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印在梦中的玉树 - 中财论坛

　　时间定格在公元2010年4月14日7点49分。

　　晨曦微露的高原小城。当四周的像雄鹰的剪影般的群峰还在默默矗立时，当勤恳的藏族小孩吃完糌粑、喝完酥油茶、背上沉沉的书包走进教室的时候，当藏族老阿妈顶着烈风打扫圈棚庭院时，当赖床的人还在梦中延续甜美的理想时，玉树大地倏地拧动身子，只两三分钟时间，人们甚至还未来得及躲闪或下意识地惊呼一声，牦牛羊只未来得及将昨日舔进肚里的草料彻底反诌完毕，美丽的玉树家园顷刻间变成一片瓦砾。尘沙弥天，山川含悲，牧民凝愁，举国牵怀。

　　早自习上完，打开电脑便得知了这一噩耗。立刻站起身向南遥望，祁连山依旧苍古峭立，云岫飘扬，山岚逸走，沉静得如一幅工笔画。阳光照过来，山顶有金光在闪耀，熠熠煌煌。背光的山坳，银雪舞动，渺渺又有。没有神谕，也没有先兆，玉树就这样倒下了。

　　玉树，你感到心痛了吗?

　　玉树，我在梦中向你走来。

　　小时候，一到假期我就随父亲进山牧羊，我有幸到过玉树。本分的父亲放牧时赢得了牧民的信任，于是，他可以在刀菜郎家吃一顿酥油拌炒面，也可以在冬支布家拾一肚子手抓羊肉，他可以在拉毛家吃肉灌香肠，也可以在骄骄家吃臊鞑子米饭。一些藏民起初提防父亲，他允许父亲在其牧场、领地里晃来晃去，但绝不允许一个陌生的汉人走进他们的生活。刚开始，有的藏民便有意将一沓人民币放在显眼处，全家找个借口出去一阵子。当他们返回时，发现钱原封不动，或者父亲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终于肯让父亲串门和喝酥油茶。藏民的认人之法纯朴得如高原的风一样，直接而不含蓄。有时进寺上香，有的藏民干脆将家里的所有钥匙都交给父亲。

　　时间长了，父亲又认识了藏民的亲戚的亲戚。我随父亲到玉树买生活用品。沿着像牧羊人抛出的鞭子似的山路行走，羊只似的云朵仿佛就在腰际，盛夏的玉树被绿色、鸟鸣、祥和浸润。清寂的山湾里洒着几座火柴盒似的楼房，呆头呆脑细数着岁月。古朴的街道，矮旧的店房，普通的货物，连店主都一例的黑里泛红、红里透黑的脸膛，一如沉静的高原色。出得店铺，可以看见年迈的藏族老汉在街边石墩上坐着，一语不发，眼窝深陷，表情严肃，再看身上的油糊糊的穿着，脑际旋即觉得他们仿佛刚从遥远的河姆渡走来，跨越了无尽的时光，但忘记了改变一下自己的模样。

　　带好物品，我们照例到赞巴家坐坐。他是父亲的朋友塔宅的家父。老人家住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客厅里挂着藏式的年画，隐隐露出一丝酥油味。见我们来，赞巴忙吩咐老伴端上炒面、奶茶，一会儿工夫又端上一盘热热的牛肉，给父亲和我每人一把藏刀削肉。吃饱喝足后，赞巴不忘给我装一兜儿花糖，送七尺绸缎让我缝个褂子，再给父亲几斤牛毛，闲时搓绳以备农用。几番往来后，我觉得赞巴家的小屋盛满了温馨，就连炉膛了燃烧的牛粪的气味也很好闻。

　　开学回家的时候，赞巴又送我们一氆氇青稞面，这可大大救助了处于饥饿中的全家。

　　玉树，对我们有再生之恩的玉树，突然就被上苍撕开了一个口子，房屋倒塌，人畜被埋，无家可归的人们瑟缩得像风中的枯叶。

　　我们一家三口不时守在电视旁，看救援的进展情况。当得知有关方面通知未经政府组织的个体不要随意进入玉树施救的公告时，我的心仿佛被鞭抽一样，空空的，痛痛的。看到甘肃的救援队到了，爱心专列开通，空中救援成行，各省的物资起运，我的心总算平静下来。梦中的我又走在去玉树的路上。

　　虽然是春天，可是冽风、大雪、沙尘仍笼罩浸泡着玉树。小树儿没有一点探头探脑的意思，仍旧做着严冬的梦，灰灰的，静静的。我跪在高高的玛尼堆边，望着高挑的经幡，飞扬的哈达，对上苍高喊:老天，降一点温暖吧!

　　山烟氤氲，高山灵应，大地换装。

　　玉树临春，万木萌醒。打碗碗花欣欣地展开了纯净的裙裾，迎风摇曳现时的繁华。寒松泛绿，身上湿湿的，亮亮的。鸟叫声脆了，叽叽喳喳地它们像歌星一样又跳又唱。整个山林霎时活跃起来。

　　走在山间小路上，身披翠绿，目视山谷。远处的群山翻滚绿色的涛浪，崔嵬一下子变成了似水柔情，盈盈的，靓靓的。玉树镇楼房多了，瓷砖返光，以前的平房仍整齐有序，朴素，端庄，恬静，大方。已仙去的赞巴慈祥的模样仍嵌在脑海心田中，仿佛他仍为我倒上酥油奶茶，端上热腾腾的牛肉。

　　不知啥时，梦醒了。我脸上挂着两行冷泪。外面又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玉树的亡灵会感到冷吗?抓住援助之手的生者心里暖和了吗?

　　草木无语，天地无语，我看着远处农家小院里袅袅飘起的炊烟，心里默到:愿四海清静，天下无虞。愿叠印在梦中的玉树早日走出阴霾，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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