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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母亲，对不起 [打印本页]

作者: 潇湘珍珠 时间: 2010-1-12 21:04
标题: 母亲，对不起

　　建国大哥周末有车回礼县。

　　我老公的意思是，既然我大哥同意接我妈了，迟送不如早送，就让我妈坐他大哥的车去。

　　我犹豫着、迟疑着，从前天到昨天到今天，不知道要如何跟母亲说。怎么说，才不会伤害到母亲那颗越来越敏感的心呢；怎么说，母亲心里才会好过一些呢。其实，委婉如何，直接又如何，横竖都是要送母亲离开我家，有什么区别吗？！可家里现在这种情况，老公现在这种状况，不送又不行。

　　母亲还蒙在鼓里。母亲的听力不好，她没有听到我和我老公为她的去留问题，商量、讨论、争执；母亲的眼神更不行，根本看不清我的脸色是红还是灰，我的眉头是舒展还是紧锁。母亲的脸上一派天真：你大哥说了，我住哪里，都没有住在你家里好。你二哥也讲了，他们俩兄弟每个月都会给你生活费，你只照顾照顾我就行了。

　　我心里一痛，喉咙一紧，眼泪就出来了。母亲的的确确是老了，老的糊里糊涂了。要早几年，我家里遇到了这样的事，母亲一定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百般地安慰我、尽她所能地帮助我，根本不可能在我最无助最需要人鼓励帮助的时候，只想到她自己。

　　妈妈，你的生活费有了，我呢，我女儿呢。我不出去工作，我吃什么呢，我又拿什么供我女儿读书呢。

　　母亲被我的声音、被我的话吓着了，惊惶地睁着被白内障阻碍着的眼睛看着我，急速而出的话里，也和我一样带着哭腔。

　　你二哥他们去英国了，你大哥不肯接我去，现在连你也要我走。我的命苦哇。你阿爸那个短命鬼，怎么还不来带走我啊。

　　我自悔失言，赶紧走到母亲身边，抓起母亲的手握着：妈妈，您说什么呢。我没有说不要您在我家住啊。大哥也没有不肯您去她家住啊。大哥前几天就来电话说了，说他和大嫂把您的床铺都铺好了，问我什么时候送您去。我的意思，是您在我家里过了年，我再送您去大哥家住。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既然你大哥答应接我去他们家住，我还在你们家过什么年。你问问你那边的两个哥哥，看他们这几天有没有便车，我坐他们的便车回去。如果没有，就搭快巴，你送我去”。母亲的语速很快，一句接着一句，话也硬得能咽死人。

　　我吃惊，吃惊得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是从母亲嘴里说出的话吗？为什么转弯转得这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在我家里多住几天都不愿意了。是怕我家里的霉运会传染给她吗？我家里遇到这么大个事，她就一点都不为我这个女儿担心吗？

　　既然如此，我还需要顾虑什么呢。“妈妈，您这么急着要走吗？刚好建国大哥明天就有车子去礼县。您就去收拾东西，明天坐建国大哥的车子走。”

　　母亲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委屈和伤心，起身进她的房子收东西去了。

　　我的眼睛跟着母亲瘦小且单薄的背影移动，最后落在墙壁的那些黑印子上。那是母亲上楼下楼，手扶墙支撑身体，印上去的。母亲对我家里的事如此漠不关心，我也没必要再考虑装不装扶手了。

　　“这是两百块钱，本来准备你生日的时候给你的。你家里现在这种情况，我住着也不安心，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就多一份开销。你两个哥哥不一定就会如我所想，我在你家里住着，他们就多给你钱。做妈妈的我无能，帮不了你的忙。你帮我存的那两千块钱，你取出来做家用，也可以用的个把月。”

　　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的我，被母亲絮絮的一番话惊醒。我再一次吃惊地看着母亲，再一次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刚刚还是一副拍拍屁股就走人的架式，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说出意思全然不同的一番话来？难道老人真的是和小孩一样，说变就变的么。

　　母亲见我不接她的钱，只傻子似的瞪着眼睛看她，另一支手就扶着沙发的靠背，又说出一番责怪自己的话来。“做妈妈的我无能啊，不然，你两个哥哥条件都好，我就要他们每个人给你一笔钱。如果我有退休工资，我就把我的工资都给你。”

　　我还用怀疑吗？我还能再怀疑母亲吗？记得读中专第一年的寒假，我为一件小事顶撞了父亲，父亲一生气，就说不供我读书了，说我读书读多了，连孝顺两个字都读丢了。母亲劝我向父亲认错。“你不是不知道你爸爸的脾气，你不向他认错，他真的会不给你钱的。做妈妈的我无能，做不得主，你辛辛苦苦才考起了学校，以后有工作吃国家粮，就不要像我这样受你爸爸的欺了。”拗性子的我，不但不向爸爸认错，还发冲收拾东西住到一个堂姐家去了。母亲瞒着父亲给我送饭，要堂姐劝我别撒小孩子脾气，说向做爸爸的认错事小，读不了书事大。我看着和我一样眼睛红红的母亲，心才软了，跟着母亲回到家里，木着脸向父亲认了错。如果那次没有母亲做父亲和我的磨心，我可能真的缀学了，那我和父亲的父女关系怕也就要一团糟了。

　　惭愧从我的心里升起，又把我的头拉低下去。我哪里好意思接母亲的钱，看着母亲的白发都觉得内疚。墙壁上那些母亲的手印子，似格外地明显起来。母亲来我家住了这么久了，每天看着母亲艰难地扶着墙壁上那几阶台阶，说要做一个扶手，却至今都没做。

　　母亲固执地把钱塞到我的手上。“你不要老是愁，会愁坏身体的。你那边两个哥哥都是当领导的，他们会想办法帮助你们的。你的两个哥哥从小就心疼你，也不会不帮你们的。我去你大哥家里住，你也不要担心我，你大哥大嫂脾气是差了点，但对我还是有孝心的。”

　　我还是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我怕我一出声，眼泪就会跟着出来。母亲已经是八十好几的人了，眼睛有重度白内障，听力也不太好，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能让她老人家安享晚年，还要她老人家为我家的事担心操心，我实在是愧为人女。

　　母亲这几年在我家住的时间长，衣服、鞋袜、杂七杂八的东西自然也多，平常放在柜子里不觉得，用袋子一装，竟满满地装了两个大袋子，还有三个小袋子。好在建国大哥的车子大，后车箱里足可以睡一个人，车子里面也相当宽敞。

　　我老公把两个大袋子放进后车箱里，三个小袋子则放在母亲边上空着的座位上。我拉着母亲的手不放，我很想亲自送母亲去。

　　母亲感觉到了我的不舍，看出我如果还多说几句话的话，眼泪就会出来了，就催建国大哥开车，说早动身早到，好赶到我大哥家里吃中饭。

　　惭愧再一次扼住了我的喉咙，也使我主动松开了母亲的手。我默默地关好了车门，默默地在心里跟母亲说：妈妈，对不起。

　　车子平稳地驶出了我的视线。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潇湘珍珠于 2010-1-12 21:26 编辑 ]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0-1-12 23:35
这些生活的细节足以见证母女之间血肉相连的情感，作者娓娓道来，情景真切，真挚感人。读得几乎让人潸然泪下。

作者: 琴若雨 时间: 2010-1-12 23:50
每一个家庭之间，都会有许多生活故事，尤其亲人之间。作者的文字仿佛从心间汩汩流淌出来的情感之水，在如此真切的叙述情景里，看到的一个母亲对女儿的那种彻心入肺关爱。家人之间，生活琐事，点点滴滴，都在作者心理镜子一样明晰，正是这样的情景，让我们感受到人血浓于水的亲情。文字感人肺腑。欣赏，精华支持，问好潇湘朋友！

作者: 巴陵 时间: 2010-1-13 01:08
　　珍珠好，又见美文，细腻了许多，也感性和柔和了许多。祝新年开心健康哈　　：））
　　不过可能你不记得我了哈，也可能是我认错了人，不过都没有关系，认识文字就可以的，是不是？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0-1-13 05:39
一篇饱含深情的家庭伦理美文，折射出对母亲不舍、痛爱又愧疚的心态。支持精华！

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10-1-13 08:58
行文格调一如既往，这让我喜出望外，描述人物颇见功底，情愫真挚，欣赏并支持精华！很就不见老朋友了，近来还好吧？

作者: 茌山石 时间: 2010-1-13 09:30
结尾处让我眼睛湿润了，而且你写的事也是如我亲历的，只是我的母亲和我更多的是另外的尴尬，得启示，学习。

作者: 杜永生 时间: 2010-1-13 09:32
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在你家居住着，说明她非常喜欢这个女儿，在这里住着心里就十分的踏实。如今，她要到你大哥家里去住，心理一定很难受，更多的是不忍。这让我想到农村里的一句农谚：儿女多，桂圆枣子床头摸。意思也就是说，儿女多，人老了生活一定是幸福的。让老人安度晚年，颐养天年，是我们的责任。应该说，你已经尽了很好很多的孝道了，老人会理解的。支持精华！

作者: 曹红 时间: 2010-1-13 10:10
不知道遇到珍珠遇到什么难事了，不过相信总会过去的。
隐忍的述说，打动人心。

作者: 娴情逸致 时间: 2010-1-13 10:33

原帖由 杜永生 于 2010-1-13 09:32 发表
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在你家居住着，说明她非常喜欢这个女儿，在这里住着心里就十分的踏实。如今，她要到你大哥家里去住，心理一定很难受，更多的是不忍。这让我想到农村里的一句农谚：儿女多，桂圆枣子床头摸。意思也 ...

欣赏朋友的文章，问好

作者: 季大相 时间: 2010-1-13 14:03
细腻与情感融为一体,文字便具有穿透力,感染力.学习好文

作者: 潇湘珍珠 时间: 2010-1-13 20:38
谢谢琴版鼓励。谢谢高版敬版杜版及各位老师朋友点评。

作者: 嘎玛丹增 时间: 2010-1-13 21:30
无文字虚饰，情感无故意，喜欢这种直接叙事的文字，可以看到生活和情感本来的面目。

问候：）

作者: 宋长征 时间: 2010-1-13 22:04
叙述的简洁，深情。问好：）

作者: 于文华 时间: 2010-1-14 07:31
真情实感，发自肺腑的话语。好久不见，问好朋友！

作者: 絮儿飘香 时间: 2010-1-15 12:00
可爱而又伟大的母亲，愿她老人家健康长寿

作者: 川媚 时间: 2010-1-15 15:27
真情动人，如此家境，只为老母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祝福你。

作者: 任意 时间: 2010-1-15 18:56
生活中的小事就写得如此动情，好文。

作者: 苏忠伟 时间: 2010-1-15 19:44
母女情深。亲切，感动。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母亲是一个亲切永恒的话题。
问好珍珠！

[ 本帖最后由苏忠伟于 2010-1-15 19:46 编辑 ]

作者: 潇湘珍珠 时间: 2010-1-15 21:47
谢谢楼上的老师朋友。

作者: 横塘凌波 时间: 2010-1-17 21:35
真情文字！问候文友。
老人的白内障，做一个小小的手术就可重见光明，也许年纪大了不能做了？

作者: 不觉寒 时间: 2010-2-10 16:33
标题: 回复 1# 潇湘珍珠的帖子
在母亲有限的生命里，我们尽心尽力好好爱她！！！

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10-2-10 17:40
再次提读。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2-10 18:23
真实的情感表达朴实而真挚 ·！

作者: 李有旺 时间: 2010-2-10 18:48
母女情深深似海.感动.问好

作者: 圆圆饼干 时间: 2010-2-10 18:59
子女与父母之间，很多时候是孝顺与隐忍的结合，尤其是人上了年纪，很多细节上不能让子女理解，但，天下的妈爱天下的儿女，无可厚非的。
问好潇湘，
新年快乐！

作者: 笨小暖 时间: 2010-3-14 07:51
细腻、质朴的叙述，展开多元视角和思绪，映见了母亲的辛苦，女儿的深情。欣赏这些细碎的场景，无一是太完整与巨大的，却无一不是重要的。人生多磨难，情系母女间。这无处不深情的对白和内视，衬出主题清晰的思想昭示，纹路透明可见，思绪起伏万千。如此感性的思考，诸鉴于心，折射于世。读来感动！早读，补过没有读过的优秀文章，并问候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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