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

沃野云空

毛海深陷的眼睛从镜片后面射出凌厉的光来，向来腼腆的他此时不觉得双手插腰，两条细长的腿分开，参差的头发垂几绺在眼前。唾沫飞溅中，瘦长的颈子青筋暴起。也许过于激动，整个身子在瑟瑟的抖着。面摊老板干脆不理他，低着头往锅里下面。这就引得端起碗喝面汤的人，手擎着碗，脸却都转向毛海。当小老板低着头有些不屑的把面端给他时，他紫涨的脸更加气闷至极，本来上班就已经晚了，来得早，面确给上的晚。看着眼前的一碗面，他倏地端起，倒在角落里的剩饭桶里，扔下五块钱，大踏步走了出去。
      
       今天是区统考考完试的第二天，按照惯例，要集体判卷，毛海虽然是一名微机老师，也要分在阅卷组里，但昨天他上网至深夜，早晨就起的晚了，再加上面摊的一顿口舌，所以当他来到初中二年级组时，主任斜睨了他一眼。这让毛海有些不自在，讪讪的走过来，“点儿我记错了。”“没当面告诉你么！”主任冷着脸说。毛海觉得没趣，闷头挤到另一桌阅卷去了。

      寒梅翻着毛海的相册，看着昔日的毛海，带有很浓的书卷气，每一张相片，单人的，和同学或者和朋友照的，都是一张单纯的灿烂的笑脸。那张脸很白净很润泽，充满生意。看上去蛮帅的。毛海坐在寒梅的对面，佝偻着腰眼睛看着手里的一支笔，间或张个哈欠，挤点眼泪出来，再用右手的食指抹去。寒梅是大家有意撺掇给毛海的，是一个初三年级的语文老师。模样不中看，个子也矮小，用毛海自己的心里话说，纯粹一个三心牌的（即放在家里放心，自己看着顺心，别人看着恶心。）不过毛海心里想，自己看着也未必顺心。寒梅由于自身条件，一直无人问津，看学校老师都有意撮合她和毛海，也就由着去了，心下里琢磨也许真的能擦出点火花来也说不定。判完卷，刘姐就不失时机的对毛海说，小毛：“你不带寒梅去家里耍耍，寒梅还没去过你家呢。去带人家参观参观。赶紧的。”当时毛海和正在整理卷子的寒梅，都觉得有些窘。但其他老师也都赶着起哄，寒梅就放下手里的卷子，看着毛海，毛海低着头，半晌，寒梅问：“欢迎么？”毛海脸上一圈晕红，“当然，不过我家里又脏又乱，没什么好参观的。”毛海说话时显得有些窘迫。于是毛海就骑车带了寒梅来到自己的家中。在寒梅眼里，毛海家里不脏也不乱，但稍微有一点淡淡的潮湿的气息。只是毛海的被子还没有叠。毛海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叠起了被子，寒梅便捡了靠窗的一张椅子坐下来，随手捡了书架上的一本相册看起来。于是毛海坐在寒梅对面的电脑桌旁边，有些倦怠又不知对寒梅说些什么，于是彼此静默着。一会儿寒梅放下相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此时窗外正绽放着满树的粉红色苜蓿，苜蓿下面又有各色的月季在窗前一字排开，静静地开放着，微风吹来鼻翼便满含了淡淡的微香。
      
       四年以前毛海调入振丰中学。听老师们私下里闲话，听说这个小伙子精神有些不正常，在原来的单位常常和人发生口角，而且一激动起来，会流眼泪摔东西，和同事们的关系相当紧张，领导善意的找他谈话，他还反唇把领导骂了一顿。所以原单位不敢再要，他自己也要求调离，便来到了离家比较近的振丰中学。
来这以后，他虽然平日里有些低眉顺眼，但言语中稍觉有些不对，便会激动不已。所以大家尽量躲着他，以免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毛海虽然已到婚恋年龄，却没人愿意给他牵线搭桥。大家看只有寒梅与他熟络些，便都做了顺水人情。
      
       振丰中学的校长是位大肚子婆，虽然身材矮胖，但锐利的眼神中颇带了些干练在里面。阅卷的那天，毛海迟到了一个半小时，大肚子婆就给总校长挂了电话，周一到单位时，毛海被大肚子婆喊了去，毛海戳在大肚子婆一米远的地方，大肚婆深埋在沙发椅里，眼神更加锐利的看定毛海，毛海便觉得心里打了个激灵，骨子里越发的虚弱起来，除了一身骨架勉强支撑之外，毛海觉得身体里空悬的厉害。“小伙子，给你这本签到日志，你自己看看，你还年轻应该知道上进才对。整天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自己下去好好想想，你怎么来到振丰中学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毛海没说一句话，拿过签到薄，退了出去。
      
      到了办公室，毛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还很年轻，这样下去差不多是自毁前程，不过，他就是提不起什么劲来，对于工作倦怠的很。想起自己四年前被分配到镇一中，如满弓待发，勤奋积极。只是他不理解，自己越是勤奋积极，在其他老师眼里越什么都不是，当面各个笑面迎人，背地里，领导前却说了他许多的不是。年轻气盛的他找人理论，却得到了更多的嘲讽。

      毛海知道寒梅也许对自己有意，但毛海却没有什么感觉。丑倒没什么，关键是寒梅的那双眼睛，总会探照灯似的，极想看到自己的骨子里，或者自己心里的角角落落，这让毛海很有些不自在，于是毛海对寒梅便时时的躲闪起来。

      后来三所中学开全体教师会，毛海坐在角落里，秃顶的总校长在表扬了先进之后，葫芦里卖药似的，点出个别年轻教师，不思上进，对工作不认真不负责，整日精神萎靡，很值得重视，看来我们的教师队伍，的确应该整顿这种懒散的工作作风等等。毛海觉得这就是在说自己，于是就有些郁闷。
四年里，毛海没得过一次先进，也没得过一次优秀。不过毛海的课件制作在市里却年年获奖，于是在三十五岁的年龄，毛海却意外的评上了中教一级，这是同龄的年轻老师不敢想的。于是在别人的评价里，毛海又多了一条：这小子还真有些鬼调调。毛海听了也就有些哭笑不得。

       春越发的深了，毛海照样无精打采的回到家，倒在床上，在春夜里却得一场寒梦，一片空旷的高岗上，自己的脸有时方，有时扁，整个身子被寒风扯拉的没了形状，一会呈菱形，一会呈线型，一会又被弄的扁圆，这让他痛苦不堪，因为他怎么努力都难以恢复原来的形状，于是他艰涩的向前移去，希望能快点通过这挤压的怪异，但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因此，他大声呼喊，而声音呈弧线形向四周扩散，但很快，又被弹回来，涌入自己的嗓子里，他被噎的泪流满面，在梦里他心里终于明白，自己身处在一片苍茫虚无的绝地。



     

[ 本帖最后由 沃野云空 于 2009-3-4 21:42 编辑 ]

叶柄

欢迎新朋友，不错的文笔。

天下为公

细节描写生动，问候朋友！

南来北往

描写很细腻丰富，问好

柯英

这个人物很典型，作者通生动的细节把他被压抑的个性刻画得格外醒目。

沃野云空

向大家问好。

陌笛

原帖由 沃野云空 于 2009-3-6 11:59 发表
向大家问好。

问候新朋友。太虚欢迎您！

沃野云空

恩，很高兴认识大家。

田瞳

写一种苦闷，压抑，描写很精到。我觉得内容还不够厚实。

沃野云空

恩，是啊，我现在写的似乎都有这个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