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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围城 [打印本页]

作者: 老山民 时间: 2003-10-23 14:47
标题: [原创] 围城
　　孤城被围了三个月了。

　　头两个月，士兵是为了家人而战，因为皇帝规定——城被围两个月就弃城投降的，诛杀全族；坚守两个多月的，士兵与家人无罪。所以，也可以这么说，头两个月士兵是为了准备投降而战。

　　第三个月士兵是为了生存而战斗。在两个月零一天时，守军向叛军投降，但被叛军拒绝。叛军首领说，攻城时他的手下死了太多，他要屠城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夜风丝溜溜地吹进孤城，却被一团死气淹没。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地上的枯叶也不能振动丝毫。老张却感到寒风刺骨，下意识地裹了裹破旧的薄军衣，将一颗干巴的脑袋支在双膝上，又用双手将它捂住；一双眼睛透过双膝和双肘的缝隙落在一个缺了口的小陶碗里。小马和铁根正用那个小陶碗在赌骨子。士兵都爱赌博，老张却从来不玩，但他爱看别人玩，每次有人玩时他都会聚精会神地看。

　　小马和铁根面前各堆着一堆银子。他们很随意地抛着骨子，这是他们平生最随意的一次赌博。因为屠城是必然的，他们的死也是必然的，人死了银子当然就没用了。所以每当一个人的银子输光时，另一个人就原数还给他。这次小马的银子输光了，铁根将九锭银子还了给小马。小马将九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歪头问墙角缩成一团的老张：“老张哥，你说给阎王爷十两银子，来世就真能有田地吗？”

　　老张用膝盖抹去鼻涕说：“当然是真的，阎王爷最爱银子，你给他十两银子，来世就能有田地；你给他二十两银子，来世就能做个富人；你给他四十两银子，来世就能当个大户。”

　　老张用沙哑的声音一顿一顿地说着阴间的事情，小马和铁根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小马说：“日娘的，我只有九两银子，来世还要做个穷鬼。”

　　铁根却捧着银子笑了，他正好有十两银子。

　　老张终于缓缓抬起头，用一直鸡爪子般的手在怀里摸了半天取出一锭银子抛在小马面前。

　　小马拣起那锭银子和其他九锭银子一起捧在怀里，感激地望着那干瘪的老头，半天后说：“老张哥，来世我真有了田地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老张再次将身子缩成一团。小马和铁根继续他们无聊的游戏。

　　这次小马赢了铁根的十两银子，他很不情愿地将银子推到铁根面前，歪头问老张：“老张哥，你说给阎王爷二十两银子，来世就真能做个富人？”

　　老张眨眨眼睛算是当作点了点头说：“当然是真的，阎王爷最爱银子，你给他十两银子，来世就能有田地；你给他二十两银子，来世就能做个富人；你给他四十两银子，来世就能当个大户……”

　　老张还没说完，小马就打断了老张梦呓般的声音，小马对铁根说：“铁根，咱们当真赌一把。”

　　铁根明白小马的意图，却倔倔巴巴地说：“我们都要死了，赢了钱也没机会花。”

　　小马嘿嘿地说：“今生用不着，我们拿来世赌！你我各有十两银子，给了阎王爷，来世也不过有点田地，还是要做牛做马，如果一个人拥有二十两银子，那……”

　　小马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昂着头想着什么，露出一脸微笑，那笑在凄冷的月光下显的异常诡异。

　　铁根盯着小马诡异的脸沉沉地说：“就赌一把，一把定输赢，一把定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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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用屁股一挪一挪地偎到小陶碗边上。老张挤进了本来两个人的空间，墙角的空间急剧缩小，三个人同时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两次叮叮叮的响声后，铁根忽地把小马面前的银子盘到自己面前，铁根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最后忍不住笑起来，铁根边笑边嚷：“我要当富人了，我要当富人了……”

　　小马的脸则变成铁青色，死一般倚在墙上。

　　老张打断了铁根的笑声，一顿一顿地说：“当个富人有什么可高兴的，要当就当大户！”

　　说完老张将鸡爪子伸进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再伸进去，又掏出一锭银子，老张总共将鸡爪子伸进怀里二十次，掏出二十锭银子摆在面前。

　　小马和铁根都呆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老张这个跌歇老头会攒了这么多银子。

　　老张悠悠地说：“如果死了给阎王爷四十两银子，来世就能做个大户。”

　　老张和铁根面前一共有四十两银子。

　　铁根盯着面前白花花的银子笑了：“老张，你会玩骨子吗？全营官兵从来没见你玩过，你是想送我银子吧。”

　　老张摇摇头说：“一把定输赢，一把定来世！你先抛吧。”

　　小马又活了，他靠了上来。

　　铁根将三颗骨子在手里摇了半天就是不抛；他头上的汗也如骨子般大小。

　　“十四点，老张你输定了！”铁根还没来的急喊，小马却先喊了出来。

　　老张面无表情地拿起三颗骨子在手里把玩，仿佛见到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老张将双手合上，摇着骨子，开始很慢，越来越快，手法也越来越熟练。摇了半天，老张将双手摊开，骨子却没掉下来，在老张的右手的四个手指缝里来回翻转，仿佛变戏法一般。更夸张的是，骨子竟能从老张右手缝里跳到左手缝里，如此反复……

　　铁根的脸刷地白了，他从来没见过玩骨子这么娴熟的人，喃喃地说：“为什么……”

　　老张边摇边说：“二十年前，我本来是一个大户。我有四个漂亮老婆，八个孩子，还有数不清的银子。但是我爱赌，我爱耍骨子，有一天，我输的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我不得不卖身参军。从那时起，我发誓再也不玩骨子，可是我不得不再玩一把！”

　　小马在一边叫：“铜驮巷的赌王老四玩骨子也没这么溜。”

　　铁根知道小马说的是真话，他知道自己输定了。铁根眼中射出愤恨的光芒，铁根想，老张二十年不玩骨子，只为了要赢我这二十两银子，只是要让我来世还做穷鬼。

　　小马眼中也射出愤恨的光芒，他忘记老张刚才送了他一两银子，他觉得他的十两银子是让老张赢了而不是铁根。

　　老张恢复了二十年前的水平，他信心十足。老张终于抛出了骨子，在感觉最好的一瞬间。在那一瞬间，老张刚要露出微笑，却听到一声尖惨的夜猫子的叫声，仿佛阴间索命鬼的哭声一般。老张禁不住手一抖。

　　“只有八点！”

　　早停住的骨子依然在老张的眼中转悠，晃的老张头晕脑涨晃看不清楚，老张却清楚地看着那只小陶碗。老张觉得这个小陶碗就象一个围城，对，是一个围城。

　　铁根还没来得急庆祝，四周响起敲铁锅的声音，人们喊着，叛军围城了，叛军围城了。

　　士兵们都四处奔跑，只有老张，铁根和小马蹲着不动，好象在等待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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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欧阳 时间: 2003-10-23 15:37
看来他们仨终究没走出“小陶碗”，很无奈很悲哀也很让人思考……

作者: 八声甘洲 时间: 2003-10-23 21:01
来世当大户吧

作者: 苇风 时间: 2003-10-24 11:28
标题: 回复：[原创] 围城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
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
城外的战争，赌场的战争，心灵的战争，好笔法！

作者: 老山民 时间: 2003-10-24 13:38
标题: 回复: 回复：[原创] 围城

最初由苇风发表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
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
城外的战争，赌场的战争，心灵的战争，好笔法！

多谢韦斑竹捧场。
很久就想写一篇关于被围困的人的文章，一直没有突破口。前天偶然看了一个关于来世的文章，就立刻写了这篇，有点仓促，有时间再修改吧。

作者: 舄兢 时间: 2003-10-25 18:15
围城，赌博，都残酷。各有一种人性的残忍和贪婪。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3-10-25 22:22
人性中有很多东西到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文章不错，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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