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事物的组合。
一开始,我是一条沟。有居民,树林,野草,露水和田垄。还有空气,阳光,飞鸟。这些事物组成了我。
正如佛教所说,事物源自集合。
我这样存在了许多年了。
哲学家说,事物源于词语。1975年,那个时候大修农田水利,这个政策是上面制定的。我就是那时候开始筹划建立的。也就是说,我是一些官员想出来的。
我听说过一个传说:某领袖人物说,高峡出平湖,于是出现了三峡工程。正如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一样。
在上面说的那个年代,公社召集全公社的12个大队的书记开会。在公社的会议室,公社书记易元对大队书记们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大修农田水利,经县委研究,决定在我们公社的11大队修一座水库,水库的名字暂时叫做红星水库。
下面拍起掌来。
其中11大队的书记龙杰拍的最响。
公社书记也兴奋起来,说,经公社研究决定,每个大队出20个人,带上工具,食具,卧具,到11答对报到,时间是3月23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严防地富分子搞破坏。
于是,各大队选出青壮年社员,有书记带领,到达11大队。
其中7大队的人被安排到11大队2队的刘全兴家里。刘兴家两兄弟住一个土房院子.
7大队的人在弟弟刘隆家的龙门子附近搭了一个土灶做饭,住则分住在两兄弟家里。刘兴家大儿子莽娃还记得如下的情形:
记忆片断1
他与他父亲睡在外屋。7大队的一名年轻女子睡在里屋。父亲与那女子说话。母亲出去走亲戚去了。父亲那晚很高兴,话也多。父亲的脸上有一种月光般的东西。
记忆片断2
莽娃记得7大队的人煮的红萝卜干饭最香。比自己家的好吃。那记忆几十年也挥之不去。
记忆片断3
二妈是个裁缝。有一架老式缝纫机。板面漆红。
一个7大队的小伙子,长得很美,与二妈说笑。他们在谈论缝纫机。
缝纫机板上有一条槽,二妈说。一条槽,嘿嘿嘿。莽娃隐约的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大约是女人身体的某个部位。
7大队的人到来,使莽娃家变得热闹起来了,莽娃感到很高兴。
人们开始干起来。他们把沟里的土挖出,用鸡公车(独轮车)推到筑坝的地方,铺一层再用巨大的石磙碾压。
在这个过程中,我等待我的成型。我还是一个幼芽或者发育不全? 挠ざ??矣行┘辈豢赡巍N遗瓮?衣涑傻哪翘臁N铱?枷胂笪业娜菝玻何矣星迩宓乃??⒎绱灯穑?醋帕颁簦??嫔嫌幸把加斡荆??铮?匙爬短彀自疲?退闹艿那嗌剑?┥帷?br> 我的大堤是宏伟的,它横亘着,象一条巨龙,头朝加工厂,尾朝黎家沟。
我想入非非,继续着我的梦。
莽娃还记得一个黎家沟的本大队的人,用鸡公车推着他在堤上疯跑的情形,那单纯的快乐,他一辈子也再没有过。
后来,那推他的人,好象是因为偷了东西,被吊在黎家沟的仓库里,人们用柴块打他,三天三夜过后,他死了。莽娃想不通的是,怎么前天才推他的人,今天就死了呢?他疑惑不解。
一年过后,我落成了。几场大雨过后,我被注满了水。人们新奇的看着我的模样,感到人力的伟大。
我记得,我刚修好,公社为了我开了庆祝大会,人们敲锣打鼓,放鞭炮。还请了县上的川剧团在小学的台子上演出。
我被修好之后,人们在水里放了鱼苗。长到两三斤时,大队书记请来了打鱼人,将鱼打起来。一般一家人就能分到一条鱼。
遇上干旱,人们就开闸放水,让水流进田里,每一个生产队都能泡上几十亩,用来栽秧。收了谷子,除了交公粮,每家都能分上几百斤,够吃一年的了。
这样持续了4年。
1979年,我被承包给了住在我北边的黎智新家。那时,我的恩人,老书记龙杰已经死了。支书换成了秦是月。由于黎智新是他的女婿,所以包给了他。在中国大力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年代,我属于了一户人。老实讲,我不愿意这样,我希望同每个人交朋友。因为我也希望同大地天空一样成为共有的财产。但我的命运不由我主宰。
那些日子里,莽娃已念完大学,参加了工作。一天,他带他的女朋友来游泳。他的女朋友个子不高,扎着两个小辫,上身着红色乔紫纱短袖衫,下着方格花裙。
莽娃在我的里面游了个来回。他从堤岸下水,游到里边,歇在石上,然后又返回去。他的女朋友站在岸上看他游。她的眼睛十分好看,她看他的眼神充满爱恋。
她走到水边,撩起我的水,洗她的手和脖子。于是,她的影子投进我的眼中。我得以接触她的香肌。我对莽娃充满妒意,占有美的东西是每个生命的共同愿望,我也不例外。
我的堤岸上,和堤的外侧,长满了野草,人们在这里放牛,放羊,牧鹅。草绿油油的,使我的堤岸更加结实——草根紧紧的抓住了泥土。
那修筑我时碾压我的堤岸的巨石磙已经没有用,它放在我的堤岸西侧。我的东侧是一座小石桥。那里是泻洪的口子。桥栏又方墩石砌成,人们赶场时走累了,会把背篓放在上边歇气。
而我的水的四周,常常有人垂钓。我看着钓鱼者的焦急的神情,感到实在好笑。我高兴了,就送他几条鱼。有一次,村里2组一名医生的儿子,我送了他一条6斤重的鱼。而莽娃已经人到中年,病休在家。当年的女朋友并没有与他在一起。他很少来垂钓。他有时来垂钓的时候,有一种退休后,和大自然亲近的快乐。
一个人钓起一条鱼是必然还是偶然?我无法回答。我只凭自己的心情行事。我也是被造之物,我无法猜测到天意。
2006年,村委会决定把我承包出去,我不愿意,可我没有办法。当时,有三个人投标。两个是本乡人,一个是外乡人。外乡人把村支书,村长,会计用小车拉到一个几十里外的小镇,大吃大喝了一台,又给每人包了一名小姐陪睡。这些土包子,只在传说中听到嫖妓一事,如今,开了洋荤,乐不可支,水库的承包权,自然落在了外乡人的手中。
从此,我便遭了秧,因为这个姓李的家伙用化肥养鱼。他把化肥一车车往我的水中撒,结果我的水变成了黑水。人们不敢在水中洗澡,洗衣服。如果洗了澡或洗了衣服,身上就会发痒,得上一种皮肤病。如果喝了我的水,就会患上癌症。我真是哭天无路啊!我曾向上帝祈祷,可是没有用,不知是不存在上帝,还是上帝听不见。
更要命的是,我的儿子,我水中的鱼变得十分难吃,鱼的肉是烂的,这些鱼被打上来,卖进了城里,村里的人很少来买。
有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大海,我的水如爱琴海的水,被诗人用“阳光融入海水”描绘。我的腹中有五彩斑斓的鱼,水面上有白色的帆,上面是无垠的蓝色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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