忠荩杜口,真言无闻。
世宗皇帝接到这样的疏文,照例是震怒了。他立即下诏,让锦衣卫士兵把杨爵捕到诏狱里。然后,便是一阵残酷无比地搒掠。一时之间,杨爵血肉横飞。并且,还对杨爵五木加身。杨爵体质应该不错吧,死去一夜后又醒了过来。镇抚司请求皇帝把杨爵送给三法司拟罪,但世宗不同意,命令严密地关押着。狱卒们看出皇帝对杨爵居心不测,便不让杨爵的家人送饭。这样,有好几次,饿得杨爵几乎死去。但是,醒来后的杨爵神情镇定,谈笑自若。只是,主事周天佑、御史浦鋐因为同情杨爵,上疏解救杨爵,却被先后箠死狱中。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救他了。
后来,工部员外郎刘魁、给事中周怡都因为上疏言事,惹得世宗气恼,把二人一块逮捕,关押了整整五年时间。到了二十四年八月,世宗扶乩,出现“勿拘忠臣”的神仙语言。世宗自然不能不相信了,于是就把三个人释放出狱。但是,没出一个月,尚书熊浃多事,上疏说乩仙是虚妄的,皇上不应该相信。这下,世宗又发怒了,说:“我本来就知道如果把杨爵释放的话,会有好多人把过错都归结到朕的身上。”为了表现自己的英明,世宗又命令东厂去捉拿杨爵。杨爵到家才十天的时间,校尉们便到了。杨爵见了,便请他们一同吃饭。吃完饭,杨爵起身离家上路。校尉们说:“你怎么不处置处置家事呢?”这样,杨爵才在屏风前站着对妻子大喊道:“朝廷逮我,我去了。”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上路了。左右邻居看了,无不流下热泪。
三人先后被押到京城,一同关进镇抚司大狱。三人又受到惨毒地拷打,并且还一连几天不让吃饭。杨爵三人也算命大,竟然没有死去。
二十六年十一月,奇迹出现了。这一天,大高玄殿发生火灾。岁暮天寒、百物干燥,烈火熊熊,一时很难扑灭。世宗受到不小的惊吓,张皇失措。这个时候,方术陶仲文过来帮助出主意了:皇帝到露台上祈祷去吧。这样,世宗便于寒风里在露台上默默地祈祷起来。他念念有词、貌甚诚挚,愿天帝快快派天兵天将下来救火。世宗虽然至诚,但耳朵里还是能够听到声音的,他隐隐听到火光中有人说:“杨爵忠臣!刘魁忠臣!周怡忠臣!”这下,把世宗吓坏了。自己把三人关起来,竟然惹得天帝发怒了。这还了得,于是,他草草地结束祈祷,急忙下旨把三人释放。
杨爵是一个十分豁达的人。他先后在狱中七年,天天与刘魁、周怡二人谈论学问,忘记睡眠。有所悟,他就写下来。这样,就完成了《周易辨说》、《中庸解》两部著作。
杨爵字伯珍,陕西富平人。他读书较晚,二十岁时才开始。因为家里太穷了,只好燃薪代烛照明,读书其侧。即便到田野里耕地,劳作休息时也把书本捧起来阅读。就是通过这样的苦学,他终于在嘉靖八年36岁时考中进士。最初他担任的是行人这一职务,慢慢地做到御史。这时,他的母亲去世了。他守制三年,在坟墓旁边盖了一间小屋,为母亲守坟。冬天里,竟然有竹笋生于墓边,这在属于北方的陕西也算是异事了。他在农忙时,用车子盛着土杂肥,往地里运,他的妻子则在一边帮着推拉。四外八乡的人们见了,不知他是一个做御史的官儿。
杨爵还善诗,有诗集《斛山稿》;只不知有现在的版本否?我只搜集到一首,录于后,以增文章趣味:“雾后飞来满太空,巧将轻片舞条风。六花烹作六安水,瑞气都留玉盏中。”
文章最后,说点文外话。毛泽东在看了《明史•杨爵传》后,写了“靡不有初”四个字。他是在批评嘉靖刚做皇帝时还有点振作精神,后来就不行了,几十年少理朝政。他的原话是:“炼丹修道,昏庸老朽,坐了四十几年天下,就是不办事。”

作者: 一水    时间: 2009-1-4 19:01
“炼丹修道,昏庸老朽,坐了四十几年天下,就是不办事。”——还真是呵:)

问好武版,新的一年身安笔健。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9-1-5 21:15
原帖由 一水 于 2009-1-4 19:01 发表
“炼丹修道,昏庸老朽,坐了四十几年天下,就是不办事。”——还真是呵:)

问好武版,新的一年身安笔健。

问好一水。09年会更忙一些,但经常锻炼身体,才能保证写作。
作者: 西夏楼兰    时间: 2009-1-5 23:03
得空当好好学习。学习明史。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9-1-6 20:33
标题: 拚却一死进谠言
拚却一死进谠言
武俊岭
君王不勤,宰辅奸佞,世宗朝时事到嘉靖三十一年时,已让许多人士忧心忡忡了。兵部员外郎杨继盛、兵部郎中周冕、御史赵锦、王宗茂等人对严嵩进行了激烈地弹劾。本文只写王宗茂一人。
王宗茂怎能没有忧心:俺答兵临城下,堂堂大明王朝竟然战守无策。外城住宅被火,火光冲天。皇帝问计于大臣,严嵩默无一言。女人被掳,金银被掠。有一二人士激于义愤,统兵出战;怎奈兵库里兵器腐坏得不成样子。俺答上下尽情抢掠之后,退兵。受贿的严嵩,又力举草包仇鸾为元帅,追击敌兵。仇大将军与敌人保持距离,沿途杀良冒功。事后,兵部尚书丁汝夔被斩西市。仇鸾虽然也受到惩罚,但举荐人严嵩,却是安然无事,恬然享受。这是外患。内忧呢,则因在常额的赋税之外,又有私门无限苞苴;以致民困极矣。
王宗茂上疏之前,很明白疏文一上祸必随之的。本朝,已有不少的官员因上疏而惨遭杀戮。死就死吧,人早晚都有一死。与其苟活着睁不开眼睛,还不如拚命一谏,或许能够换来一点清明呢。决心既下,王宗茂的疏文便写得很是慷慨激昂。疏文的开头几句便很有气势:“嵩本邪谄之徒,寡廉鲜耻。久持国柄,作福作威。薄海内外,罔不怨恨。”
接下来,王宗茂便列出了严嵩的八大罪状:一是论价卖官。二是剥夺吏、兵二部的选官之权。三是金银宝玩不可数计,连溺器都用金子打造。四是掠夺土地,窖藏金银。五是豪奴悍仆横行四方。六是宴饮极尽奢侈。七是民俗歌谣,遍于京师,达于沙漠(“臊子在门前,宰相还要钱。”,还有一首是“介溪介溪,好不知几,祸福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八是聚害养恶。
疏文写完,王宗茂递交到通政司。通政使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看到疏文后,急忙秘密地告诉义父。
“父亲大人,王宗茂这篇疏文十分厉害!”赵文华神秘地说。
“噢,你说两句让我听听。”严嵩表面上不动声色。
于是,赵文华便一条一条地把王宗茂的疏文说了出来。
严嵩听完,脸上照例的冷静。他对赵文华说:“你先把他的奏疏扣留几天,待我在皇帝面前遮掩遮掩再说。”
到底严嵩怎么在皇帝面前自我遮掩的,史书上记载得不详细,只说“严嵩预为地。”
世宗一直是十分喜欢这位柔媚之臣的,自然也就很容易听信严嵩的话。这样,世宗就认为王宗茂是“诬诋辅臣”,贬为平阳县丞。
王宗茂的猛烈攻击,在世宗与严嵩二人友好、亲密的君臣关系面前失败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严嵩坏,朕就是看着他好。此时的世宗,应该与唐德宗是一样的心理。唐德宗与李泌论宰相的优劣,说:“卢杞清忠强介,人言其奸,朕殊不觉。”泌曰:“人言而陛下不觉。此杞之所以为奸也。倘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孔子曰:‘远佞人。’倘佞人而不远,必有与之俱化者。不然,何足以为佞?”
“佞人而不远,必有与之俱化者。”这句话太深刻了。严嵩就是一个佞人,说每一句话都是顺着世宗的意思。世宗听了,自然感到舒服了。这样,时间一长两个人也便“相互俱化”了。这就像天启之于客氏,他从小就吃客氏做的饭,吃惯了,不吃的话就食欲不振。达到了不可一日无客氏的地步。进而,对客氏说得话,天启皇帝也就很容易认同了。魏忠贤恰恰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与客氏交好。男女二妖协同谋事,如虎添翼。
德宗经过建中之乱那样大的灾难,尚且不认为卢杞是奸臣,所以也就不能对明世宗有太高的要求了。
仅仅受到贬官的惩罚,王宗茂出乎意外,自然也就轻松异常。他高高兴兴地离开北京,往平阳任职去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无以泄恨的严嵩虽然不再对他继续整治了,却把矛头对准了他的父亲,时任广东布政使的王桥。严嵩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就罢了王桥的官。王桥呢,心里一时想不开,得了忧郁症,很快就离开了人世。
王宗茂是湖北京山人,字时育,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二〇〇九年一月六日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9-1-11 08:47
标题: 君王所恶者直言
君王所恶者直言
武俊岭
谷应泰在《明史纪事本末》卷五九《庚戌之变》一节写到:“世宗所恶者直言,而不必其忠;好喜者杀戮,而不必其当。朝有直言,则损其明;朝有杀戮,则增其威。究之嵩本贿败当褫,鸾已失职家居,必欲强予将、相之位,成其乱贼之名。”
凡直言,一般都是不太好听的。能够接纳者,须有雅量与胸襟。相反,喜谀恶直的君王看到直言后,便会不由分说地发怒了。
沈束,这位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一开始就被擢为礼科给事中。如果他不多说话,或者像严嵩似的光说好话,慢慢也会把官职做大的。可是,他却是一个遇事敢言的人。就在他做了五年官时,因见大同总兵官周尚文逝世以后,严嵩阻挠着不给予赠爵谥号,便愤然上疏了:“尚文为将,忠义自许。曹家庄之役,奇功也。虽晋秩,未?寿勋,宜赠封爵延子孙。他如董旸、江瀚,力抗强敌,继之以死。虽已庙祀,宜赐祭,以彰死事忠。今当事之臣,任意予夺,冒滥或悻蒙,忠勤反捐弃,何以鼓士气,激军心?今边方未靖,每廑圣忧,诚宜厚死以激生,恤一以动百。”
疏上,严嵩十分愤怒。他挖空心思,对世宗说:“沈束对朝政妄加评论,说得皇上与微臣一无是处,应该惩罚。”世宗听了,也跟随着发怒,下旨说 “肆欺诳,毁朝廷,擅权市美”,让吏部、都察院议罪。吏部尚书闻渊、都察院都御史屠侨联合回奏,说沈束“心本无他,第狂迂,当治。”世宗却对两人气愤地大加斥责,说沈束是“结党欺君”。法司“何不重参?”于是,皇上便下诏:闻渊、屠侨各夺俸三个月;沈束廷杖,禁锢诏狱。
很久以来,世宗对言官就是极为记恨的。他见杖打、流放都不能把言官们的嘴封住,便想到了长期监禁这个办法。你不是好说话吗?你不是好说朕不爱听的话吗?朕就关起你来,看你还能说不能说。
严嵩对沈束,恨意仍然没有消除。嘉靖三十年时,沈炼又上疏弹劾他了。他怀疑二沈是同族,就命令狱吏用铁镣拷住沈束的手足,意欲进行更加残酷的迫害。幸亏这时候徐阶出来劝解,沈束才得以幸免。
沈束在狱中倒是十分想得开,虽然衣食屡绝,却研读《周易》不辍。他的妾潘氏寄居京城,纺织以供粥饭。他的妻子张氏,上疏朝廷,请求代夫系狱。疏文悲切万分,让几百年后的读者看了,仍然低回不已。下面把疏文抄录一下:“臣夫家有老亲,年八十有九,衰病侵寻,朝不计夕。往臣因束无子,为置妾潘氏。比至京师,束已系狱,潘矢志不他适。乃相与寄居旅舍,纺织以供夫衣食。岁月积深,凄楚万状。欲归奉舅,则夫之饘粥无资。欲留养夫,则舅又旦暮待尽。辗转思维,进退无策。臣愿代夫系狱,令夫得送父终年,仍还赴系,实陛下莫大之德也。”
世宗面对此疏,却是无动于衷。并且,他还令狱卒每天报告沈束在监狱里的“语言食息”,名之为“监帖”。
也多亏了皇上的这种细心,沈束在狱中一呆十八年后,终因一句无意之言而获释。事情是这样的:这天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读《周易》一个时辰的沈束,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想一想刚才所读的内容。他正在斗室里转悠呢,猛然听到牢房外面喜鹊鸣噪,心情立即一喜,顺口说:“莫非有喜事到我这个罪人身上?”狱卒以为这一句话很完整,也很明确,便急忙上奏。世宗素好祥瑞,看到奏疏后怦然心动了。噢,沈束在监狱里快二十年了,喜鹊飞到他的牢房前鸣叫了,也应该让他有点喜事了。于是,他便下旨:释放沈束回家!
十八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八年?沈束在监狱里一住这么些年,他的小妾潘氏犹如处子。长期的监禁生活损伤了沈束的身体,潘氏后来一直没有怀孕。虽然沈束在狱中读易度日,其实他的光阴是十分艰难地度过的,精神也受到极为严重的摧残。出狱后,他见父亲早已死去,悲痛欲绝。于是,他“枕塊饮水,佯狂自废”。也许是受伤太重的缘故吧,世宗死后朝廷召沈束为都给事中,时间不长又升为南京右通政;但是,沈束以身体有病为由推辞了。
在剩下的生命长度内,沈束穿着布衣,吃着疏菜,过着平淡而清静的生活。他照例读他的《周易》,对照着人生、对照着朝政,他还有感慨。但是,他却不再去上疏了。他的心灰了,他的心死了。“哀莫大于心死”,经过漫长的诏狱生活,沈束的心死了。他不能再为朝廷服务了,因为了他已经失去了服务的能力——身体与头脑都不行了。
专制君主、跋扈宰相,就这样把一个有用为的人变成了废人。
                                二〇〇九年一月十日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9-1-11 08:50
我所写都是因上疏而被杖打死,最低也是关入监狱的。




欢迎光临 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