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情之觞（情感系列之三）

七彩燕

情之殇  （情感系列之三）

　　水。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但一刻也不曾忘怀。饮马河边，我们无声倾诉着永恒情愫的瞬间，你突然拉动我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将我的手按在你心脏的位置上，动情地说：水。
   
　　水？我仔细咀嚼这个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字眼，目光在你冲动的脸上和饮马河水之间搜寻，依然是莫名气妙：水？
   
　　“我的心快要蹦出来了，水，我的水。我要叫你水。我心中燃烧着一团火焰，我的心倍受这火焰的熬煎。水，我想拥有你，我的水！”
   
　　你仿佛喃喃自语，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却又搅得我心慌意乱：“水，我的水，我以后就叫你水，你称我什么好呢？我的心将永远为你燃烧，永远有一团只属于你的火。对，火，你就叫我火吧！记住了吗？叫我火！”
   
　　火。我记住了。我的火！
   
　　那时，隔不了三两日，我们总要在饮马河边幽会。我们好象从来只习惯于用笔墨交谈，饮马河边相偎的时刻因此显得缄默无语，我们只是凭感觉体察对方无声的心声。
   
　　我们是在秋初相识并相恋的。
   
　　那年秋天的步履似乎过于匆匆，三个月时间几乎如眨眼般一闪而过。随之冬季莅临，征兵开始，你瞒着父母报名应征，穿上军装去了青臧高原。
   
　　现在想起来，那时我们还都是孩子。你正读高三，单凭你多年三好生这一点，考上大学似乎不成问题。可你偏不。说你心高气傲也罢，说你对自己丧失信心懦弱得连考场不敢上也罢，总之，你选择了军人，你以为这样才配称男子汉。是的，男子汉，在你心中该是多有力度！
   
　　而18岁的我偏偏就这样迷恋你。迷恋你什么？说不上。只是觉得你的影子死死缠住我不放，既摆脱不开，又难以驱撵。你曾对我说过：你的眸子是那样纯净，纯净得使我没有勇气说一句对你稍有不恭的话。你狡诈地说：水，这是机缘。
   
　　多年以后，我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的一切确乎是机缘。
   
　　载你的军列是夜间发出的。你说，高兴点，水！生离死别的场面总让人不忍心回味。
   
　　我含泪点头。谁忍心否认你自以为是的孩子式的幻想？其实，我内心充满一种非常真实的生离死别的感觉。遥遥无期的再见宛如一轮明月，可望而不可及。阴晴圆缺，悲欢离合，从来如此的无可奈何啊，谁又能料得准呢？
   
　　火，你走了，就这样你穿上显示男子汉威仪的边防绿走了，走得那样遥远，遥远如童话。只有青臧高原神秘的云雾，于梦中从格拉丹冬雪峰缓缓升起，夜夜笼罩我莫名的寸心。
   
　　朋友把B带来了。朋友说，你不喜欢当兵的吗？B就是。B是戴着大学校徽参军的，真正的大学生兵。

　　 大学生兵，当然比你优越，火。你其实连正儿八经的高中生兵都算不上。B 找我当然目的鲜明，他接二连三以至常来不断，意味着我至少在某些方面令他乐此不疲。每每敷衍之后，我暗问自己：你究竟在干什么？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从来只把B 当做普通的友人看待。
   
　　看来B对我确实有些死心踏地的意思， 应付他的频频来访极为头痛。尽管我一贯不冷不热，对方却依然信心十足，热情百倍。即使是从未谋面的陌路人，也不能时刻板起面孔，何况于一个常来看望你的。好在上帝赋予他在家乡小住的日子极为吝啬：B 的驻地在大漠深处的军工基地，两个月后，他必须回到大漠深处去。这日子的来临，不压于我试图挣脱的锁链忽而意外地断开一样令人兴奋。
   
　　B 说：我要走了，你能送送我吗？
   
　　我答：如果有空，一定。
   
　　在B 返队的前一天，我请假出门了。朋友埋怨我：人家在餐馆订了菜，兴致勃勃来请你，你倒好，人去屋空，硬把人家晾在门外了。谁知道你玩什么把戏！
   
　　一针见血。我只有付之苦笑。
   
　　我自始至终没有猜透你在三年的军旅生涯中与我断绝音信的任何一点可以算作原因的原因。但是火，我一直没能忘记你说的那句话：我的心将永远为你燃烧。
   

　　 火，我总怀疑这不是来自今生今世的声音。倘若真如你说，火，我宁愿做你的水，永生永世。
   
　　两年后，我离开了饮马河，离开了饮马河流过的令我魂牵梦萦的小城。即使我走到天涯海角，B 依旧游刃有余地跟踪而至。他认定我是他的恋人，常常用快件或挂号寄来他的一封封书本味或哲理味颇浓的情书。读他的信，我常有一种重读某部书某个段落或名人名言的感觉。大漠的荒芜和干枯难道把B 交流情感的方式也同化得只剩下荒漠和苍白？或者只余干巴巴的骨头而不见血肉？
   
　　我已不止一次向他表示，我们没有缘份，我们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他却掩耳盗铃般地充耳不闻，挖空心思地制造充满哲理的所谓情书，并没完没了地承受我的冷落和白眼。令人感慨的是，B 确实是一位忠实出色的听众。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曾经反驳过我，那怕是我明显的强词夺理或奇谈怪论。他的耐心让人真正感动，但是，我压根瞧不上他的正是这点，我并没有打算以取笑或奚落别人来平衡自己的 心灵。我只是烦！烦！烦！我总怀着躲开幽灵的心态竭力避开他。我想，在我和B 之间一定有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十足的白痴。
   
　　B 令我刮目相看的事只有一次。暮秋天寒，满地黄叶让人觉得生命的尽头近在咫尺。B 推着自行车，在我身旁不停地婆婆妈妈，试图缠缠绵绵倒显得窝窝囊囊。如果没完没了地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会自杀，我忍不住冲B 吼道：求求你！别说了！
   
　　B 骤然止步。B 的脸上第一次腾起血红的激怒，B 的眼光第一次让人觉得有如两柄利剑寒光，B 的拳头狠狠砸向自行车车座，B终于大为光火， 从牙缝里挤了几个字：既然如此，那么，再见！
   
　　他跨上自行车，没有回头，只甩下一个我从未目睹过的潇洒手势。
   
　　我忽而想哭。和B 交往了几年，B 留给我的印象只有惟惟诺诺，没想到分手倒如此干脆利落。我有点感动，B 第一次让我觉得还算男子汉。
   
　　不料，B 归队后很快给我发来了情书。B 在开首写道：“我从未如此深爱。一下车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马上给你写信... ...”
   
　　也许。然而... ...
   

　　我的水，我渴，渴极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美美饮你一口。水，千百个日日夜夜过去了，我努力做的，便是试图从记忆中抹掉你彻底消灭你，但是不能够。水，我努力的结果还是对你刻骨铭心的爱，真象刀子扎在心上。这也许很荒唐，可是水，在属于我自己的任何一个分分秒秒，我满脑子只写着几个字：我想你，我的水。
    永远为你燃烧的火。
   

　　近四年了，在远离饮马河的地方，我终于收到你来自饮马河的信。我原以为这是不再可能的。火，这就是我所渴盼的一纸飞鸿吗？现在，你已脱下戎装，军人生活已远你而去，你心中的男子汉，或者说你心中的自己找到了吗？我的火。   

　　世界很大，大得茫然无边际；世界也很小，小得有时连躲避的一隅都没有。火，我知道，终会有一天，我们再也无法躲开对方，不论这一天或迟或早。那时，当我们相会于饮马河边，当心灵再次因深情的注视而迸放火花时，我的火，我们将会怎样呢？
   
　　火，我想见你，但由真怕再见到你。真怕！
   
　　夜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一张张疲倦至极的脸。睡眠，那种不可抗拒的温馨，诱惑许多旅客纷纷酣然入梦。夜确实是深了。
   
　　众人皆睡，我独醒。我醒着，仅仅因为我困惑，我为何在此时毅然去故地重游，难道仅仅是因为再瞧一眼魂牵梦萦的饮马河？
   
　　不。饮马河确实太普通了，普通得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捕捉到她的影子。我的这份情感，是因你而注入的，知道吗，火？可我不知道自己此行会得到什么。走一走，我的心愿恐怕也就了结了。凭感觉我和你是两条永远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可望不可及是我们注定的结局，谁也无法改变的结局。火！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你对我依旧一往情深，如我对你。
   
　　瘦骨嶙峋。火，我想象不出当年的毛头小伙经过三年的军旅生涯之后会变得怎样人高马大？但决不会是眼下这般丧魂落魄的模样。你在吸毒？还是长期营养不良？
   
　　我敢肯定，你曾经一心一意寻找的试图使自己变得坚强起来的男子汉形象决不会是这样，何况，你那失去昔日锐气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你正在经历一场磨难，不管是心灵的，还是生活上的，你正在经历。
   
　　你说，水，你变了，变得让人觉得陌生。你曾拥有的青春活力和热情呢？
   
　　那么，火，你呢？你觉得自己没变？
   
　　你没有回答我。你只是用目光狠狠地瞪我一眼。你站起来，拳头砸下去，茶几上的杯子碎了，玻璃碎了，鲜血染红了你的手。
   
　　但我无法改变你，正如你无法改变我一样，我料不准你还会再干些什么让我猝不及防的事，我只是静静地等待你的发作，等待你不顾一切，疯狂而赤裸的发作。
   
　　你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忽而颓废地跌坐在沙发上，放声恸哭起来。
   
　　夜深人静，你恸哭不止。
   
　　火。其实你已早不是从前的你了。变化的不光是我，而是我们。我没说一句你别哭之类的话，我紧闭的嘴唇无法喊出刻骨的悲伤，我惊讶竟然面对伤怀至极身心交瘁的你我会不动神色。真的。
   
　　你说：“水，嫁给我吧！只有你能拯救我。水，四五年了，我们很少赤裸裸地说过爱。现在，我向你求婚，答应我吧，我的水，你别无选择。”
   
　　“我会做你的朋友，朋友... ...”
   
　　“朋友？你答应了？”你冲动地站起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眸子里飞出我曾经难以忘怀的光芒。
   
　　你的心还活着？！我流泪了。火，你的眼光告诉我，你还有一个活的灵魂。但我不能嫁给你，我此行的目的决不是为了嫁给你。我只想做你的朋友，只想捡起自己曾经遗落的珍贵东西。现在看来，一切都消失得渺无踪影。
   
　　我挣脱了你的手。火，我的手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你的血。我对你（也是对我自己）说：“不！我不能做你的妻子，原谅我。火，我只能是你的好朋友，知心的朋友... ...”
   
　　你如饥饿的雄狮暴躁不安，清瘦的脸痛苦不停地抽搐着，完全处于神经质状态。
   
　　你语无伦次，重复着一个意思，平生第一次向心上人求婚，得到的竟是做朋友！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火，我多想用温柔的纤手抚摸你痛楚的心灵啊！但是火，此时我任何一种源于情感的举动，都会使我几年来固若金汤的欺骗屏障化为泡影。火，我不能，火，原谅我。

　　女人的心比蛇蝎还毒。你说，你确信。
   
　　你的话极富挑衅味。你在激怒我，你渴盼听我说话，哪怕是对你充满愤恨的驳斥和痛骂。你忍受不了我以不变应万变的沉默，那种不近人情的残酷的沉默。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得上了“温柔缺乏症”？但是火，此刻，我只想做一名忠实的听众，如B那样的听众。我看上去是那样平静， 好象什么也没发生，或者说再也不会发生什么了。
   
　　倾诉吧，我可怜的火！我的心感受着这一切，我同样十分珍惜这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幽会。你说吧，我的火，我在听，我要听,此去经年，我心灵一角， 应留有你心声的回音。
   
　　火，你姑且认为我是铁石心肠的人吧！
   
　　你说了很多，你几乎说了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夜。我敢肯定，在那个夜晚，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不会有第二个象你说得那样多的人。你所强调的只是，水，我希望你嫁给我，但你不肯，为什么？我恨你。我不能不恨你。
   
　　倘若真能恨起来，绝对是天大的好事。恐怕你不能。当然，我也不能。
   
　　曙色渐现的时候，你才停止了梦呓般的滔滔不绝。你站了起来，你一把揪住我胸前的衣服，你充血的眼睛直逼着我。我闭上眼睛，等待着，心里说：火，动手吧！我渴望死在你的手下，就象终于能死在你的怀中一样。

　　然而致命的打击迟迟没有降临，终于你松手了。我睁开眼睛，眼前的你在发疯地撕扯你的头发，发疯地狂喊：梦！这是梦！天亮了，才知道这是梦！

　　火，你在燃烧，你在自焚，但我不能熄灭你。我的泪水终于冲出了眼眶，你知道吗？火！我的全身沾满来自你绝望的血！
   
　　火，你最好能彻底对我绝望，最好能真正恨起我来，最好能永远不再回头。火，我的双手合十，跪在地上，我祈祷万能的神灵赐福给你，火。
   
　　火，你说过，我们的相识是机缘。我心里不止一次追问：你为什么叫我水，而称你为火呢？水火不相容啊！火，现在，我只能用你说过的那句话解释这一切：这是机缘。
   
　　

　　去了，一切都随着这刺骨的寒风而去了。
   
　　列车，越来越远离饮马河。火，我离你也越来越远。火，我们此生已不可能同乘一条小舟，但我又难以拒绝感情的诱惑，还是奔向饮马河，奔向你。现在，我明白自己该如何走下一步了。我要给B 写信，告诉他，我同意嫁给他，同意充当他的妻子这一角色。
   
　　但是火，我的心已破碎成片，为你，也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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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慎言

楼主用很成熟很流畅的语言写了一个让我这老头子弄不明白的缠绵的爱情故事。
叫好可以，但不能违心地说“谢谢你”。

七彩燕

最初由 纪慎言 发表
楼主用很成熟很流畅的语言写了一个让我这老头子弄不明白的缠绵的爱情故事。
叫好可以，但不能违心地说“谢谢你”。

您不明白，就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啊～～

我当然要衷心的谢谢你：））

纪慎言

我不是弄不明白故事，而是弄不明白文中人物的作为。
中国人看戏讲究要有个大团圆的结局，而你的文章没有这样，所以我心里不顺溜。于是“不能感谢你”。哈哈，莫误会。

舄兢

生活的磨练没有通过
爱情也就结束了：）

左显辉

水与火的缠绵，我喜欢：）

七彩燕

最初由 纪慎言 发表
我不是弄不明白故事，而是弄不明白文中人物的作为。
中国人看戏讲究要有个大团圆的结局，而你的文章没有这样，所以我心里不顺溜。于是“不能感谢你”。哈哈，莫误会。

感谢纪先生批阅。其实我很感激，真的：））

我试图诠释“爱情”这一美好情感的背后所隐藏的另一面——诸如

“恋爱不成反成恨”等因子时常见诸现实当中，亦即文本中所谓的

“水与火”。

相对于“水”来说，最后答应嫁给B，其实就是对“爱”的丧失信

心；

而对于“火”来说，青春的美梦做完以后，剩下的就只有“仇

恨”。

——对于恋爱中人来说，他们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理智范

畴，是一种较为多见的“恋爱偏执症”。

七彩燕

最初由 舄兢 发表
生活的磨练没有通过
爱情也就结束了：）

爱情的理想与面临爱情境况的现实，永远是两回事。就要看我们的

主人公如何面对之：））

七彩燕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水与火的缠绵，我喜欢：）

与其说缠绵，毋宁说残酷。水与火只能产生现实的悲剧~~

七彩燕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其实小说并不一定要写成某种一定之规的形式，关键在于有没有突破现有的程式，即使用了现有的程式，是不是提供了更多的解释空间。让人觉得什么都说透了，那就不是小说，而是一篇新闻报道。

这也许就是文学的真实和新闻的真实之质的分野：））

如果不加选择的照搬文学的真实，那么，新闻写作就有可能变成“满纸荒唐言”~~

纪慎言

燕子说得好！

梅笛

世上难有永恒的爱情，爱情是不按照逻辑发展的。

七彩燕

最初由 梅笛 发表
世上难有永恒的爱情，爱情是不按照逻辑发展的。

梅笛MM说得对呀~~`

有时候，爱情这玩意儿还真不讲理呢：））

七彩燕

最初由 纪慎言 发表
燕子说得好！

承蒙错爱，偶自当努力：））

优游卒岁

水与火，终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