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寨啊……

天下为公

　　                                仁义寨啊……
　　
　　                                           熊立功
　　
　　在大山肚子里有一个山寨叫仁义寨，和外界相连的就只有一条肠子样的小道。民国时期，这寨子里在同一天出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婴取名莲子，是族长的千金。男婴取名叫根子，一个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族人的伢子。相同的是，他们同姓同宗，按照辈份排，根子是莲子的祖父。
　　
　　根子爹娘是莲子爹请的长工，根子就和莲子从小就纠在一起，自然是根子陪莲子。莲子任性，根子却沉默寡言。莲子叫根子干什么，根子闻风而动。邀寨子里的娃子藏迷猫啊，丢草把啊，玩老鹰抓小鸡啊，根子总是能够让莲子玩得开心。再大一点，根子陪莲子上山捡蘑菇，到小溪里抓鱼，根子成了莲子的影子。
　　
　　那一年的春天的一天，两个孩子大约八九岁的光景。莲子带根子到山上采兰草花。到晌午时分，他们已经采了快一篮子了。根子催莲子回家，说：走吧，快吃午饭了，晚了，你爹又要瞪你的。
　　
　　莲子嗯着的时候，眼睛就瞄到一个崖石傍边的一兜兰草，上面有几根兰花在微风之中摇摆，好像在向莲子招手。莲子就过去了，勾着身子，一手抠着石头，一手向兰花探去，指头摸到了一株兰花，却掐不断。当莲子再往前探时，脚下就一滑，人就在“啊”的一声中，栽下去，掉到崖石下的刺丛之中。
　　
　　根子骇得不像人样，趴在崖石边，看到一丈多高的坎下，一大兜刺把莲子偎了，看不到人影。只听得到莲子的叫唤：根子，救我，我痛，我怕……
　　
　　根子顾不得其他，滑冰样溜下坎子，扒在刺根下，才看到偎在刺丛中的莲子，身上到处在流血。根子用小手掐大人指头粗的刺根，不顶用。就用嘴咬，只要把这刺根除去，莲子才能爬出来。根子咬啊咬，刺根的皮一层一层地脱，他的牙开始松动，嘴角裂开了，慢慢放血，他没停，一直咬下去……莲子出来了。根子用指头，用牙拔出她身上的刺，用舌头舔去渗出的血。
　　
　　根子把莲子背回家，莲子爹拿刺条子抽根子，骂他野杂种，带坏了他的千金。莲子扑过去，用身子挡刺条子，说：是我叫根子去的，要打打我好了……她爹才叹着气住了手。
　　
　　那之后，根子一口的门牙掉光了。
　　
　　那之后，莲子爹叫根子给他放牛。
　　
　　那之后，莲子爹不准根子和莲子在一起，还把莲子送到山外读书。你分不开我们！莲子说。
　　
　　你敢！爹翘起了山羊胡子。
　　
　　你瞧吧……
　　
　　暗地里，根子每半个月要下山接送她一回。回山的莲子，像出笼的小鸟，活蹦乱跳。
　　
　　根子，我要听你唱歌。
　　
　　你该叫我太爷，没大没小的。根子笑着说。
　　
　　就不，就要叫你根子，根子，根子……
　　
　　那随便你了。根子说：你晓得的，我只唱得到放牛歌。
　　
　　我就喜欢你的放牛歌。莲子说。唱放牛歌是根子的拿手好戏，在山寨，根子唱的放牛歌，都是自己编的。
　　
　　好丑的，好苦的，听不得。
　　
　　就要，就要。莲子不依。
　　
　　拗不过，根子就唱：放牛娃子哟，都是穷人伢哦，吃饭睡觉和牛在一起啊，成了会说话的牛……
　　
　　唱着，唱着，根子嗓子沙哑了，眼睛流泪了。
　　
　　根子唱得莲子心碎了。
　　
　　和我一起读书吧？
　　
　　不可能。根子苦笑。
　　
　　我找爹去。莲子坚持。
　　
　　根子还是苦笑，没接腔。
　　
　　以后的日子里，莲子一次又一次求爹，要爹答应她，让根子陪她一起读书，好有一个照应。
　　
　　回绝几回后，爹说：那得开上一个家族会，你们都长大了，不再是细伢了，两个人成天纠在一起，不像样子。再说，根子毕竟是下人，他一家在跟我做工，我养活他们，就算是对他们仁义了，开恩了……唉，这样吧，族长们可了，我不反对，也免得说我待不住人。
　　
　　当日夜里，爹请来家族的一些长老们，在家里四合院的桂花树下，围着石头桌子边品茶，边说开了，长老们听了莲子爹的开场白，就咕咕哝哝道论起来，最后，不光不同意莲子的要求，还规定：从此以后，见莲子和根子在一起，就按族规办。
　　
　　莲子用手背抹去泪花，摔掉泪珠儿。求长老们让根子最后送她上学一回。长老们叹着气，可了。
　　
　　第日，送莲子出山的根子，没回，莲子也在学校消失了。
　　
　　就在莲子和根子失去踪影后的第十三个年头，仁义寨解放了。就在山寨的人敲锣打鼓，迎接新中国诞生的同时，莲子和根子回了，他们还带着两个膝盖高的孩子。
　　
　　听老人们说，那一刻，寨子炸开了，大家像看古怪一样，围着莲子和根子一家人，挤眉弄眼，问长问短。
　　
　　就是那一夜，莲子爹避开政府工作人员，偷偷请来家族的那些长老，在家里的地窑里，开了一个通宵的会。
　　
　　早上，一夜之间，头发华白的莲子爹，为莲子和根子一家人，捉了鸡，宰了羊，杀了猪，好吃好喝地侍候。
　　
　　莲子说：爹，你不要这样，我们受不住。我们回来，是给您老尽孝的。
　　
　　爹盯着女儿，老眼里滚出浑浊的泪。
　　
　　当天晚上，仁义寨雷雨交加。下半夜，雷雨住了，村民听到了鬼一样的哭，狼一样的嚎。
　　
　　天明，风起。莲子爹像一张纸人，挂在自家的桂花树下飘荡。莲子和根子再一次消失，还有两个孩子。
　　
　　公安人员在仁义寨泡了一个月后，在莲子掐兰花的那一个崖石下，找到了莲子和根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
　　
　　他们被埋在一个土坑里，身上绑满了绳子，死的大人和孩子，一个个，张着大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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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2-11 11:40 编辑 ]

杨友泉

什么仁义？文中作了很好的探讨，那就是要有真情实感，顺应自然，但是，真正的爱情能建立在贫穷之前吗？这样的爱情能幸福吗？悲剧性的结尾告诉了我们这个答案。其实思考仍没结束-----
精华支持！

刘满园

初读，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一个时代的悲惨结局。叙述张弛有致，精彩绝伦。再读一次，感叹颇多。面对亲情，爱情，身份，地位，到底怎样抉择？生命的存在与存活，涉及的本能的，伦理的，审美的意义太多，太难以掌控。人类的文化积聚与沉淀，人类追求的终极意义与文明程度，更多的时候，是对鲜活的现实和鲜活的生命个体的否定与背叛，其中的冲突与争斗，历久弥新，呈现着各种姿态。人类一边在追求着真善美，一边又在实践者假恶丑，更多灭绝人性的行为，时常充斥着不同的社会和不同的时代。小说能够激荡起灵魂的洁净，能够启动我们的审思，更能唤起我们对生命的珍爱。欣赏，欣赏。

山野农夫

仁义寨里那里仁义！
仁义寨封建思想、陈规旧俗酿成了悲剧。小说对仁义进行探讨，并作出了结论。主题深刻！
小说语言简洁、明快、流畅！学习天版新作！
顺祝新春快乐！

曾经沧海

莲子根子和两个无辜孩子的不幸，是人生的不幸还是人类的不幸？这篇小说做了很好的诠释，欣赏熊版的佳作。即祝熊版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2-11 17:44 编辑 ]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10-2-11 11:49 发表
什么仁义？文中作了很好的探讨，那就是要有真情实感，顺应自然，但是，真正的爱情能建立在贫穷之前吗？这样的爱情能幸福吗？悲剧性的结尾告诉了我们这个答案。其实思考仍没结束-----
精华支持！

感谢杨老师精华鼓励，春节快乐！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2-11 12:04 发表
初读，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一个时代的悲惨结局。叙述张弛有致，精彩绝伦。再读一次，感叹颇多。面对亲情，爱情，身份，地位，到底怎样抉择？生命的存在与存活，涉及的本能的，伦理的，审美的意义太多，太难以掌控。 ...

谢谢刘老师精致点评。
你所说的正是我努力想达到的。
祝你春节快乐！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2-11 15:41 发表
仁义寨里那里仁义！
仁义寨封建思想、陈规旧俗酿成了悲剧。小说对仁义进行探讨，并作出了结论。主题深刻！
小说语言简洁、明快、流畅！学习天版新作！
顺祝新春快乐！

农夫老师好。
感谢点评。
新春快乐！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2-11 17:42 发表
莲子根子和两个无辜孩子的不幸，是人生的不幸还是人类的不幸？这篇小说做了很好的诠释，欣赏熊版的佳作。即祝熊版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沧海老师好。
感谢你的点评。
祝新春快乐！

程相崧

生活气息浓郁，有意思的小说。

薄暮

拜读天下版主的好小说，一口气读完，真是精彩，含义深刻！
祝熊老师虎年吉祥如意！

邱天

熊老师的小说真不错，很喜欢。

朋友们点评很到位，我就不重复了。

支持精华！问好熊老师！

刘满园

问好，祝福！

荒野游侠

天下老师出手有大家风范，文笔流畅，主题深刻：封建礼教的影响仍长期存在，封建礼教还在吃人。

曾棠

小说的结尾很值得思考：封建礼教不消除，真正相爱的人就不能走到一起。即使走到了一起，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学习立功老师新作！支持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