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年
乡下的年从除夕开始正式拉开序幕。这一天,外地工作的人、出门打工的游子都会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与家人团聚。辛辛苦苦地在地里刨了一年的乡亲们,也只有在这几天才能给自己放个假,享几天清福。
对于我们家来说,这一天往往异常忙碌。父亲和哥哥给自家和村里人写春联,我负责粘浆糊,贴春联,弟弟则在后面放鞭炮。我跑到厨房一看,母亲在一阵烟雾缭绕后,一锅笑得开了花的馒头早就躺在盘子里了。
除夕早上,北方人包饺子,南方人做年糕。在我们乡下,通常会吃一顿“搅团”,意味着阖家团圆。晚饭通常是包子,有肉的,糖的,也有地衣加粉条的。我们蘸着调好的料吃,完了就准备“接纸”(迎接先人)。这时候外面鞭炮声、叫嚷声已经响起。母亲里里外外忙乎着。一回到炕眼门前倒些填炕的,一会去给鸡喂些吃的,一会又在案板上剁肉丝,开始用油炸肉丸子,炸一些麻花和各种形状的小吃。我细看过母亲的手,那双抚摸过我的手如今已变得陌生,手背缩成了一堆干皮,两个小拇指已经弯曲得不成形状。待父亲他们“接纸”回来,肉就热腾腾地摆在了桌上。我们开始大口大口地吃,母亲不停地撕着、用刀割着,口里还不停地说着:“你们吃瘦肉,肥肉给你爸留着。”只顾着自个儿吃,抬头发现母亲正在细细地啃我们没有吃净的骨头。
真正的年其实也就有初一到初三这三天。小时候问父亲为什么要过年,父亲说,年在古代是一种猛兽,专门残害百姓,这个猛兽怕爆竹怕烟火。百姓发现这个现象后,燃烧爆竹后赶跑了年这头猛兽。于是一年结束后,人们就用贴对联、敲锣打鼓,张灯结彩,饮酒摆宴,庆祝胜利。
当大年初一的第一缕曙光射进屋子的时候,父亲已经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他已于昨夜凌晨到庙里许了愿,初一早上六点又提着母亲喂了一年的那只大公鸡去庙里祭祀。
记得小时候的这一天,我们会穿着一新,去亲房家挨家挨户拜年。我的三婆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很受大家喜欢。记得我拉着弟弟的小手对着正堂的灵位拜了三拜后,又掉转身来,对着炕上端坐的三爷三婆磕上三个响头,这时候,三婆总会变戏法似的在她那个神秘的红肚兜里变出各种各样的糖、瓜子、花生,笑眯眯地装进我们的口袋。
小时候家里穷,有一年没有新衣服新鞋子,就窝在家里不敢出去,不敢看小伙伴们那得意的神情。母亲总会教育我们,衣服旧点没关系,但不能破着,要洗干净,穿得好坏只是外在的,用知识武装起来的头脑才是打不败的。
记忆里的母亲一年四季从不串门子,手边总有忙不完的活。过年是我们最舒坦的日子,却是母亲最忙的日子。早上安顿我们吃完后,她又得收拾屋子,招呼一拨一拨的客人,一到下午三四点又着手准备晚饭了。母亲夜里总是失眠,白天又得超负荷地劳累。但母亲是快乐的,因为有三个这么争气的儿女,她的心里是蜜糖化开的甜。记得几年前给母亲梳头时发现了几根白发,拔下的瞬间,发现母亲微笑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如今母亲已经被一半的白发覆盖,沉重的悲伤堵着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大年初三的下午,村庄开始变得安静。下午早早地吃完晚饭,父亲他们就去“送纸”了,迎来的祖先们这几天里吃饱喝足了,子孙后代的福也享了,得送他们回阴间了。年,父辈们一年到头难得的三天假期就这样匆匆结束了,新一年的繁忙耕种又要开始了。
过了初五,孩子们就要起程了,开始新一年的生活。小村口,母亲送别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点,映衬着整座村庄,我不禁潸然泪下。 遥遥望去,晶莹的雪照亮了整个村庄,大路已经被踩开,一直通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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