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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黑羔羊 [打印本页]

作者: 剑啸红尘 时间: 2003-10-12 20:32
标题: [原创] 黑羔羊
　　我可怜的朋友，是谁啊是谁把你变成了这样的一头羊？　
　　我是羊，我是羊，是谁是谁把我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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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草原的阳光下趴着，从中午到黄昏。

　　我说你真是一头纯粹而精美的白羔羊。

　　草原的阳光光滑透亮，像是擦了酥油，流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油光闪闪；风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像柔软的纱巾一样，抚摸草的腰肢，抚摸人的脸。

　　我趴在一头白色的羔羊面前，它曲前膝俯跪下来，和我对望着，或笑或沉默。它咩咩地叫一声，我跟着咩咩地叫一声。
　　　　　　　　　　　　　　　　　
　　我说你真是一头纯粹而精美的白羔羊。

　　它说：“有一个牧羊女，每天早上太阳温热了就把我们赶出去吃草，太阳消失了就赶我们回圈。我记不住我以前的事情，看到我身边的羊群都是白色的，所以我以为我也是白色的。但是，一匹老羊对我说过，如果我有了记忆，有了牧羊女那样的时间，我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生活了，老羊说这样到最后，我能证明自己其实是匹黑羔羊。”

　　“但，你确实是白色的，纯粹的白色。”我说。

　　“老羊说了，我找到了时间，就能证明自己是黑色的了。”

　　“很奇怪啊，证明是黑色的了，又怎么样呢？”

　　“那样我就能知道我到底是什么颜色，我的生活到底是为什么……啊，你能帮我找找时间吗？”
　　“怎么找？”

　　“很简单——帮我记着我以前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
　　　　　　　　　　　　　　　　　
　　就这样聊着，聊着。我感觉到我的时间过得很快，羊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羊眨了一下眼睛，天就黑了。

　　草原的夜晚，给人无尽的幻想。它的广阔让人畏惧。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遍地都是倒在地上蠕动的草，东南西北的空气不着边际，空荡荡的。一些奇怪的声音好象是从地底下涌出来的，听着听着，我时时奇怪地想到那是乌鸦把眼睛哭出了血，在让子孙用血洗澡。然后是一些飘浮的影子，摇摇晃晃。我感到害怕，紧紧靠着羊，想死死地抓着它，可它却阴沉沉的闭着眼睛，动也不动。我往里缩了一下，开始了没底的恐惧。

　　羊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就拼命地跑。我吓住了，又赶忙跟了上去，在后面一个劲地追：“白……白……你干什么去？”
　　　　　　　　　　　　　　　　　
　　我跟着它跑，双脚又软又重。我跑过的路一溜儿下滑，沉重的草原斜着动了起来，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升起了一片树林，蓝烟弥漫，白不见了。等我回头，四周已全都是森林了，里面没有路，四下里静得出奇，枯草烂蒿胡乱地绞缠在一起，隐隐约约听得见什么植物贪婪而放肆地吮吸露水的声音。

　　我迷路了。全身一阵一阵地出着冷汗。迷迷糊糊，迷迷糊糊，对面一棵树后阴沉沉地泛出淡青色的光，一个与我差不多高的影子走了出来——一匹站立起来的黑羊慢慢走了过来，身体跟人一样凸凹不平。它全身湿透，黏糊糊的。我却全神贯注地看着，仿佛是这个怪物需要我这样看着。它忽的一闪，侧面从我身边划过，站定在三步远的地方，身上漫溢着人体那十分难闻的气味。它一回头，有一些不可琢磨的动作，用几乎是迸出来了的白眼睛盯了我一眼，口里呼出了一丝紫色的烟，然后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我感觉到这怪物至少认识我，所以我想它是不会袭击我的。正这样想时，怪物一下跑过来，咬破了我左手的中指，没等我来得及推开它，它已经转身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又紧紧地跟了上去。它身上的气息，还有它的眼睛太熟悉了。

　　我在后面追着，机械似地喊：“黑……黑……”我一跑，路又下滑了…… 我一直追到了一个山洞，亲眼看见它贴着洞壁蹩进去的。洞很黑，里面窸窸窣窣地响着。我壮起胆子走了进去，里面黑漆漆的，偶尔有微光，可以看到洞壁上古怪的花纹和离奇的颜色，可没等我看个清楚，光就没了。我走得很轻，生怕踩着什么脏的东西，可还是能听到闷响的回声。里面的气味特别难闻，十分呛鼻。

　　“救我！救我……”这是一个稚嫩的孩子的声音，我赶忙回答：“是叫我吗？我能帮你吗？你在哪里？”可是，我一开口，那声音就消失了。我忙回头找——一个残忍而绝美的场景出现在了我面前，我记得我当时差点就吓醒。

　　我追的那头黑羊夹在一组狼群和一组羊群的中间，像人一样张开着四肢，左右的狼和羊目光呆滞，上下重叠，三层三排，最靠近黑羊的九只羊和九匹狼机械地咬着它，前面的一会儿退下，队伍后面的又上来重复那残忍的动作，细心得没有一丝儿响声。

　　“喂！你们……”没等我喊完“你们为什么那么残忍啊？”队伍靠后的狼和羊跑过来争着咬我还在流血的左手中指。我马上知道了这些家伙的血性，便踢开了它们，把左手中指放在了嘴巴里。闻不到血的腥味，他们便乖乖地回到队伍里，等着上阵去咬那黑羊。

　　我吮着自己的手指，走近了些。看清楚了，这不是鬼魂，而是真实的羊和狼，不知道怎么的就组成了这样奇妙的方阵。我有很多疑问，但我不能开口说话让他们知道了我就在旁边，那样他们又会来袭击我。

　　黑羊的头顶上空，岩石的缝隙里时有水滴落下，直击它的天门盖，这空灵的声音就是这洞里唯一清晰的声音了，像时钟一样均匀。水下来一滴，黑羊的脸就老去一层，慢慢揉成一团，极尽扭曲，却平静得很。它还不时地笑笑，然后就低下头，沉默。

　　“救我！救我！……”那稚嫩的声音又出现了，却是像儿歌一样地唱着。我来不及追踪这声音了，我靠后一点站稳了些，准备冲过去撞倒它们，救黑羊。这时，黑羊望了望头顶上的水滴，左右的狼和羊望了望压在自己上面的动物以及后面那些等得不耐烦的动物。动作的整齐仿佛是要告诉我，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救我！救我！……”这时，却变成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2
　　　　　　　　　　　　　　　　　
　　我感觉到无奈，便猛然地把口里的手指咬了一口。马上，我醒了。

　　“救我！救我！”我一睁开眼睛，眼前站立着一些显赫的官员，全都低着头。我却是躺在一个宽大无比的紫金床上——“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太监们在阴森的宫里尖声地叫喊着。马上宫里便热闹了起来。

　　“救我！救我！”这个声音却还在响，从梦里一直传了出来。我没理会这些个乱事情，刚才的梦希奇古怪的，我还没回过神来，忙拉过一个瘦弱的太监，问道：“这是谁的声音？”

　　那太监道：“回皇上的话，是一牧童，适才，他请来一位神医，说是能诊你的绝症，我们便让他试试。那神医一来，端起皇上的手就咬……哟，咋咋，那样子怪吓人的……皇上，你的手还痛吗？……该杀，要满门抄斩！……请条疯狗来……皇上啊，您都睡了七天啦……”

　　我抬起手一看，果然，左手的中指的确是被人咬破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是谁一直含着朕的手？”

　　“回皇上，是皇后——皇上的手流血不止啊。”这时，一位我不认识的少妇在众人最前的地方抬起头望了我一下，笑了一笑。

　　“那刚才是谁又咬了朕一口，把朕一下就咬醒了呢？”

　　“回皇上，是那牧童。他向你喊救命，你听不见，他就又跑过来咬了你一口。”

　　这时，喊救命的声音好小了，我对身边的太监说：“把那小牧童叫来！朕有话要问他”

　　“可是……皇上，冒犯君上，是死罪啊。”

　　“该斩不该斩，朕说了算！马上叫他来见我！”
　　　　　
　　“叮！叮！叮！”宫里的暮钟。怪怪的像是谁在敲碗。小牧童来了，瞎灯黑火的寝宫里，我定睛一看，这是一双熟悉的眼睛：“皇上，羊的时间跟你的不同，你是血肉之躯，羊是草芥。你无法代替羊找到时间的！回来吧，回来吧——”
　　
　　“回来了，回来了！”又是另外的一个声音。

　　我喊道：“是谁在代替朕说话，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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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谁？谁？……”

　　“醒了！醒了！醒了！”我听到好多的声音一齐欢呼着。随后就看到了一大群人，探过头来，望着我，笑的笑，哭的哭。

　　“紫，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我看见妈妈的眼睛都哭红了。旁边放着一个盛了半碗水的碗，上面架着一只筷子。哦，我知道了，这是妈妈叫魂用的。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做了两个梦，胡乱地梦了一气。看着左手的中指，还在流血，妈妈看我不醒，急切地咬了我好多次。我马上又回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是准备吃安眠药自杀的，不知道都睡了几天了，药可能喝得不够，我又活过来了。这时，我极不情愿的想起了那些令人绝望的事。我不想去想。

　　至于那些梦，却一直萦绕着我。

　　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做梦。我的生活被白天黑夜分成了可以沟通的两种。我在学着记住发生在一头白色羔羊身上的所有的事情，我在帮一头羊找到属于一头羊的时间，去证明一些白与黑或者是去救那咬我的小牧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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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3-10-12 21:52
迷幻的意境，读来很有味道！

作者: 纪慎言 时间: 2003-10-12 22:05
一篇不算太长的文章让我看得挺累。说不清是黑白颠倒还是人羊混淆？很难划定梦与现实的界限。作者用心良苦。

作者: 哑猫阿凡 时间: 2003-10-13 12:47
值得细细品味的文字，仔细阅读中~~

作者: 舄兢 时间: 2003-10-13 14:25
非常巧妙的构思。用清楚的文字表达一种思想的深渊：）

作者: 李幼谦 时间: 2003-10-13 15:52
有意与现实保持一份距离……
但又不能不回到“令人绝望”的事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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