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 羊
作者 一 了
1 管区书记王爱国和小杨在村巷子的屋墙上涮着标语。标语是王爱国一边写一边临时创作的。王爱国手持一把沾满黑漆的大刷子，横一道，竖一道，一会儿，一副“羊是洋鬼子，牛是国民党，下决心，扎紧网，不让牛羊上山岗”的标语便写成了。
王爱国写完最后一笔，看要不要再点上一个感叹号，点上感叹号当然态度要强烈一些，但是山岗的岗字后面正好是一条石头缝子，只可以写一道斜竖，而并不能点上一个点，王爱国正在犹豫着，村主任王清学叼支烟，在牙缝子里读一遍说：
王书记咱道士村没有牛，只有羊，你还把牛也写上干什么？
王爱国一边端详着写成的字，一边对他说：你的不懂。又说：你们没有将乡里灭羊的文件再宣传一遍？王清学刚想张口说什么，村头大杨树上的两只五十瓦的大喇叭便哧啦响一阵，有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嘶哑声音在空中扩散开来：
啊各位村民都听着，从今天起，咱们水田乡开始全面灭羊了，灭羊是咱水田乡领导的重要决策，作为灭羊的重要意义我呢也不多讲了，上级的文件精神我呢也不多说了，羊啃光了咱道士村的山，可不就啃光了咱道士村的水，可不就把咱道士村啃成贫困村了？
这样吱吱啦啦讲一会儿，便又开始公布各户羊的只数：
王大妮子，纯青山羊25只。
王青民绵羊31只。
扁扁头青山羊25只。
林学绵羊65只。
八路军青山羊42只。
刘好山青山羊26只。
李卫民青山羊6只。
李卫国黑山羊、白绵羊9只......
王爱国听了不由皱一下眉头，对王清学说：王主任，以后村民姓名不能再用浑名子。扁扁头是谁？八路军又是谁？这个也只能你们村干部自己明白。
王清学听了，马上解释说：都这样叫的么，王大妮子呢是个光棍子，说话是个娘娘腔，所以就叫了王大妮子，扁扁头就是扁扁头了，八路军的爷爷干过八路军，他缝人便说爷爷干过八路军，所以人们就叫他八路军了。王清学又说：
王书记，俺们如果再喊他们的姓名，是要遭村民笑话的。
王爱国又问：按市场价格收购羊的事也向村民们宣传了吗？王清学吐一口痰说：宣传八遍了，他们只要打算卖可不就一句话了吗？
王爱国将街上写满了标语口号，就每天与村干部在办公室内打牌，有一种按AKQJ1098765432排列，名字叫做升级的纸牌它们每日能升八圈。然后就是喝酒。每一天打完牌，王爱国总会将牌朝桌上一推说：喝酒。喝完酒，他又会将酒杯一推说：打牌。
这样就打了一天一天。
当然有时也来点儿政治攻势。王爱国原本是让文秘专业毕业的小杨写过讲话稿子的，但王爱国一看便扔了。王爱国说：你还全体村民同志们你们好，他们好个鸡巴。王爱国将广播音量调到最大：
啊，全体村民都来听着，灭羊的通知前几天可都已经下给你们了，村办公室代理收购羊的通知也下了几遍了，你们的耳朵眼子里没是都塞了驴毛，还不来送羊？到时候你们全把那几十只羊都杀了入锅吗？宣传教育不听，动真格的时，就别怪咱做干部的不客气呀。啊，有句话怎么说，叫敬酒不吃吃罚酒，牵着不走打着走，就是讲得你们吗？
王爱国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着继续他的宣传。
小杨对这种喝酒打牌的工作让他干得闹心，就小心地提醒王爱国：王书记，咱们不去抓羊了吗？王爱国嘴上叼着烟，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几岁？又说：农村工作，你的不懂。
支书与村长便乐呵呵地冲着小杨：
吃酒打牌的日子你小子这嫌不美，非要找一个穿裤衩子的姐儿陪着你吗？
又说：找三陪喝香酒又不是咱党员干部应该做的事。
王爱国便有一些烦地：打牌打牌，吃酒吃酒。
就年轻娃子屌毛事情多。支书与村长又说
王爱国和小杨早上天明就来，天黑方走，不给支书和村长一丁点儿做活的时间。这样浑浑耗耗到了第四天，王爱国忽然伸一下坐板的懒腰，说：行动吧。
就出来了。
王爱国他们口中里咬着草棍，甩着手臂在山上闲闲散散地走着，一边遊山逛水，手里扔着石块，专拣山沟地沿走，丝毫不去顾及山里做田人的目光。这样遛跶着，一会儿便看到有十多只青山羊在山沟的凹坎处吃草，他们彼此挤一下眼睛，迅速包抄过去，还是被放羊的老人发现了，放羊的老人冲着一只白色的头羊一个呼哨，撒开大脚就向回跑，山羊们便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只小一会儿便逃进了山坡上一个石砌的小院里。
王爱国等人气喘嘘嘘站在小院外的土坡上，扬高了声音喊：有种别向家里跑，你大着胆儿放啊。
老人蹲在院地上点上一锅烟,嘿嘿一乐：我犯儍了吗？就让你们逮？
有种你再出来放啊。五爱国他们说。
有种你们进来抢啊。老人说。
我们早晚还会抓住你的现行。王爱国他们说。
要抓你就抓吧。老人喷一口浓烟说。
2 林学把羊儿赶出来时，已经是天傍黑了。林学专门爬上家后面的崖头盯着路上，当看到王爱国他们的摩托车亮着车灯离开后，林学就对媳妇秋桃喊：快一些，快一些。他与秋桃一人一支羊鞭打开栏门将羊群急急赶出来。
林学说：马超，马超，走道儿马超。
马超是只四眼花皮大公羊。马超的两只弯弯的山角在朦胧的夜色里透着胶质的光亮。羊们蹄爪的踢踏声，热烘烘的臊膻气便立时弥漫开来。
他们将羊赶到了山坡上，饥饿的羊群愈是饥饿愈是疯跑着。林学和秋桃呼呼追着它们，天黑了，人也跑累了，而羊只吃了一个半饱，就只好匆匆赶回来。
几天羊儿便瘦了。
几天人儿便瘦了。
秋桃说：林学，他们就真逮？
林学说：和你客气，你是他姐？
又问：还真杀了下锅？
林学说：你以为他们嫌膻气吗？
秋桃说：依我看，他们其实只是吓人一下，早晚叫你把羊儿卖了。
林学说：你是他们的丈母娘吗？
秋桃说：林学你真狠心，就拿了咱小娜这么糟塌，林学你是畜牲吧？秋桃就生气了。
儿子小文在掏鼻孔。林学说：你娘的听甚，做不好作业把你当羊煮着吃了。
林学在讲气话。儿子小文每次都考100分。林学和秋桃只所以只凭一群羊过日子，还比较得到村里人的尊重，就是丈了有一双好儿女。女儿小娜能歌善舞，人称小黛玉，是个美仑美奂的戏坯子，墙上的镜子里就有女儿化了装的舞蹈、合唱、独唱的照片。秋桃每回看着女儿的照片都说：不化妆的本人才好。
落过一场雨，小麦马上就黄了叶子，在外打工的汉子有的就回家收麦，村里一下忙了起来。村长和王爱国二人在庄子外的野地里走着，看产业结构又有什么亮点。这时，见林学与秋桃二人一人背一只大筐青草，将腰都压弯了，王爱国说：你们真能干。你们不要命呢，还是本来就没有命？
林学说：你说错子领导，俺们的命比你的命还大，只是穷。穷命难挣啊。
林学说：领导，俺们累死了呀。
王爱国说：畜牧养殖也是产业结构调整，只要圈养，不毁坏山林和庄稼。
王爱国伸腿将脚下一块石头踢飞了。
道士村里住进了蹲点的乡干部，这与大多数村民并没有多少关系，于是人们继续干活，吃饭，吵骂孩子。
女儿小娜是星期六的下午回的。小娜不相信爸爸妈妈变成了这样，她诧异地睁着毛嘟嘟的眼睛问他们：你们病了吗？
林学秋桃的眼泪便落下来。
林学与秋桃说是羊儿瘦了。
小黛玉了解情况后说：这么多羊儿圈养根本就不可能。
小黛玉说：山上的草长了可不就是叫羊儿吃的？
小黛玉说：爸爸妈妈，你们做农民真不容易。
小黛玉的回家给家里带来了少有的欢乐。林学说：只要有你们长着，爹妈再苦再累也心甘了。你们有出息，娘的，多大的委屈咱还不当糖咽了？
林学和春桃像以往一样做一些像样的菜给女儿吃。林学喝了一瓷壶瓜干酒，破例给羊撒进两瓢玉米粒儿，一边对着一双儿女：咱林家单门独户儿的，咱林家一不承包果园 ，二不做买卖，三不做村干部，不就仗着这群羊了吗？你姐弟俩的学费，地里的粮税，可不都是这羊身上出的？
接下来林学又讲自己放了半辈子羊，怎样跑出了一大群羊。又说：放羊这营生外行人看着简单，内里面的道道多了。单说什么是跑羊，什么是撩羊，什么是淡羊吧，单单一面山场，张三去放，羊就肥了，王五去放，羊就瘦了，李六去放，羊就病死了。春天放羊要跑青？二月里草苗嫩着呢，就要甩了羊鞭溜了步子赶＿＿春天里草的水气儿大，让羊儿跑累还不是为了筛掉羊肚子里的水分。豆瓣儿菜水格生生的，第一口叫羊吃着就是香喷喷的干饭，第二口就是毒药了。二八月羊欢羔儿，四眼花皮大公羊每回都做它的新郎，那所有的母羊都得让它日，让它日了的母羊才会生健健壮壮的羊崽子。＿＿除了四眼大公羊，哪一只都做不成小羊崽的爹。
3 王爱国领着几个干部来到了李卫民家。李为民家有6只羊。王爱国说：羊都好吧。李为民说：托王书记的福，都长得肥着呢。
李卫民是一个老汉。
王爱国说：李大爷像你这几只羊吧，喂了也就喂了，出坡回来弄筐山草，保准不会糟蹋庄稼，有的人家的就不一样了，那是专为啃山皮，吃庄稼的。李卫民说嗯哪。
王爱国最后说：某些村民就是损人利己，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置他人与集体利益于不顾。
他们又来到了李卫国家里。李卫国有9只青山羊。李卫国正在吃饭。王爱国说嘛年上呢你才吃饭。李卫国说王书记我喂羊哦，我的羊一起来就叫，好像它们是饿死的鬼投的胎。王爱国说：你没有喂庄嫁吧？李卫国说天地良心作证。
林学家的羊儿叫作一团。
王爱国摸着自己的肚皮。你娘的65只呢？林学你和你家里能养得两个学生，能喂活四张嘴，还能喂活65只羊？
林学说：王书记你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65只羊怎么了？65只羊也不会麻烦你们做干部的。王爱国说：你可说自己喂哦。我就自己喂。林学说。你还真有那个种。王爱国说。
王爱国叹一口气说：林学你的羊就留着一只只自己杀了吃吧。
林学说：我就杀了吃哦。
王爱国说：他娘的，还不把你给吃恶心了。
王爱国对支书村长说：盯好了婊子养的林学，看他的嘴比牙硬。
林学杀羊了。林学杀羊是十天以后的事情。林学杀了一只纯青山羊，是一只百多斤重的大角羊。林学找了一口十二寸大锅，按得是蒙山大烀全羊的做法，一只羊除了羊皮羊屎全在锅里了。林学还将锅里放了胡椒、茴香、香菜和姜片，羊肉的香气熏透了多半个庄子。林学，春桃和儿子便端着満登登一碗羊肉挨门上户给庄子里的乡亲送。吃吧，自家的羊呢，拾掇得干净。他们说。
当然，一些重要的门儿还是林学亲自去送。
林学来到林肯家里，林肯住 在庄南，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秃头光棍。林学说：林肯哥那一年羊啃了你的三棵玉米，你一声不响可不就自己动手就补上了？我说，你看我的羊是畜类，不懂得事，可我的眼没是瞎去了吗？你说，牲畜那有不糟害庄稼的？林学兄弟这不怪你，要怪也要怪我的玉米种得不是地方。它根本就不可以长在那里。——林肯哥你看你多么理解人儿呀。毕竟是一个坟圹子里爬出来的兄弟呀。林学将满满一大碗剁骨羊肉倒在了林肯的黑瓷大碗里。
林学来到李筐子家里。李筐子正在给猪倒食。林学说：筐子哥你给猪喂食呀。筐子哥我把咱自己家的一只大红角羊杀了，让你喝一碗羊汤。＿＿筐子哥那一年你南梁上的洋葱可不就是让我的羊儿吃的？我不想那只老臊羊去带头吃什么洋葱，它奶奶的上八辈子也没价听说山羊吃葱呀？因为这事咱哥俩还抬了杠。＿＿这一碗羊汤是我赔礼的。
林学来到邻居赵进家里。林学说：赵进兄弟俺见天价赶着羊群打你的门前走，羊粪羊尿撒一道儿，你可任时没价烦叽过。唉，养羊那有不糟害人的，全仗邻里担待不是？赵进，我的小娜现在已经读高三了，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小文也读五年级了，他们一年就要六千元的学费,你说人不喂羊喂啥，喂啥能长出六千元来？咱祖祖辈辈喂了那地上百挑子汗珠子也没见长出六千元钱来。
赵进说照是照是。
林学杀了三只羊，全村里的人差不多吃了他三回羊肉。第二天一早，林学与春桃便提着一只只羊走出了家门。林学说给你只羊呀，三叔，给你只羊攒粪上地，回坡一把草也就中了；林学说：二兄弟你帮我带活了这只羊，到时我请你喝酒啊；啧，这只羊儿刚欢上了羔儿哩，下了归你家了。
林学家里再找不到一只羊了。
王爱国来到林学家里，王爱国说羊呢，林学说都卖了。真的说卖就卖了？王爱国问。林学说：咱又不是做干部的，经常说话不算数。王爱国说：今回就和你算数。
外号叫八路军的老光棍王祥学了林学的做法，扁扁头学了林学的做法，全村二百来只羊全都找到了人家。大家说：羊粪归你家了；下的崽儿归你家了；咱两家责任田地边的那一棵碗口粗的梧桐树就让它长着吧，长成了你就做了房料给儿子说媳妇呀。
全村人上坡时都捎着筐，他们说：割筐羊食回来，可不就省了一趟腿？操，乡里乡亲的，谁还没个难处，他这个忙我帮了。羊们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有的人家还把粮食倒在院子里，让羊儿催肥，羊们吃习惯了山草，有的在胀料，发出了痛苦的呻吟。羊们原本都是一起生活，一分开还有一些思念在里面，隔了谁家的院墙你应我和地叫，満村里都是你答我和的咩咩声。
林学每天走一圈看一下羊，每到一户，说：饮一点水呀。这只青山羊喜欢吃疙针棵子，到坡时别忘捎一把来；——这只羊得淡一回盐，哎，对了，抓一把放进脸盆里，可是别忘记了让它喝水呀；这只羊名字叫五湖，食量大得和牛犊差不多。人家问：它为什么要叫五湖呢？林学说：什么也不为呀，就这么叫得呀，不信我唤它：五湖你过来，你叫五湖吧？
王爱国问林学家里有地吧是到乡里开过一次会之后的事。王爱国到二楼会议室开了一个会，脸马上就拉了下来。戚乡长说，开始灭羊已经一个星期了，有的管理区已经捉来了百多只，有的已经和村民签订了合同书，而有的管理区到现在还没有响声是怎么一回事？嗯？
王爱国问支书林学家有地吧时，支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支书说王书记咱庄嫁人谁没有地呢？没有地咱们怎样活呢？全村人都有地呀，就连哑巴六月都有。好了，这就好了。王爱国舒一口气：共产党还斗不过刁民了？
到了麦收以后，村里开始动另分机动地了。道士村实行的是两田制，全村人都指望机动地过日子。王爱国与那些包村干部和村民们一起量地，他们将二百多亩机动地都量了。机动地不是还没到期吗？有人问。村长说：工作需要该动就动，是我是村长还是你是村长？你家种地种烦了吗？大家就不回腔了。
村长然寿后说：家里养着羊的不准承包土地。
全村二百来户人家二百来个纸团子揉好了。会计手持帐本登记排号：你家喂羊了吗，就来抓阄？有的说；咱喂了一公一母两头人。有的说咱是替人养的呀。就你能？村长说。
你能掉了蛋吧。包村干部们在一旁掐了腰说。
林学的家里又挤满了羊。羊们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亲热地挤在一起，咩咩叫着。
春桃说：你的能呢，你再和村上斗哎。
林学说：咱们只有买草喂羊了。
春桃说：你疯了？
林学说：我要让全村的人疯。
人们出坡后又在用筐向家背草了，草长在自家地里，弄净了地，还能回家卖钱。
林学和春桃每天在家收草：
王青学，五十二斤；李五子，三十八斤；刘正好，七十六斤......
工作组就撤了。工作组无功而返使王爱国大失脸面。戚乡长看在平日王爱国工作尚且认真的分上，并没有责怪他，对他说：你去上王庄收公粮吧。王爱国就去了。上王庄是一个不足二百口人的小山村，由于村班子长期瘫痪，各项工作都是乡里干部去完成。乡干部们有时只得将村民家的小麦从粮食囤中挖出来。王爱国叹了一口气。
搞完公粮王爱国又去搞别的工作了。乡里的工作是千头万绪的。农税征收，计划生育，社会稳定，综合治理，等等。
林学的羊群又上山了。这时已经是秋天，林学甩着羊鞭儿在山上放开了喉咙：
正月里来正月正哟，
手拉着手儿看花灯哟；
二月里来龙抬头哟，
粱头沟洼走耕牛哟；
三月里来三月三哟，
老公花儿开遍南山哟；
四月里来四月八哟，
社戏又到咱村头上哟；
五月里来是重阳哟，
有个屈原投汨江......
这是一个夕阳普照的下午，林学感到自己唱的歌声分外辽畅而悠远。他这样唱一会儿，忽然发现山下跑上几个人，便喊一声马超，就撒开脚丫子没有命地向山上跑。四眼公羊马超抬头看一下林学，立即咩咩叫一声羊群，率先向山上跑去。
林学，看你那里跑。后面喊着。
羊群便和四个男人开展了一场拉力赛，羊们练就了登崖攀壁的本领，而人的胸腔内却是蓄満了仇恨。夕阳底下，一群白色的羊在山坡上荡起一片尘埃，慢慢将四个黑黑的人抛在了后面。
林学和他的羊群顺利逃过了山脊，进入了涝岭乡的地界儿。他们来到了崖头村。
王爱国和三个工作人员双手抚住膝盖，干呕上两口唾沬，无奈地叹一口气：婊子养的林学。
我们还是把追回来。一个说。
王爱国一瞪眼：肥水怎流外人田呢，我就不信他林学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庙不成？
林学看到呼呼喘着粗气。他看一眼羊群，笑了：嘿，王书记呀，你还能奈何我？这山吗，己经不是道士乡的山了，这水吗，也已不是道士乡的水了，跳出这一亩三分地你是一个毬。林学将羊儿在一个山洼处藏下来。林学对马超说：马超，我离开后你可不准乱跑。
这里是崖头村。崖头村林学有一个表弟，亲戚非常远，但是林学的表弟。表弟三岁没娘，吃过林学的奶。表弟是与我吃一个奶头长大的。林学说：我去找表弟，我要说，表弟，你表哥有难处了。表弟可不就帮我了？林学找他表弟是要给羊儿找一些水喝，并且要将羊在他家放一段时间，因为在林学看来，现在的道士村就是一只黑布口袋。林学打算躲避过几天。但林学没有找到表弟，表弟己经搬家了，山岗子上只有一摊废墟。林学来到山顶，却早己不见了羊们。后来林学在一片山坡上发现一片白，却见羊群正在簌簌地吃着一片水生生的地瓜苗儿。空气 中弥漫着甜甜的草香气息。林学骂着头羊：马超，你要和它们一起死吗？林学挥起羊鞭，刚要赶着羊群儿离开，却猛听黑暗中猛然一声喊：
好大胆的贼人，庄稼是喂羊的吗？
只见早有一个壮汉立在面前，单待他的到来。
4 国庆到了，涝岭乡搞了一次以“庆国庆、迎金秋”为主旨的联欢晚会。国庆的文艺节目原本可以不搞的，但文化局下了个文件要求每个乡镇都要搞，并且给文化站下达了任务。文化站长说：上级要求重大节日必须有活动，涝岭乡比别的乡镇差吗？党委李书记一听就火了：好，就给你两万元，看搞不出特色来，拿你问罪。
文化站长就请来了县歌舞团的一帮姑娘和小伙子们。请来了姑娘小伙子们以后，文化站长还自编自演地写了《前进的涝岭》、《明天无限好》等歌曲。演员中有一个名字叫小黛玉的女孩儿，大家的目光都转向她，说：漂亮。说：啧，这孩子。小黛玉唱罢《在希望的田野上》，又去唱《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小黛玉激情澎湃地唱完这两首歌突然就有一些尿急，女孩子都有成群结对进厕所的习惯，所以小黛玉就请了小自己两个月的女伴尚敏。小黛玉说：尚敏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厕所？我被尿憋着了。我的肚子可真不好受。她们相扶下楼，她们急急奔向女厕所。楼上歌厅里的掁耳欲聋的音乐声回荡在夜空，院子中便显得出奇地静。尚敏与小黛玉急急地走着，小黛玉便忽然一下站下了，小黛玉说羊。尚敏说：你说什么，羊？小黛玉说：羊。尚敏我听到了羊叫。尚敏说：小娜看你被尿憋糊涂了吗？这是政府机关，这儿那有羊？是羊，是我家的四眼花毛大公羊。小黛玉最后说。
——车库外面的墙夹道里面拦了几十只绵羊。当头的就是那只花脸长角的四眼公羊。月光下，小黛玉伸出小手抚一下羊的头，看到公羊的双眼有两回事颗太阳。
羊。小黛玉就怀抱着大公羊哭了。
第二天早晨，喝一场酒，演员们就要回去了。镇长说：叫小黛玉来，叫小黛玉来。镇长要亲自陪小黛玉饮酒。菜吃到第五个的时侯，服务员端上一盆热气蒸腾的羊肉，小黛玉一看，说一声羊，便一口吐了出来。她边吐边向外跑，她来到车库，唯不见了四眼公羊。她说羊，急急向回跑，却一下撞到一棵树上，抬起头，却见自己撞着的是一棵芙蓉树，树上挂着一只血淋淋的羊头，四眼。她喊了一声。
乡长将小黛玉被吓昏的责任全部落在了食堂厨师的吴胖子的头上。乡长这样问吴胖子：知道你挂羊头的树是什么树吗？这就闻名大江南北的芙蓉树呀。毛主席当年歌颂咱们刚刚解放的中国，就是这样说的，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芙蓉国里尽朝辉。你说你把羊头挂在芙蓉树上是什么用心吧？这是给改革开放和两个文明抺黑你知道吧。
乡长亲自去医院看望小黛玉，乡长安慰小黛玉一定将涝岭当做自己的家，并要转告她的父母，请他们放心，说直到她完全康复方可以出院。小黛玉听了，什么都没有说，好长时间才吐出一个字：
羊。
束稿于2009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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