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李有旺

兄弟

李有旺（回族）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正准备做晚饭，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电话是乡下的母亲打来的，母亲的语速很快，显得很焦急地告诉我：你兄弟肚子疼痛，现在就在镇医院就诊，做了Ｂ超，没检查出什么，医生估计是阑尾炎，已经输了液，还一直喊疼，怎么办？镇里的医生也问是不是就地治疗？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的意见，是不是到县医院看看？

　　听到母亲焦急的告知和问询，我想，身体一贯很好的兄弟肯定疼得大汗淋漓，肯定疼得面部扭曲，呻吟不止，不然母亲也不会如此焦急。就连忙告诉母亲：包一辆车，赶快上县城来，我在县医院门口等候。

　　老家距离县城有五十多公里，其中只有二十六公里的路是高等级柏油路，有近三十公里的路是沙石路，重车过的多，路况不好，从老家到县城，最快也得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老家距镇政府驻地不远，镇政府驻地有很多拉客的微型车，但时近傍晚，已经过了拉客的时间了，大多司机已经回家了，找起车辆来肯定会有些困难，而且找到车辆了，司机的要价肯定会高。想到这些，怕省吃俭用惯了的母亲过于计较过高的包车费，影响了兄弟看病，就又给母亲打回家电话，准备劝说母亲不要过多的和司机纠缠车费的事，老家里的电话却无人接听，估计一家人都忙着四处张罗车辆的事去了。

　　和儿子急急地吃过晚饭，就到县医院门口等兄弟的到来。同在县城里工作的妹妹，也早就赶来等兄弟到来了。一辆辆车不断地奔进医院的大门，每驰进一辆车子，我们就急忙凑上前看个究竟，但都不是载着兄弟的车辆。心里火烧火燎的急，无奈兄弟没有手机，不知道他有没有搭到车辆，也不知道他疼痛是否减轻了些，也不知道是谁护送他上来。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走，转眼间距离母亲打电话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载着兄弟的车辆还是没有在县医院门口出现，就又打回老家电话，这一次老家里有人接听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父亲苍老的声音：你兄弟刚刚搭上车辆去县城了，你妈陪着他一起去的。

　　虽然没有问父亲今天干什么去了？但估计得出，辛劳惯了的父亲要么是盘田种地去了，要么是去山上放牧牲口了。得知兄弟突然疼痛的父亲，要么刚刚回到家里，还没有把竹凳坐热乎，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水，就奔到镇医院看望兄弟，就忙着给兄弟联系车辆；要么正专心致志地在田地里劳作，要么正在山上吆喝牲口，听到兄弟疼痛的消息，就放下田地里的活计，就急忙追赶着牲口，返回家里，顾不上休息，就直奔镇医院。五十五岁的父亲的声音，就象一个耄耋老者一样苍老无力，我的心不禁感觉有些疼痛了，就安慰父亲说：父亲，别急，有我和妹妹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父亲说：我不急，有你和你妹妹在县城，我还急什么。

　　平素少言寡语的父亲说完简短的话，就挂了电话。把父亲的话告诉了妹妹，兄妹俩都一时无话。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夜幕已经不知不觉地降临了，又一辆微型车驶了进来，前排的驾驶位副坐上见到了满脸焦急的母亲，兄弟坐在后坐上，见了他的哥哥和妹妹，勉强地挤出笑脸，却看得出他满脸大汗，很是难受的样子。我急忙扶兄弟下车，问兄弟还疼吗？兄弟说了一个“疼”字，从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来递给司机。

　　下了车的母亲冲司机说：你少收点，开给你八十算了。

　　兄弟给司机比了个“走”的手势，说了声“谢谢你了”，就被我和妹妹扶进了急诊室。

　　医生询问了病情，让兄弟平躺在病床上，让兄弟收腹缩脚，用手按压兄弟的腹部，问兄弟是否疼痛？兄弟说“疼”。让兄弟下床，抱头后仰，医生又用手按压兄弟的腰部和腹部，问兄弟是否疼痛？兄弟说“疼”。医生问过兄弟有没有吃过东西？听到兄弟说“没有”后，就开单，说“做个B超，验一下血”。单子开好，我拿着单子正要去收费室缴费，母亲追了出来，拿出早就办好的农村医疗保险本，说：这个拿去，会减几个钱。

　　缴费后，带着兄弟做了B超，验了血，检查结果证实兄弟的病情是右肾结石，已有积水，其中有一颗结石已经坠入输尿管。带着B超和验血结果，主治医生又开了药单，说今晚夜深了，先输液消炎，明天采取激光碎石。在病房里，饱受疼痛折磨的兄弟在点滴中咬紧牙关躺在病床上，头上的细汗不住地淌，兄弟却没有喊一声疼。

　　缓过神来的母亲才告诉我们：兄弟今天是去帮工了，镇医院搞建筑，兄弟为了每天三十五元钱去干搅拌和运送沙浆的苦力，四点多钟的时候，肚子疼痛得站立不起来，被工人们送进了医院。我和妹妹认真地听母亲的讲述，不时看看床上的兄弟。兄弟肯定还一直疼，却笑着对我和妹妹说：幸好没有在镇医院治疗，镇医院的医生说应该是阑尾炎，不然我就得白挨一刀了。

　　听兄弟这样一说，我和妹妹长舒了一口气，庆幸兄弟没有在镇医院进行治疗。

　　此时，我才想到母亲和弟弟应该还没有吃饭，就安排妹妹带着母亲先回家做饭吃，等饭做好了，再端饭给兄弟吃。母亲说：一直担心你兄弟的病，也没来得及吃饭，现在有些饿了。

　　母亲又问兄弟：肚子饿不饿？

　　兄弟说：不饿，来的路上还呕吐，现在不想吃饭。

　　母亲和妹妹回家做饭了，我留下照顾兄弟，看到兄弟口干得厉害，嘴唇都起痂了，就急忙去给兄弟买了瓶矿泉水回来，兄弟一口气喝下了半瓶矿泉水，看得出兄弟确实渴得厉害。兄弟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哥，早就口渴了，一直疼，也想不起要买瓶水喝。

　　几瓶药液流进了兄弟的身体后，兄弟告诉我：哥，这点滴好呢，不疼了，比不得镇医院的点滴，输了还疼。

　　眼前这个比我还小三岁的兄弟，有几根白发在灯光下亮的刺眼，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的脸盘黝黑却刚毅，粗糙的大手就象松树皮，经常穿拖鞋的脚还沾满着泥浆。这就是我风里来雨里去苦苦为生活打拼的兄弟，这就是要养活妻子和一子一女还要孝敬我的父母双亲的兄弟，这就是和我同父同母在同一间瓦房里长大命运却各异的唯一的亲兄弟。听着兄弟的话，我笑着脸，点着头，看着他，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输完五瓶点滴，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兄弟显得很轻松地对我笑笑，说：哥，不疼了。

　　听兄弟这样说，我也为兄弟高兴，真希望兄弟不要再受疼痛折磨了。

　　医生说：今晚你们就住院观察了，就怕后半夜又开始疼了，你们交八十元的住院费，我去给你们办理住院手续。

　　兄弟却说：哥哥在县城里盖了房子，离医院不远，我就住哥哥家了，万一要疼了，很快就能赶来医院了。

　　医生说：还是住医院的好，医院里的医生都值夜班的，你们随叫随到。

　　我也说：就听医生的话，就在医院住了。

　　兄弟却说：我饭还没有吃呢，还是住你家里。

　　我只好带着兄弟回到家里，妹妹和母亲做好了饭菜，还再等着兄弟回来吃呢。兄弟一见到母亲和妹妹，说：不疼了，没事了。

　　妹妹忙着给兄弟盛饭，兄弟说：我吃不下去，还有些恶心，就是想喝水。

　　兄弟可能确实吃不下饭，就喝水，喝了水，就走进房间睡觉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在房间里睡得正香，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你兄弟疼得厉害，正坐在客厅呢。

　　我急忙翻身下床。兄弟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支着脑袋，干裂的嘴唇张开着，上下牙咬得紧紧的。我问：你早就坐在这里了？

　　兄弟说：刚睡了一会儿，疼得厉害，就下来坐在客厅里。

　　我说：你怎么不喊我呢？

　　兄弟说：想到你正好睡，就不叫你了。

　　我穿上外衣，驾起摩托，带着兄弟，兄弟紧紧靠在我的背上，夜风习习地吹，我感觉脊背很温暖。

　　带着兄弟来到医院，敲开了值班医生的门，值班医生给兄弟打了一支杜冷丁，兄弟说：哥，你睡吧，你累了，我也想睡了。

　　不大一会儿，兄弟就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问兄弟还疼不疼？

　　兄弟说：不疼了，昨晚的针水真厉害，还和你说着话呢，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想到兄弟早上就要进行激光碎石，就邀约兄弟先去吃早点。兄弟说：哥，你去吃吧，我在医院等你，我吃不下去，一直还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来，有时候还想解手，进到厕所里又解不出来。

　　见兄弟执意不吃，我说：那就去碎石去，医生也快上班了。

　　激光碎石的房间里的墙壁上，白纸黑字写着“激光碎石一次476元”的字样。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见我和兄弟走进房间，就问：碎石么？

　　我和兄弟回答：碎石。

　　兄弟听从年轻女医生的话，平躺在病床上，年轻女医生用医疗设备照着看了兄弟的腹部一会后，说：做B超和验血的单子呢？我看看，结石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我和兄弟才想起来把单子忘记在家里了。我就对兄弟说：你等我，我回去拿单子。

　　我驾着摩托，带着单子刚到医院门口，就碰到了兄弟。我问兄弟：怎么回事？你怎么出来了？

　　兄弟说：哥，不做了，医院也是骗钱的，明明写着激光碎石一次476元，医生却告诉我早上碎一次，晚上碎一次，要收952元，鬼知道收了钱，石头能不能碎下去。

　　我说：管他多少，我带着钱呢，还是碎。

　　兄弟说：哥，不费钱了，做B超时医生也说了，最大的石头的直径只是0.7 ×0.6,也不算太大,回家吃草药就没事了。

　　我说：你不要犟了，还是要碎，不然今后三天疼两天疼的，你自己也受不了，再说家里还要靠你呢。

　　不管我怎样劝说，兄弟还是固执己见，不去碎石。

　　见我带着兄弟回到家里，母亲和妹妹奇怪地问：怎么这么快就碎石了？

　　兄弟对母亲和妹妹说：咱不碎石了，打打消炎针水，吃吃草药，不碍事的。

　　母亲问：是不是收费太高？

　　兄弟说：医生告诉我，早晚各碎一次，每次收费476元，要收952元呢。

　　母亲说：那不是重复收钱了？医院怎么这样？前年你哥带我碎石的时候，只收了一次钱呀。

　　母亲也是肾结石病人，前年的一天，正在山地里劳作的母亲突然间肚子疼得不敢动弹。我闻讯后急忙把母亲接到县医院医治，检查下来就是肾结石和积水。听从医生的建议，我带着母亲进行了激光碎石，又连续输点滴消炎了几天，母亲的疼痛就消失了。后来，我和妹妹又多方联系，给母亲带回家几副中药煎服，两年来，母亲再也没有疼痛过。

　　兄弟说：结石病人很多的，很多人都说，吃草药能把结石碎下来呢。

　　母亲说：还是碎一下，管他呢，我们不是带了医疗保险本来的？

　　兄弟说：我问医生了，碎石的钱医疗保险本不能报销的。

　　母亲一时不再说话。昨天晚上和兄弟一起回家的时候，我就听母亲说这次兄弟只带了一千元钱上来看病。这一千元钱还是兄弟和我的妻子他的嫂子一起去测量乡村公路挣的血汗钱。兄弟的嫂子在县交通局工作，每年雨季来临之前，都要深入基层搞乡村公路测量，都会雇请几个小工帮忙，就都会喊上兄弟一起去。时下，他的嫂子还在乡村测量公路呢。今年兄弟和他的嫂子去测量公路近一个月，挣到了一千元钱。

　　见母亲和兄弟都担心钱的事，我和妹妹都说：钱不够不怕，有我们呢。

　　我知道，母亲和兄弟都了解我和妹妹的情况。虽然我们都工作在县城，我前年贷款建了一座住宅，夫妻俩的工资每月还贷款后就所剩无几了，家庭生活开支主要靠我每月为数不多的稿酬维持。妹妹的情况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刚参加工作不几年，也买了一套住房，手头里也不会有太多的积蓄。家在农村，兄弟和父母都无法在经济上支持我们，虽然我们也不希望他们的支持，但他们心中也觉得有愧。有时候回老家，偶尔给他们点零花钱，他们都反复推辞，就是觉得我们虽然领着些工资，但也生活得不容易。尽管如此，我和妹妹手头里至少三、五千元钱随时还是拿得出来的。

　　兄弟却象下定决心一样，说：下午我再输几瓶点滴消炎，明天一早我和妈就回家了，家里的农活也在等着做呢。

　　我说：家里的农活有父亲，有弟妹呢，你就不要管了，安心地医治几天。

　　妹妹也说：既然来看病了，就安心看病。

　　兄弟说：你们就甭管我了，好好干好你们的工作，我回家一样可以到镇医院医治呢。

　　下午，兄弟又到县医院输了点滴。虽然他的肚子一整天不再疼痛，但我们依然为他担心。

　　给兄弟开了很多的药，第二天一早，送母亲和兄弟上车，我反复叮嘱兄弟要按时吃药，疼得厉害了，就赶快上县城来。

　　下班回到家，母亲打来了电话，告诉我她和兄弟回到家了。

　　我问：兄弟,还疼不疼呢？

　　母亲平静地说：他说不疼了，就是饭吃不下，下午还要到镇医院输点滴。

　　我说：妈，要监督兄弟按时吃药，疼得厉害了，就赶快上县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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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李有旺 于 2009-5-12 14:33 编辑 ]

杨友泉

有旺朋友，还得编辑一下。

李有旺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5-12 09:35 发表
有旺朋友，还得编辑一下。

谢谢杨老师。编辑好了，期待你的阅评！问杨老师好

邱天

读李老师小说。

文笔细腻，更像一篇叙事散文，兄弟情谊跃然。

李有旺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5-12 10:44 发表
读李老师小说。

文笔细腻，更像一篇叙事散文，兄弟情谊跃然。

谢谢邱老阅评！我就把这篇文章当小说。

敬一兵

细细读，慢慢品~~

李有旺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09-5-12 10:47 发表
细细读，慢慢品~~

谢谢敬总关注。问好

程相崧

细腻耐读，精彩的文字，问好有旺兄。

天下为公

兄弟就是兄弟，怎一个“情”字了得。问好！

李有旺

原帖由 程相崧 于 2009-5-12 14:03 发表
细腻耐读，精彩的文字，问好有旺兄。

谢谢您的点评.问好

芳香碧丝草

兄弟就是左右手呀。好文字，欣赏了！问好旺仔小弟！

一楠

全篇描写兄弟手足之情，亲情依依，感人至深！个人认为此篇放在散文版更合适！问好！

[ 本帖最后由 一楠 于 2009-5-12 20:21 编辑 ]

尤世民

读起来很舒畅，表达了一种意境

淡淡风

贫穷的无奈啊。

“虽然没有问父亲今天干什么去了？但估计得出，辛劳惯了的父亲要么是盘田种地去了，要么是去山上放牧牲口了。得知兄弟突然疼痛的父亲，要么刚刚回到家里，还没有把竹凳坐热乎，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水，就奔到镇医院看望兄弟，就忙着给兄弟联系车辆；要么正专心致志地在田地里劳作，要么正在山上吆喝牲口，听到兄弟疼痛的消息，就放下田地里的活计，就急忙追赶着牲口，返回家里，顾不上休息，就直奔镇医院。五十五岁的父亲的声音，就象一个耄耋老者一样苍老无力，我的心不禁感觉有些疼痛了，就安慰父亲说：父亲，别急，有我和妹妹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似乎有些重复，偶直言，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