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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像黄河的风掠过 [打印本页]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8-25 12:50
标题: 像黄河的风掠过
本帖最后由令箭于 2017-8-25 18:27 编辑

　　一

　　狂澜渡口这地方地势很好。毗邻黄河而居，以前的黄河很凶猛，是会吃人的。渡口这地方的货进进出出也就稀罕贵重。每个草包布袋和柳条筐上都有一个绮丽的故事。黄河九曲十八弯，咆哮到狂澜渡口这地方是东西畅流。渡口有一支流叫畛河，南北向直插黄河。上下行船只有了天然的河湾停靠。

　　渡口这地方没有战乱时候，大宗的煤铁盐粮贸易在这里集散，各种衍生的行当也很兴隆，比如妓院、茶馆、包子铺也顺捎成了气候。但枪炮硝烟一起，生意萧条必是世俗要义，毕竟都爱惜人命。比如，1948年陈谢太岳兵团一部和胡宗南部队一部就在这个渡口拉锯多年，渡口就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一件事是关于渡口财主康百川的。

　　1948年隆冬，康家大院生下一个男孩，起名康亮。这本来没什么稀罕的，根据记载狂澜渡口人家那年冬天生下不少孩子。比如包子铺张大虫家也生了丫头，叫豆蔻。这在当时也没什么，主要是在若干年以后，康家生下的这个孩子被当成了狂澜渡口某件大事的一个证据，想隐匿也不大可能。

　　生下康亮的不是康家大太太，不是姨太太，也不是从戏班子买来的两个小妾，而是一个丫鬟。这个丫鬟叫红娘，直到肚子大出身了，院里的人才惊慌愤怒惋惜起来。

　　丫鬟红娘的爹因为欠租子，托人向康财主求情，送红娘到府上做一年工抵账。康财主答应之后写了契约。一年将满时候，红娘肚子却大了，这成了麻烦。红娘做工不卖身，大太太问当家的咋办，康财主说问问红娘吧。

　　红娘说愿意生下来。

　　康财主让管家置办了厚礼请红娘的爹叔舅舅过府一叙。客气寒暄之后，又写了契约，红娘家得了十亩好地和一些琐碎礼品，然后红娘做了妾。有了名分，静等孩子生下来，外人也就无人敢有非议。

　　红娘怀孩子那年刚满13岁。用当时的条件衡量，进康家府邸当妾比嫁给穷汉子当老婆风光，同龄的女娃子们是很羡慕的，睡在不一样的床上才有不一样的日子。脸盘不好看，屁股不好看，身条不好看，别说当小妾，你愿意当杂役丫鬟，财主家不一定能看上。

　　后来批斗康财主狠了，红娘说是她自愿的，当家的没有逼迫她。很多人嗷一声，那意思很猥琐但却似乎明白了自己都是明白人。

　　后来红娘死的时候才和康亮说了她唯一的秘密。她说，她是七岁那年就喜欢上康财主的。大概他那年去她家收租子，爹妈灌好粮食给康财主带的长工们。康财主却随手抱起红娘说，留下一斗麦子，你看小丫头脸黄成啥了，磨点麦子给丫头蒸两笼馒头。然后放下红娘就走了。

　　红娘说，她长那么大，都不记得爹妈抱过她，却被康财主抱了。后来欠租子，爹妈愁眉苦脸，红娘说她去抵债。契约是一方面，红娘愿意多看一眼康财主是真的。

　　大太太和姨太太带着两个小妾去黄河对面奶奶庙上香，去了好几天。那天晚上，康财主在红娘收拾床铺时候楼了她。红娘说那是天作之合，她温柔之心瞬间化了。连着三天，红娘说那是这辈子最舒服的三天，此前没有，此后也没有。

　　而这些被人记恨了，比如康家长工牛子。后来康财主被批斗猝死，很多人都说牛子下手太黑，有泄愤成分并不全是阶级仇恨。都知道他想娶了红娘，但红娘从来不正眼看他。康财主死了以后，红娘亲自收敛埋人，不和牛子说任何话。路上遇到，一扭脸就过去了。也有人说牛子在某块玉米地里强行按倒红娘好几回，但红娘从不说什么，别人也就不说了。谣言止于智者是有道理的。

　　后来牛子当了大队革委会主任，非把闺女红红嫁给康亮，不知怎么弄的虎头蛇尾不听下文了。据说康亮和牛子家闺女说了很多话，说地主黑五类子女世代都抬不起头，吓住小闺女了。康亮大概也说了别的，牛子怎么劝，红红都不听了。

　　后来康亮死的时候，哭得最狠的是红红。她已经满头白发，却老泪横流，扶着灵柩悲伤不已，嘴里呢喃的都是别人听不懂的梵文。

　　红红后来说，康亮当初说他放不下豆蔻，这回放下了。

　　二

　　1948年隆冬，康亮生下来21天之后，河对面一户人家有个小丫头也降生了，她叫豆蔻。

　　名字是她妈起的，一家四个男人都说好。后来豆蔻的爷爷说，他期初想给闺女起个名字，但儿媳妇是贵人，就不说什么了。

　　豆蔻的爷爷张大虫捣鼓一间小包子铺，三个儿子在船上帮工。1948年春上某天夜里，有人送来一个要死的女人，让他好好照顾养伤，说是革命干部。陪同那些人来的是教书先生老廖，老廖给他留下一大包药，说了用法。然后拿出一卷钞票放桌子上走了。

　　秋蝉叫的时候，张大虫亲眼看到廖先生被一群当兵的在黄河滩砍了头。他当时就受了惊吓，回到家里给人包包子找零钱不是多就是少，换来一大堆白眼难听话。

　　包子铺老板已经够盘算好跟廖先生要钱的，吃的喝的用的，还要买药伺候。眼看着廖先生血溅当场，钱已经不重要了，他感到了冷飕飕的脖子上有一把热腾腾的快刀。

　　果然，有人领着兵到了家里来搜查。包子铺老板两条腿一下子就软了，但他没想到家里养着的女兵竟然怀孕了。而这怀孕竟然让他随机应变口齿伶俐编了一套很有人情的谎话，兵们笑了一场，接过他的烟卷说，他么的，不是你的吧。然后，都走了。

　　到了夜里，关上房门，包子铺老板拿了藤条让三个儿子跪下，问是谁造孽。三个精壮男人一言不发，藤条毫不留情抽在三个人身上。他一边打一边骂，话的内容就一个意思，给上边没法交差。最后大肚子女人从里屋出来说，别打了，我自愿的。然后，这事就不了了之。

　　女兵走的时候没带孩子，只是哭了一场。后来有多事的人考证过这件事，但也不了了之。年代已久，谁会记得那么清楚，而且有些事没必要弄清楚。有一种猜测可能是这样的：女兵的男人和某个女护士好上了，女兵一气之下就打了冲锋仗，是打算死在战场的。死里逃生但被大部队留在渡口养伤，然后被渡口的三个陌生男人悉心照顾。伤的地方在大腿根上，照顾久了，女兵的某个地方就被三个男人看到了。或许是愤恨男人绝情，或许是愤恨大部队遗弃，女兵给三个精壮船工放个口子是可能的。但有人来传信要她归队，而且是她男人亲自下的命令，她的心思又活了。走但不能带着豆蔻，有另一种生活也是很艰难的。后来的事实表明，这个女兵后来当了某军医院院长，而且和某个重新认识的男人结婚，又生了三个闺女。她没有和豆蔻有过一根线头的牵连。豆蔻后来背着小米袋子去找过，但她见都不见。外人是理解的，伤口好了，再揭开会很疼很疼的。但豆蔻哭了很久很久才不哭。

　　豆蔻来到这世界是多么的偶然，她朦朦胧胧想到过这些生命的未知，12岁那年于是就发了一个毒誓藏在心里，只有她自己知道，呸，天王老子也不行。

　　三

　　豆蔻12岁那年饿得不行。爷爷把自己该吃的让给豆蔻吃，没多久死了。大大饿得眼皮都不想抬，但见了豆蔻就要挤出笑，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薯娃递给豆蔻。二大在外修铁路，隔俩月就要托人送回来一小袋豆子。后来二大退休了，说起当年事，他说他当年不怕饿死自己，最怕饿死豆蔻。三大不给豆蔻编蝈蝈笼子而是带着他捉山雀蝎子，豆蔻这满山遍野人群中找吃的其中一个小女孩子，偶然遇到了同样找吃的康亮。

　　12岁的康亮穿得破破烂烂，那是豆蔻第一次印象。他吸引豆蔻看过来是别人的惊奇吆喝：康亮活吞了一只蝎子。

　　后来豆蔻问过康亮，你不怕毒死自己么。

　　康亮说，毒死拉倒，活不过蝎子是命。

　　康亮的妈红娘存有干货，但只给儿子吃，自己和其他人都不能吃。康亮长大之后才明白妈的恩情是生死恩情，代价是那么大，饿死任何人都不能饿死儿子。

　　其实那都是红薯干和黑豆子，比起后来康亮的燕窝鲍鱼太寒碜，但他也清楚燕窝鲍鱼里只有冷酷而没有一丝温暖。他偷偷给豆蔻吃红薯干而且看着豆蔻舔着红薯干不舍得嚼那样子，妈妈打在屁股上的疼也不那么明显了。豆蔻也给康亮带豆子吃，她说是二大在铁路上从嘴里省下的。

　　两个人找的地方偏僻，荒草很长却没有兔子扑腾，大概野兔山雀也都失踪了。两个毛孩子和大人们整天想吃的不一样，也有某些方面的好奇，比如，豆蔻某天就一下子扒下了康亮的裤子，小鸟初见天日扑愣愣的。康亮不生气，从小就一直被媳妇们扒掉裤子，还被媳妇们说要招婿，时不常就被媳妇们并排和某个小丫头放在碾子上，说拍个结婚照片。媳妇们用双手比划成摄影镜头那模样，他就已经习惯了。豆蔻的裤子被康亮扒掉，康亮没想啥，顺手就扒下了。

　　但豆蔻一下子哭了。

　　第一次扒掉，豆蔻赶紧穿上，用土坷垃砸了他。

　　第二次扒掉，豆蔻赶紧穿上，直接打了他一巴掌。

　　第三次扒掉，豆蔻没穿裤子，裤子褪在腿弯处不动，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康亮不理解豆蔻哭什么，但他看清楚了豆蔻没有小鸟而是一个不可名状的无法理解的盘旋云朵。

　　后来，豆蔻和康亮筹备结婚的时候依偎在一起，说起第一次相遇，两个人都笑了。豆蔻说你呀小不要脸。但豆蔻没说一些细节，比如豆蔻的大大和三大听说了豆蔻被脱裤子，拎起菜刀要奔渡口来，但让豆蔻拦住了。三大问只脱了裤子么。豆蔻点头。大大问没别的么。豆蔻反问别的什么。大大和三大商量了一下，让邻居大姑给豆蔻看看某地方。大姑说好好的，这才罢休。

　　豆蔻莫名其妙说过一句：你欠我一条小命呢。

　　康亮以为豆蔻说他跳崖那次，呲牙笑笑。

　　四

　　有很多事情都是奇妙的。比如康亮跳崖这件事，康亮觉得没人知道，最多只有豆蔻知道。但他不知道他妈妈红娘也看见了，牛子家闺女红红也看见了。而她们只是看到豆蔻出现，悄悄走掉了而已。后来有些人做某些事，觉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别人知道。其实有很多人知道，只是不愿意声张而化为举头神明悄悄遁隐罢了。

　　康亮想跳崖是他承包的煤矿巨亏之时，心脏剧烈搏动之后，他走上了毗邻黄河的断崖。

　　那时候的黄河已经是蜿蜒溪流了。三门峡水库建成之后，这里的水流变缓，河道变窄，不怕扯住蛋的大长腿三两下就跨过去了。站在断崖上的康亮被风吹着，他想做一个小鸟，然后飞翔。他后来说当时并没有一点恐惧感，似乎早就存在的飞翔感觉隐藏于心，而这时候被激发了。

　　豆蔻其实也没那么多废话，只吆喝了一句说，我早晚要嫁给你的，你死了，我咋办。

　　然后，康亮就离开断崖，抱住豆蔻哭了一场。哭只是个情绪，然后康亮又想扒掉豆蔻裤子。豆蔻说，别急，等到那一天。康亮又变得乖顺了。

　　康亮的煤矿是账面亏，主要是大堆的煤炭拉不出去。早年间，叫上十条船下济南府，银子很快就回来了。但河道早就没船可跑。旱路司机们要钱狮子大张嘴，煤堆天天见长却换不成票子，银行催账，工人闹事，没钱做下去了。

　　豆蔻露脸现形了，她不是为煤炭，而是为康亮活下去。

　　办法在外人看来很笑话，但管用。

　　豆蔻陪着公爹睡了。乡间扒灰偷油之事从来没有断续过，再清白的人都无法证实自己的清白。就算证实了，谁来立牌坊是个问题。最多也就发个奖状，给十块钱，说，这妇女有社会主义新道德。

　　村人们就会这样想：豆蔻知道公爹给儿子娶媳妇不是为儿子而是为他自己，但她装作不知道。只不过她处处小心，不给公爹机会。公爹是油田退休职工，手里攥了不少钱。公爹拿出一万块钱交给豆蔻，豆蔻把钱交给康亮，回到家插上门才脱了裤子说，爹，你来吧。

　　不只是和公爹在一起晃悠，豆蔻想象的是康亮。第一次和邻村那个当兵的洞房，豆蔻想的也是康亮。康亮每一次被批斗，她在台子下都会心疼一次，纳鞋底子穿绳就刺啦刺啦非常有力度。大大二大三大都不同意她嫁给康亮，这家子没有将来，已经烂糟如泥人人踩踏。她只好在当兵的身下想着康亮的巨大有力然后呻吟出声。

　　当兵的混成四个兜兜，豆蔻并没有多少喜悦。果然当兵的以豆蔻不会怀孕不能生养革命子女为理由提出离婚了。大大二大三大又要拎刀子，豆蔻说，我心里本来就没有他，离婚了都解脱。亲戚们都说，不能饶了这个畜生。豆蔻啥也不说收拾了行李让三大担着，回到老屋子给大大三大做了酸汤面叶子，做了葱油饼，也做了红椿菜。那是一个很郁闷也很快乐的春天。后来，当兵的因公殉职，豆蔻也没多难过，和平常一样做一锅酸汤面叶子，嘘嘘溜溜喝下肚子，然后打个饱嗝，然后放个闲屁，又是一天春光美。

　　有人来提媒，大大第一个反对，那家差不多是渡口人家最破落的人家，屋顶都是破的。但豆蔻答应了。豆蔻面上的理由是那家人至少不会主动和我离婚，我说啥是啥。其实豆蔻心里想的是，那家和康亮家门对门。

　　豆蔻没离婚那时候，康亮和村最北头的刘寡妇结婚了。豆蔻说自己命苦，大大三大都说好听话劝慰，但他们不知道豆蔻说命苦是因为命运的交错，你在我不在，我在你不在。

　　五

　　康亮的老爹没有给康亮留下什么物质财富，却给他留下一个大地主子女帽子。康亮发牢骚时候，他妈红娘说，亮亮，别埋怨你爹，这不是他想给你的结果。他死了，你让他安心死去吧。

　　红娘知道有很多事可以忍，但有些事不能忍，比如儿子的婚姻性生活。康亮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却不得不天天被人批斗。挣最少的工分，干最重的活，分最少的粮食。日子没有一点点向好希望。这个时候，刘寡妇托媒来了。

　　都是一个川的，红娘当然知道刘寡妇。红娘有很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变了味道。儿子不应该苦熬，他应该有性生活。问了儿子，儿子说让妈安排。于是，红娘杀了两条猪，拿出所有积蓄又在农村信用社贷了五十块钱，下聘礼办酒席，娶了比自己小一岁的刘寡妇来当儿媳妇。

　　刘寡妇名声在外。嘴刻薄，说话怎么难听怎么说，从村北头一下子来到渡口人多地方，又有了很多骂架伙伴。但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么？

　　康亮和豆蔻说，这个女人让人哭笑不得。白天她不管怎么凶恶，到了晚上对男人百般温柔，猎狗变家猫，直到离婚前都是这样，我真的对她没脾气。

　　豆蔻说，隐约听说过。

　　康亮说，离婚那时候，刘寡妇一点都不闹，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豆蔻说，给了你一千块钱？

　　康亮说，那一次我真的理解了她当一个女人最高级的智慧。她那俩闺女一个十二，一个十五，平常叫大，那天晚上叫了我名字。衣裳稍微一动，浑身上下就白了。我锁上门跑到刘寡妇屋里说，你糟践自己不好么，闺女也要糟践么。刘寡妇并不生气，笑着说，你呀看不懂我的心。我知道我老了，你不要离婚，俩闺女也给你当老婆。俩闺女和你也没啥血缘，等你玩够了，打发她们出门子，我还有几个干闺女呢。

　　豆蔻叹口气说，唉，当女人难呐。

　　这个场景有可能是真的，但没人去证实。大家都在想，就算证实了又如何，一个寡妇发骚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刘寡妇本来就有家，稍微收拾一下就完事了。村里人想不到的是刘寡妇谁也不轻饶，却悄没声地放过康亮了，确实是怪事。

　　康亮自由了，但豆蔻却嫁给了自家对门的杨家。出来进去的，盆罐叮咚响，红娘说康亮，该有的会有，不该有的不要去求。

　　后来，红红给了康亮一个明确回答，但康亮拒绝了。康亮心思细腻，妈每次晚上回来都让他不舒服。妈衣裳和表情是那种刻意修饰的整齐，但他能看出那种掩饰的凌乱。除了牛子还能有谁，但康亮从不说破。暗地里的很多东西就让它们原生态地活着，不说不看不听，谓予不信也。但牛子用嫁女方式完成某种明火执仗的仪式，那么妈的未来一丝光亮也会熄灭，康亮说了很多客气话。

　　康亮最直接的一句话是，豆蔻还在呢。

　　红红说，那她不是有男人么。

　　康亮说，也有我妈这个事。

　　红红最后也没有嫁给康亮，但在结婚前一个月骗康亮到断崖，以死相逼，两个人滚了草窝窝。

　　这个当然是传说。牛子有点口风，但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在为摁倒红娘找托词。比如可以这样想：牛子尾随看到两个人的赤裸，扭身走了。回到村子直接去找红娘，二话不说上了门插，抱住红娘撂在床上。然后宽衣解带，床响了很久。一个从从容容，一个被逼无奈，但在外人看来确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比如牛子老婆就这样认为。但在村口撒泼骂街，她怕牛子揍她，只敢骂红娘逼痒，不敢骂牛子缺德。

　　一个过路的女疯子，被红娘收留，然后没多久和康亮又进洞房。

　　六

　　外人看女疯子疯癫是看到了她随时都想脱下裤子让别人看她的毛，婆子们哈哈笑，然后推搡男人们离开。

　　但村人后来才知道，女疯子是邻村的大美人。而且康亮和豆蔻都认识她，她们在乡高级小学都是同学，叫张莲。

　　红娘也听说过，但那是多么俊的一个闺女。穿上军装跳芭蕾，代表县文艺宣传队到各村演出。怎么说疯就疯了呢？可怜归可怜，但一听康亮说娶去了她，红娘一下皱了眉头，这不是让刘寡妇看笑话么。刘寡妇泼归泼，也勉强能过日子，这要个疯子不是自己添累赘么。

　　康亮并不说什么，要红娘给张莲洗澡然后换干净衣服。康亮和红娘坐在一边看张莲吃饭，然后说，你看，多干净，眉眼也不差。

　　啃着饼的张莲和俩人一对眼就笑了，然后站起来脱下裤子，露出很多内容，康亮赶紧跳过去抱住张莲给穿上裤子。

　　红娘一下捂住脸说，我地妈呀。

　　到了晚上，红娘听儿子房里寂静无声，就像个死人屋，心里反而起毛了。这哪是个疯子，简直是个妖精。蹑手蹑脚听了墙根，才听见儿子给疯女子哼儿歌。红娘这才悄悄回到屋里，脱了衣服就睡着了。

　　红娘第二天说康亮，要是能怀孕就好了。

　　康亮说，我可怜她，不打算娶了她，我心里只有那个女子。

　　红娘说，这么不清不楚住着，豆蔻会不想点什么。

　　红娘坐在院里剥葱，康亮在树下刷牙，一问一答很多问题，最后都笑了。康亮不管有多大委屈，他总有办法让母亲经常笑一下。不管初衷多么好，不管心愿多么高洁，有些事情总那么让人堵心。疯女子肚子越来越大了，康亮也不避讳说是自己的，这让红娘尴尬至极。她知道儿子说的是真的：张莲被人强奸才发疯的，怀孕的孩子不知道是谁的。

　　康亮去县城和张莲家邻居家了解了很多事情，回来后告诉红娘说，张莲很可怜，被人强奸了，她爹妈不认她。

　　红娘说，她不是在文艺宣传队么，公家没人管管？

　　康亮说，大概强奸她的就是公家人吧。

　　后来才发现张莲怀孕了。

　　红娘说这可咋办。

　　康亮说，我要是不认下来，张莲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红娘说，我儿命苦，老天爷不开眼啊。

　　进了康家之后，张莲再也没脱过裤子。不是她不脱，而是康亮让母亲给她裤子缝纫结实了，脱不下来。在人多地方，张莲要脱裤子了，但就是解不开死扣。有人说我帮你脱。于是就有人大骂那人不要脸。疯子脱裤子是景观，别人去加油那就是耍流氓了。

　　但张莲最终还是死在脱裤子上。

　　张莲分娩时候，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了看说赶紧送医院，不要送公社卫生院，直接送县医院。拖拉机开到半道，赤脚医生说，羊水破了，羊水破了！康亮焦急万分说，那咋办，那咋办？

　　停了车，赤脚医生扒下张莲的裤子，她大概想就地接生，但疯女子渐渐没了呼吸。张莲四仰八叉躺在拖拉机斗里，大肚子还是那样大，血水还在从张莲的生命之洞汩汩流淌，几个人都感觉到了老天的严厉和死神的残酷。

　　后来，康亮和豆蔻说起张莲泪眼哗哗的。豆蔻清楚康亮从来都是不哭的，红娘死那时候也没哭过，只是掉泪。他却为一个疯女子哭，豆蔻知道自己这辈子没有白等，她明天就要和康亮去领结婚证。领了结婚证，她才愿意和男人睡在一起。头发都等白了，大概还有些许黑发需要忍耐。

　　七

　　张莲死的时候，豆蔻男人也死了。对面杨家呼天抢地的，豆蔻来到康亮家。她趴在红娘的膝上哭，红娘拍着她肩头和脊背说，别难受，别难受，顾活人不顾死人。

　　后来豆蔻好长时间嫁不出去。

　　最开始是康亮。

　　两个人去村革委会开介绍信，牛子说了很多不开介绍信的理由。后来红红直接找康亮说话，康亮才明白原来船沉在这儿。但康亮太执拗，就算红红真情实意，他也不服这个逻辑。村里有了很多议论说，豆蔻阴盛克夫。不但红娘有了顾虑，很多人也有了顾虑，这才有了豆蔻嫁给傻女婿的婚姻。大概他老子在油田过于精明了，两个儿子都是憨傻呆子。

　　豆蔻想的其实很简单，一个是这家出钱帮忙买了棺材送走亡人，一个是拿出钱来送大大上西安看病，然后扯了结婚证，睡在他家里。只是夜来想想，康亮把红红的事弄成了，自己拿的钱也花完了，守着身边这个巨酣隆隆的傻女婿，觉得自己某个地方很痒却没办法挠一下，只好忍着。

　　后来，豆蔻和康亮说了她的毒誓：不成夫妻名，不为夫妻事。

　　康亮说，那我等到后天，不急。

　　豆蔻还和康亮说了公爹的事情，只让他吮吸和抚摸，但决不让他上床，这是她12岁那年立下的毒誓，谁敢来破誓，那就鱼死网破。豆蔻等到和康亮相拥这天，天色已经好多了，可惜红娘看不到了。豆蔻的公爹死了以后，她把家产变卖然后把钱送到县城福利院，把两个傻子也送去，然后回到渡口和康亮吹黄河的风。

　　康亮的五层小楼矗立在村子里很耀眼，甚至有几个小妮都愿意嫁进来，不要任何嫁妆。康亮对丫头们说，你们不懂岁月是什么，最好和你们一样年轻的一拨人去寻找未来幸福。但老天爷是那么不公平，康亮和豆蔻在去乡政府领取结婚证时候遭遇车祸，他们的帕萨特被一辆水泥罐车撞成了废铁。很多人惋惜，很多人叹气。或许不是老天爷不公平吧，康亮和豆蔻等了那么久，老天爷都等不及了。

　　据说，康亮和豆蔻埋在了康家坟茔，也算团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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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17-8-25 13:28
难得看到令箭的长短篇，先赞后看。

作者: 小野菜 时间: 2017-8-25 13:54
看头像你也当过兵?

作者: 碣石清风 时间: 2017-8-25 15:46
令先生的小说不管怎么写都有看头。一个很诗意的题目演绎黄河渡口爱恋悲歌。复杂的故事情节众多的人物情感纠葛几代人的爱恨情仇皆在作者的倾诉中。作品雄浑场面壮观细节生动。以康亮豆蔻为代表的婚恋故事为中心，展现时空纵横交错下苦难的生存状况及悲苦的女人命运。就如黄河的风为我们演奏了一曲如歌如泣的爱情绝恋曲，凄美苦涩。

作者: 枫叶飘飘 时间: 2017-8-25 17:47
我的天，你又换头像。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8-25 18:28

潭边老桑发表于 2017-8-25 13:28
难得看到令箭的长短篇，先赞后看。

文章能被看懂确实是一种快乐，相信先生会有一篇评论昭示太虚，握手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8-25 18:29

小野菜发表于 2017-8-25 13:54
看头像你也当过兵?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8-25 18:34

碣石清风发表于 2017-8-25 15:46
令先生的小说不管怎么写都有看头。一个很诗意的题目演绎黄河渡口爱恋悲歌。复杂的故事情节众多的人物情感纠 ...

清风兄对文字的忠贞让我心生敬佩。真正好友的关系或许并不在一壶茶、一樽酒或一句赞语，而在于对人生和社会的默契认知。期望清风兄多批评。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8-25 18:36

枫叶飘飘发表于 2017-8-25 17:47
我的天，你又换头像。

这个头像最能体现某人本真之趣
爱我的，不会爱错
恨我的，肯定错了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8-25 18:54
这是一个长篇的架构
但我害怕某些艳情场面会冲击到某种传统审美
而且我厌烦弄成长篇，好像我多高明似的
我是个笨人，诸位理解吧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8-26 11:58
爱情的理解因人而异，但悲催的情感基本是爱情的基本状态。当我们面对或听闻那些令人肝肠寸断的情感被割裂被压抑被踩踏，我们能做什么呢，只能表达一种无力感和挫败感。我们甚至找不到可以鞭笞的对象，找不到割裂爱情的元凶，只能以一种悲情来叙述某种无奈。当我们睁开慧眼穿透人生铁幕去探取爱情的真谛，或许我们仍然不能发现爱情的真谛。能做的大概只能是尽量在悲戚的尘埃中寻觅到艳丽的花萼或蓓蕾，在绝对的失望中找到相对的希望，意外几乎不会发生。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8-26 19:59

作者: 碣石清风 时间: 2017-8-30 13:51
加精理由：一个很诗意的题目演绎黄河渡口爱恋悲歌。复杂的故事情节众多的人物情感纠葛几代人的爱恨情仇皆在作者的倾诉中。作品雄浑场面壮观细节生动。以康亮豆蔻为代表的婚恋故事为中心，展现时空纵横交错下苦难的生存状况及悲苦的女人命运。就如黄河的风为我们演奏了一曲如歌如泣的爱情绝恋曲，凄美苦涩。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17-8-30 16:35
豆蔻和一些男人的性关系都比较乱，可以认为是被逼无奈。但对康亮却很慎重，很神圣，小说演绎为真爱，最后二人死在结婚前。作者用这样一个悲剧来表达对人世的心痛忧思。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8-30 16:48

碣石清风发表于 2017-8-30 13:51
加精理由：一个很诗意的题目演绎黄河渡口爱恋悲歌。复杂的故事情节众多的人物情感纠葛几代人的爱恨情仇皆在 ...

谢谢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8-30 16:49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17-8-30 16:35
豆蔻和一些男人的性关系都比较乱，可以认为是被逼无奈。但对康亮却很慎重，很神圣，小说演绎为真爱，最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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