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开始阅读,我已经是白衣红里,成为一种宿命。
人活到疲了的时候,都会转烛于锱铢。或酒色、或一条百年老河养不养得起一只螃蟹。于是,我也放胆地让自己疲着,在一场圆滑无聊的言语厮杀之后,用寒鸦的音色赞美“这世界多么美丽!” 很显然,我已经开始了这种自欺欺人的迷途:生之命题封锁我、觥筹交错的知识酒杯灌醉我、爱与欲的逻辑困惑我、生活的桩木打击我……而此刻,我看到的却只是对面的那棵树上那一只受伤的鸟,它用它的喙清理自己的伤口。这让我感到一种近似于歃血为盟的痛快。
请原谅我有这样的开场对白。其实,我只是想要把你那冷寂的清官朝服剪成合身的寻日布衣;想要把你那一品丝绣裁成放心事的暗袋;想要把你那娴熟的三行连韵与商簌体,缝缝补补成一幅百衲图。我只是想要翻箱倒箧,裂一方无汗则拭泪的巾帕。只有这样,我才能允许自己去关心雨水与植物的争辩,才能允许自己去关心生活的水潦是否允许生命的焚烧。而此刻,玛利亚带来的雨丝从帘缝里蹑足而来,那些黥面的人,接二连三地来到我这个永不疲倦的流刑地,他们自行来到我的跟前招供、画押。因为唯有此地,允许罪愆者徐徐地前来申诉而后自行判刑,因为唯有此地,宁愿放纵不愿错杀。
七月的虫鸣,半夜不眠。七月的虫鸣在最荒凉的角落里照见叹息。只是它说“还好,还好,今日有雨,都在旦夕!”而我这颗被雨囚禁的心,却也因着这长年积雨,变成葱郁的森林。我在这森林里长眠,以回忆为睡榻,以悲伤为覆被,咏唱着下一个春天。
就象任何一朵花对季节的忠实,我更忠实于我的深爱——那站在花树前的一衣一衫,都惊讶于我的热情:生命蜕变成原初,一如我蜕变成原初的某种宿命。(蜕变,只是将有字变成无字)
我尝试着用手引燃往日眼中这张无字的白的纸。用暗暗作响的火引燃另外的那一支支。再用这些火给予的荒寒走过这一次次年轻的冬季。
就象要颠覆一场宿命一样,有时我会想自己还能原路或绕行回家吗?已经到了应该结束一场雨而不仅仅是一场夜的时候了吗?我是不是已习惯了在异地孕育家乡而不适于停步堕下此胎?不知道过去的朋友在怎样真实地生活,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室内或户外流离失所。独自地在生活之外的生活,竟也走到了夏季之中,这又一次如水的夏季。是不是正如以某种方式曾说过的:我们都是凭着爱,凭着淙淙的流水之爱支撑着活下去的孩子?但愿洪水和大水不但冲走我和我的衣,也会带来一个令人高兴的季节。我时常或总是忘记身边的近亲和远景,想不到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似乎也总在怀念过去的较快岁月,似乎曾被我们茫然操作过的往事开始清醒地使用此时的我们,由不得自己。
一些会发生的事情自会发生,想不想均是非我的事。人有出奇长的时间使人感到过于重过于慢过于轻,人所拥有的此种时间使人感到一些事不能太紧张太细致地去做。现在的路上或者树上已有了一些飘落的影子和因飘落而零乱的印迹。一直地沉默不言,一直地和过去眉目相对又不露声色。不知道自己已被允许使用什么样的表情,不知道朴素是不是最终修正成为一种特征?想来不管何时规范起来,过程总是显得更重要些。清晰和模糊谁也不能代替谁。不知不觉中已不再指望文字可以胜过语言,不再指望语言可以胜过行为,但又在行为中常常选择不为。如此的嗟叹还是常常发生,但已仅仅从血管流到双颊很快又从两唇褪回。朴素地生活,重新象个不曾有过前世的人淡然不语。不能够说什么,不能引用什么,人忘记上世正如在想象来生,而到来生偶尔想到如今时,是有口无言的。于是,便不求清醒地在左右的城乡中与相遇的老少们之间点头及问候,象与整个石林的交往。知道了反复指示生和不生,不如由生和不生自己作主。不涉及理论也与理论无涉。偶尔在冬季变冷或变热,日子在水中变长或变短时也谈谈一劳永逸,自海而归。是或不是,或或不或。不全面是一种全面,是自己品味的夜饭,由星及雨乘风骑梦主宰。分析不是主动的吻,而常常缘于灯熄了。一劳永逸的许多设想及其中有关品味和异同的理由,在过去自春及秋的一篇疏浚生存的简述中被提及,也许将来会再提到。使用将来对于我显然是使用夕阳照明,使用镜子洗手。
但是现在应该提到的是生命中的一种“卡”——清醒的“卡”,糊涂的“卡”,自以为是的“卡”。一如我的白衣红里。而且我自认为此文中的我应该是另一种“卡”。胸膛上冒失的标码。说着清醒是尚未听它在生命之门上敲出手纹的论述。(用手去擦纸上的手纹;用脑届明脑;试图及说明。)它的手势和步履不拥有一件风衣可以扫到身旁我的胸骨。彼时黑夜的胸膛后来长出了胸骨,是在回荡吗?在尚未拒绝哲学尚未看轻哲学不懂哲学的时代里,作为在只能自居为时间的后人们里,生命之“卡”一直是我们的长子,而且如它所言,是做惯了长子。而有关长子的事迹我终于已经在去年六月份的我的生命长文中有过扼要的叙述。
六月份是较为重要的一个月份吗?六月比其余的手指更能显示各种分别和分别之前吗?在说到六月时常不由得忘记其中的六月正被占用,正成为无法了解的手纹之迷。说些废话。在这些手稿之外,重提纸外旧人并不是由于很久不曾相见,很久不曾以字互称彼此的冬安或夏安,也并不是尚在异地众多想法中任意跳出的想法或蜢虫。记忆留下的弹片驳离一直在手中接近我,或者说是一种心跳。我的整个手臂也不是因天暗树低而隐约暗痛,此时必须向东挥手向水看江,让自己的手在过去的水和水路中找到平民之前的苦与浑的感动。除此之外,我是不使用未洗之手也就不使用心房。(我不知道“冬季”是怎样来临的,“冬季”继续写作的后果,是的我得描写雨水A-Aa,无一例外地继续缤纷下落却不似落叶。)锈迹如期地染在旧人的纸上,旧人为我而用心裱订的硬皮本上,染在“故作严肃的父亲”身上。对,故作严肃是雄性生命单身的前身,它在不远处有笑语。而与前身的对峙与谈话后的茫然就不仅仅在随风流走的江水里。冬季过长地停在船走后留下的苍色江中,岸来来去去。在一些漫不经心的水火中尚能存身,尚能认出另一个生命在旱季走时洒落的一袋青果和浆。渴饿时在饮食,与它的影子卧在腹中食店的铺中。不知还有多少耐力和粮。你永远不会知道。而我仍会以指舔纸细致地走下去。或索性去修理正濒死的钟表或手表,有些器械未亡尚光洁。这些些总总总和有条有理的手有关,也许有人会在同一条毡上没有留心我午后开始低俯的心脏。我,惯于把别人抽象成自己抽屉中的手套,譬如手套。使手和手套都有用,我的温暖一般不常出现在知己从一开始就常常为我作的传记中。那种爱是使我们较多叹息过早沉默堕入中年的原因,是使我们至今感恩过去并把彼时和一直一厢情愿地写在一处却又疑心应不应再继续使用比喻。这种爱使我走了许多街道也幻想能走过桥梁到达其它城镇。而现在,我却仍因一直流浪而在不同的桥上流浪,不知道是否在活口之余,流浪仍在水的中央。流浪,成为为身前身后帆落帆起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缺少时间,也没有萤虫游荡,谁知道呢?也许一直关注伞,雨便总是躲不过去的。站在四季的树下,雨的形式真的在渐渐使头颅更显干燥和无奈起来了,从来不能再一次如幼年一样坐在夜里,坐在木头上,读书饮水,触须伸入生前的夜,木,一直不能了。只是和水的关联尚有一些。
夏初时候,久久地长长地潜行在情绪的水底,如一条鱼跳进被雨注满的池,在池壁之内摆动自己两侧的鳍。脚隐回另外一种泥土中。摇落一株桂。一株老树发上曾沾上苦累,以鱼的眼招呼无声无息的水草,不想浮出水面让脊背望到高处的云遥远的云。在每天,我都感到今不似昔的饥饿和睡眠中拼命扑打一世的水花为什么醒来天就在门外独自亮了?忘记了,说忘记了吧。说都不该想到深入地看见有和无也准备离开这个暂居或是较久暂居的地方。和城市互相喂食后得离开它的冬雨夏风及一些不显现生命严寒的绿色植物,因为在可能之外,风景长久。一些人刚开始用火或开始收拾少年时的行囊,他们仍是可爱的少年。水从身上落下回到泥里,水离开我,我渐渐体味到了,我也许是那种不多的一颗秋季胡核,有些枝头住客在倾心与古时摆动的蝴蝶崐标本相谈于冬夏之中(双季风),我只在想哪一种肖像可以留为遗容和遗影呢?而我,不须再在雨中接它下车如去年秋中,不须送它出走,只须匆匆看它行色清淡书籍素食淡语作裹腹的米粒,只让如畴的轨在他身上成为声音,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什么人出版一本什么书,也不知它家居何方,一片纸不能真正从滚动的窗“报告定居的消息”。爱呵!是爱吗?让我在与人约会后问问,还有多少人为一本书,一张纸而在昨天黄昏的雨地上叹息?又再为一本书,一张纸而不言,把一本书或一张纸当成过腹中的儿女和拱木中冬天的父亲?还有多少人在全心开始打鱼植桑之余,多少人在睡眠中和烧砖砌屋之余,为一本书或一张纸而留心已造好的庙堂?还有多少人认为打开一本书,翻阅一张纸就可以知道一个人的心神形骨,还有多少人以过去了的悲乐为现在的悲乐并避而不说?还有多少人急需我并不平整的感恩?我也许真的不是常用词却常是距离,尽管在此文中也断断续续地引用了一点外地朋友给我的话——“我总是醒得早,象夏天的知了”。但我的话并不象知了,因为它一直是少的,尽管在此文中仍然象无法抵御定时而来的疾病一样也说得过长了。很多关于我的事,较多的生物。我都给它少几乎到无的故事注解,我得运用较多的耐心和冷静。我学无所得耐心不好,谁会知道生命留下我的虚空是想再独自创造什么,而其中的东西常常是我无法知道的。但可以触及我的是“栖”和除“栖”这个稀有名称之外的“什么”。它们会自行其道的。坐禅和走马。而台下没有经心设计的场景和整齐排列在纸上的一丝青春黑白的青春之歌。有的只是站在事物中心之外,趋向一种生命的“卡”,可它也不可能做事物的中心的。(中心或本质,幻境罢)。
分别的话是一段水域的序言,或者不是。毕竟在我因减缩睡眠而在清晨虚设的空暇里写这些写字时,感到自己或许从手到发都不很熟悉这清晨了。既然这样,那么就让懂的人懂,让不懂的人不懂,让世界拥有世界的脚步,我拥有我的茧。无怨并且甘心。
临了,我想我将记住先人告诫我的一句话:夏天你将强盛,冬天你必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