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王老黑

黄会兵

　　　　　　　　　　　　　　　　　　　　破烂王老黑

　　
　　老黑，我们都叫他老黑。他是一个收破烂的，年纪大，脸又黑，自然是老黑了。我们这幢家属院住的人多，瓶瓶罐罐就多，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老黑的专属区了。别的收破烂的进不来。别的收破烂的要想进来，老黑就和人家急。老黑骂娘的本事要是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听听他的嘴有多臭：“操你妈×的，老子在这里十几年了，轮到你当家作主！”“你也不看自己什么东西，这里的东家会把破烂卖给你，告诉你龟儿子，他们就是留也留给我老黑……”

　　老黑的嘴虽然臭，话还真不假。他在这里收破烂十几年了，和我们这些住户都有感情了。大家看他挺不容易的，就约好了似的都把破烂留给他。而且也不问价钱，给多少收多少。有的破烂王看到这里有油水可捞，硬是每斤多付一毛钱，和老黑唱对台。老黑撵了人家几回，实在撵不过来，这样的破烂王不是一个两个。

　　你说，谁不想多拿钱啊？就有这么几家，悄悄地把破烂卖给了别的破烂王。该死的老黑，居然还不肯提高价钱，他这是吃定了我们啊。

　　

　　趁着周末有时间，妻子收拾了一堆破烂。恰好，老黑高音喇叭似的嗓门又在楼下叫起来：“收破烂呃！报纸、塑料、酸奶瓶，铁皮、酒盖、螺丝钉……破烂卖给我呢，东家发大财呢。”妻子撇撇嘴说：“就不卖给你，哪怕你唱得再好听！”我劝道：“算了吧。不要为了几毛钱，伤了和气嘛，我们和他也算得上十几年的旧相识了。”妻子数落我：“人家拿我们当猴耍，你还把他当人看吗？”

　　妻子坚决不肯把破烂卖给老黑，她宁愿等，等到别的破烂王上门。可是因为老黑逮着一个撵一个，别的破烂王想要上门，只有等到老黑盯漏了。只有老黑盯漏了，才有可能被别的破烂王抢走属于自己的买卖。

　　终于，有一个破烂王上门，是个年纪轻轻的后生，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妻子把破烂全给了他，最后她精密计算的结果是比卖给老黑多赚了九毛钱。

　　

　　老黑呢，我有几天没见着他了。和几个老邻居打听，说老黑病了。老黑病得还不轻，这段时间怕是都不能收破烂了，因此才让别的破烂王抢了生意。

　　下班回家，妻子给我一百元钱说，她娘家的哥哥要来，让我去菜场，看还有什么菜可买。实在买不到，就带点卤菜来。我心里顿时不爽，我乡下的哥哥来，她可没有这么热心。再说了，冰箱里还有份量不少的冷冻肉。

　　我磨磨蹭蹭地走到菜场，天快黑了，卖菜的早收摊了。我走到卤菜窗口，赌气似的买了整整一百元钱的卤菜。出菜场时，却无意看到地上一个黑影，正在捡地上的烂菜叶。黑影的外形是如此熟悉，走近看，居然是老黑。

　　老黑有点羞涩地看着我，一个星期不见，他消瘦了，还剧烈地咳嗽着。我忙把手中的一袋卤菜塞进老黑手里，说着：“你光吃这个怎么行！”怕老黑不好意思收下，我慌忙跑走了。

　　

　　家属院门口又出现了老黑的身影，可他不收破烂，他还是剧烈地咳嗽着。有破烂王进来，又遭到了老黑的咒骂、驱赶。家里的破烂快占住整个阳台了，妻子嘟嘟囔囔骂了老黑几句难听的话。就连我也觉得老黑过了。

　　我总是从老黑身边经过，下班或者上班。有几次，我都想和老黑谈谈，既然自己不再收破烂，就得给别的破烂王一碗饭吃。毕竟，他们都是破烂王。相同的际遇，应该能让彼此多一些理解或者怜悯。

　　然而，我就是没有和老黑谈。他剧烈地咳嗽，让我很担心。这时正是甲型H1N1流感全球爆发的日子。甲型H1N1流感啊，已经弄死了很多人。

　　

　　我想，我总有机会和老黑谈谈。毕竟，我们和他也算是十几年的旧相识了。可是，这个谈谈的机会，却因为老黑的死永远地失去了。

　　老黑是这样死的。他抓住了一个摸进家属院的小偷，没想到，小偷竟然带着刀，他照着老黑的肚子捅了一刀。老黑忍着痛，紧紧地箍住小偷的腿，小偷狠狠地踢老黑。老黑依然不撒手，小偷就照着老黑的身上又扎了一刀。

　　赶来的家属院的邻居一起上前抓住了小偷，老黑却因为失血过多死了。目睹全过程的妻子哭成了泪人，老黑抓的那个小偷偷了我们家的笔记本电脑。笔记本电脑是旧的，卖不了多少钱，可里面收着我十几年来写的文章。它要是没丢了，我的半条命也没有了。

　　我闻讯急急火火地赶过来时，看见小偷居然就是妻子卖给他破烂的那个脸上挂着憨憨笑容、年纪轻轻的后生。

　　直到现在，我们才终于明白，老黑在收我们的破烂的同时，还在免费给我们这幢家属院看门。他咒骂、驱赶的那些破烂王都不是真正的破烂王，他们收破烂也顺手捎带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而真正的破烂王，老黑从来不拦的。

　　

　　我陪着妻子参加了老黑的葬礼。有那么多人参加他的葬礼，很大一部分是中小学生，他们都喊老黑“爸爸”。主持人眼含热泪告诉我们，十几年来，老黑用捡破烂挣来的钱供养了一百多位学生，他们有的已经大家毕业，成为了国家的栋梁之材。

　　遗像上的老黑，依然羞涩地笑着。阳光照在他脸上，我突然发现，老黑不黑。


　　

[ 本帖最后由 黄会兵 于 2009-10-3 07:28 编辑 ]

邱天

读了，小说不错。

那个1、2、3 ……就不要了，才那个什么。就1、2、3……？

邱天

一个小小说，就整得像短小说一样？

黄会兵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0-2 21:36 发表
一个小小说，就整得像短小说一样？

已调整。

季大相

取材于生活,喜欢.

天下为公

破烂王老黑不“破”不“黑”。
小小说人物刻画鲜明。
问候，学习

黄会兵

感谢诸位师友的阅读。

杨友泉

一个好人！好人老黑。小说一改会兵紧张的叙述，读来别有滋味！

蒙正和

底层人物的小说，很能激起我们的怜悯之心。我喜欢这样的小说，也在学写这样的小说。近来“太虚”有点虚，各位文友，多多发帖才是。祝好！

黄会兵

原帖由 蒙正和 于 2009-10-4 12:16 发表
底层人物的小说，很能激起我们的怜悯之心。我喜欢这样的小说，也在学写这样的小说。近来“太虚”有点虚，各位文友，多多发帖才是。祝好！

握手。多交流。

尚庆海

黄老师都元老了，祝贺

邱天

再细读这一篇，我感觉这是一篇好小说，一篇耐读、值得一读的小说。

精华鼓励！

山野农夫

小说人物个性鲜明,
故事娓娓道来,有滋有味!
欣赏,并问好!

黄会兵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0-5 21:04 发表
再细读这一篇，我感觉这是一篇好小说，一篇耐读、值得一读的小说。

精华鼓励！

感谢诸位师友的阅读。感谢邱老师鼓励。

叶柄

问好黄先生！人物形象些活了。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