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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晚晴[原创] [打印本页]

作者: Helen_Chen 时间: 2003-9-12 15:01
标题: 晚晴[原创]
　　我也许是在无意中留下来的。那时天色黯淡得似乎没有一丝光泽，我躺在一片杂乱的草丛中，除了虫子的叫声，什么也没有想起。

　　醒来，就这样迷惑了许久，我突然想到“晚晴”。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不知为何，自我嘴中吐出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鲜红并且莫名的体验。抬头望向远方，黑漆漆的，我幻想着之前的那刻光亮，局促，灿烂。

　　接着有一束光，来自某个高大男子的手电筒。

　　“你怎么了，要帮忙吗？”

　　我朝他望望。而不知为何，当目光从他身上游移开的时候，我已经随他来到了一家偏僻的乡间别墅。

　　我试图回想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可是不幸的是，我忘了，忘得一点不剩。

　　我猜想，或许是因为那个男子对我嘴中为何会念叨着“晚晴”的事很好奇，所以他就把我留了下来。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温和的眼神。他会用那种眼神打量我，久久地，可他并不问我什么。

　　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他不问，我也不答。直到有一次，我郑重地告诉他，我失忆了。他笑笑，并不惊讶的样子。

　　“这里是否还有人住？”我问他。

　　他淡淡地笑，说：“没有了。”

　　“你从来都一个人住这里吗？”

　　他回答道：“不，从前和母亲住在一起，后来她去了国外，已经有一年了。”

　　这是一个荒僻的地方，三层楼，可有一个绝妙的名字叫“幽草居”。

　　尽管再没有人住进来，可他每天都会按时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在我来这的第二天，他领我到三楼一间很不错的房间，那里能看见茂密的树林。他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常住下来。

　　我时常在晚上听到他的箫声。他有一支用紫竹制成的洞箫，声音沉郁而温婉。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我问他：“你有回忆吗？”

　　他抬头望着我，轻轻地说：“回忆很重要吗？”

　　我没有出声，只是凝重地笑着。

　　他似乎看出我的心事，问：“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找回失去的记忆呢？”

　　“嗯。”我微微地点点头。

　　他沉默不语，半晌说：“让我为你吹一支曲子吧。”

　　那晚，我和他并排坐在清冷的月光下。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在他清瘦的脸上有一双并不大但很明亮的眼睛，他放眼远方时，目光冷峻而恬然。我突然想到，我还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呢。

　　我问：“你的姓名是？”

　　他说：“你就叫我回忆吧。”

　　我笑了。

　　他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每天会在早晨5点半起床，每次都会给我留一份早餐，有时是稀饭，有时是别的，他的饮食很清淡，似乎是一个素食主义者，但我真的很习惯吃粗茶淡饭。

　　他似乎有用不完的信封和信纸。我终于知道，他并不和别人正面交往，却常常和别人私下通信。每天他都要用几个小时的时间来写信，然后用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寄信。

　　我偶尔也会去他房间，屋子里的摆设很普通，没什么特别，却很整洁。他有一个很大的书橱，里面放了许多书，这其中还有一些是他过去的作品，奇怪的是，他的笔名真的叫回忆。他说，在来这里之前的一次搬运中，他遇上了那场命定的暴雨，遗失了很多书，很遗憾。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有些叹息的说话。

　　我试图从他看过的书中找出他记忆的脉络，也许是我的专注感染了他，他答应我每天给我讲一段他的回忆。

　　不知为何，我一直没提要走的事，我奇怪地想，在我仍然没有恢复记忆之前，留下来，是最安全的。

　　他通常是在白天结束后才给我讲故事。而他对自己出生的描述却是“那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我问他是哪天。他的回答是不知道。不知道？他的不知道和我的不记得有区别吗？

　　他后来对我讲述的故事都是他搬到这乡间别墅期间发生的。原来他曾在这里遇到过许多奇特的故事和人物，我觉得很稀奇。当然对于一个过去一片空白的人来讲，什么都是新鲜的，可他却总能把故事描摹得一清二楚。我问他为什么这些记得那么清楚，他只说是后来发生的。他告诉我在这里也曾留下过许多客人，而我是其中很特别的一个。我问他怎样特别了，他还是回答不知道。

　　而我喜欢听他讲，虽然他的说法很奇特，但我并不介意，有时我觉得他的回忆很零碎，似乎拼凑不齐，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看上去挺年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而我却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他也没有告诉我，我慢慢感觉到，似乎在他眼里许多东西都是不重要的，他并不关心我的来历，也不计较我的白吃白住。

　　可他有一次突然跑到我面前，认真地问我为什么嘴里会念叨着“晚晴”，那是否是我朋友的名字。“晚晴”？我不知道，我努力地回想，直到脑子像要胀裂开似的疼痛。

　　实际上，我曾不止一次的这般疼痛，每回我全神贯注地回忆过去，就会被无边的痛苦所攫住。他会安慰我，然后让我不要想了，去睡吧。

　　他用温和的目光望着我，轻轻地拍打着我，直到我沉沉地睡去，他才慢慢地合上门，悄悄地离开房间。

　　我醒来时，他会给我端上一杯暖暖的清茶，喝下去，我就好多了。

　　“回忆很美。”这是他在我醒来时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很古怪地问他是否有心爱的女孩。

　　只是那样天使般的笑容，没有语言。他端着茶杯的身影慢慢走远，我回味着那腼腆的笑。我的心已不像先前那般沉重，而是感到几丝忧郁萦绕着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知道。

　　我走到窗前，绿色的树木和并不耀眼的光芒，空气中隐隐有飞花飘落，幽远宁谧。轻轻地我吸了口气，初春的味道已不是很重，暮春正在向我靠近。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当这首词自我嘴中吐出的时候，他很惊讶，问我是否是恢复记忆了，否则这么冗长的词怎么可能吟诵。

　　我不知道，我用力地想，可就是再也想不出什么来了。

　　我告诉他，我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但是我真的很喜欢，那种骨子里的喜欢，他说也许我也是个花痴。为什么是“也”？

　　是在雨后，我仿佛看到一个在风中追逐落花的身影，飘逸的长发，命定的忧伤，她弯下腰的角度极美，随后，听见清泪滴落的声音，风正在上空缥缈，视线被拉长，我望见那些悠远的小草，哦，一片空白，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浓重的红色，燃烧成了灰烬。

　　我向他描绘着这一切，他没有出声。过了很久，他说我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

　　莫名的恐惧。我感到害怕，我不知我在害怕什么，但那让我感到全身冰冷，身体似乎在下坠，下坠，我的心跳得厉害。

　　我呆呆地望着他，问他的回忆是否真的很美。

　　他说是。

　　晚饭后，他领我去了他的书房。他说送我一幅画。

　　天啊，画中的女子怎么长得那么像我？虽然我说不清楚，但仍能感觉到他的笔法细腻，颇见功力，如墨的长发以及哀怨的神情，女子清瘦地立在落花丛中，那清纯和沉郁被他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给那画起了一个哀艳的名字——《落花女子》。

　　他只说谢谢我给他带来了灵感。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我喜欢这句子和他的画，喜欢，似乎有宿命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虽不知由何时而生，许在我失忆之前我就已很喜欢了，只是他唤起了这幽怨的情结。

　　“没有人说你像林黛玉吗？”

　　“有啊。”

　　“谁？”

　　“你啊。”

　　他开始给我讲一个《石头梦》的故事，我想我是喜欢上了那个叫黛玉的女孩子。

　　我觉得她是非常勇敢并且执着的姑娘，无论她有着怎样不合时宜的敏感，甚至是有些病态地爱着宝玉，即便是时不时地落下那盈盈情泪，我都一样喜欢，如果那一切都是由爱而生，那么便无可指责，无论她离现实有多遥远。

　　我开始想，人的生命究竟有多脆弱，而爱情呢？

　　他说风刀霜剑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他们是彼此相爱的，这就够了。

　　我想他是对的。

　　第二天清晨，饭后，他给我带来本书。他说我肯定会喜欢的。

　　我傻傻地问他故事中是否有和黛玉一样令人喜爱的女子。

　　他笑着说我会喜欢小龙女的。

　　我看了整整一天。《神雕侠侣》是本奇特的书，杨过和小龙女的恋情是朵不败的花，它并不像是本武侠小说，而是与礼俗不懈抗争的爱情小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那天晚上，风正凉，屋外，我又听到他吹那支紫竹洞箫了。天上的星星特别亮，黑暗中如此璀璨，闪闪烁烁之间，我又看到他灿烂的笑容。

　　我告诉他我很喜欢小龙女，我也要做像她那样的女子。

　　他笑笑地说他也喜欢，还有杨过。

　　我又问在他生命中是否出现过黛玉、小龙女那样不俗的女子。
　　他很久没有出声，直到轻轻地说有过。

　　当一个个音符那样缓缓流出时，我听到了他的回忆。
很美。

　　那晚，我久久未能入睡。

　　清晨醒来，幽静，没有阳光，我感到冷，直到头痛到快爆裂，心再次被突如其来的痛苦所攫住。

　　我丝毫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在这样强烈的痛苦下，从三楼的楼梯滚到了二楼，我的头正在慢慢地流血。他见到我躺在地上时，脸色惨白，在某个瞬间，他像苏醒一样地叫出了“晚晴”，我看到他的泪，然后就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见到他在流泪，我的头已被包扎好，他握住我的双手，紧紧的，问我有没有感觉好些。我问他怎么哭了，他却哭得更厉害，告诉我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的目光，我熟悉的目光，一种难以遏止的悲伤袭上心头。那一刻，我泪如泉涌，他用手轻轻地替我拭去泪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当我看到他的眼泪，我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记忆中那命定的时刻。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一个高大消瘦的身影滑下了山坡，我冷，冷到不停地打哆嗦。他抱住我，我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我们就那样拥抱着，一边为对方不停地擦去泪痕，一边又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水。

　　“这两年，我一直依靠记忆残片过活，事实上，由于一次意外，我部分失忆了。后来母亲依照我的心愿，陪我来到了这里，因为我和喜欢的女孩子有个约定，就是要和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就像是古代人那样，也许不是一辈子，但必须要呆到她愿意走为止，就这样整整一年，我的病情正在好转，医生说，是否能全部记起来要看天意，后来母亲因为工作的缘故去了国外，但她要我每天都给她写信，告诉她我在这里的生活。”我看着他的眼睛，默然不语。

　　莫非是错觉？我觉得他好像一个人，一个我很熟悉的人，那个高大消瘦的身影。我的头好痛，我觉得生命的光正在慢慢褪去。但我感到安宁与明洁，骨子里的东西。在我昏睡过去时，有人来为我诊断，我看到那人，马上又晕了过去。我的脑际里充满了另一个身影，那似乎从未受伤的脸和微笑。

　　在梦里，我见到了他，我深爱的人。在那个暴雨肆意的夜晚，山路泥泞不堪，我们还带着沉重的行李。后来我们走散了，他跌下了山坡。我心急如焚，每天都在山林里找他，但一直没有找到他。在缺粮缺水的境况下，我被一块大石头绊倒，滚落山崖。有位个好心的农妇收留我，可我失去了记忆，只是每天都在寻找，但不知自己在找什么，这样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被他发现在草丛中。

　　就这样不知昏睡了多久，我醒了。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说我已经三天三夜没醒了。在我昏迷时，他一步也没离开我，他不停地祈祷上天让我早点醒过来，也许是他的虔诚感动了上天，我又恢复了知觉。

　　“你很像一个人，一个我很喜欢的人。”我用尽全力缓缓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是我啊，你再看看啊，是我啊，晚晴。你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要和我一起在“幽草居”生活。两年前，我们在山里走散了，后来我跌下了山坡，一个路人救了我，找到了我家里人，可我部分失忆了，但我记得为你吹的每一首曲子，为你画的每一幅画，记得你爱干净，还说要和我一起吃粗茶淡饭，记得你喜欢黛玉和小龙女，记得你说过暂时要远离尘嚣，回归到最本真的生活中去。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我终于等到你了！”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我想起来了，《晚晴》是李商隐的一首诗，我好喜欢。生长在幽暗处并不受注意而久遭雨潦之苦的小草，忽遇晚晴，万物都恢复了光彩，好似人生虽然短暂，但仍有美好事物值得流连，在对厄运伤感同时，仍为幸遇而欣慰。

　　我清楚地记起，雨后初晴，我爱极了追逐风中的落花，飘逸的长发，命定的忧伤，我弯下腰并不只为黛玉葬花而心生怜惜，而实在有“断肠未忍扫，眼穿仍欲稀”的感叹，我仿佛又听见清泪滴落的声音，风正在上空缥缈，视线被拉长，我望见那些悠远的小草，欣慰地笑了。那时，我第一次遇见他，我只对他说了我喜欢晚晴，他说他懂了，然后我们就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是那样熟悉而命定的感觉，似乎前世早已相识。浓重的红色，将一切回忆燃烧成灰烬，但现在，我真的又都想起来了。

　　我们的泪又落在了一起，那一刻，世间万物都不存在，他还是一如最初，用那样温和的目光望着我，还有那样恬淡而温暖的笑容。

　　雨停了。

　　我叫晚晴，现在，我们握手同过去告别。

　　我相信那种熟悉而命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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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苇风 时间: 2003-9-12 15:56
标题: 回复：晚晴[原创]
排版整齐，用语正确。文风细腻温婉，深情款款，层层推进，为失忆的古老故事添上一抹亮色！

作者: 纪慎言 时间: 2003-9-12 22:04
楼主真幸运，让苇版主一眼就看上了。

作者: 王一 时间: 2003-9-13 00:26
当流览记忆时，想象是最美的，写的不错，希望继续

作者: 李幼谦 时间: 2003-9-13 16:06
不新鲜的故事，很动情的文字。

作者: 似水纤纤 时间: 2003-9-13 18:58
喜欢文章的风格和作者制造的悬念氛围，不过，故事似乎有一点牵强，男女主角都有过失忆的经历是否太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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