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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从《大卫·科波菲尔》到《马恩列毛全集》 [打印本页]

作者: 梅边    时间: 2018-10-18 21:10
标题: 从《大卫·科波菲尔》到《马恩列毛全集》
本帖最后由 梅边 于 2018-10-18 21:11 编辑

从《大卫·科波菲尔》到《马恩列毛全集》

      高中上完后就回家种田了。种田,是我一生的愿望(可这个愿望到今天都没能完全实现)。那年弟弟当兵去了,我正好接过他在南大河上沙的铁锨,给来拉沙的拖拉机大汽车装沙子。

      装沙子也能读书。每天上河,都拿上一本书,车不来,正好歪在沙窝里读书。一天有人找到了我河里,扔下掀就跟他到书记家去了。大门上有个公安偏座三轮,进到屋里,书记正和两个公安喝着酒。书记说坐下吧,给你两个叔倒酒。接着给我说明,是市公安局招合同制民警,叫我考公安去。

      当然一考就考上了。在本镇派出所干。所长原是四中学的教师,借调到派出所,因为文笔好,被留下了,干了指导员,现在又升成了所长。

      偶尔和所长说得来,渐渐就受宠了。他家里挂了很多字画,字行草间杂,有些字他认不下来,就问我。我也不识,可上面题的诗词,大都是我以前读过背诵的,能认出几个字,我也就对号入座都认识了。我也装萌,不说是背诵过的。

      他家里有几套世界名著,我挑了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读。上下两册,董秋斯译。扉页上,小长简笔蓝花幅上托着书名,中间写着狄更斯,下面是董秋斯。以前我在我买的一本《文学词典》上知道董秋斯译《大卫·科波菲尔》,也所以这次选这本来读。不过这样见董秋斯的名字,是第一次。狄更斯的作品,之前只在一本连载的杂志上读了几章他的《双城记》。董秋斯之于《大卫·科波菲尔》,就如母子,记不清爹是谁了,只记得是他这个娘生的——记得《大卫·科波菲尔》就是董秋斯,董秋斯就是《大卫·科波菲尔》。

      以后这两个名字如光芒照耀,熠熠生辉。一遍遍地读时是这样,不读时想起也是这样。小科波菲尔长大了,我们也在长大;他爱过也被爱过。他成人了,有了成就,他受过苦难,一直被善良的人们照顾着。全书末了,在他作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回顾时,他看到了一张脸——

      “有一张像天国之光一样照在我身上,使我看清了一切。这张脸高出一切之上,超出一切之外。这张脸长留不消。”

      这是网上搜来的文字,不是董秋斯的译文,董秋斯的译文比这要好。

      这张脸是艾妮丝的脸。她默默爱着她身边的这个孤儿。她像母亲,又像姐姐,她像科波菲尔的亲人,小时候是,现在当他的娃娃妻子难产死了后,也是。她一直作为一个仆人照顾着这对夫妻,照顾他的家。她始终指引着科波菲尔。在科波菲尔深夜回到家,走上楼梯,去看望她的病恹恹的妻子的时候,她在灯下做着针线活,等他回来,她不无声无语,用眼神,用手指,给科波菲尔向楼上指着,报告她平安安眠的消息。

      娃娃妻子(朵拉)死后,命中躲不过的爱让他和艾妮丝结了婚。已成了作家的科波菲尔,写作到深夜时,她还是那样安静地做着针线活陪着他。

      小说是用第一人称叙述的,这时作者写到:

        “我转过头去,就看见我身边那美丽宁静的脸。我的灯光暗下去了,我已写到深夜了,但那个亲爱的人仍陪伴我,没有她就没有我。

    哦,爱妮丝,哦,我的灵魂。当我一生真的走完时,但愿你的脸也像这样伴在我身边;当现实的一切都像我此时抛开的影子那样在我眼前融化散去时,但愿我仍能看到在我身边向上指着的你!”

       至此全书完。“向上指着的你!”永远向上指着的你。我读那书,就如自己是科波菲尔,走过了他这样一生。此后的生活里,也一直看见一只这样的手,向上指着。也记住了这是一本永远向上指着的书。直到现在,直到永远,直到一天“当我一生真的走完时”。

      现在读书老往后翻,读读还这么厚,读读还这么厚,愁的读不完。那时读书也老往后翻,是看看越来越薄了,怕读完了。读《大卫·科波菲尔》,常被狄更斯的幽默逗笑。那是苦难中含泪的笑声,我们跟着主人公去受难,却并不为小科波菲尔的苦难低沉难受,相反都是乐乐观观过来,一直陪着他走到了光明处。人生应当有这种乐观。

      狄更斯,后来以在欧洲各国巡回演讲著名。这让我们少读了他可能用这些时间创作出的更多的著作。

      有这书读着,那些日子,我不亦乐乎。

      派出所的工作无早无晚。晚上去旅社查房,一次碰着了一窝子卖老鼠药的。那真是见了咱唯唯诺诺,前倨后恭。啊,一窝子卖老鼠药的,再仔细瞅瞅,还有一窝子的旧书本。过去抓过一看,清一色的马恩列斯毛全集。老本,有角有棱,几乎全新。这下叫娘了,还查他们干什么,能给我这几套书,就什么都好了。我一露这意思,人家那真是无比热情地把整摞的书往你跟前推,随便你拿,坚决不要钱。我可不客气,让钱不让书,钱不要行,书我可得拿着。

      这样得了这些全套的书,几十本。可惜的是我革命没到底,有一年家里种黄瓜种,要糊纸陀育苗,舍不得撕别的书,就拿出这些来全下葬了。只留下了有《自然辩证法》和《家庭、私有制和国家起源》的一卷。现在想起可惜了,可惜也干瞪眼了。而想想马克思主义也救了我一救,那一年的黄瓜种卖了一千块钱。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些钱还能买回这些书吗?

      在派出所干了两年。那两年,领导在办公室里可是经常读咱写的材料。

     和所长关系好,工作干得也痛快。可他不久就升职调走了,换上了个大老粗(原先是伙夫)当所长,梅边也不是个好脾气,有一天警服一脱,真个重演了陶渊明的“归去来兮”了!

      社会大发展啊!种地不用牛了,梅边也失业了,曾经用文字经营的如诗如画的“十里坡”,终属子虚乌有。这些年是被迫出外打工,想勤奋,亦连勤奋读书的日之余,季之余,岁之余的“三余”时间也没有了。命运上倒是有点像那个大卫·科波菲尔,只是马列主义没学会,没混上官身,老死平头百姓一枚了。呜呼!藉兹一篇一飨。


                                                                                              2018-10-17  22:17  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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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龙江小龙女    时间: 2018-10-18 22:31
沙发,沙发,沙发,先大笑三声
留个印
作者: 何足道哉    时间: 2018-10-19 08:00
人的命运,书的命运全在于生活的际遇。
有时候不识字的老人说,书还能当饭吃,有时候,书再好,还得让位与饭。
写出了对书的挚爱与生活的无奈。
拜读。
作者: 冷晰子    时间: 2018-10-19 08:11
于梅公子的书话,无论私下公开,我不止一次的说过“好”字。
是的,喜欢。
字里行间,有书,有痴,有恋,有生活,有故事。不古板,不说教。好读。
如非性情中人,岂来如此性情文字?也方有警服一脱的田园归去来兮。
曾赞过柳同学的书话洒脱,梅公子亦如是。


作者: 奉洁    时间: 2018-10-19 16:24
拜读梅兄大作!读出了你的爱书如痴,而我年少时却没有这“爱”的勇气。那时,不是学习就是下地,再说所住方圆几里借本书都难,更不会有多余的钱去几里外的镇上购买。
作者: 冷晰子    时间: 2018-10-19 16:38
奉洁 发表于 2018-10-19 16:24
拜读梅兄大作!读出了你的爱书如痴,而我年少时却没有这“爱”的勇气。那时,不是学习就是下地,再说所住方 ...

我相信,奉洁也有属于自己的读书时光。
作者: 黑龙江小龙女    时间: 2018-10-19 19:16
若是之前看到这篇文章,感觉把那些马列主义的书撕了没啥可惜的。但是现在感觉真是心疼啊。
一些事情可能当时不能感觉到什么,在以后的日子里,就能感受到这么安排的用意了。


作者: 柳藏    时间: 2018-10-20 13:24
前面看小龙女的书话,很是有些黯然。因为其中的真,生存夹缝中求读的况味。
梅边此篇读书也让人感慨,爱格妮丝那向上指的手无疑是神迹似的启示,相信梅边已将之刻入灵魂。
马列书页作育苗用的事,我家也干过。当时想,这书厚,纸质又好,而且没人读,用来育苗归土真是再好不过了。
作者: 冷晰子    时间: 2018-10-20 15:26
哎,败家。

   
..

作者: 鲜然    时间: 2018-10-20 21:39
                         不多说,只是读。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18-10-20 23:05
书,与自己的生活。
我最喜欢这样的读书。不关进小楼自成一统,有书有生活,不用焚香沐浴,也自有风雅在。
作者: 童心是    时间: 2018-10-21 07:22
早晨来读,长见识~~~~!
作者: 奉洁    时间: 2018-10-22 11:45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10-19 16:38
我相信,奉洁也有属于自己的读书时光。

我现在主要是利用零星时间在论坛看老师们的文章,自己还没有系统地学习读书。不过,冷版的信任,是对我很大的鼓励,谢谢!
作者: 一水    时间: 2018-10-22 13:59
我是手机第一时间读的梅兄弟大作,但不会手机回复。想说的是,兄弟你最适合在书话评论版逛荡。

好像是在1948年,时间我不大确切了,毛姆例举了十部世界小说和作者。我惊讶梅兄弟最近提供出来的书目里面,就占了四本,其中就有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足见,兄弟读之智慧。还有,提到的勃朗特姊妹的电影我看了,出于终于原著的想法,小说还是要强于电影的。问候。
作者: 梅边    时间: 2018-10-22 19:25
一水 发表于 2018-10-22 13:59
我是手机第一时间读的梅兄弟大作,但不会手机回复。想说的是,兄弟你最适合在书话评论版逛荡。

好像是在 ...

是的,一说起书来我就话多。以后还会慢慢说到文章的细节里去。问好一水老师!
作者: 文璘    时间: 2018-10-28 00:19
本帖最后由 文璘 于 2018-10-30 10:31 编辑

   还是梅公子潇洒呀!你这个脱警服的典故让我想到另外一个“不干了”的典故。
  遥想当年帝都,新旧之争势同水火;文言白话之论愈演愈烈,两位大腕黄侃与胡适唇枪舌剑,好不热闹。黄侃嘴毒,每上课必骂胡适,一次,他云:文言和白话谁好,不言自明。比如胡适的夫人死了,拍电报让他回去,用白话文写就是:你老婆死了,快点回去吧。换成文言文则是:妻丧,速归。简洁,还省电报费。胡适雅量也不高致。一回上课终于逮到报复的机会。他说:还是白话文好。有个机构,想聘我过去,我用白话文回复的是:谢谢,不干了。但如果换成文言文,则是连篇累牍地写什么才疏学浅,恐难胜任,不堪从命云云,大多废话。  但胡适到底迂腐,不干了就行,何必谢谢。我想,如果是梅公子写辞职信,应该不会很文艺地写: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而是会写:黄瓜种苗出来了,我要卖黄瓜。
   梅公子此文让我有悦读的感觉。

作者: 何足道哉    时间: 2018-10-29 14:25
新作提读,问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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