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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青砖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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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谢文成
时间:
2009-5-1 09:25
标题:
青砖井
青砖井
小时候,爷爷对我说,这世界上有三层人。一层人在天上,是神仙。二层人在地上,是人类。三层人在地下,可地下的人长得什么模样?我问爷爷,爷爷摇了摇头。
爷爷的话激起了我天真的幻想,天上的人我能想象得出,他们住着黄金垒成的房屋,穿着绸缎栽成的衣服,吃着山珍海味,过着清闲自在的日子。而且他们大多有神奇的功能,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先知先觉,长命百岁。他们经常游玩在仙境里,身边云雾缭绕,溪水潺潺,美丽的鲜花正徐徐开放。
哪么地上的人呢?我想,这就不用我介绍了。
可地下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住在哪里?吃什么饭?穿什么衣?说什么话?住什么房屋?就成了我朝思暮想的问题。
然而,机会说来就来了。
那天中午,我和奶奶正吃着饭,爷爷沉着脸,低着头,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从外面慢慢走进屋里,慢慢坐在吃饭桌前。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望着奶奶,一言一句地说:今天上午,在村南打井,出了一件怪事,拴柱和铁蛋忽然在井下大喊起来。人们把他拉上来,看到他们脸色蜡黄,眼睛发直。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他们一时慌慌张张,憋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听到井下有女人在说话。人们就感到纳闷儿,地下怎么会有人呢?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吗?人们嘴里虽然这样说,可脸色也变得的凝重起来,井上没有一个女人,女人都被派去干其它活了。女人打井井就滩,女人上船船就翻,像这样重大的活动,队里是从不让女人沾边的,就是向地里做饭送饭的人也都是按排的一些老爷儿们。附近没有女人,哪里来的女人的说话声?这不是大白天碰到鬼了吗?
队里虽然没有按排女人来打井,可附近的小路上走过一个女人,大伙都忽略了。
直到这时,队长才想起刚才从附近的小路上走过一个穿黑袄的小脚老太太,他和那个老人是老表亲,那个女人和他远远地打了个招呼。可那个女人具体说了些什么?自己也没有听清。
“你们听真了?”队长问。
“我们听真了。”拴柱和铁蛋肯定地回答。
“既然听清了,哪我问你,那个女人在说什么?”
“那个女人在喊,大娘,大娘。”
“队长,这事我们能说谎吗?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谎。”拴柱和铁蛋肯定地回答。
铁蛋和拴柱不会说谎,社员们都知道。整天在一个生产队劳动,谁还不了解谁的脾气秉性。看队长的样子,他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停下来。井已打下了六七米深,一矿二矿全挖好,青砖垒成的井筒已高出二矿一米多,几乎与地面平齐了,鲜柳木的井盘下到了井底,井底的泥土也见到了水星。
队长生气地说:“准是刚才那个女人说的话,传到了井里。”
这时,负责在井上看矿的爷爷和明德老爷爷都本能地摇了摇头,否定了队长的猜测:“在地上都听不清,在井下就更听不清了。”
队长无奈,只好把爷爷和明德老爷爷叫到一起商议:“春亮叔,明德爷爷,你们说,咋办?”
爷爷和明德老爷爷是出了名井把式。他们不仅是在队里、村里、公社和县里出了名,还在周围的省、市、县出了大名。十年前,也就是七一年,天大旱,井见了底,庄稼卷了叶,眼见得就要绝产,爷爷和明德老爷爷拿出了祖传的看家本领,把一根四五米长的竹杆打通,用打墙用的石础砸到井底去,向竹筒里倒上水,然后用长长的铁扦向下捅,一边向下捅一边下竹竿,铁扦的下头还留有一个小筒,以便察看地下的水况,就在竹竿就要全部打进地下时,水就会“嗖”地一声冒上来,然后再按上水龙头,铁水车或是机器就能抽出满满一竹竿水。他们的打井的办法传到了公社和县里,县里就把他们当成了宝贝,还在我们村开了现场会,要他们向全县的井把式传授打井的技术。后来,乐陵、陵县、德州以及河北邻近县市也都来参观、请师傅,爷爷和明德老爷爷被请了去当师傅,着实风光了一阵儿。最让他们自豪的是人们夸奖他们的一句话:宁津人还真“刁”哩!能用竹竿打出井来。
“宁、吴二县出刁民”,这是流传于中国古老江湖的一句老俗话。其“刁”字的含义:一是指人的性格乖巧圆滑,二就是指手艺刁,技艺刁。宁津县、吴桥县是中国杂技的发祥地,也是各种民间技艺的发祥地之一,二县皆位于四女寺减河两岸,经常洪涝成灾,颗粒无收,村民便背井离乡,依靠各种技艺走南闯北,出外谋生,“家称万贯,不如薄技在身”,玩杂技、打把式卖艺,小炉匠、木匠、瓦匠、石匠、抹匠、纺织匠遍地开花,更有“宁津锢漏便天下”之说。他们的手艺儿,件件都是绝活,看不出门路,学不出样子,摸仿又摸仿不出来,只好伸出大拇指,夸一声“刁”。
碰到这样的难题,队长自然就得依靠这两位有经验的“刁”老人了。
明德老爷爷说:一开始,我就觉得这口井打的不是地方。从小处讲,这里原来是一座破窑洞,长年荒芜,野草疯长,狐狸、长虫、狗獾出没,傍晚散工,经常看到大眼贼顶着隐身草在窑顶上拜月亮。从大处说,我们这里原来是一片退海地,每三年就长一韭菜叶高,以致于长到了现在的高度,并且还在每三年长一韭菜叶的速度在增长。地下能打出贝壳、沙子和乌龟壳,就足以说明了一切。既然这里原来是海,肯定就淹死过打鱼的人,现在正巧把他们挖了出来,他们能不说话吗?
说到这里,明得老爷爷的意思很明确了,打井碰到了这样的巧事,得换地方。
可队长解释说,在这里打井,我和你们也商量过,一是不糟蹋庄稼,二就是在这里原来就有一条水线,打出一口好井应该是不成问题的。现在呢?黄土挖出来了,红土挖出来了,沙土挖出来了,捏泥娃娃的胶泥土也挖出来了,再下边就是能冒出水来的哈拉子泥土了,如果就这样停下来,实在是怪可惜的。
队长的态度虽然不明朗,可他的意思还是不换的好。
二人说完就看爷爷,让爷爷拿拿主意。爷爷口舌木讷,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话:这片肥地,咋能没有一口井呢?
三人商量半天也没有商量出结果,只好等下午再说了。
我听到这里欣喜若狂,既然地下有人在说话,那么,肯定就有地下人,见到地下人的希望终于来了。
我匆忙吃饱饭,假装困倦,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就爬到炕上睡觉去了。待爷爷和奶奶收拾完饭桌,趁他们不注意,我悄悄地溜下炕,走出角门儿,一溜烟儿地向村南跑去。
我跑到村南,没有看到打井的三角架,没有看到井架上吊起的铁滑轮,没有看到因打井而挖出的一大堆湿漉漉的泥土。我正在纳闷儿,忽然看到一位老奶奶立在不远处,正用麻叶从一口井里向上提水。她掐去麻叶四周柔软的部分,把长长的爬蔓草结在一起做井绳,呈十字花状提起麻叶,用麻叶的低洼处盛水。她提一次喝一口,提一次喝一口,水量虽然不大,解渴却不成问题。我放学后在地里割草,曾不止一次地看到大人们就是用这种方法提水止渴。
现在我不口渴,我在纳闷儿想,爷爷说井没有打成,这不是已经打成了吗?那位过路的老奶奶正在那里提水呢?我好奇地走过去,想问问她有没有看到地下人,走到近前,才看清了老奶奶的模样,只见她头发花白,脸上爬满了细密的皱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襟袄,一双小脚大大方方站在井边上,与普通的农家老奶奶没有什么区别。我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奶奶,你看到地下人来吗?老奶奶说;我看到来。我问:地下人长的什么样?她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我走到井边,小心翼翼地向井下看去。井水中,清晰地映照出我和那位老奶奶的脸庞。老奶奶说:这就是地下人。我恍然大悟:原来地下人就是地上人的影子呀!老奶奶点点头说:地下人和我们地上人是反着的,他们是倒着走路,倒着吃饭,倒着穿衣睡觉的。地下的蓝天、白云、红太阳也是反着的呢?我低头看去,果然看到平静的水里,有深隧的蓝天,有雪白的云朵,有耀眼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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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同老奶奶说话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奶奶的喊声,我急忙跑回家里,躺在炕上,装出一幅睡觉的样子。
不知什么时候,我听到屋门“吱扭”地响了一声,又听到爷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我像想起什么?一翻身从炕上爬起来,趿着鞋子,急忙追上前去,拉住了爷爷的胳膊。
“爷爷,村南的井打成了,你怎么骗我?”
“爷爷,我看到地下人了,是一位过路的老奶奶告诉我的。他们都倒着走路,倒着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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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地下还有蓝天、白云、红太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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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静静地看着我。忽然他把我抱起来,飞快地向明德老爷爷家跑去。来到明德老爷爷家,爷爷又让我重述了一遍我的奇遇。
明德老爷爷听完我的故事,平静地对爷爷说:“春亮,下午,咱接着去打井。”
下午,队长和社员们很快就来到了井边,没等队长询问,爷爷和明德老爷爷就做出了要继续打井的决定,队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儿笑容。
明德老爷爷平静地说:“我先到井下看看。”
爷爷说:“你年龄大了,都七十多岁了,不能去,就让我去吧!这么多社员都等着呢?”
明德老爷爷走到爷爷近前,握了握手,又拍拍爷爷的后背说:“好吧!春亮大侄子,咱爷儿俩只能去一个。”
于是,爷爷拿着一张铁锨,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大铁罐,顺着滑轮沉到了井下。
“起罐。”不大一会儿,井下传来爷爷的喊声。
“起罐。”明德爷爷在井上指挥着众人。
一罐罐湿漉漉的泥土被拉到了井上。
“起罐。”
“起罐。”
“起罐、起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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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见爷爷还不上来,便走到明德老爷爷近前问:“春亮叔不是说到井下看看吗?”
明德老爷爷铁青着脸不答话:“起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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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一看大事不好,抄起一张铁锨就向空铁罐里钻,明德老爷爷抢上前去,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就别再添乱子了,起罐,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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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没有去倒土,倒土的有拴柱和铁蛋他们呢?原本两班倒的人去淘井,每班两人,现在,井下就只剩下爷爷了。
队长跳下二道矿,对着井下喊:“春亮叔,你上来吧!这井咱不打了。”
“起罐。”井下传来爷爷沉闷而坚定的声音。
明德老爷爷念经般说道:“拴柱家的锅台扒了,铁蛋家的烟窗拆了,狗胜家的房帽子落了,二秃子家的结子墙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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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队的社员扒房卖屋,把有青砖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总算凑起了这三四千块砖。怎么?这井说不打就不打了?”
“起罐。”泥土拉了上来,爷爷的衣服搭在了罐沿上。
队长爬上二道矿,他不干活,围着井边一圈儿一圈儿地转,转完后就蹲在地上抹眼泪。
明德老爷爷一转身看到了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希望,眼睛里放出一道亮光,对队长大声说:“到村前的代销点给小梆子买点糖果,把他哄好了,让他老老实实在井边玩,一步也不要离开。”
队长撒开腿,一阵风似的向村前跑去,一会儿就给我抱来了一大抱糖果和糕点,并铺上一张报纸,让我坐在一块青砖上,尽情地吃,尽情地玩。
青砖井筒随着泥土的挖出在慢慢下沉,沉到二道矿下。井筒有九米深,一道矿有两米深,这说明,井已挖下了十一米深,还没打出水来。若是在平常,九米至十米就应该有旺旺的泉水了。明德老爷爷不停地抓起新鲜的泥土,仔细地察看,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这时,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在离井矿两米左右的南边,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明德老爷爷身子不自觉地晃了一下,脸色顿时变的发白。不过,他没有后退,而是跳到二道矿下,静静地说道:“大侄子,把井筒向南歪过来,抵住井矿。”
队长拉着我也急忙走到北边的井矿前,看到井筒子正慢慢地向南倾斜过来,抵在了正在塌陷的井矿上。这时,我也看到了井下的爷爷,他正赤身裸体,低头挖着抵住井盘的那三个土柱子。井筒的内侧,一块块木楔上,密密麻麻拴着一道道大绳,呈纵向挤住一块块青砖。而在井筒的外围,早已备上一块块三角形的木楔,把一块块青块牢牢地挤在一起。
那一块块青砖都是有角有楞的好青砖呢?它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是那么容易挤垮的吗?
可井挖得太深了,被井筒抵住的泥土不停地落下去,落到了爷爷的身上,而且地上的裂缝在增宽增深,厚重的泥土还在慢慢地挤过来。
明德老爷爷平静地说:“大侄子,你上来吧!你不上来,我就跳下去。”
井下传来爷爷的声音:“现在跳太早,在塌矿的时候跳。”
明德老爷爷说:“又挖出了胶泥,离水还很远呢?”
爷爷说:“井越深,泉越旺。”
明德老爷爷说:“孩子的话怎么能听呢?”
爷爷说:“这片肥地,咋说也得有口井。”
明德老爷爷说:“孩子那是说的梦话呀!井里什么时候照进过红太阳呢?”
爷爷说:“有梦就有井。这片肥地,咋能没口井呢?”
爷爷又传上话来:“明德叔,队里买大绳的钱还是借的呢?”
爷爷又传上话来:“糟蹋了这些青砖,就是糟蹋了全队的社员。”
明德老爷爷听到这里,跳上二道矿,大声地喊:“起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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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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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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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罐里没有泥土,而是坐着我的爷爷。只见爷爷已变成了泥人,身上水淋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井水,拉大绳的社员们忽啦一下围上来,惊的目瞪口呆。明德老爷爷急忙吩咐众人赶快给爷爷搓腿,爷爷被人架着,大口地喘着粗气,发抖的双腿已经不会走路了。
“红糖水,红糖水。”队长大声喊着,人们急忙倒过一碗红糖水,给爷爷喝下。
明德老爷爷抱着爷爷,老泪纵横,他张了几张嘴,不知道想对爷爷说些什么?好大一会儿,才像想起什么?激动地对着爷爷唱起了他们经常唱的一句土的不能再土的土戏“哈哈腔”:“没有井来就没有水,没有水就没有绿油油的好庄稼啊!唉嗨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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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也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哆哆嗦嗦地唱道:“吃水不忘淘井人啊!淘井人都是咱齐心的庄家人啊!唉嗨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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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队长在地上跳起来,大声喊道:“井里的水冒出半井了,井筒变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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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伙也都跳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笑,一边蹦一边喊。
后来,我听老人们说,爷爷和明德老爷爷是艺高胆大。
后来,我听老人们说,
那天我出奇地安静,总是笑咪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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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谢文成 于 2009-5-1 17:0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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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霍名夏
时间:
2009-5-1 11:42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作者:
谢文成
时间:
2009-5-1 17:22
标题:
青砖井
对不起,新版的帖子还是第一次发,让各位朋友们见笑了。
作者:
天下为公
时间:
2009-5-1 19:16
不错的文笔,问候朋友!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9-5-1 19:50
孩子的想象,原是有不少活力的,孩子的心是最明亮的!作品的立意好!
作者:
蒙正和
时间:
2009-5-1 21:15
先顶,再慢慢拜读。问好谢师!:
作者:
谢文成
时间:
2009-5-2 09:21
标题:
谢文成
发的有些仓促,让各位老师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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