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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山里阳光 [打印本页]

作者: 尤世民 时间: 2009-11-24 09:45
标题: 山里阳光

山里阳光

“哪里有酒哪里醉，噫耸，噫耸，噫耸耸。哪里有铺哪里睡，噫耸，噫耸，噫耸耸……”

松木流手里拿着酒瓶，哼着山曲野歌，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向家中。炊烟斜斜伸向秸秆，缠绵着。牛羊走在晚归的路上，哞叫着。阳光掠过磨刀箐山顶，倏忽消逝。

云里县磨刀箐海拔两千多米，是个老鹰都拉不出硬屎的地方。据传，汉代时，因为匈奴侵扰边关，朝廷分成了主战主和两大派系，结果主战派占了上风，主和派遭到流放，几位大臣带着家人离开中原，辗转来到磨刀箐，看到山里森林葱郁，流水淙淙，景致不错，没有山高皇帝远的累赘，但有远离喧嚣尘世的洒脱。几位大臣商量过后，决定在山里驻扎下来，他们开荒种地，建屋盖厩，互相通婚，构建了磨刀村，又想自己来自中原，跟龙有些缘份，就自称龙族，教后代子孙说汉话，习汉字，沿袭着汉族的习俗。过了许多年，一条古道从磨刀箐山脚向山上延伸，纤细如弦索，没来由地把许多村寨串联在一起，组成看似和谐其实感伤的山里图。古道的开通给磨刀箐带来了意外的惊喜，他们在村里盖起了旅舍，接待来往马帮，依靠贫瘠土地出产的食物和赚取赶马人的银子，过着贫穷但相对稳定的生活，缓慢地走到了上个世纪四十年代。

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入侵中国，起先占领东北，随后华北，发动了全面进攻中国的战争，国民政府被迫迁都重庆。为了获得抗战物质，延续战争的生机，最终取得抗战的胜利，国民政府发出号召，修筑了滇缅公路，古道遭遇冷漠，磨刀箐转眼间陷入尴尬境地，生活极度贫困，日益艰难。解放后，磨刀箐村开始叫合作社，后来叫生产队，最后又恢复了村的建制。姑娘离开了村子，跑到城里打工，在山下找对象，村里的伙子找不着对象，生理需要难以满足，解酒浇愁，今日有酒今日醉，哪管明日喝凉水，更有甚者，惹是生非，搅得村里不安宁。乡政府派人到村里处理过几次，效果不好，就向县里建议整体搬迁村子。县里几次派人到村里，叫村民迁到山下坝子里，村民想这地方穷归穷，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地盘，迁移出去就意味着背叛了老祖宗，抵死不搬。茹水仙杨柳为腰，芙蓉为面，艳若春花，美如秋月，被人称作山凤凰。山凤凰读过两年初中，见过世面，总想嫁到城里去，哪怕是二婚也行。城里人撇三闻风而动，径直来到茹水仙家求婚。撇三貌不出众，因为偷牛坐过两年牢，出狱后带头打群架，又坐了三年牢，是城里人眼中的垃圾。撇三来到茹水仙家，仿佛大爷似的，吆五喝六，茹水仙的父亲开始还能忍受，到后来就忍不住了，把姑娘拉到半边，说：“山里人终归是山里命，认命吧？啊？”

撇三听见茹水仙父亲的话，暴跳如雷，说：“你们给认得？山里人不如城里狗，万物生长靠太阳，连太阳都不肯光顾的地方，有啥子稀奇的？”

茹水仙向往城里生活，不听父亲劝告，执意随撇三下了山，两年后经受不住撇三的折磨，跑回了磨刀箐，嫁给了老小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茹水仙看到松木流年满三十，依然过着单身汉生活，心里很忧伤，每次见到他，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她想自己作为女人，虽然不能嫁给他，但是施舍点笑容给他还是做可以的。老小子看到婆娘对松木流好，生怕她离开自己，除了刻意奉承她，总是跟得紧紧的，茹水仙说：“你总是跟着我搞什么？难道还怕我飞了不成？”

老小子说：“山里人讨婆娘不容易，讨漂亮婆娘更不容易，我得看紧点，我怕你飞走了，家里没有女人，日子难过啊！”

老小子的话令茹水仙很伤感，她的心暖暖的，当天晚上破例地温柔，尽心地满足了丈夫。

松木流回到家里，径直走到火塘边。磨刀箐属于亚热带高原气候，垂直气候明显，早晚温差大。太阳已经落山，晚风呼啸着，冷冷的，像刀。松木流拎过烟筒，返身从身后灶壁上挂着的塑料袋拎出旱烟丝，填进烟嘴里，点燃，吸着，烟筒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松木流吸着烟筒，皱着眉头，额上的皱纹仿佛江里的波浪，涌动着，脸上堆满了忧愁。她的母亲在灶上忙活着，不时看看儿子，几次话到嘴边，到底忍了下来。松木流的父亲死得早，他母亲没有改嫁，费心费力把一对儿女养大。姑娘出嫁到了山那面，家里遭遇了泥石流，把房子给冲毁了，只好寄住在一间破庙里，不能给家里什么不说，还要家里给她补贴，两边家庭的日子都不好过。松木流的母亲望着忧愁的儿子，到底忍不住，说：“你就答应了黑草，到她家做上门姑爷吧？”

黑草是跟松木流同村，她早先得过脑膜炎，说话不明，走路颠簸。俗话说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何况智力有问题的人。黑草成为村里光棍发泄的对象，当她的肚子鼓起来时，她的父母还以为她得了病，又是求神仙保护又是熬草药给她喝，眼看草药无效，他们把孩子送到山下卫生所，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怀孕，却不知道是谁的种，无奈之下只好堕了胎，把孩子领回家，看得死死的，放出风声说不管是谁，只要愿意上门做姑爷，我们都喜欢，情愿倒贴姑爷许多好处，把姑爷当儿子看。松木流的母亲知道儿子心里难受，就撺掇儿子去上门，至于自己老了没人招呼，顾不得了。松木流人穷志不穷，没有去做上门姑爷的打算，与生理需要抗争着。现在，他再次听母亲说到这件事，心里很烦，但他不想发火，淡淡地说：“过几年再说吧？打光棍的又不是我独个。”

松木流没有想到，第二天，县里派人来到了他家里，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给了他全新的感受，他走进了全新的生命旅程。

松木流单家独户，背靠大山，面向大山。屋前屋后种着许多梨树，每到春暖花开时节，梨树花开，满山雪白。到了夏末初秋，山风吹拂，树叶翻飞，露出满树的青梨。茶成武来到云里县当书记，遇到磨刀箐村民来县政府上访，要求县里解决吃饭问题。茶成武心里想改革开放都十八年了，许多地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没想到还有村民要求解决吃饭问题。茶成武责成相关人员到磨刀箐调研，调研结果非常糟糕，当茶成武听说磨刀箐出产玉香梨时，眼睛闪了几下，心想何不在这方面做做文章？玉香梨适合在海拔两千米以上地方栽种，个大皮薄，仿佛秤砣，磨刀箐人因形取义，把玉香梨叫做秤砣梨。到了农历十月采摘回家，放在楼上通风的地方，撒上些许松毛，等到过年前后，玉香梨外皮变得金黄，散发出浓郁清香，味道极好，然而玉香梨好归好，价格却很低，又因为交通不便，不划算。渐渐地，人们除了摘几个自己吃或者送人外，剩下的留在树上，由着它们烂掉。

茶成武主持召开县委常委扩大会议，林业局长母定山应邀参加。茶成武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征求母定山的意见。母定山支支吾吾的，哼了半天就是哼不出几个字。茶成武看着母定山苦大仇深的样子，心里非常不舒服，皱起眉头说：“表达清楚与不清楚，也是考察干部水平的重要内容。”

茶成武话音刚落，母定山紊乱的思维立刻清晰起来，说：“做这件事，目前还不成熟，需要进一步论证。”

母定山的话概括起来主要有几点：一是玉香梨的品质论证问题；二是产品销售渠道问题；三是规模化种植的风险问题；四是农户自身的认识问题；四是资金投资与回收问题。茶成武说：“资金问题我来解决，其它问题交由相关部门解决，总而言之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农民自身没有产品，光靠县里补助，解决不了多大问题。”

会议决定在磨刀箐种植五千亩玉香梨，号称万亩玉香梨基地，成立以县委书记为组长的基地领导组，力争五年内出效益。松木流屋后有千亩荒坡，别名向阳坡，光照充足，是种植玉香梨理想的地方，被县里看中，找他商量征用。松木流心想反正是荒坡，你们爱捣鼓就捣鼓吧，我不掺乎，看你们能捣鼓出什么名堂？他没有想到，到了十月，茶成武带领几个商人来到磨刀箐，先品尝玉香梨，接着谈规划，商人当场拍板购买磨刀箐的玉香梨，磨刀箐原有的玉香梨卖了个好价钱。三年后，新种的玉香梨挂果了，价格急剧上去，县里把向阳坡那片玉香梨给了松木流，叫他每年交点特产税，到后来连特产税也不交了，松木流发了财，引来了坝区小学教师吴翠仙。

人穷被人看不起，有钱就是老大。有了钱的松木流被协商为县政协常委，经常到乡政府参加政协小组活动，遇到了乡中心小学吴翠仙老师。吴翠仙师大毕业，原本应当到中学教书的，因为背后无人，被分到了乡中心小学，心里不是十分痛快。吴翠仙跟松木流见过几次后开始走拢他，原本想着希望他帮帮自己，想办法到中学教书，没想到在交往的过程中触动了情愫，意外地喜欢上了松木流，向松木流表达了自己的情感。松木流听过吴翠仙的话，心里悚然惊讶，说：“这怎么可以？我是大老粗，你是文化人，这怎么可以？”

吴翠仙说：“怎么补可以？我教你两年，你不是有文化了？”

吴翠仙的母亲听说女儿爱上了松木流，心里急得不行，赶忙来到学校劝女儿说：“不行，你是大学生，他连初中都没有读过，不般配。”

吴翠仙说：“怎么就不般配了？他是县政协常委，文化值几个钱？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我们当初能够拿得出万把块钱，我何至于到小学当老师！”

吴翠仙的母亲说：“他比你大七八岁呢！”

吴翠仙笑了笑，说：“现在已经到了老马啃嫩草的时代了，大七八岁有什么打紧？人还是现实点好，学校里学的东西在社会这块照妖镜面前，显得毫无用处。”

吴翠仙的母亲说不过女儿，叹了几口气，懒得管女儿的婚事了。

过了半年，吴翠仙嫁给了松木流，成婚的第二天早晨，吴翠仙依偎着丈夫来到大门外，望着对面。对面的大山露出了坚硬的脊梁，阳光在脊梁间游走着。松木流随着妻子的视线望过去，唱了起来：“太阳出来照四方，噫喜，噫喜，喜洋洋。幸福生活万年长，噫喜，噫喜，喜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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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尤世民于 2009-11-24 10:05 编辑 ]

作者: 薄暮 时间: 2009-11-24 10:06
拜读尤老师的佳作，文笔很美，给人以想象。问候尤老师！

作者: 天下为公 时间: 2009-11-24 10:12
小说入味，
主题深刻。
问好

作者: 邱天 时间: 2009-11-24 13:11
小说不错，欣赏了。提请精华。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9-11-24 13:36

原帖由邱天于 2009-11-24 13:11 发表
小说不错，欣赏了。提请精华。

很出彩的一个小说！支持精华！

作者: 天下为公 时间: 2009-11-24 13:47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1-24 13:36 发表

很出彩的一个小说！支持精华！

支持精华！

作者: 邱天 时间: 2009-11-24 13:51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1-24 13:36 发表

很出彩的一个小说！支持精华！

支持精华！

作者: 尤世民 时间: 2009-11-24 15:27

原帖由薄暮于 2009-11-24 10:06 发表
拜读尤老师的佳作，文笔很美，给人以想象。问候尤老师！

谢谢支持和阅读

作者: 尤世民 时间: 2009-11-24 15:27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11-24 10:12 发表
小说入味，
主题深刻。
问好

谢谢版主支持与鼓励

作者: 尤世民 时间: 2009-11-24 15:28

原帖由邱天于 2009-11-24 13:11 发表
小说不错，欣赏了。提请精华。

谢谢邱版主支持，等会儿就要离开了，妻明天手术

作者: 尤世民 时间: 2009-11-24 15:29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1-24 13:36 发表

很出彩的一个小说！支持精华！

谢谢杨版主，问好。

作者: 邱天 时间: 2009-11-24 15:51

原帖由 尤世民 于 2009-11-24 15:28 发表
谢谢邱版主支持，等会儿就要离开了，妻明天手术

为您的妻祈祷！

作者: 天下为公 时间: 2009-11-24 16:09

原帖由 尤世民 于 2009-11-24 15:28 发表
谢谢邱版主支持，等会儿就要离开了，妻明天手术

祝福尤老师的夫人，
平平安安，早日康复！

作者: 曾经沧海 时间: 2009-11-24 19:50
欣赏，学习。

作者: 远山的风 时间: 2009-11-24 20:43

作者: 山野农夫 时间: 2009-11-24 21:38
“松木流回到家里，径直走到火塘边。磨刀箐属于亚热带高原气候，垂直气候明显，早晚温差大。太阳已经落山，晚风呼啸着，冷冷的，像刀。松木流拎过烟筒，返身从身后灶壁上挂着的塑料袋拎出旱烟丝，填进烟嘴里，点燃，吸着，烟筒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松木流吸着烟筒，皱着眉头，额上的皱纹仿佛江里的波浪，涌动着，脸上堆满了忧愁”
你的小说富有传奇色彩，耐读！你的文笔细致入微，句短，雅致，灵动！
学习问并好！

[ 本帖最后由山野农夫于 2009-11-24 21:43 编辑 ]

作者: 程相崧 时间: 2009-11-24 22:25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11-24 16:09 发表

祝福尤老师的夫人，
平平安安，早日康复！

同样的祝福送给嫂子。问好。

作者: 薄暮 时间: 2009-11-25 10:15
在此也遥寄一份最真诚的祝福，祝尤老师夫人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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