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乡村的童话叙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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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车,司机从车顶上拿下我的行李箱后,继续东行。站在三岔路口,并没有因班车的绝尘而去感觉孤单。尽管在此下车的只寥寥几人,且都是陌生面孔。不一会儿,各自散去,隐入更深更远的山野小路。 这是我每次回故里的必经之处。路南,有一间再熟悉不过的木屋,木屋低矮而陈旧,前门紧贴着公路;后门却面对着青山稻田,依然是吊脚楼的样式,楼下,一条源自山涧的小溪潺潺湲湲的流过,清冽冽的溪水能望见水底的卵石和偶尔游过的小鱼小虾。还有成片的地势非常低洼的稻田,两根立柱,直插入溪水中,将木屋架在半空。跨过已有些腐朽的门槛,就是木屋里铺着的木板。木板的中央,有一个四方的火坑。 这原是一个小卖部。此地,像一个小小的中转站,周围许多乡村的人们走出大山或者进入寨子,都必在这里下车,然后稍做停留,遂遁迹于千曲百弯的山路,隐入山林掩映沟沟壑壑的山寨里。或者,等每天早晚两趟的班车,开始下一次的背井离乡。 小卖部里,守店的是一对老夫妇,在提供候车人食物的同时,还提供着温暖。尤其冬天,一炉柴草燃烧的火坑,像童话里慈祥且有点魔法的善良的老婆婆,不相识的人,或坐在木头墩子做成的板凳上,或蹲着,把在寒风中冻僵了的手伸出来,手掌摊平,让肌肤尽可能地与温暖亲近。每个人的瞳孔里,火光跳动,甭管皮肤细腻还是粗糙,火光里,都渐渐开始变得绯红。吃着老阿婆新炸的油粑粑,闻着滚烫的菜籽油弥漫的香,细细地,将家的味道珍藏。聊聊天气,聊聊收成,聊聊故里,聊聊外面世界打拼的快乐艰辛,或许,下一次的偶然相逢,素不相识就变成了老友故知。 老人大约太老了吧,两年前,木屋里不见了两位老人的身影。木屋,兀自在流年里寂寞,看青山渐老;任风雨冲刷,有些瓦片已经破损,斑驳的雨痕,一条一条,遗落在木板壁上,火坑里的柴灰尚存,却再无跳跃的彤彤火光。 在木屋的对面,不知什么时候新盖了一间青砖平房,也是一爿小卖部,有规整的货架,货架上陈列的货物,远比老阿婆那时品种丰富,花色齐全。守店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腰条瘦溜,模样俊俏。店里,没有炸油粑粑,当然也没了菜籽油的香,一节长长玻璃柜台,隔开了经过和等车的人,与店内炭火盆的距离。有几个人,和我一起在寒风里老阿婆的屋檐下站立,却无人进到妇人的店内;只几个来收柑橘的外地大卡司机,倚着柜台和妇人没轻没重地调侃。 我从妇人的柜台前收回听觉和视觉,娘雇来接我的面包车大约因下雪路滑车速太慢,还未见踪影。逡巡周围,我其实可以不在这里下车,和班车一起,一直向东,抵达班车终点停靠的小镇,然后,转道去外婆家,外婆家离小镇很近,路也平坦。我可以先去看看外婆和三舅的坟冢,将流离在外的乡愁倾倒给自小疼我的三舅听,以虔诚的跪拜姿势。或者,还来得及在镇上买两束花,开在三舅和外婆冰冷的墓碑前,让尘世的暖意,穿过青砖与黄土,进入三舅和外婆所在的另一个世界里,告诉他们,我的想念。童话里,有很多身揣魔法的巫师,有的很恶毒,但我相信善良在任何心灵中存在,即使恶毒,也有柔软的所在。或者,我可以求助于哪一位有魔法的巫师,用化为泡沫换来三舅的死而复生,重见光明。但在外婆和三舅去世之后,我再没试图这样做过。总是规规矩矩地从三岔路口下车,向南而行。南边,有我情感寄生的土家山寨。有娘的目光,在急切地张望。 每次我回家,娘总会雇了寨子里唯一一辆面包车来接我。因为坐手扶拖拉机,即使有棚,强劲的山风,也会将腿脚冻得麻木,将脸蛋冻到通红。娘,怕冻坏了她在城市的温室里住惯了的女儿。 这条蜿蜒的山路,要穿过好几个寨子,才能抵达我的家。因为故乡的顽固记忆,这条路,是我平生走得最勤,亦最熟悉的路。路边的一草一木,一溪一河,一瓦一檐,路边深陷在泥土里的大青石,都记忆犹新。每次重逢,总会有莫名的喜悦和想要跳下车抚摸的冲动,一次次撞击着久在异乡的灵魂。哪里是桥,哪里该拐弯,哪里要爬坡,还有几分钟,就要进入一个寨子了,都如电影屏幕里设计好的画面,该出来的时候,一定会出来,精确而清晰。 乡音渐入耳膜。思绪亦如刚刚饮了一杯陈年的女儿红,渐入微熏。 在异乡的城市,我常常失眠,深夜辗转,习以为常;而在故乡的日夜,每一个清晨,都能睡到自然醒。 奇怪的是,城市的高楼,远比乡村安静。喧哗被隔离在厚厚的砖墙之外,连同鸟语花香的想象。乡村,只有薄薄的木板壁,每天清晨,鸡在院子里咯咯哒的叫着,将军一样地踱着方步走来走去;猪在猪圈里哼哼,谁家的大黄狗,正在练嗓子,成群的麻雀,就在院子里蹦跳溜达;不知名的小雀儿,从竹林里飞出来,调皮地落在屋檐上,清脆而欢快地叽啁;屋檐挨着屋檐的邻家四婶,正大着嗓门训四叔….. 娘每天都起得早,在灶膛前穿梭。将干干的柴草塞进灶膛里,不时发出噼啪脆裂的声音,水瓢在水缸里,搅动着清越潺湲的水声,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演奏着协奏曲,还有娘屋里屋外灶前灶后忙碌而迅捷的脚步声。还有谁,担着满满两桶清冽的井水,从我睡觉的吊脚楼下,咿呀着扁担,轻快而飞速地走过,院子南,坎下的水井边,有妇人在洗菜,肆无忌惮地唠着自家的爷们儿…….种种声响,生动鲜活着乡村的一个寻常早晨。 我就在这明媚的田园交响曲里,窝在娘给我絮的崭新而柔软的棉被中,陷入植物和阳光的清香里,怀着孩童一般澄明单纯的心,在童话的花朵里,一睡花深。 晰子 2010.1.15日晨 |
邂逅 拈花一笑 |
元旦放假,得来三日闲暇。依照往些时候的假期,要么,去城郊一游,要么,每日一篇习字,闲书数页。可这三天,却只字未写,倒是引了一场感冒上身,点滴三天。 闲书看了不少。《护生画集》看到了第四集,丰子恺的画,弘一大师的诗,画在诗里,诗说画意,画为诗作,诗为画生。弘一大师是现代著名高僧,南山律的弘传者。亦是我国新文化运动的前驱,现代史上著名的艺术家、教育家、思想家、革新家。他一生在音乐、戏剧、美术、诗词、篆刻、金石、书法、教育、哲学、法学等诸多文化领域中都有所建树,丰子恺不愧为弘一法师的高徒,深厚的师生情谊,奠定了他们《护生画集》的情感基础和绘画泉源。 绝代风流,已近大半,那些文化名人背影的音容笑貌,于字里行间立体成像,趣闻轨事,总引来阅读之时或之后暗里一笑明里的嫣然,书中趣,唯读者知。沈有鼎的古怪,金岳霖的怅然,陈岱孙的潇洒、潘光旦自我解嘲式的幽默,常于一乐处,轻轻一思,这大家风范的博学狷介,怕真的已成绝代风流。 历史的尘烟,多少烟云散尽,他们,能走进我们的视野,当属文字的奇迹。忽地记起一句对白:没有千古流传,你哪里来的书读。多睿智的一句反驳,当时的哑口无言和后来的会心一笑,如蓝天白云般净朗。 不思翻书的暇余,从桌上拿过自制的简陋笔筒,笔筒里有许多长长短短的铅笔,2B、HB、一直到9B。于素描本上左勾右画。从小桥流水到素描人像,都只浅表掠过。学画之初,老师便言:对你来讲,现在学画,要报了玩乐的心情才好。 遵师命,也合我心意。便也由着自己的性子,由着心底的喜欢,老师也不强求,只在侧旁做着简单的指点,一些技巧,一些该掌握的要点。我学得轻松,老师教得也轻松。 和画中的这个女子相遇,是暮色初落的晚上。女友带着儿子来看我。看我咳嗽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满目的怜意。其实,这几年。已经调养得好多了,离家初时,每到春秋两季,必然会半月有余的欠安,长长短短的咳嗽声常常从深夜辗转到黎明。加上莫名其妙的头晕,躺在床上,根本动弹不得。时光的调教,让伤痛学会隐藏。便也似乎渐渐淡忘。陪女友下楼,等她抱着儿子钻进出租车里,看着出租车绝尘在城市的灯火之中,转身回家。 弯弯的上弦月,清清淡淡的悬挂在墨蓝的夜空。辉煌的灯火点亮了城市。一些奢华的欲望在看不见的暗处流动。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就在离我们不远某个城墙之里,繁华与清寂,不过一窗之隔。屋子里一片凌乱。这是女友的儿子淘气的杰作。我亦是满心的欢喜,无半分不悦,那小子跟我极亲,学会了甜腻腻地亲我,学会了亲我之后伸出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掌与我击掌说“哦也”,以骗我手中的棒棒糖爽歪歪。当然也学会了许多骂人的词汇,你逗他骂出上句,他能顺溜地接出下句,一点都不脸红。对他来讲,骂人话和非骂人话是没有概念的。他的心中,纯洁无暇。 一点一点地收拾完满屋的凌乱。时光安静下来。开始拾笔画画。 收笔之时,与画中的女子,一见倾了心的。她手中的两朵青莲和眉目间的浅愁如水,垂眉低首的刹那,内心的清寂一览无余。下身的裙装,竟是少数民族的装裹,有着江南女子采莲初归的轻倦,不胜娇羞的温柔。这刹那情致,一如我于尘世的某些念想。 日子简单到如她上身的素色,没有丁点的繁芜。亦不存杂念和欲望,将人生走成温和与良善。所有的曾经,都在下身的裙装里安命如歌。过往岁月里的深印浅痕,如裙装的纹理,淡而清晰。 日月,就在那两朵青莲里。不张不扬。 拈花一笑罢。请自己,还有万物众生。 晰子 2010.1.5日晚 [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
原帖由 王九峰 于 2010-2-11 13:30 发表
第一篇是乡情亲情和游子之感慨.娓娓道来,扣人心弦,颇能引人共鸣.第二篇是艺术和心语,正因为叔同先生执教浙江一师,后又绝红尘入佛国,才影响了那位"缘缘堂"主人的一生.文章写得丝丝如扣,春节祝福,万事如意,阖家安康!
原帖由 宋长征 于 2010-2-11 22:30 发表
思绪袅袅
能有几个人
在这温暖的时刻不想起故乡
一个熟悉的三岔路口
几个熟稔的面孔
几段清晰的往事
勾勒出深深浅浅的故乡印记
你听,你听
年的脚步声声
有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在呼唤:归来吧,归来
...
原帖由 杜永生 于 2010-2-12 21:18 发表
进入乡村的童话叙述,就是进入亲情真淳的境地。当你再次回到这里,一切都是熟悉的,亲切的,还有一些忧伤,那时对外婆和三舅的缅怀。好在,这里保持的还是自然谐和的境况。触景生情,融情入至。邂逅 拈花一笑,这种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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