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核桃

摇曳风铃

　　张老汉有一对宝贝，就是两只普通的核桃，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这两只核桃每天在张老汉的手心“叽哩咕噜”地响，以至核桃光亮光亮，像是涂了一层油。

　　张老汉有三个儿子，老伴不在后，他先是一人生活了一年，儿子们过节休息的，也都回来看他。七十三岁那年，张老汉得了一场病，把孩子们吓得不轻，儿子们不放心，于是他被几个儿子轮流接去照顾。

　　人一老，心思就重。尤其他看着几个儿媳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几次都想离开，再回到和老伴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可儿子不同意，儿子们说，哪儿离我们那么远，万一您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做晚辈的怎么经得起房前屋的人戳脊粱骨？知道的说您是念想老屋，不知道的还以为子辈不孝，不管您呢！于是张老汉就继续轮流着到儿子家住，一家四个月，一年轮一次。

　　张老汉是退休职工，原本有些积蓄，可老伴病逝前后，花去不少，又被自己的一场病全部倒腾干净，这让他在儿子家呆着感到有些愧疚，甚至于有点寄人篱下，似乎给儿子们增加了负担。所以他主动承担一些家务，买菜，买米什么的，偶尔碰到新鲜的东西，他也买回来让全家偿偿。他的做法，有时看起来带有讨好的嫌疑，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自己是孩子们的拖累。尤其是有一次， 在老二家，他从外面回来的早，正赶上屋里有人说话：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那老家伙来还能白住，说不定将来会留一些值钱的家产什么的给你们呢”！

　　“有个屁，他连自己都顾不了呢。婆婆在世时，耳朵上有一对金耳环，大的很呢，把耳垂都坠沉下了，指头上也戴了钻戒，可是都给烧了，一把火连人带东西全给烧了，心疼着呢。”他听出那是老二媳妇。

　　老汉在外逗留了一会，装作没事的样子，乐呵呵地和那人打了招呼进屋了。

　　过了不久，张老汉的手里就开始转动着一对核桃转子。儿子说，爸，人家都是用不锈钢做转子，您怎么用核桃？张老汉慢吞吞地说：“人老了，那东西太沉，费劲”！

　　于是，张老汉拿一对核桃当起了宝贝，他谁都不让动，白天出门握在手里，左手转转，右手转转，有时手背到后面，也很自如地在转。不转的时候，他就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暖着，晚上放在枕头下压着。渐渐，那对核桃在张老汉手里油光发亮，像涂了一层油。

　　也怪，自从有了核桃转子，老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之前觉得寄人篱下的感觉一扫而光．

　　老大老二的孩了都大了，对爷爷格外亲，也非常孝顺。有时会捎回点可口的点心之类的回来，直径送到爷爷房间。老三的儿子还小，才三岁，到了老三家时，天已经冷了。老三媳妇说，爸，天冷了，我们就不骑车带他去幼儿园了，您老接送行不？老汉很痛快，说，行，也不远，你们放心上班吧，孙子交给我了。

　　于是张老汉在老三家便有了一项很重要的任务，接送孙子上下学。孙子看爷爷手里“叽哩咕噜”地发出拥挤地声响，便问，爷爷的核桃玩具不能吃吗？爷爷说：吃不得，弄不开呢，想吃，爷爷去商店给孙买。孙子说：可是商店的没有爷爷手里的好看啊，不好看就不好吃呀。爷爷就回答：赶明儿，爷爷给孙儿买和爷爷一样好看又肯定好吃的。孙子便不作声，盯着爷爷手里的核桃回了家。

　　有一天，张老汉接孙子时，孙子要玩滑滑车，老汉就陪着，一会小心的接着，一会谨慎地送上去。不多时便累的满头大汗，老汉就随手将外套脱了，挂在旁边的转椅上。等孙子玩够了，随手拎起衣服牵了孙子的小手往回走。等晚上睡觉前掏核桃准备往枕下压下，他脸色都变了：没了！口袋里空空如也。老汉翻遍了里里外外的兜也没找到那两只宝贝。

　　老汉急了，要沿着原路往回找，父子俩用手机当手灯照着，也没看到核桃的影子。

　　张老汉蔫了。

　　张老汉觉得那两只核桃就像电影里宝玉脖子上的“灵通宝玉”一般，丢了，人的灵魂也就跟着去了。他的眼睛变得呆滞，嘴里一个劲的嚅动：怎么可能丢了呢，明明是在兜里装着的，怎么可能丢了呢，它自个能长腿吗？

　　小儿子安慰说：“爸，不就俩核桃嘛，街上多了去了，明儿我去秤上几斤，您拣大个儿的挑还不行？过不了多久，照样会被您整得油光发亮。”

　　儿媳妇也过来安慰：“爸，又不像金银财宝，值得您那样”！

　　老汉别了一眼儿媳，伤心的不行，说，你们咋能知道，那可是我的宝贝啊，命丢，那也不能丢的呀！咳咳咳……老汉说着一阵伤心地咳嗽。

　　张老汉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他的核桃。

　　他开始一点点的回忆。

　　他回来进了屋，是把外套脱了挂在卧室衣架了的，他和孙子睡一屋，也用一个衣架。他记得他把衣服脱下挂在衣架上时，看衣架上的衣服满了，就顺手挂得低了些，这样看起来，衣服依着衣架就像是一个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立在哪一样，有些怪怪的。他还记得，快吃饭的时候，儿媳去叫孙子，是进了他们屋子的，而且他觉得儿媳和孙子出来时，孙子的眼神也怪怪的，还盯了他看。

　　这样想着，张老汉心里就难受，他觉得自己被儿子和儿媳骗了。

　　也许不是呢，张老汉不想冤枉儿子和儿媳，又使劲想。

　　在幼儿园陪孙子玩的时候，人来人往的，会不会那会不注意，被谁摸了去也不一定。想到被别人摸了去，张老汉更加难过。这样难过着他就睡着了，梦里都是两只油光明亮的核桃。

　　早上醒来，张老汉头沉的直不起来，不能送孙子上学了。小孙子也借机嚷着不去上学。大家依了他。

　　孙子一个人跑到阳台上玩儿，很开心。

　　张老汉懒在床上，不起，也不吃。
　　
　　他想老伴了。

　　老伴是经老姑牵线，从老家投奔他的，他那时还是个工厂的徒工，一贫如洗，老伴没有嫌弃，跟了他一辈子，吃了一辈子的苦。把三个儿子哺育大，又把儿子的儿子们也拉扯大。没享福。张老汉自觉对不住老伴，在老伴七十大寿时，用多年的积蓄给老伴买了一对金耳环还有一枚钻戒。买回来后，他拿着钻戒拉着老伴要给她带，说，这东西不大，值钱着呢，快上万了！老伴生气，甩着手拒绝，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子，花那么多钱，买只破钢圈。一直等老婆病了，病得很重，他才编着理由让老伴戴齐。老伴戴上的第三天，撒手了。

　　和老伴彻底告别的头天晚上，张老汉让亲戚们都回避了，一个人守着冷冰冰的老伴落泪。老伴走了，他自己今后的路该咋走。三个儿子，虽说也都孝顺，可毕竟人家都有一家子，自己越来越老，跟着谁都是给人家添负担，一旦不能动了，靠谁养老送终啊。

　　一阵悲戚之后，张老汉终于下了一个残忍的决定。他掀开被子，摸着老伴干硬的手，看着她耳朵上两只沉默的装饰，不禁老泪纵横。

　　孙子在家很听话，一个人在阳台上“嗵嗵”一阵，再来看看爷爷，还学着大人的样子摸着爷爷的额头，问爷爷好点没？

　　张老汉躺到快中午才起了床。

　　儿子儿媳相继进门。他听到孙子飞快跑过的声音：妈妈，爷爷的核桃为什么长了这些啊？

　　这时张老汉看到孙子的小手里捧着一对耳环和那枚让他揪心一晚上的钻戒。

　　儿媳皱了眉说：爸，您这是……

　　张老汉，脸红了，张了半天嘴，才嚅动出这么一句话：我是想将来谁管我……



2009．5．14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09-5-16 11:13 编辑 ]

霍名夏

　　作者这篇小说新作《两只核桃》，写得很生活，笔触细微而深入。张老汉，一个可能生活在中国任何一个角落的普通百姓的老年缩影，或许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小说围绕着老人的晚年生活及其复杂的家庭、社会环境展开描写，选材得当，编织缜密，故事与情节始终集中于老汉的形象及内心世界的个体真切感受，细节选择不错，可以支撑主题希望传达的东西。两只小小的核桃，在这里，在一个从精神到内心无助的孤独老人手上转来转去这一贯穿始终的细节，有力地彰显了主题所要强调的某种深刻内涵，人物形象也因此而生动、鲜活、多味，给人以厚朴深邃，咫尺天涯的韵味，结尾一笔，真实而意味深长，令人骤然心酸，大处说，也是一种当代生活碰撞出的现实回声。
　　精华小说！

邱天

很生活的一篇小说，欣赏了！邱天问好作者！

摇曳风铃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5-14 21:53 发表
　　作者这篇小说新作《两只核桃》，写得很生活，笔触细微而深入。张老汉，一个可能生活在中国任何一个角落的普通百姓的老年缩影，或许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小说围绕着老人的晚年生活及其复杂的家庭、社会环境展开描写 ...

谢谢霍老师鼓励!

摇曳风铃

[quote]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5-14 22:21 发表
很生活的一篇小说，欣赏了！邱天问好作者！ [/qu
谢谢邱版支持!

邱天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09-5-15 10:08 发表
[quote]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5-14 22:21 发表
很生活的一篇小说，欣赏了！邱天问好作者！ [/qu
谢谢邱版支持!

别客气！邱天只是想请您对邱天小说多关注。谢谢！

一楠

风铃这篇小说把握的尺度很好，源于生活的创造，又能从生活中挖出真谛。小说围绕“两只核桃”描写了老人晚年的孤寂心理，一开始给读者感觉是“两只核桃”是老人的一种寄托，直至后来通过孙子的“无意”才将核桃里的秘密“敲开”，点晴之笔给人更多对生活的深思！支持精华！

一了

霍老师讲得很到位了，这篇小说好在选题精巧，以小量大。学习并问好！

霍名夏

　　说明一下：此篇小说，加精华时并未加高亮显示。看到上面的解除高亮，回想一下，也许当时是误操作。上一期，芳香的小说也是这种情况。看来要熟悉版主操作也不是简单的事。一些设置，不懂，学习中。

尤世民

学习了，像这么好的小说，我是下辈子才写得出来的。

芳香碧丝草

细细地读完姐的美文，心有些酸。老来难，老来难，真的不愿看到如此局面。

姐的这篇小说在人物描写上没太多的着笔，但却让人物栩栩如生起来。一对核桃，就这么转着，转着，转出了老人内心的秘密，也是最后这一点，点出了文眼，也让人读来格外心酸。

祝贺精华！问好姐！

摇曳风铃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5-15 10:15 发表


别客气！邱天只是想请您对邱天小说多关注。谢谢！

只要来梦虚,就不会错过您好的佳作,呵呵.

摇曳风铃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5-15 11:10 发表
风铃这篇小说把握的尺度很好，源于生活的创造，又能从生活中挖出真谛。小说围绕“两只核桃”描写了老人晚年的孤寂心理，一开始给读者感觉是“两只核桃”是老人的一种寄托，直至后来通过孙子的“无意”才将核桃里的秘 ...

谢谢一楠版的肯定.继续努力!

摇曳风铃

原帖由 一了 于 2009-5-15 12:18 发表
霍老师讲得很到位了，这篇小说好在选题精巧，以小量大。学习并问好！

谢谢一了朋友,谢谢你的点评!

摇曳风铃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5-15 12:29 发表
　　说明一下：此篇小说，加精华时并未加高亮显示。看到上面的解除高亮，回想一下，也许当时是误操作。上一期，芳香的小说也是这种情况。看来要熟悉版主操作也不是简单的事。一些设置，不懂，学习中。

我还没太注意呢,呵呵,谢谢您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