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起早床了。
不起不行。玉凤在医院里,等我送早餐去。一来一去要一个小时,我得赶在股市开盘之前回家。早几天,玉凤的女儿住我们家,我做好了,等她吃过之后,再带去就是,不用我两头跑,晚半个小时起床也来得及。玉凤的女儿星期六星期天要期末考试,我让她回学校去了。
玉凤明天就要动手术了,医生说她这几天只能吃流食,所以,我这几天都是给她煲的稀饭,前天是皮蛋瘦肉粥,昨天是小米粥。玉凤说我煲的稀饭怎么这么烂,我告诉她,我都是头天晚上睡觉之前,就把电砂锅插上电,整整煲了一个晚上,它不烂就对不住人了。昨晚九点,我就开始剥莲子,莲子芯得剥掉,不然会苦的。剥好后,用冷水浸泡了两个小时,然后连同去了骨头的红枣、桂园肉、大米,放进电砂锅里,插上电。
咦,又溢出来了。砂锅盖上、锅边上、灶台上,到处都是粘粘的糊糊。先扯了电源,再拿一块湿润的抹布,把那些漫得到处都是的米汤弄干净。不弄干净,我老公起床后,会讲我闲话的。保温桶是昨天就洗干净了的,拿把汤勺把稀饭盛进去就行了。为了能多盛一点,我把内盖拿掉了。今天晚上,明天一天,玉凤都不能吃东西了,早饭和中饭,她得多吃点、吃饱一点才行。
我老公说我是自讨苦吃。说送玉凤一千块钱,玉凤女儿也不用住在我家,在她的病房里加一张床,不用来来去去地跑,她们想吃什么,就在医院附近的饭店餐馆买就是。说我自己省事,她们也许更乐意这样。
还有玉凤那个同病房的大姐,也觉得我对玉凤好的有点不可思议。“打死我都不相信,你们只是高中的同学,又二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就是亲姐妹,也不是个个都会这么做的。”
玉凤在打我的电话之前,有迟疑过吗?有没有担心我会找理由推搪,或者直截了当地拒绝?
我告诉玉凤,接到她的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我的第一反应是惊喜又惊喜,所以问了一连串的话。“你现在在哪里?”“你过得好吗?”“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当得知她的妇科不好,从另一个同学那里打听到我的电话,是想来我所在城市的妇幼医院做子宫切除手术,我半点犹豫都没有,要她来就是。
想必,玉凤从我的声音里,听出了我的诚意。当天晚上,她就再一次打电话给我,说第二天搭早班车来。
我怕从没有出过远门的玉凤,坐那么久的车,会晕车,叮嘱她上车之前买两块晕车贴,贴在耳朵后面。怕她下了车,没有马上见到我,会担心、会害怕,要她一上车就问司机,车大概什么时候到站,然后打电话告诉我,我好提前去车站接她。
玉凤没有一眼认出我。玉凤说:你不先喊我,我认不出是你。
虽然是整整二十五年没见过了,但我一点都没有觉得有隔膜。我一只手接过玉凤的包,一只手很自然地就拉起了她的手,就好像我姐姐来我家,我拉住姐姐的手一样。
玉凤有点拘谨。从走进我家,要她换拖鞋起,从她一进门,就赶紧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一块腊肉、一瓶子茶油,从见到我老公,很紧张地说的那几句客套话里,她都是一副给我添了麻烦,心里过意不去的样子。第二天去医院,玉凤就执意把住院手术办了,只肯她从长沙赶来招呼的女儿晚上住在我家。星期六星期天,医生没有安排什么治疗项目,她也宁愿住在医院,不肯住到我家来。
我只好由着她。我则做我应该做的事。煲排骨墨鱼汤、红枣枸杞鸡汤给她喝;把我老公给我买的当归粉还有补血口服液,转送给她;下午收了盘,就去医院看她,陪她聊天……
玉凤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从我手上接过保温桶。然后揭开盖子,另拿一只碗,舀了一碗。玉凤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说好吃。吃完,不肯再添,说留着中午吃,要我中午别再煲汤了。还说她老公中午就会赶到,要我下午也不要去了。又催我快走,怕我担搁了看股票。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往事像电影镜头一般,一幕幕在我脑海里回放……
十五岁,第一次住校,离开父母身边的我,很不习惯,常一个人发呆,闷闷不乐。是玉凤主动接近我,向我表示友好,给我吃她从家里带来的炒花生、红薯干,早操、早自习、上课、晚自习、打开水、吃饭,俩个人总是在一起,连我上厕所,玉凤都陪我去。有一个女同学嫉妒,说:你们是不是前世有缘,开学才两个星期,你们就好得共一个脑袋了。
熄灯了,肚子饿得咕咕响的我,怎么都睡不着,煎饼子似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弄得床铺嘎嗄地响。黑暗中,一股炒面粉的焦香传进我的鼻子里。接着,我就听到一个如仙乐般的声音:起来吃炒面,我泡了一大杯,我一个人吃不完。
去食堂吃饭,做什么都慢半拍的我,赶到食堂,饭菜早分好了,我那一份,少得可怜,应该二两的米饭,只有一两,有时一两都不到,菜更只是象征性的一样分了一点。但如果那天玉凤是席长,分到我碗里的饭菜就只会多不会少。别的同学有意见,说她:她是你亲妹妹啊,你这么护着她。
去澡堂洗澡,有点娇气的我,提热水只能提半桶,洗衣服洗不干净。玉凤就像一个能干的姐姐一样,每次都先帮我提好满满的一大桶水;洗完澡后,外面的衣裤放进她的木桶里,我只要洗我的内衣内裤就行了。
最难忘、终身都不会忘的,是高考前的那天晚上。那时,我们班的八个住校女生,住在食堂边上的一间不足八平米的房子里。一间不足八平米的小房子里,摆了四张上下两层的床铺,还有我们的箱子桶子脸盆,把一切能放东西的地方塞得是满满当当。房子小窗户小,空气不对流,那个热,真个是像蒸笼一样。不巧我又得了热伤风,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来,阿啾声连天连地一个接一个。心里那个烦、着急、焦虑,用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越着急,就越睡不着,我急得直想哭。玉凤轻轻地从她的床铺上下来,坐在我的床头,手上拿着一把木梳子,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夜光,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帮我梳头。她的声音也轻得像风一样在我的耳边吹着:我听别人讲,梳头可以松弛紧张的情绪。你什么都不要想,静下心来,慢慢会睡着的。头晕脑胀晕晕沉沉的我,竟没有想到要拒绝,就像平常接受玉凤的种种关心一样,由着玉凤手上的梳子在我紧绷的头皮上来回的游动。也许是玉凤说的方法真的有用,也许是司管睡眠的睡神被她的无私感动,从天而降,温柔地拥抱了我……
中午,中午我要详细地跟我老公说,玉凤曾经对我是多么多么地好。明天去看玉凤,我要跟她同病房的那位大姐讲,是我欠了玉凤天大的情,这一辈子,我都还不清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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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潇湘珍珠 于 2009-12-20 20:4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