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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推荐作家第三期名单以及作品评语 [打印本页]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1 13:30
标题: 推荐作家第三期名单以及作品评语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7-10-12 19:03 编辑

1天门牧夫
2醉隐红楼
2joy1
3香薰古琴
3随玉
3文三少爷
4田舍郎
5韩元富
5林小白
作品链接地址:http://www.zhongcai.com/jczp/500-1000/848.htm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1 13:31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7-10-11 16:14 编辑

  天门牧夫先生是我到中财之后遇到的一位朋友,当时是版主。其实当时几位版主都挺热情的,但文字感觉上,牧夫先生比较高明。在这一轮计酬作品中,牧夫先生的文字是最抢眼的,我排在了第一位。

  或许会有人说那个评论是评论了四盘菜,我只能一笑。倘若中财真有四盘菜之外的好文字,而且牧夫先生有好心情,文章依然光彩。文学素养的养成不是一朝一夕的,偶尔露狰狞总不免昙花一现,而牧夫先生这种信手拈花的评论文字,是文学底蕴的涌动,不以为奇。中财能多发点好作品,让牧夫先生有评论的蓝本真的是一种必要。

  在六星的时候,经常会因为一篇小说,若干人写出若干评论进行辩论,网友们都不傻,会觉察出谁在亮羽毛,谁在吹牛逼。在中财这地方,亮羽毛的少,吹牛逼的多,也算风景。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1 13:31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7-10-11 16:31 编辑

  醉隐红楼的这篇文字文字挺不错的,整个篇幅展示了说废话的能力,似乎刻意模仿古龙那种言简意赅的文字风格。但看过古龙的人都明白,古龙的文字味道里浸透着酒气,也浸透着对女人的无限风情。一般人想模仿很难,这当然只是我的观感,究竟怎么样,谁看谁知道。

  这篇文字说废话的能力很高明。一般的写作者都有说废话的潜质,只可惜说出的废话没有一点趣味,把说废话当成废说话了。从某种程度上说,敢于说废话的文章基本都是有一定层次的,否则正经文字还写不好,怎么敢去说废话。如果没有把控文字的能力和语感自然地生成这两个条件,写不出废话文章。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1 13:31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7-10-11 16:49 编辑

  我说为你这篇文章,不是一个标杆文章,只是一个类型文章,我推荐只是因为这个真情。

  这篇文章,标题不好,素材一般,叙述人称混乱,叙述节奏忽快忽慢没有协调性,但我为什推荐呢?一个字:真。太多虚假的文章,从情感到文字,真正乏味。而这篇文章是个青春期文章,允许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就是不允许假。小说序列中没有硬性的青春文学,只有感觉上的青春文学,情感稚嫩,言语粗浅。但这类文字是每个人都会有过的一段回忆,无论未来会怎样回眸,但这种情感记忆总会后浪推前浪连绵不断地被写出来。与其说是推荐,不如说是鼓励,成长归成长,但青春再也不会回来了。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17-10-11 15:52
痴迷不悟,死不改悔啊!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1 16:50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10-11 15:52
痴迷不悟,死不改悔啊!

初心不改,仍有余香
作者: 枫叶飘飘    时间: 2017-10-11 17:13
既来之则安之,下周一论坛征文大赛,令老师积极参与啊。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1 17:18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10-11 17:13
既来之则安之,下周一论坛征文大赛,令老师积极参与啊。

奖金高的话,我可以考虑多写几篇。奖金少就算了,让大家得吧
作者: 枫叶飘飘    时间: 2017-10-11 17:23
具体事宜下周一宣布,多带写手来咱太虚。敬酒。
作者: 灯芯草    时间: 2017-10-11 18:47
提个小建议,作者后面括号【作品名称】,方便学习。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1 20:15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10-11 17:23
具体事宜下周一宣布,多带写手来咱太虚。敬酒。

:hug: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1 20:16
灯芯草 发表于 2017-10-11 18:47
提个小建议,作者后面括号【作品名称】,方便学习。

有道理,只是我太懒,大家可以去公告区搜寻计酬作品,
作者: 天门牧夫    时间: 2017-10-11 23:19
衷心感谢令箭兄抬爱。出于对先生的钦佩及先生文字的精妙,胡乱点评。。。。。。得此美誉,已经大汗淋漓了。。。。。。
作者: 枫叶飘飘    时间: 2017-10-12 01:23
天门牧夫 发表于 2017-10-11 23:19
衷心感谢令箭兄抬爱。出于对先生的钦佩及先生文字的精妙,胡乱点评。。。。。。得此美誉,已经大汗淋漓了。 ...

还没休息啊?近日可读到老师佳作?
作者: 枫叶飘飘    时间: 2017-10-12 01:23
天门牧夫 发表于 2017-10-11 23:19
衷心感谢令箭兄抬爱。出于对先生的钦佩及先生文字的精妙,胡乱点评。。。。。。得此美誉,已经大汗淋漓了。 ...

飘飘恭候您,近日飘飘值班。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2 08:28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10-11 17:23
具体事宜下周一宣布,多带写手来咱太虚。敬酒。

如果评选规则合理,奖金也合适的话
我会亲自邀请一流作家前来捧场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2 08:30
天门牧夫 发表于 2017-10-11 23:19
衷心感谢令箭兄抬爱。出于对先生的钦佩及先生文字的精妙,胡乱点评。。。。。。得此美誉,已经大汗淋漓了。 ...

论坛第一需要的是真话
相互粉饰恭维是毫无意义的
既然别人不愿意开这个头
我来开
作者: 袁达清    时间: 2017-10-12 11:44
令箭 发表于 2017-10-12 08:30
论坛第一需要的是真话
相互粉饰恭维是毫无意义的
既然别人不愿意开这个头

很好,支持!!!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2 11:59
袁达清 发表于 2017-10-12 11:44
很好,支持!!!

谢谢。
你的嘴岔子挺大的。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2 19:19
离婚的理由这篇小说,毛病太多,但有一个亮点,那就是营造气氛的描写不俗。
如果完全按照小说的美感去衡量,太多的小说都是不合格的,不要说什么优秀了。怎么办呢?那就从中找出有突出特点的小说进行鼓励。这篇小说,用某种情意来冲抵另一种情意,这本身就是很糟糕的。小说思维的浅薄源于生活观察的不细致,用某种人云亦云的思维来敷衍小说,太不值得。但这篇小说的亮点在于营造气氛的笔法很熟练,值得肯定。若作者能够愿意向上走,一个点的珠华,或许可以成为一片的珠华。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2 19:40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7-10-12 19:41 编辑

偷窥这篇小说文字功力扎实,原本应该位列第三名,但结尾侵犯了渡边淳一先生《失乐园》的创意,顿时失格。
此前看过张楚的小说《赵素娥》,同是描写农村老年人群的小说,张楚的这个小说远比获得鲁迅文学奖的那个小说《良宵》好得多,心里有无限感慨。这个小说也是写农村老年人群的,文笔能力和语感都不错,但在方向上具有不确定性,这大概就是和张楚的距离。想要什么和要了什么有太远的距离。而且这个结尾让我好感顿失,实在没必要这样处理。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2 19:43
  1

  那天,赵素娥并非先去的周秉家,而是先去的周德东家,这么说其实并不确切,在离开周德东家后,赵素娥还去过张旭家,总之,那天赵素娥很忙。忙是忙,赵素娥心里欢喜得很,她欢喜是因为周德东终于死了。周德东死了,她就又有活干了。

  是啊,周德东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前几天雪化了,周德东还拄着拐杖靠着庙门晒太阳。他穿着身中山装,戴着顶前进帽,好像他还是轧钢厂的一名业务员。他新镶了两颗金牙,一说话便呲出来,被午后的阳光打得金光班驳。多有福分的一个人,虽然患了脑淤血,还有得金牙镶。但赵素娥知道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他这人以前像闷嘴葫芦,可前几日却饶舌得很,即便没人跟他说话,嘴唇也焦灼地扑棱,喉结在脖子上滚来滚去。赵素娥就知道他限期要到了。临死的人都想说话,都像青蛤吐泥一样,想把这辈子所有的憋屈给吐出来。

  在去周德东家前,赵素娥给杨小铁煮了锅红薯。杨小铁最爱吃红薯,杨小铁不光爱吃红薯,还喜欢猫地窖里睡觉。当然杨小铁优点很多,比如他喜欢跳高,在夜晚能像灵猫从墙跟一下蹿上墙头;比如他很心疼赵素娥,在赵素娥生病卧床时喂她白菜心吃。杨小铁是个多好的孩子。赵素娥摸摸杨小铁胯下。他胯下睡着两颗蚕豆。赵素娥多少有些辛酸,她想,杨小铁大抵永远长不大了。

  那天周庄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周庄的清晨总是比旁的村庄来的晚一些。如果不是周德东女儿们的哭声将清晨渲染的热闹非凡,赵素娥可能还在炕上数玉米粒。她晚上睡不着,就在炕席上撒碗玉米粒,然后盘腿闭眼摸,一颗一颗地摸,等摸得碗口平了,庄里的牲口叫了,公鸡打鸣了,天也就亮了。

  2

  周德东有六个女儿。操持丧礼的是他三女儿,一个养鸡能手。她是周庄最有能耐的女人,长着双豹子眼,浑身终年散发着鸡屎味。她递赵素娥四块钱,然后拉扯着赵素娥的手哭。哭了两声后她告诉赵素娥,孝布就在东屋的炕头上。“丫头,你可挺住啊。丧事全指望着你,”赵素娥说,“你要是挺不住,你那帮窝囊废姐姐,能帮你什么忙?”安慰完养鸡能手,赵素娥给周德东烧了张草纸。周德东穿着双新鞋,躺在过头屋的门板上。

  她的助手是周庄的接生婆。接生婆负责在布匹上划尺寸。扯孝布是有讲究的,闺女的和儿子的不同,儿子的和侄子的不同,侄子的又和外甥的不同,一个人与亲戚的远近厚薄,都在这孝布上显露出来。赵素娥环顾着屋子。屋子里有两节柜子,柜子上摆着点心、猪头肉和香烟。

  “你饿吗?”她问接生婆,“我还没吃饭。”

  接生婆不言语。接生婆瞧不上赵素娥。赵素娥也不搭理她,径自拿了柜子上的点心吃起来。她总共吞了九块点心。点心糙,吃完后赵素娥就打嗝。为了防止打嗝声骚扰周德东的魂灵,赵素娥只好又偷吃了两块猪头肉。等吃完猪头肉,接生婆已画好半匹白布。赵素娥在镜子里看到接生婆不时朝地上吐痰。赵素娥就说:“小亮媳妇前天生孩子,是你接的?怎么就死了?听说白胖白胖的。八斤多呢。”

  接生婆就说:“你儿子还住地窖里?”

  赵素娥没吭声。杨小铁这孩子怕光,常年住地窖。医生说,这是一种病,叫恐光症。杨小铁不仅怕光,还怕热,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都不穿衣服。赵素娥不是第一次和接生婆搭档,周庄死了人,都请她俩扯孝布。请接生婆扯孝布是有讲究的,人生下来,是接生婆让他们睁开眼,来得安稳,人死了,也得请接生婆让他们闭上眼,走的安稳。请赵素娥扯孝布是没什么讲究的。赵素娥手上劲大,干活利索,一个人能把两个人的活干了,收的又只是一个人的工钱,人家就都愿意请赵素娥。可她和接生婆这辈子就没对付过。

  接生婆又说:“你儿子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啊?听说前段时间,想娶刘贵的闺女来着?”

  接生婆的嘴唇薄,薄嘴唇的人生性都刻薄。杨小铁二十六了,二十六的杨小铁是个光棍。杨小铁不光是光棍,还是个白痴。前几天人都说赵素娥托人去刘贵家提亲。刘贵这个老鳏夫有个女儿,颠脚,走路不如蜗牛快,还是个哑巴。赵素娥的意思是,想娶了哑巴,当然是没有彩礼的。不过刘贵要是想娶赵素娥,赵素娥也什么彩礼都不要。对于这门荒唐的亲事,刘贵表现出极大的愤慨。刘贵说就是女儿烂在家里,也不会嫁给杨小铁,自己就是瘫了身子,也不愿和赵素娥睡一个炕头。

  接生婆还说:“明天就腊月二十三了,你们家的肉备好没?”

  赵素娥半年没吃过肉了。赵素娥就说:“现在谁家还吃肉啊?都什么年代了,毛主席的孙子都上大学了,布什的儿子都当总统了。现在都吃蔬菜。还得吃不打农药的蔬菜。那叫绿色食品。”

  接生婆就笑了。赵素娥春天时背着个麻袋,串着四乡五村讨饭;夏天时跑青纱帐偷包米大豆;秋天时帮衬着农户割稻子,赚个块八毛;冬天呢,粘张旭家炕头上打麻将,她手气顺,一冬下来,能赢袋大米钱。赵素娥点根香烟说,“你笑什么?刺专扎瘸腿,鹰专逮病兔,我不就是命不好吗?我除了命不好,还有什么地方不跟你?”

  接生婆就不好再说什么。后来她指着窗外说:“你看,周秉也来烧纸了。”

  3

  周秉确实来烧纸了。他穿着件银灰对襟绸子袄,戴着顶礼帽,踏着双破皮鞋。周秉七十三岁了,七十三岁的周秉是解放前周庄唯一的绅士。周秉早年在日本留学,抗日战争时给日本人当翻译,文革时脖子挂着破尿罐游街。他能活七十三,真不是易事。他并没像一般的周庄人趴地上哭周德东,他只弯了弯腰,行了三个礼。行完礼的周秉和周庄“治丧委员会”的领导们挥手打着招呼。领导们也和他打着招呼。他是在厕所碰到赵素娥的。赵素娥正把袄兜里的点心、猪头肉、香烟、还有两块孝布不慌不忙往怀里揣。在揣猪头肉时她忍不住想咬一口,也只是想了一想,周秉看到她时,她正伸着舌苔舔猪肉上的油腻。对于这个在厕所行事鬼祟的寡妇,周秉保持了一名老绅士应有的礼貌。他咳嗽一声,对赵素娥说:“他婶子,你要是喜欢吃肉,待会上我那儿割几斤。我刚杀了头猪。”

  赵素娥就说:“该过年了,你儿子们没回来啊?”

  周秉说:“他们都有三十年没回家了。”

  赵素娥就说:“你去北京找他们。好歹他们是你亲儿子,你是他们亲爹。”

  周秉说:“他们不认我。”

  赵素娥就说:“不认你你就找他们领导。他们领导要是不给你撑腰,你就去国务院告他们。”

  周秉说:“他婶子,你年岁这么大了,脑筋还这么活,人还是年轻时那么精神。”

  赵素娥就说:“我老得跟缸底儿的老咸菜疙瘩似的,哪儿像年轻时那么水灵?”

  周秉说:“我也老了,糠了,不中用了。”

  赵素娥从周秉身边蹭过去时周秉拽拽她袖口。赵素娥佯装没察觉。赵素娥听说前几天他上了县城。他上县城做什么?去洗浴中心找小姐。找完小姐呢?被公安局逮起来了。逮完后呢?被罚了两百块钱。被罚钱后呢?周庄的人就全知晓了。周庄的人都说,周秉那东西还和驴一样粗壮,把那个小姐折腾了好几个钟头。赵素娥觉得这真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事还很多。周德东的几个姑爷和周德东的三女儿吵起来了。原来养鸡能手想给周德东办三天,找三十六个唢呐手。养鸡能手的意思是,别看周德东没儿子,但周德东照样能享福。周庄最奢华的丧礼也只请过二十四个唢呐手,养鸡能手除了想找三十六个唢呐手,还想找县评剧团的演员唱一宿大戏。周德东生前最喜欢听戏。其他几个姑娘没说什么,姑爷们却不干,嫌分摊的钱多。养鸡能手就哭上了。她是周庄着名的铁嗓子,哭起来敲锣打鼓般热闹。治丧委员会的村干部们都忙着劝解。看热闹的围了一层又一层。连接生婆也颠着小脚去劝架。

  赵素娥也坐不住了,她跑到周德东遗体前,一把就掀开了盖在周德东身上的白床单。周德东睡得很安详,头上箍着那顶前进帽,脸上的肌肉像萎缩了的核桃仁,一张鲇鱼嘴起满细琐的皮屑。他再也不会说话了。他不会说话了,但赵素娥会说。赵素娥是这么说的:“他叔,你看你多有福分。闺女们孝顺,还有副上等的枣木棺材。你还图希什么?你生前不爱吭声,去了天上就更不用多说话。你要两颗金牙做什么?没门牙你照样说话,就是漏点风,漏点风没什么,你闺女给你烧了那么多纸钱,你就在天上再镶两颗金牙吧。那边物价肯定比这边便宜。”

  赵素娥就把周德东的两颗金牙薅下来。被薅了两颗金牙的周德东也没说什么,赵素娥就放心了。她重新把周德东的床单盖上,将两颗金牙揣进袄兜。两颗周德东的牙齿,在她手指间捻来捻去。她相信这两颗牙齿会卖上一个好价钱。这样扯起孝布来赵素娥就更卖力了,在庭院里喧闹声中,赵素娥把手中的白布扯了一匹又一匹。在扯着白布的同时,周秉的那双老眼不停在房梁上晃悠。

  4

  在养鸡能手的嚎啕声尚未结束前,赵素娥突然想起了杨小铁。杨小铁这个时候该睡醒了吧?杨小铁也有半年没吃过肉了。这么想时赵素娥就有点心慌,兜里的那块肉就老往外跳,一跳两跳地就把赵素娥推出了周德东家。杨小铁是个多好的孩子,二十六了,偶尔见了姑娘也没做什么丢人的事。他最喜欢猫窖白菜的地窖里画画。他画什么象什么,画的猫会喵喵叫,画的蜜蜂会采蜜,画的赵素娥比赵素娥还象赵素娥。除了画画,杨小铁还喜欢跳高。他在地窖里支了根竹竿,每天在竹竿上飞来飞去。有段时间,要不是因为他怕光,赵素娥就把他送进周庄小学的体育队了。想起杨小铁赵素娥的眼睛就红了。红了眼睛的赵素娥路过张旭家时,差点忘了正事。

  张旭老婆是个麻将迷。要不是因为秋天被头腱子牛撞断骨头,这个季节,正是赵素娥粘他们炕头的时候。张旭老婆虽然好麻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手。她知道自己打得臭,知道打得臭就输钱,但她有钱。她两个儿子在县城里上班。赵素娥听说,张旭老婆想找个保姆,孩子们忙,没时间照顾她,她就想从周庄找个利索人,做做饭洗洗衣裳,陪着唠唠嗑。赵素娥找过她两次,想谋了这好事,但张旭不乐意。张旭嫌赵素娥手脚不干净。

  这次张旭倒没说什么。张旭正在为失火的事件伤心。他们家的房子无缘无故被人烧了两次,屋檐都燎黑了。见到赵素娥他就开始骂起前排的周小明。他坚定地认为是周小明干的。张旭是个老革命,参加过辽沈战役,还在朝鲜杀过美国鬼子,他认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每次失火都是他发现,每次他都是他来敲门报信。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黑灯瞎火地他老出来看我们家着没着火?”

  赵素娥只得摆只耳朵听着。张旭是个聋子,张旭不光是个聋子,还瞎了一只眼。别人说什么他听不到,别人做什么他也看不到。张旭老婆也呜呜地哭将起来,她说他们老两口都是菩萨心肠,怎么就有人想烧死他们呢?赵素娥就说:

  “老姐姐你别伤心。你腿脚不灵便,老哥耳聋眼瞎,你们现在就缺个眼神亮堂的人,我白天给你们洗衣做饭,晚上陪你们看看电视,照应着你们,什么不都解决了?我们姐妹处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你干吗不请我当你的保姆哪?我要的钱不多,你一个月给我二十就行。才二十块。老姐姐你还舍不得吗?”

  张旭老婆就说:“不是我不乐意,是老家伙不乐意。他说你看着一个傻儿子,哪里还有心思照看我们?”

  赵素娥不好说什么。张旭的耳聋了,眼瞎了,心里却明白得很。张旭老婆还在耳边嘀咕着什么,却再没心思听了。赵素娥突然想去拜访一下周卫星。周卫星前几天刚从东北买回来个媳妇,长得虽然丑点,但是屁股大牙齿尖,将来准是个会生养能吵架的女人。听说花的钱也不多,才三千块,三千块就能买个女人回来,就能有个女人做饭,就能生孩子,该是多恣的事。杨小铁二十六了,赵素娥再不给他找个媳妇,等哪天撒手归西了,杨小铁就只能饿死在地窖里。饿死了也没人察觉。这么想时赵素娥就难受。难受的赵素娥出了张旭家,就径直朝周卫星家走去。

  5

  其实赵素娥还没到周卫星家,就看到周秉。周秉坐在自家院外的石头上晒太阳。日头高了,扑在身上既暖和又舒服。他闭着眼,细细地打着酣声。赵素娥也忍不住闭了会眼。闭上眼睛就好像到了春天。到了春天多好,墙角蹿出蒲公英,白蛾子在韭菜花上扑棱着飞,本地狗在麦秸垛里恋帮,孩子们走街串巷放着风筝,当然这些都不是最美的事,最美的事是县上会拨一笔扶贫款……赵素娥睁开眼,看到周秉在望着她。他的眼睛和蚰蜒一样细,眉毛秃了,胡子也秃了。赵素娥就说:“他叔,你那头猪真杀了?”

  周秉说:“昨天杀的。该过年了,得备点年货啊。”

  周秉养了头约克猪。这头约克猪比山羊还瘦。这头猪除了吃周秉屙的屎,好象很少吃别的东西。

  周秉说:“你想要两斤吗?我价钱给你便宜些。”

  赵素娥就摇摇头。

  周秉说:“我那里还有盆猪血。你可以熬豆腐吃。想吃就盛碗,不要钱。”

  赵素娥说:“他叔心眼好,老看情看脸的。我要是不盛一碗,还真对不起你。”

  周秉家还没赵素娥家暖和。过头屋真就躺着一头猪,皮白白的,肉嫩嫩的。赵素娥忍不住咽口吐沫。周秉盛了碗猪血说:“你不到屋里坐会儿啦?”赵素娥就进了屋。赵素娥没到周秉家来过。周秉家的墙上挂着一把东洋刀,也不晓得是哪个年代遗留下来的,东洋刀旁边是副硕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个男人,男人穿着西装,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眼神明媚漂亮。

  赵素娥问,“这是谁啊?怎么这么象你。”

  周秉说:“就是我啊。在日本留学时照的。就剩这么一张照片了。文革时都被烧了。”

  赵素娥喟叹一声。周秉就挨了赵素娥坐。挨了赵素娥坐下后他的手就摸了一下赵素娥的发髻。后来就顺了赵素娥的头发下去,摸了赵素娥的脖子。赵素娥的脖子上全是褶皱,又很少洗澡,垢污便成了皮肤。赵素娥就问:“他叔,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想那事啊?”

  周秉说:“是啊。有时候闲着也是闲着,想想这码事,也是件乐趣。”

  周秉又说:“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也想那事啊?”

  周秉还说:“日头这么好,要不我们就睡一下?我给你钱。该过年了,你买双袜子。”

  赵素娥想了想说:“老哥你竟说没正经的。你要真想,也没什么。你给我多少钱?”

  周秉说:“老妹子,三块钱行吗?”

  赵素娥说:“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能这么小气啊。十块钱行吗?”

  周秉说:“那要看你那里紧不紧。”

  两个人就插了门脱了衣裳。周秉脱得很麻溜。赵素娥脱的比较费劲。赵素娥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外掏东西,除了香烟、猪头肉、孝布、小点心,还有两颗金牙,除了两颗金牙,还有一副老花镜。这副老花镜是张旭老婆打麻将时戴的。周秉盯着赵素娥源源不断地往外掏着东西,仿佛赵素娥就是家廉价的百货商店。好歹等得不耐烦,把赵素娥一把拉扯过来,急急地压在了身底下。

  赵素娥说:“你老得下面都没毛了。”

  赵素娥又说:“你那东西怎么像是叠起来了?”

  赵素娥还说:“你可得记着给我十块钱。”

  周秉一直不说话。他慢慢地抚摩着赵素娥的乳房。赵素娥的乳房还没刚顶花的葫芦大,周秉问:“你今年多大了?”

  赵素娥说:“六十八岁了。”

  周秉是个耐性很好的人,他摸了赵素娥的乳房,摸了赵素娥猪排一样瘦的肋骨,摸了赵素娥布满老年斑的手背,摸了赵素娥蔫苹果般的耳朵,摸了赵素娥刀子一样尖锐的膝盖,摸了赵素娥同样没有毛的下身,摸了赵素娥流着泪的老眼。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周秉还没忘记喝酒。他一沾酒就醉,一醉就将整葫芦散白酒灌下肚。人们曾经亲眼看见过喝醉了的周秉搂着他那头约克猪在猪圈里睡。

  周秉问:“你哭什么?”

  赵素娥说:“欢喜得哭。”

  周秉问:“你欢喜什么?”

  赵素娥:“就这么着赚了十块钱,你说我能不欢喜吗?”

  周秉说:“好了,你穿衣裳吧。”

  赵素娥穿了衣裳,把猪头肉等一干物事揣进怀里,端了那碗猪血,看着周秉。周秉就问你怎么还不走?赵素娥就说:“钱哪。”

  周秉说:“你要钱做什么?又不缺吃的。”

  赵素娥说:“我攒钱给我儿子娶媳妇。”

  周秉说:“你儿子是傻子。傻子要媳妇干什么。”

  赵素娥说:“傻子怎么就不能娶媳妇?傻子也得有个女人熄了灯陪着说话。”

  周秉说:“我跟你又没做啥,我只不过摸了摸你。你那里大的跟老鼠洞似的。又不肯帮我弄。上次那个小姐还不嫌我,帮我鼓捣了半天。”

  赵素娥说:“你给不给?”

  周秉似乎也生气了,说:“你这样的老货,给你半分钱都多。我年轻的时候,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哪个不是如花似玉?我可从来没给过她们钱。”

  赵素娥没说什么,出了屋子。在过头屋找了柄斧子。那把斧子上粘着血迹,看来是昨天剁猪肉用的。赵素娥掂着那把斧子,觉得有点沉。当然,周秉对赵素娥拿着那把斧子并没有惊讶,他懒懒地躺在炕上,盯着她。赵素娥一个人站炕下,手里拎着那把斧子,有点不知所措。后来她磨蹭着爬上炕头,俯视着周秉,说:“你给不给?不给我就砍了你。我没吓唬你。”

  周秉没说话。赵素娥双手握着斧头,斧仞轻轻滑过周秉的头发,说:“你就给我十块钱吧。你是有头有脸的人,你怎么能说了话不算数?我老是老,也不是让人白摸的。”

  周秉说:“你想杀了我?杀吧。我早活够了。你杀了我,我就去天上享福了。”

  赵素娥摸摸被周秉抠的生疼的下身,没动。

  周秉说:“你害怕了?”

  赵素蛾还没吭声。

  周秉突然呜呜地号哭了起来。他的声音比叫春的野猫还糁人。后来他把酒葫芦也扔到了地上。在周秉哀伤的哭声中,赵素蛾懵懂着听他回忆了他的糟糠之妻,他的两个儿子,他的樱花和像樱花一样漂亮的情人,他的辉煌的翻译官年代……赵素蛾一手拿着斧子,一手去摸揣在怀里的那块肉。当她再次去瞅周秉时,她发觉手里的那炳斧子,已经镶嵌到了周秉头上。周秉的头颅很安静地顶着斧子,血漫了他的那件银灰色对襟长衫。他的眼睛瞪着赵素蛾。赵素娥哆嗦着扔掉斧头,翻身下炕。她老觉得周秉在翻眼瞀着自己,于是伸手将他的眼阖了,手臂僵硬着翻周秉裤兜。看来周秉并不是个穷人,她总共摸到了二十五块钱,赵素娥挑了张十元的新票子,塞绑腿里,小跑着出了周秉家。走到门口时,想起来把猪血忘了,又折回,端着一大海碗出猪血出来。

  日头并没偏多少,扑怀里依然暖暖的。麦秸垛不时轻爆一声,然后有雪水顺着麦管滴答。赵素娥看看手上的血。血并不艳,有点黑,蜿蜒着皲裂的手掌流。赵素娥把手掌往裤子上抹了两抹,把十块钱掏出来。钱在日光下散发着凛冽的清香。赵素娥放鼻子下闻了闻,哆嗦着复又塞进绑腿。周庄好象热闹起来,她听到了嘹亮的唢呐声。赵素娥想,周德东的魂灵一定会在这热闹的响器奏鸣中安然上天,而且不会介意她摘走了两颗金牙。他肯定会在天上的医院镶两颗更好的。这么想时她多少心安一些。这时有两个散学的孩子从她身边跑过,他们清脆的笑声让她觉得有点冷。她低下头,知道自己尿裤子了。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2 19:44
  良宵

  一

  她刚搬到麻湾时,村人并未觉得有何异样。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位干净的老太太,衣着素朴,脸上一水褶子,梳了低低的发髻,站在樱桃树下,束手束脚,竟有几分与年岁不相称的羞怯。隔壁妇人偶来瞅几眼,闲聊几句,才晓得是村里王静生的远房姨妈,怎么想起要到乡下住上段时日,这才劳烦她外甥在村西租了三间瓦房。行李也不甚多,几床被褥,一只泛黄的皮箱。随行还有一只白鹅。白鹅也老了,翼羽暗淡,喙上的肉瘤失了色泽,在屋檐下恹恹卧着。若是人来,她就从包裹里掏栗子、榛子类的坚果,笑着塞进人家掌心,慢声慢语地催促道,吃吧,吃吧。她的牙齿大抵是假牙,白如玉米,笑时几乎不见牙龈。

  翌日,鸡没叫上三遍就早早爬起,绕村子转了半圈。四月初,清冷了一冬的村子,难免透些活泼。樱桃就不消说了,顶一树雪,招了细腰蜂。单说荒地里大片的紫云英,于风中凝敛成水晶,流出光和蜜来。后来她走累了,坐上块青石歇脚。有村人牵着黄牛、骡子从她身旁撵过,难免都瞥上两眼。她呢,但凡有人瞅她,都要笑一笑,嘴唇被暖阳打成瓣蔷薇。

  也不喜欢串门。村子里的妇女,如果不是农忙季节,屁股底下是安了陀螺的。尤其是此处的女人,舌头都要比别村的长两寸。就有那好事的,借串门的名义来,吃几枚老太太的坚果,喝几盏老太太泡的茉莉花茶,再打听些该问不该问的话,想传与旁人听。可这老太太,安静得像一只猫,村妇们在炕沿上东拉西扯,她也不插嘴。问她退休前是干哪行的?她说,当教师。问她儿女几个?她说,两儿一女。问她多大年岁?她说,忘了。问她老伴是否健在?她说,去世二十多年了。人家问她话时,大眼珠子瞪得溜圆,而她呢,只眯眼盯着墙旮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有时那只老鹅摇摆着肥硕的屁股踱进屋,她就顺手抓了脖子拎上炕,箍在怀里,榆树皮手细细摩挲着。那鹅也不吭声,闭了眼,仿佛在她怀里死去一般。

  闲妇们就渐渐没了兴致,不如何来往。只有一个诨号“刘三姐”的,时不时跑上一趟,倒比王静生还勤些。蒸了野菜馅的饺子趁热端一碗来,炖了排骨趁热送几块来,亲闺女似的。老太太推辞几句,就接了,也不见有言谢的套话。“刘三姐”似乎也不在乎。在村人眼里,她本来就是个有点缺心眼儿的“女光棍”。所谓“女光棍”,是周庄、夏庄、马庄、麻湾一带独有的叫法,专指那些性情如男人的女人。哪个村不出一两个“女光棍”?譬如夏庄,最有名的女光棍是周素英,专跟男人赌钱闹鬼;譬如马庄,最有名的女光棍是刘美兰,蹬着大头皮靴,领了帮唢呐手跑红喜白丧之事;麻湾呢,若说有女光棍,大抵就是“刘三姐”了。“刘三姐”其实长得还算英俏,只是脾性躁,嗓门儿粗,肠子直,有事没事喜欢扯着铁嗓子唱两句。

  二

  老太太过了五六日,将麻湾村周遭咂摸透了。这个村庄,地处冀东平原,西行百里是燕山,东行百里是渤海,怪的却是靠山不吃山,靠海不吃海,反倒以植棉闻名。据说老辈子,宫里用的棉花全由此处沿京东北运河载去。不过现下却是荒了手艺,年轻的跑到城里做泥瓦匠,只有老农人种几亩棉花。麻湾呢,除了村西有块方圆百米的土岗,全然是平地。若是站荒田里环四周,便是由地平线草草勾勒的浑圆。现下清明才过,麦子返青不久,作物都还归仓,除了野花草,只有柳树顶了绿苞芽,飞着些酱色的七星瓢虫。

  那天她从村西的土岗下过。虽走得慢,还是呼哧带喘,就顺势找了干净的一块地角坐下。屁股还没凉,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叫骂声。手搭了凉棚去瞅,却是一个孩子在前边跑,一帮孩子在身后疯追。那孩子蹽得比野兔子还快,转眼就从她身边旋风般刮过,直刮到那黄土岗上。那帮孩子呢,也就不再穷追,只在岗下叽叽歪歪骂个不休。这麻湾的方言倒也有点意思,平心静气说起来时,三拐五拐的犹如唱评戏,骂起人来时则脆生利落,简直京戏里的念白一般。那帮崽子兀自咒骂一通,这才怏怏散去。

  老太太瞥了瞥他们的背影,又斜眼去瞅那土岗。不会儿,土岗上便隐约探出个圆头,小心逡巡着岗下。大概是看孩子们走了,这才约略着直起身哆哆嗦嗦矗在那儿。孩子套件过了膝的破夹克,晃荡晃荡的,鸡胸脯裹件漏眼的长袖海魂衫。见老太太望他,竟俯身捡起块土坷垃扔过来,不偏不倚扔她额头上。老太太倒是吭也没吭一声,只顺手摸了摸额头,又朝那岗上望去。孩子就不见了。

  晚上,老太太蒸了锅馒头,干嚼了半个,披了羽绒服拎了马扎坐院子里。夜晚村庄静得早,偶有耗子钻垛、草鸡闹窝。墙头似有野猫出没。老太太定睛瞅了瞅,拎马扎进屋,打开戏曲频道,正演白玉霜的《木兰从军》,忍不住把老鹅抱上炕揽在怀里,摸它温热的羽和它冰凉的喙,闭了眼细细听戏。须臾,过堂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侧耳听,倏尔没了,过了会儿,脚步声重隐约响起,老太太就问:“谁啊?”话音未落已是一派沉寂。心想这双耳朵,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晨起时,发现锅里的馒头少了几个。心想不会是被野猫叼走了吧?出了院子,又想不起到哪里溜达,就念起了昨日那个野孩子,这么想着,吆喝了老鹅,慢慢悠悠朝土岗走去。她这院子靠村西边,离岗最近,不过三四百米,可若真一步一步量起来又无比漫长。想当年,她能一连串翻百十个筋斗云。

  土岗矗眼前时,她叉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岗也不高,只不过人太矮了,岗也不长,只不过人的胸腹太窄了。土岗四周除了杂生的几株野榆钱,便是蒲公英,蒲公英密密麻麻洇成一片,远看仿若一块安静的黄金,近看则是朵朵小向日葵。鼻子里涩香之气渐发浓烈,她从兜里掏出枚榛子,嘎嘣嘎嘣嚼起来。人老了,牙掉了,馋虫还活着,吃了一辈子的坚果看来是戒不掉了。后来她想,何不去岗上看看?就绕到那条斜坡前仔细端详,这一看先就心虚。斜坡虽不是很长,却陡峭得很,别说是她,就是十五六的愣小子也会发怵。断了念想,捶着腰眼慢慢悠悠回了家。

  这一晚,老太太做的炸酱面。饭后照例躺炕上看电视。说是看电视,不如说是听电视。眼皮子磕磕绊绊时睁时闭,只耳朵支棱着听胡琴声咿咿呀呀。待听到过堂屋传来“吸溜吸溜”的声响,这才骤然醒来,轻咳两声,声响就淹没在无涯的黑暗中了。她把电视声音调大些,轻手轻脚穿了鞋子下炕,猛一挑门帘,就见一团矮小黑影蹿到院子里。那晚夜空无月,她只瞅到影子晃荡着爬上矮墙,倏地下就不见。转身将过堂屋的灯打开,却见剩下的炸酱面没了,只碗边粘了硬邦邦几根。似乎就明白了。如果没有猜错,这偷食的人,除了岗上那野孩子,也不会再有旁人了。心里难免嘀咕起来,这孩子是如何的一回事?为何吃不上饭?爹娘去做什么了?村里就没旁的亲戚了?便寻思有机会了,定要问问那“刘三姐”。

  这“刘三姐”倒是好几日没来。听村子里的喇叭,好像麻湾村家家要签什么合同。自己这房子是租来的,倒也没往心里去。炕上坐了会儿,便又愣愣想起那野孩子的小眉眼,心格外绵软,竟隐隐盼起夜晚的降临了。翌日,未及晌午,老太太就盘算着晚上煮何饭菜。这几天不是干馒头就是稀面条,那偷食的孩子估计也吃不饱。思来想去,便要做“菠萝酱鲫鱼”。

  小卖部里倒是有鲫鱼,可却没有菠萝,老太太就买了几根芹菜。芹菜味冲,又有股异香,虽不及菠萝,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回了家就刮鱼鳞剖鱼腹,将肠子肚子喂给老鹅。又将空鱼肚塞上姜片、葱段和豆瓣酱,才用铁锅小火炖起来。这是个岑寂的午后,同往常一样,只听得细春风拂过老屋檐,只听得嫩叶拱出苍树皮,只听得邻居猪圈的约克猪懒懒呻吟……这样闲坐了很久,这才把火关了。光一寸一寸缩,夜一寸一寸胀,她草草喝了碗稀饭,将过头屋的灯打开,早早猫进被窝,照例看电视。

  孩子又来了,先是锅盖碰锅沿的清脆声,然后是电饭锅被揭开的滋啦声,再是不当心被热气熏了手又不得不强忍着的“哎呀”声,饭菜入嗓猛然吞咽的咕咚声……最后,是窸窸窣窣的衣裤和门帘摩擦声。不过五六分钟,声音就消散在夜里,又是漫漫的静。她披上衣裳蹑手蹑脚踱到庭院。月亮大而黄,孩子正在翻墙,不晓得是如何了,这回翻了几次都没翻上去。后来,他从猪圈旁搬了块石头,探着身子踮着脚才够住墙头。怪的是他没立马跳过去,而是骑在矮墙上,双腿耷拉着呆坐了良久。后来,老太太看到孩子的肩胛骨在月光下一颤一颤地抖索起来。

  老太太没敢惊扰他,默然看了片刻回房,靠着门闩愣神。

  三

  翌日清晨便早早出门。老鹅在她身后摇摇摆摆尾随着。她知道村里有家小卖店,专卖冷鲜肉。那天,小卖部人倒不少,有人在扯成匹的帐子布,看来是村里有人过世了。老太太戴上花镜,观瞧半天,这才吩咐店主从猪背腿上割了一斤,而后带着老鹅回了家。中午时,忍不住一个人跑到黄土岗下坐了个把时辰。风比昨日暖些,吹得骨头酥痒,荒田里的紫云英被阳光照成一团紫雾。可孩子却没出现,她愣愣地盯了会儿野榆钱树,这才走了。及至下午,老太太切姜剥蒜,又配了红椒、桂圆、八角、茴香和十三香,用高压锅将肉焖了,肉香不久弥漫开来。

  期间倒是有几个闲妇过来串门。她们有阵子没来了,进了屋先耸动着鼻子问“咋这香呢?”见是老太太炖肉,又夸她厨艺高超,接着喟叹起如今的儿子媳妇们,全是金贵命,虽然都是土里刨食的,却连饺子也包不好,年三十煮破了一锅,简直成了馄饨片汤。老太太只缩在炕脚听,一句话也不插。又听她们说,县政府的人来了七八次,看样子村子搬迁是避免不了的。老太太这才问了句:村子搬到哪儿啊?干吗要搬啊?她们的兴致就被勾起来了,哄嚷着说,麻湾和附近的周庄、夏庄,据科学家们检测,地下埋着大量铁矿。大量是啥概念呢?就是储存量位居全国第三。全国第三哪,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些人四五年前就来勘探,折腾了几年,据说明年就要动工采矿了,这不,镇上天天逼着签拆迁合同。用不了多久,麻湾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巨大的地下采矿场。老太太“咦”了声问道,你们搬到哪儿啊?没了田地,日子怎么过?她们就扬着眉角嬉笑说,我们巴不得搬到县城,当城里人呢。钱嘛,不是有赔偿款吗?这世道,有了钱,啥都不用怕……

  可算是走了。老太太捶了捶腰,不禁去看锅里的肉。其实本想跟她们问问那孩子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帮长舌妇,定会好奇她为何问询。何况,又何必非要知晓孩子的事?她跟他,只打了个照面,闲话也没说上过一席。他要是饿了,就来这里吃两口,填饱肚子;他若是有了下家,不再来偷食,自当没有过这回事。老太太眯眼在炕上打起盹儿来。等睁开眼,天已大黑,蹒跚着去过堂屋看看炖的肉,明显是吃剩的。孩子吃了不少,看来很对他胃口呢。老太太竟有些隐隐的得意,方沉沉睡去。

  次日早早就起来,栽了两垄韭菜。韭菜根是王静生送的,顺便捎了一粪箕子猪粪。这个远房外甥,跟她并不亲近,反倒有些嫌隙。老太太也并不介怀,送了他一双自己绣的棉拖鞋。王静生接了,又闷闷地抽了一袋烟,这才趿拉着鞋转身离去。等外甥走了,老太太就坐到屋檐下晒太阳,晒着晒着有些恶心,想必是这几天受了风寒,随口吞了几粒药片,倒头睡起来。中间醒来几次,只觉得骨头酸软喉咙胀痛,喝了口热水又渐渐迷糊过去。其间闻得老鹅嘎嘎乱叫,想必是饿了来讨食,却没气力爬起来喂它。醒来时太阳已爬上屋檐,就拌了糠菜去喂,却发现老鹅没了。

  这老鹅,跟了她十三年,是她从小区门口捡的。肯定是谁家的孩子从宠物市场买来,养得不耐烦随手扔掉了。城里的孩子,就是没耐性。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揣兜里带回家。当初也只是小小一团鹅黄,睁了惊恐的眼动也不敢动,谁承想竟长成偌大一只呢?儿女们是极少来的,通常只有她和它,晨起去中山公园散步,中午吧唧吧唧嚼着青菜,听收音机里唱着老戏,傍晚呢,窝在沙发里打盹儿,半夜醒来时方将电视关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想说话了就和它唠叨两句,生气了就踹它两脚,它不记仇,依旧影子似的随着她,贴着她,腻着她。

  老太太难免心慌起来,颠着老寒腿在院子四周搜寻一番,仍没得踪迹。猛然想起那孩子,心就咯噔了一下。该不会夜晚来时不见吃的,索性将它逮走炖了吧?

  那晚,灶冷灯灭,她早早在过堂屋候了,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果不其然孩子仍是来了。当他在灶台上翻寻时,她冷不丁一把就攥了他胳膊。他胳膊如此干枯,挣了两挣竟没有脱开。老太太随手开了灯,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我的鹅呢?”

  这倒是她与他头一次如此近地说话。他比前些日子似乎更细瘦了,有那么片刻,她竟怀疑他会不会被过堂风给吹走。他的眼也是红肿的,嘴角生了水泡。老太太又问道:“是不是你把鹅偷走了?”孩子点点头。她想也没想就在他后脑勺儿扇了一巴掌,“是不是把鹅给吃了?”她颤抖着声音问。孩子又是点点头。老太太“哎呀”一声,顺势从锅台拎了把刷锅的炊具,捋起他衣袖就抽打起来。抽着抽着便瞧得他胳膊上全是银元大小的红斑,一圈连一圈,看得心里麻麻幽幽,索性撒了他,一屁股坐在灶台上,默默盯了他半晌,这才摆摆手说:“你走吧,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孩子一愣,却并没有动。老太太听他嘟囔道:“我奶奶死了……我杀了它祭祀……”老太太不再搭理他,转身回了屋子,和衣躺下。

  这一躺就是两天。中间清醒时老太太想,该不会是大限已到吧?然而转念想想,死在这个叫麻湾的村里也没什么不好。这个村子,地上有棉花,地下有铁矿,也算是宝地了。迷迷瞪瞪间又觉得自己化了妆缓步走上那戏台,不承想环顾四周,琴师未来,台下一个人也无,竟怅然起来,旋尔又自嘲,都这把老骨头了,竟还怕没人来听自己唱戏……

  等再次睁开眼,屋里灯怎么就亮了。侧身朝门外望,先看到炕沿上摆着副碗筷,碗里尚冒着热气。老太太爬起来张望,却是碗疙瘩汤,香油花浮着,白鸡蛋卧着,鸡蛋旁是几粒剥好的新蒜。老太太心里热了下,小口小口吸溜起来。大抵是饿得塌锅了,虽然缺盐少醋,竟觉得格外香甜。就想,会有谁来呢,若是静生或“刘三姐”,断不会悄没声地来了又走,看来,也只有那孩子了。定是他过来找食,见她卧床生病,这才煮了疙瘩汤。看她睡得香,又不忍叫醒,才将疙瘩汤放在炕沿上,睁眼就能看到。小小年岁,心眼儿倒不少呢。虽然他将老鹅杀了,心里百般怨恨,可谁没办过蠢事呢?何况一个细脚伶仃、饥肠辘辘的孩子?她突然萌生起拜访他的念头。来了半月有余,她还没正式拜访过谁呢。老太太就拿了手电筒出了院子。

  夜晚的村庄,和白日的村庄,气味是不一样的。白日的村庄是属于动物的:属于槽子边的黄牛,属于圈里的约克猪,属于栅栏里的奴羊,属于篱笆里的凤头鸡,属于墙头的野猫,属于麦秸垛的刺猬,属于草丛里的春蛇……那气味掺在灶坑里,掺在孩子的鼻涕里,掺在男人的尿液里,是重的、冲的、浓的、腥的、烟火气的;夜晚的村庄则属于植物:属于韭菜,属于樱桃,属于桃花,属于榆钱,属于一切静默生长着的神灵,那味道是甜的,是淡的,是凛的,是澈的,是悄然入心入肺的……老太太走在夜里,骨头似乎也轻灵起来,平时十来分钟的路,只走了七八分钟。到黄土岗才想起,那条斜坡太陡了,以她生锈的腿脚,白天攀爬上去已是不易,何况繁星漫天的夜晚?怏怏地在岗下站了会儿,蒲公英的甜涩又隐约着扑进鼻孔。

  还好,病又隔了一夜就痊愈。上午,就接到了大儿子的电话。她没想到儿子会给她打电话。他说话向来简洁。他在电话里说,妈呀,你生日快到了,还记得吧?有个香港大公司的老板,做了你一辈子的戏迷,专门从香港飞过来,要给你隆重的庆祝一下,光赞助费就掏二十万。你过几天拾掇拾掇,赶快回省城吧。

  大儿子五十多岁了。他秉承了他父亲的一切:暴躁、酗酒、打老婆。他早把她盘剥得只剩一具衰老的身体。每到发工资的日子,都会带兄弟来分钱,此后一月不见踪影。说她手头没攒下钱谁信呢?去年跌了一跤,路也走不了,孩子们谁都不吭声,也没带她到医院看治,如果不是几个戏曲学院的弟子出了手术费,她剩下的日子怕也只是瘫烂在床上。如今她好不容易偷偷跑到乡下,不承想还是被他找到。她轻声轻语地告诉他,她是不会回去的,她喜欢这个叫麻湾的村子,她要在这里老死。

  “那你就死那儿吧!永远别回来!”儿子在电话里咆哮起来,“反正这辈子你的命比草还贱!有福也不会享!”

  命比草贱……命比草贱……她的眼眶就湿了……

  “老太太啊,发啥愣呢?”

  她抬头,却是“刘三姐”推门进来。“刘三姐”手里捧着碗懒豆腐。

  “我用黄菜叶跟豆腐渣熬的,闻闻,闻闻,比猪肉都香!”“刘三姐”边说边咂摸着嘴,“趁热吃了吧,世界上最好吃的懒

  豆腐,就是我‘刘三姐’做的。”

  四

  那天晚上,老太太炖的清水排骨汤。喝完了汤,天方擦黑。她觉得有点热,就脱了棉衣在院里给韭菜浇水。浇着浇着,耳畔便传来谁家的收音机声。有人正在唱《春闺梦》,是张氏与丈夫王恢互诉衷肠那一场。听声音不是王缺月就是赵恒秋。毕竟是晚辈,功夫还是有些稚嫩。听着听着,她不禁将水桶缓缓放下,轻声轻语唱将起来: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门环偶响疑投信,市语微哗虑变生。

  因何一去无音信?不管我家中肠断的

  人。

  她恍惚又站在偌大舞台之上,金丝绒帷幕拉开,司鼓开始打倒板头,倒板头打完,胡琴声一响,满场肃静无哗。一瞬间,她仿佛就成了张氏,对着夫君埋怨。虽是埋怨,却是娇憨的、惊喜的、委婉的、意犹未尽的。她窃笑、她颔首、她掩面、她莲步生灭……当她最后佯装拂袖时,她仿佛听到戏台下传来惊雷般的叫好声……

  唯有墙边传来“咕咚”一声闷响,她才猛然梦醒,身子打个激灵,木木地朝墙边看去。

  这一看竟忍不住笑出声来。却是那孩子从墙头跌了下来。看来没什么大碍,他慌里慌张地拍拍身上的灰尘,这才怯生生凝望着她。

  “你怎么又来了?”老太太沉着脸道,“你偷吃了我的鹅,这回又想偷什么?”

  “我……我……”男孩诺诺道,“我只是来瞧瞧,你的病好了没有。那天晚上,你的头比开水还热……”

  老太太眯眼看他。他就支吾着说:“我刚才在墙头听你唱戏……一不留神掉下来了……”

  老太太这才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说:“以后不用爬墙头了,奶奶给你开着门。”

  就领男孩进屋,给他热了排骨和米饭,盛得鼓尖才递给他。孩子大口大口扒拉着,她就问:“你爸妈呢?”“全死了。”“怎么回事?”“病死的……”“爷爷奶奶呢?”“爷爷早死了,奶奶……奶奶……”男孩哽咽着说,“奶奶前几天心肺病犯了……你那只鹅,我杀了做供品的……”“还有亲人吗?”“有个大伯……是个瘸子……”

  男孩将碗筷放下,呆呆凝望着房梁。老太太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先把排骨都吃了。”男孩快速地瞥了她一眼,又埋头闷闷吃起来。他饭量委实很好。他总共吃了三碗米饭,排骨也啃得精光。

  “以后跟谁过呢?”她仿佛问自己,又仿佛问孩子,“这么小,比火旗高不多少……”

  男孩就放下碗筷,径直往外走。老太太伸手拽他,他没动。老太太说:“你喜欢吃糖吗?柜子上的铁盒里有。有大白兔的,还有金丝猴的。”

  男孩说:“我从来不吃零食。”

  老太太撇撇嘴说:“哪里有孩子不贪零食的?”

  男孩黯然道:“我爸妈活着的时候,也没给我买过零食。”

  老太太叹息着说:“以后奶奶给你买……”

  男孩瞥她一眼,嘟着嘴转身走了。不一会儿,老太太听到屋外关门的声响。这次,他不是翻墙出去的。

  随后几日,男孩都过来共进晚餐。家里好像还没如此喧闹过。老太太特意让王静生打集市买了张八仙桌。桌上通常是一凉一热。热的呢,是老北京菜,什么番茄腰柳啊,炸灌肠啊,砂锅狮子头啊,樱桃肉啊,都是最拿手的;凉的呢,无非是萝卜缨子、香葱、新韭,抑或小嫩菠菜,用海天酱油和酸酱细细拌了。两个人,就在炕上面对面坐了吃。孩子呢,通常只闷了头扒饭,很少动筷子搛菜。吃一阵偶然抬头,老太太便往他碗里搛一箸菜,嘴上唠叨着:“十来岁的小子,吃穷老子。多吃,多吃。”孩子也搛了肉丁或腊肠,犹犹豫豫着往老太太碗里塞。老太太就笑。如果两人都不言语,屋内便只听得牙齿咀嚼食物的声响,不过声响又不同:老太太是细嚼慢咽,老牛反刍般半晌才动下嘴;孩子呢,则像猪崽抢槽子般呼噜呼噜,眨眼间一碗米饭就下了肚。老太太说:“你慢些吃,吃得太快,胃哪能受得了呢?可要当心,年轻的时候是人找病,老了啊,就是病找人了。”孩子仍是大口大口地吞咽,仿佛没长耳朵一般。那一日,孩子忽然放下手中的碗筷,郑重地对老太太说:

  “我……我想求你个事……”

  老太太故意说:“那可不行,你给我什么好处呢?”

  孩子眼神就黯淡下去,老太太这才说:“好吧,我不要好处了,只要你拜我为师,学一出《红拂夜奔》就成。”

  孩子仍垂着头,半晌才说:“我估计活不过明年了。要是我死了,你把我跟我爸妈埋一块儿吧。”

  这话从一个孩子的口里出来,老太太一时就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应答。孩子又慢慢说道:“坟就在岗上。我喜欢吃肉,到时候你给我坟头……放一块猪头肉就行了……纸钱呢,多烧些,我好给我爸妈买新衣裳……”说完了又继续埋头吃起来。老太太就强笑着说:“你个兔崽子,小小年岁,竟想些不着边的事儿,就是死,我肯定也在你前头。”

  老太太面上挂着笑,心下却不时犯愁。孩子为何要说这番话?不像是睁着眼说假话,难道是得了什么绝症?又想,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如何安顿为好?虽说有伯父,看来也是薄情寡义的人,不然怎会让孩子孤身独住?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啊,按常理,晚上还赖在娘被窝里暖脚的。便寻思着去找村里的干部,好歹找个人家寄养才安妥吧?实在不行送福利院,也比夜里孤零零守着土岗强,也比被孩子们整日欺负强,起码不至于吓破胆,只到晚上才敢出来。

  那天,男孩夜间又来,老太太炖了半只芦花鸡。刚把鸡大腿撕下放孩子碗里,“刘三姐”夹着团棉花就来了。“刘三姐”脸上本来堆着笑,愣眼瞅到男孩,突然一声尖叫,吓得男孩兀自撒腿就跑。男孩跑了,“刘三姐”还抚胸长叹,竟是副失魂落魄样。老太太乜斜着她,冷冷问道:“抽羊角风了吗?”

  “刘三姐”说:“我的天亲啊,你咋敢让这孩子跑你屋里头?”

  老太太说:“他又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我干吗不敢让他来?”

  “刘三姐”垂头顿足地嚷嚷道:“他可是个瘟神哪!你不知道,他爹妈出去打工,被人骗去卖血,得了艾滋病,去年全死了!艾滋病啊!你老人家可知道这是啥病?你还敢跟他一块儿吃饭!不想活了你!”

  老太太茫然地瞅着“刘三姐”,说:“他爹他妈有病,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刘三姐”急赤白脸地说:“咋没关系?!他妈怀孕的时候就得病了!这孩子生下就有艾滋病!”

  老太太不再听她絮叨,开始收拾碗筷。“刘三姐”一把将碗筷夺过,顺势扔进垃圾桶,又匆忙提了垃圾桶快步出屋。显然,这个麻湾唯一的“女光棍”是被彻底吓着了。当然,麻湾唯一的“女光棍”被彻底吓着了,也就说明整个麻湾村被彻底吓着了。

  五

  老太太翌日起得晚。如若不是敲门声越发大起来,定会再睡个回笼觉。等她将门打开,倒不禁愣住。房北围站着七八个女人,有相识的,有不相识的,还有半生不熟的。见她迈门槛出来,都不约而同向后退了几步。老太太用手压了压发髻,她们又是碎步挪腾。很显然,她们都知道孩子的事了。看来“刘三姐”的舌头,也并不比她们的短多少。

  那个清晨,这帮子妇女围圈住老太太,七嘴八舌问个没完。譬如,他何时开始到她这里蹭饭的;譬如,他吃过之后的碗筷,她是否用开水烫过;譬如,他有没有跟她讨要钱物;譬如,她以后是否还会叫他来吃饭?显然,她们最关心的还是末一个问题。

  老太太目光漠然地越过她们,扫到了房前一棵梨树。梨树也是素白,不过却比樱桃多了分莹润。女人们仍喋喋不休,仿佛她们若不是如此这般盘问她,倒真是对她不起。她后来实在有些厌烦,就说,我筋骨有些受风,要去屋里好生静养一番,你们还是各自忙各自的去吧!

  女人们怔怔地盯了她看。她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关门回屋。站在过头屋里,耳边还响动着她们嘈杂的议论声。

  待到日悬中天,老太太又去了黄土岗。空中飞着乱柳絮和蒲公英,老太太不停打着喷嚏。这样行到岗下,又歇息片刻,这才一点一点向上爬。爬了没几步就腰酸腿疼,寻思寻思又径自下坡,仰头朝岗上望去。

  男孩就站在岗上俯视着她。他只穿了那件漏眼的海魂衫,细瘦胳膊支棱着。他看她一眼,她看他一眼,谁都没有说话。老太太“哎”了声再去瞅他,他仍站在那儿,犹如刚从泥土里钻出的豌豆苗。他的瞳孔与眼白,倒如昼与夜般泾渭分明。

  “你下来,”老太太朝男孩摆摆手,“以后别住这儿了,搬到奶奶那儿。”

  男孩猛地摇摇头。

  “别怕。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想小鬼至。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怕的?我都不怕,你还有什么怕的?”

  男孩仍是摇摇头。

  “你晚上想吃什么呀?奶奶给做砂锅白肉吧?”

  男孩转身就跑了。岗上又空旷起来。

  看来,这孩子是怕连累她,没准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老太太蔫头耷脑回了家,捂了棉被静躺。晌午刚过,王静生就来拜访了。王静生来了后并未言语,先是在炕沿上默默卷了支旱烟,咳嗽着抽完才去瞧他姨妈。他姨妈这才从被窝里钻出来,盘腿坐在炕席上。王静生说,关于她跟孩子的事,他听别人说了。别人呢,也没啥恶意。以前他跟父母住岗上,跟村人不怎么来往。去年他父母病死,剩他一个,都是她奶奶送粮送水。前些天他奶奶死了,还有个伯父。可这伯父是他奶奶的养子,打自初就跟他父亲不和,又是个瘸子,看来指望不上。孩子的病不是好病,别人才不敢跟他往来,怨不得别人。老太太就别瞎掺和了,省得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姨啊,你这辈子,”王静生顿了顿说,“听到的闲话还少吗?”

  这倒是老太太搬到麻湾村以来,头一次听王静生讲这么多话。王静生说完,又卷了支旱烟抽起来。老太太这才转过身说:“回去吧静生,我有分寸的。”王静生就趿拉着鞋走了。

  那晚,老太太做好了饭菜,孩子却没来。老太太看着桌子上的卤煮和油条,一口都吃不下。八仙桌就在炕上摆了一宿。半夜老太太睁开眼,盼着那饭菜已被孩子吞咽得精光,不过,油条仍硬邦邦躺在笸箩里,盛卤煮的碗已凝了一层油。叹息一声,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村长是头午来的。这是个有点驼背的中年人,面目红肿,穿双皱巴巴的皮鞋,一说话嘴里就喷薄出酒气。他先自报家门,而后一屁股坐到炕上。他说,他本来早该拜访拜访老太太,可他实在太忙了。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忙的村长了。这不是他能干,而是他必须能干:谁让他们村地底下有铁矿呢?这个村子不起眼,却埋藏着大把大把的金钱。县里让他们年底前全部搬迁,可要让这帮庄稼人离开住了半辈子的窝,倒真是费力不讨好的事。他忙呀,比奥巴马还忙,这才没顾上那孩子。再说了,孩子有毒,人还是少接触为好。“他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最后村长打着哈欠说,“我跟书记会解决好他的事。如果有问题,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老太太“哦”了声。村长似乎很满意,又说:“你要是有啥困难,尽管跟我说!我虽然不是骑马的驾鹰的,可毕竟还是一村之长嘛。”

  老太太笑了笑。

  村长前脚走,老太太后脚就出了门。她手里端着个铝盆,盆里是五六个大馒头。出了院门,村长赫然就堵在门外。他皱着眉头瞥她一眼,又瞥了瞥馒头,铁青着脸说:“真是个老古董。你没长耳朵吗?嗯?拿我说话当放屁吗?嗯?”

  老太太没吭声,径自朝前走。村长一愣,随即吼道:“站住!你给我站住!”老太太仍是走自己的。村长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一把扯住她衣襟:“你给我回去!回去!不是说了吗?没你的事!”

  老太太站在那里,一声都没吭,只默然眺望着远处的土岗。

  六

  儿子是第二天上午到的麻湾。

  他是坐夜车来的。省城离麻湾不过一千四百里,可除了火车还要倒三次长途汽车。他腋下夹个皮包,走起路犹如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他连问带打听地找到王静生家,让王静生带他去找老太太。王静生让他连弟喝口水,也被断然拒绝了。看来他真是有十万火急的事。王静生领了他穿街过巷,到了老太太住处。铁门四敞着,院里栽着韭菜、菠菜和萝卜秧子,一群花腰小蜂在阳光下嗡嘤着飞。还有几棵樱桃树,花期已过,葳蕤枝叶上顶着几枚枯花蒂。他们悄悄进了屋。老太太正在炕上收拾皮箱,见了儿子,只是茫然地点了下头,然后继续把衣裳一件一件折叠好,再放进散发着樟脑味的箱子里。

  儿子似乎就放了心,擦擦额头的汗水说:“哎,我真是白着急了,原来你已经准备回去了啊?”

  老太太看他一眼,将皮箱拉链拉好。儿子埋怨道:“你的手机也不开。不开你拿它干什么呀?我昨天找了你一天,都是关机。”又瞅一眼王静生说:“你们家也是,好歹安装个电话啊,有个大事小情的多不方便。是不是?”王静生就赔着笑脸点头称是,又说姨妈住这里的日子,自己照顾得不是很周全,还望见谅。两人又闲聊几句,儿子才对老太太说:“你最近还好吧?这个礼拜日就是你寿日,香港的李老板星期六就飞过来,饭店呢,就定在凯撒大酒店。毕竟是李先生面子大,省电视台的还要全程录像呢。快回去吧,窝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干吗?”

  老太太将皮箱从炕上往下拎。拎了几次都没拎动,王静生赶忙伸手接过来。儿子继续唠叨道:“破鞋烂衣裳的还要它干吗?给静生老婆好了。人家伺前伺后也不容易。”王静生连忙说,他老婆是个胖子,比母熊还肥,姨妈的衣裳肯定不合身。儿子说:“算了算了,我们快走吧。出租车司机还在村头等着呢。我们直接打车去市里,好歹还能赶上下午的火车。”

  三人就往门外走。王静生帮老太太提着皮箱。等出了大门,老太太把皮箱从他手里接过,抽出拉杆,拍了拍他的肩,就朝土岗那厢走去。王静生“咦”了声,忙扭头看他连弟。他连弟已然将他们拉开五六米,又狐疑地去看老太太,嘴里喊道:“姨妈!姨妈!走错了!”老太太没应答,王静生只得又朝他连弟喊:“彦春!彦春!彦春!”

  儿子这才扭头,蹙着眉朝老太太喊:“妈!你糊涂了啊,出租车在村东呢!”见老太太不语,声音就又挑高些。他嗓门儿本来就粗大,这下倒真像是用喇叭喊话了:“回来!往这边走!回来!往这边走!”老太太大抵聋了,只顾弯着脊背迈着碎步拉着棕色皮箱一步一步朝前走。儿子大概在王静生跟前有点上火,他小跑着过去,一手按捺住皮箱,另一只手死死拽住她衣角,晃着她身体喊道:“妈!你傻了啊!这是去哪儿啊?!怎么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老太太这才回身默默注视着儿子。儿子虚胖的脸上全是汗水。儿子身后是王静生,王静生身后则是些街坊邻居,“刘三姐”也伸着脖子缩在人群里,几度想踏上前来,又都犹豫着退回去。他们若即若离地环在左右,仿佛是专门来看热闹的。老太太一把甩开儿子的手,继续拉着皮箱西行。儿子倒也不敢再造次,只得跟在母亲身后边走边絮叨:“人家可是给了赞助费的!不瞒你说,说是二十万,其实给了五十万!图个啥?不就图见你一面,听你唱两句《春闺梦》和《锁麟囊》?人家拿你当宝,你可不能把自己当宝,傲气值几个钱呢?”

  如果有人从土岗上俯瞰,便会看到一行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迤逦前行:最前面是位拖着皮箱、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后面是两个神态疲惫焦虑的中年人,再后则是稀稀拉拉、端着胳膊嗑着瓜子儿的闲人。老太太走了好一阵才到岗下。她再次转过身看着儿子,看了会儿,方才叹息道:“回去吧,你。听话啊。”儿子哭丧着嗓子喊道:“那你呢?你这是去哪儿啊?”老太太伸手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扔下皮箱径直朝坡上走去。

  这条坡不长,但是陡,爬满了蒲公英和矢车菊。老太太曾在黄土岗下徘徊多次,却从未真正上去过一回。她深吸了口气,这才徐徐弯下腰身,晃晃悠悠往上爬,爬了没几步就有些气喘,冷不丁一个趔趄,险些就栽滚下来。众人在坡下不禁一阵尖叫,她听到儿子劈着嗓子喊道:“妈!下来!快下来!这是唱的哪出戏啊?”她装作没有听见,只是将腰俯得更低,胸腹几乎就要贴上地面,手里抓住花草茎叶,身如脱水的弯狗虾般一拱一拱朝坡上蹭。当眼前蓦然出现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时,她不禁抬起脖子瞅了瞅。男孩就站在她上边。他还穿着那件海魂衫,小脸大抵有几天没洗了,灰头灰脑的。她就慢吞吞地说:“没事儿,别管我!”嘴上这么说着,手还是颤颤巍巍伸过去。当孩子冰凉的小手紧攥住她榆树皮似的掌心时,老太太身上忽就有了气力,手脚在瞬间就热了起来。有那么片刻,老太太确信双腿其实就踏在棉花般洁净干燥的云朵里,每向上微微跨一小步,就离天空和星辰更近了半尺。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2 19:48
文三少爷的小说是个长篇片段,就不评了,给个鼓励,祝福前行。
如果少年心事是必要的桥段,我建议作者去看看两个作家的一些作品,看看能不能给你启发
这两个作家是:须一瓜,路内。
作者: 韩元富    时间: 2017-10-12 20:01
令箭 发表于 2017-10-12 19:48
文三少爷的小说是个长篇片段,就不评了,给个鼓励,祝福前行。
如果少年心事是必要的桥段,我建议作者去看 ...

真的要谢谢令箭老师把两篇名家作品贴出来,这样就会让作者找到了自己的差距。而不是自以为是。再次谢谢老师。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17-10-12 21:20
令箭 发表于 2017-10-12 19:19
离婚的理由这篇小说,毛病太多,但有一个亮点,那就是营造气氛的描写不俗。
如果完全按照小说的美感去衡量 ...

离婚的作者,是一个小说评论的高手。只是她不轻易评论,可惜了,

个人觉得,太虚的小说作者,很多是没有把真正实力现出来的,

因为什么呢,这里胡子眉毛一把抓,一万字和二千字都差不多,所以造成了很多作家们的投机,这也是很无奈的事,

作者: 天门牧夫    时间: 2017-10-12 21:24
令兄能否将《四盘菜》原文发站内消息或我邮箱512422596@QQ.COM,因不能复制。其他文坛读者需要看原文。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17-10-12 21:36
令箭 发表于 2017-10-12 19:44
  良宵

  一

很惊喜令箭先生关注国内一线中青年小说家们的小说.

张楚也许鲁院作家班毕业了罢。早前因为喜欢此人,读过他的两本短篇集子,平均质量是非常高的,也就是说基本上没有残次品,他钟情于短篇小说的创作,已经引起了名家们的高度重视。读了近期《梵高的火柴》集子后,感觉张楚开始走入技巧的胡同了。太过于追求叙事技巧,早期也有,但比现在要好,现在似乎有点炫技炫知识的样子,进修以后,学着李洱、格非、东君们走学院派的路子了——脱离了以前那种底层叙事的姿态,小说写出来往往是给大刊编辑们去看的。这是我对张楚失望的原因。

良宵这篇小说,之所以获奖,很大比重,是小说有一个非常温暖积极的主题,把目光聚焦于爱滋病儿童群体上,叙事风格也有刻意之处,不是他之前擅长的路数,张楚还写过被拐卖儿童的小说,比如《骆驼到底有几个驼峰》,总之,他的小说的视野和视角都很开阔,各种领域都能写,这是很不容易的。而我们很多作者也许只会写写爱情之类。所以张楚是值得学习的。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17-10-12 21:47
令箭 发表于 2017-10-12 19:48
文三少爷的小说是个长篇片段,就不评了,给个鼓励,祝福前行。
如果少年心事是必要的桥段,我建议作者去看 ...

是的,这两个小说家也是呱呱叫的写得好。

一般情况下,出于“写”的角度,我更愿意看男小说家的小说。我总 以为,女小说家太细腻太磨叽了。比如付秀莹、黄咏梅、鲁敏、乔叶等,是不错,从阅读的角度讲,我的重点是徐则臣、张学东、胡学文、阿乙、甫跃辉、陈崇正、李洱、李师江、郑小驴、陈再见、东西、邱华栋、邓一光、陈应松等一批实力小说家。这些人是我喜欢的中青年小说家。老一点的格非苏童们余华们就不说了,肯定要看的,说到这里,砖家也许又要笑了。这家伙读的比我多几倍。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17-10-12 21:53
另外,河南有两位作家的小说是写得极好的,一个是李洱,其小说集子几乎通读了一遍。一个是李佩甫,在阅读计划中,刘庆邦写得也好,但其叙事风格我不喜欢,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17-10-12 21:58
说起小说的阅读尤其是短篇小说的阅读,芳源兄几乎是海量的。国外大师大家的短篇,这家伙基本上都浏览过。所以,跟这家伙谈小说、谈短篇,那是正中其下怀……所以啊,论坛有一批这样的同字存在,是件幸事。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3 14:30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7-10-12 21:58
说起小说的阅读尤其是短篇小说的阅读,芳源兄几乎是海量的。国外大师大家的短篇,这家伙基本上都浏览过。所 ...

:handshake各有短长,张楚的短篇叙述节奏挺好,叙述方向也好,但真的不大气。徐则臣的,看了如果大雪封门,比张楚的逼格高,那种凌乱的叙述风格,阅读起来会让习惯线性结构的读者非常难受。而且这类作家档次不高,比起黑篮小说的那些作家差了不是一个档次。但那类小众作家的受众逼仄,真的是曲高和寡。我的矛盾也很明显,那就是取舍不果断,不知道该向那个方向走才更适合我。取舍,很难很难。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17-10-13 17:10
令箭 发表于 2017-10-12 19:19
离婚的理由这篇小说,毛病太多,但有一个亮点,那就是营造气氛的描写不俗。
如果完全按照小说的美感去衡量 ...

首先问好令箭老师!
一篇小说,有人把纯属虚构的故事写得逼真,而有的人把真实发生的故事写得令人质疑,这就是写作功力和构思技巧的差别。这时候,你不能振臂高呼,我写的是真故事。说明自己在情节铺垫和人物处理上有了漏洞。我当时亲临其境处理了亲属间的这个故事,很快时间打成了小说,觉得自己把生活的真实没有升华到文学艺术的层次上,一直不敢发表。自己也不满意这个作品。

我喜欢这种评论方式。有的作品标题挑逗读者、内容低俗粗糙却一片赞许和迎合,老师这种严肃的批评方式是对作者的拯救吧!

谢谢老师!
作者: 文三少爷    时间: 2017-10-13 17:38
令箭 发表于 2017-10-12 19:48
文三少爷的小说是个长篇片段,就不评了,给个鼓励,祝福前行。
如果少年心事是必要的桥段,我建议作者去看 ...

谢谢老师,这两位作家我记住了,回头就去拜读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17-10-13 18:01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7-10-12 21:20
离婚的作者,是一个小说评论的高手。只是她不轻易评论,可惜了,

个人觉得,太虚的小说作者,很多是没 ...

呵呵
这段话说得又痛又舒服!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17-10-13 18:05
本帖最后由 香薰古琴 于 2017-10-13 18:06 编辑

痛的是很多网站都是鱼龙混杂,有的作者构思一个月写了一万字,羊羊长篇曲高和寡;而大家热衷于阅读闪小说,喜欢阅读那些撩人耳热、娱乐性为主的作品。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浮躁的现象。
舒服的是,总还有一些心明眼亮的评论者,他们绕开一些作品,抵达一些作品。这是论坛之幸!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3 18:38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7-10-13 17:10
首先问好令箭老师!
一篇小说,有人把纯属虚构的故事写得逼真,而有的人把真实发生的故事写得令人质疑, ...

:handshake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3 18:39
文三少爷 发表于 2017-10-13 17:38
谢谢老师,这两位作家我记住了,回头就去拜读

:handshake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3 18:51
找寻这篇小说的好处是,行文缓慢。就是一般人所说的,不急,慢慢说。
有太多的小说急于交代铺垫,叙述节奏明显快,这是不好的习惯。任何一个素材,当你想清楚了准备下笔的时候,首先不要急于表白。有个词叫有条不紊,不仅仅是公文写作,虚构文体也可以慢慢来。但是不是慢就是好的,也未必。钝感的习惯养成源于小说素养的深厚,慢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慢,而是钝感意义上的恰当的慢。这篇小说的好在于慢,而缺点也是慢。为什么这样也推荐呢?慢比快好,合适的慢比无章法的慢更好。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3 19:16
耳光响亮这篇小说在这期计酬小说中,小说思维是排在第一位的,但字词句功夫太差劲儿,排名应该靠后。
小说写作大体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想,一个是写。这篇小说的好就是想得比很多作者都要好,符合一个好小说的发展思路,但糟糕的是,内容铺排上缺乏必要的技术训练。这是很令人遗憾的。这篇小说和某些文辞华美的小说正好相反,可惜了。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7-10-13 19:26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7-10-14 07:30 编辑

林小白的这篇小说,有自己的倾向表达,勉强及格,所以推荐。
人物之间的关系叙述给人造假的感觉,每个人的设置似乎都活在真空里。善与恶的脸谱化描写过于浓重,而且美国电影《变脸》早就演绎过这个题材。如果不是抄袭创意,那么就是素材撞车了,总之不新鲜。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推荐呢?这个作家有强烈的创作欲望,不吝表达自己各种各样的创作倾向。无欲则无望,喜欢写作的人,必须支持。他缺乏的只是必要的写作基础训练,这个并不是难事。
作者: 西湖哥    时间: 2017-11-29 17:03
牛人令箭,牛逼哄哄,呵呵。
作者: 言默然    时间: 2017-12-4 09:09
如是给人排序还涂上多种颜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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