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窗外 [打印本页]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2 15:36
标题: 窗外
本帖最后由秦皇岛简枫于 2019-1-3 07:49 编辑

　　快九点了，太阳才起山。山里的日子更是不禁过，喂猪喂鸡喂人，连洗脸刷牙都是捎带脚的做。小满家的大门最近难见着打开，太阳光也躲着走，三间东厢房就更显得阴冷了。窗户早早地糊上了塑料布，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窗外的山岭也只是模糊的轮廓。只是一会功夫，屋子就显得亮了许多。阳光不强烈，照在窗台上的广口瓶，瓶子里插了一把干枝杜鹃。

　　小满家的是个各色的人。昨个后晌小满去耧松针的时候折下一把干枝。屋里至少要比外面暖和，她琢磨着过年的时候能开。三五天换一遍水，闲了就去看两眼。贫贱夫妻，小满也没旁的法子讨媳妇欢心。

　　今儿个是腊月初三，难得的大太阳照上隔河头百十户人家。黄崖子大集三六九，算起来也有小一年没赶集了。这一年零零碎碎的灾星事不断，日子就是个兴头子，掐了那股火苗想再旺起来很难。

　　她不想对任何人说她的心里是有一朵花的，粉红的透亮的就在这一束干枝顶上，在看上去枯萎的地方。才一九，松针也不去耧了，小满说我去吧，你猫在家里等过年。小满家的窗户很小，能隐约看见南坡阴面的山岗子，满破的松针春来片片杜鹃烧成红云牵着扯着不绝如缕。

　　天色又亮了一些，从不大的窗口望出去，不过是多如树叶的日子挂满高大的白毛杨。

　　有人在外面喊：小满家的，黄崖子大集去不。她听出来了，是兴旺家的。那个狗肚子盛不下二两芝麻油的女人，不用出去也知道这是兴旺拿到工钱回来家过年了。

　　十冬腊月小满家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冬眠，谁都别来招拨谁也别来撩扯。

　　可她没这个命。每天都要出去抱柴火，拢火做饭烧炕。张着嘴儿等吃食的哪一样都得管啊。她有时候恶狠狠的跺脚，看着树杈上结实喜鹊窝就想着要是变得小一点儿就好了，有一对翅膀，找个被弃的巢穴住进去。北山坡的梨树都砍光了，买不了几个钱，白瞎了一季梨花了。栗子树也挺不了几年了。找个树洞猫起来越来越难了。事实上小满家的是村子里的异类，东家长李家短她没兴趣，读书写字别人没兴趣。

　　冬天很长，也禁不住几个梦醒梦碎的折腾。窗外响起三轮车的突突声，扩音喇叭一遍遍放着酱油香油大酱面酱各种青菜来了。这些卖假货的，每天都很忙。哪里有真的？文字有假，情意有假，或许只有梦境才是真的。

　　到了年关，很多事情就遮掩不住了。小满媳妇儿对着圈里的两头猪不知怎么办才好。是杀猪卖肉还是囫囵个给了张屠夫，她吃不准了。她才能下炕没几天，子宫连同卵巢一起摘除了。场了地光的时节，例假断了两年的小满媳妇又见红了。她的心里腾地一下子，她预感这是灾难的火星子。开春的时候小满的眼睛忽然看不清了，满山的梨花分不开朵。他就使劲揉揉，半个月过后，眼圈都揉红了，也不见好转。去了医院说是需要手术，花了大几千。小满蔫了好些日子。加上这一回的小两万，任凭年猪卖出金子价，也堵不上这斗大的窟窿。

　　小满两口子这一年少了很多心气儿。连以往最在意的杀年猪这件事也变得可有可无了。小满家的忽然舍不得，杀猪那天要吃白花花的一大盆肉片子，哪一片都沉甸甸的油嘟嘟的厚实。她舍不得啊，左邻右舍的三亲两好的都会闻着风赶过来。这一天很大，吃肉的人甩开腮帮子可劲造，主家的脸上得挂着笑。小满夫妻俩做不到啊。
　　张屠夫又来了，很快就谈妥了，两头猪一头538斤，一头609斤。一摞嘎嘎新的红票子真压手，张屠夫的三马子车扭扭歪歪的开出了村，两头猪闷头的叫声也听不见了。两口子就商量着赶紧把钱还给亲家。小满家的脸上有了笑模样，她想起嫁到老沟门的独生女儿，想起闺女一连生了两个丫头，也想起亲家爱搭不理的架势。好在上天不往死里逼人，哭着喊着生了三胎是个男孩。要不然这场事去哪里伸手啊。

　　小满家的真不想出门，窗外的空气里拥堵着清脆的年味儿。可这清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冬月二十九那天也是黄崖子大集，村上的忠富老了，是姑爷子走在头里。打幡引路碎瓦起灵，除了闺女哭成一滩泥，谁还会在意旁人的生死啊。兔死狐悲这是老理儿，小满家的从炕席底下掏出五块钱，让小满买了草头纸送过去。

　　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像一群蚂蚁拥挤着爬过小满家的心。天很快就暗下来了，不过四点太阳就压山了。这不过是平常的一天，却又多么的不平常啊。小满家的三间东厢房在黄昏的余晖里很快暗下来，鱼鳞似的瓦片上布满了枯萎的瓦松。

　　再远处，是一山高过一山。这就是人间，大到没有边际，小到只有三间东厢房窗口那么大。

[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19-1-2 16:02
农家的日子不禁过，满满当当一不留神就是一辈子，时不时生死病灾还来凑热闹。
不禁过，也要挤出一点风花雪月来……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2 16:19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19-1-2 16:02
农家的日子不禁过，满满当当一不留神就是一辈子，时不时生死病灾还来凑热闹。
不禁过，也要挤出一点风花雪 ...

不知道如何描述，又如鲠在喉，想说说。山里女人活得不容易。小满家的是我嫂子，辛苦一辈子也不见有好日子过。

作者: lvhq018 时间: 2019-1-2 17:10
这些只在几十年前的村镇里才见的图景，又让简枫赶上了，一个“惬意”了得！

作者: 断肠崖居士 时间: 2019-1-2 17:17
小满家的——好亲切的称谓！配图也很好！

作者: 幸福小草 时间: 2019-1-2 18:53
有些人，就是比打上了苦难的烙印，不管多努力，他们终身都摆脱不了命运的奴役。留给善良者的唯有同情，能帮助一点就帮一下他们吧简，或许心会好受一点。这就是生活，改变起来何其难！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2 19:15

幸福小草发表于 2019-1-2 18:53
有些人，就是比打上了苦难的烙印，不管多努力，他们终身都摆脱不了命运的奴役。留给善良者的唯有同情，能帮 ...

这里的小学，我多年前就开始带着朋友过去资助修葺，铺垫操场点顶棚。可是明年这里的小学就消失不见了。她们很少能出去打工，距离市里太远了。这个小满家的，文中女主人公，有点文化也难逃命运的捉弄。我的朋友们捐赠过羽绒服和别的衣服甚至被子也有。但是救急救不了贫，我还想着这次去给嫂子带一件新的羽绒服。我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事。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2 19:18

幸福小草发表于 2019-1-2 18:53
有些人，就是比打上了苦难的烙印，不管多努力，他们终身都摆脱不了命运的奴役。留给善良者的唯有同情，能帮 ...

他们每一年杀猪的时候，我都会带着一些朋友过去买肉，解除掉他们的后顾之忧。我也让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收拾出一个房间，我准备带着城里的朋友过去住几天，给他们一些费用。怎么办才好，我也是犯愁。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2 19:19

lvhq018 发表于 2019-1-2 17:10
这些只在几十年前的村镇里才见的图景，又让简枫赶上了，一个“惬意”了得！

我很难过，无边的绝望，和山里还有的清新空气交错着折磨我。

作者: 幸福小草 时间: 2019-1-2 19:29

秦皇岛简枫发表于 2019-1-2 19:18
他们每一年杀猪的时候，我都会带着一些朋友过去买肉，解除掉他们的后顾之忧。我也让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 ...

没有医疗保险吗？政府的低保可以给点，这样最起码可以补贴一点家用。
确实山大沟深的地方，远离城郊，致富就是一种空话！山清水秀只是外界人眼里的风光。真正的生活艰辛，身处其中就明白了。我们都太渺小，解决不了别人的困难，唯有难受。理解你！也曾迷茫过。

作者: 槐安. 时间: 2019-1-2 19:43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19-1-2 16:02
农家的日子不禁过，满满当当一不留神就是一辈子，时不时生死病灾还来凑热闹。
不禁过，也要挤出一点风花雪 ...

看来也跟狐狐一样，对眼“不禁”

作者: 槐安. 时间: 2019-1-2 19:51
生活的艰辛，活着的诸多不易，到头来除了逆来顺受，竟是想不出别的出路。要说改变，一些是已经晚了，一些则是根子，还有一些是人力所不及。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2 20:01

槐安. 发表于 2019-1-2 19:51
生活的艰辛，活着的诸多不易，到头来除了逆来顺受，竟是想不出别的出路。要说改变，一些是已经晚了，一些则 ...

春看山花秋看叶，我总去那里，对她们的境遇深感无奈。尤其见到小村子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和步履蹒跚的老妪。

作者: 阳光笑靥 时间: 2019-1-2 20:24
人生总是有诸多的不容易，而且常常是屋漏偏逢雨，只能是蹒跚向前，努力活着了。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19-1-2 20:49

槐安. 发表于 2019-1-2 19:43
看来也跟狐狐一样，对眼“不禁”

她说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看这是贴切的描述。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2 20:59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19-1-2 20:49
她说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看这是贴切的描述。

大山东西走向，一条自然形成的沟，顺着山势错落着稀稀疏疏的瓦房他们的日子就是日头心儿那么点儿。亮的晚又黑的早。一天吃两顿饭，睡觉的时候最多。我放假了想去住几天。都有五六个好友报名参加了。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19-1-2 21:04

秦皇岛简枫发表于 2019-1-2 20:59
大山东西走向，一条自然形成的沟，顺着山势错落着稀稀疏疏的瓦房他们的日子就是日头心儿那么点儿。亮的晚 ...

想起《朝阳沟》二大娘的台词，“要让他们来游山逛景啊，看看这儿说，美极啦！看看那儿说，好得了不得！”
要想深有感触，就要同吃、同住、同劳动。

作者: 李立红 时间: 2019-1-2 21:29
读枫这篇文章，想起有人评论你的文有意识流味道，但我觉得，你的文章是随着感觉写，写得接地气，有实感，好

作者: 秋实 时间: 2019-1-2 21:36
读这样的文字，心情不由自主地会受影响。农村的不容易，尤其是不富裕地区的农家，确实有诸多难以想象或者说难以改观的贫穷，或因病痛，或因地域，有些还无力改变，很无奈，很煎熬……
唯其，多给予一些理解与帮助，而不是单纯的怜悯。
简简心善，必须点赞！

作者: 文字闪耀生活 时间: 2019-1-2 21:50
山里的景都是给外人看的。其中的艰辛只有生活在此的人才知道？简枫的悲悯之心给了她们温暖。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2 22:37

文字闪耀生活发表于 2019-1-2 21:50
山里的景都是给外人看的。其中的艰辛只有生活在此的人才知道？简枫的悲悯之心给了她们温暖。

他们没有心情看风景。春天他们这样说，礼拜天出来走走吧，花都开了，美得霸道。冬天杀猪的时候，这么说，带着孩子过来吃肉吧，咱自个家的猪，那肉香得霸道。他们说霸道，发音也不标准，那个道字是斗的音。后边再狠狠的加上一个哦。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2 22:40

秋实发表于 2019-1-2 21:36
读这样的文字，心情不由自主地会受影响。农村的不容易，尤其是不富裕地区的农家，确实有诸多难以想象或者说 ...

我家渔夫的姥姥家，就是这个村子。认识他的时候，她就没了母亲，她带我去看姥姥家。我见到了那里的表姐表哥姐夫表嫂。就开始了几十年的往来，小村不大，都知道从小在姥姥家玩大的小二有个识文断字的媳妇儿。哈哈，开始吹牛了我。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2 22:41

李立红发表于 2019-1-2 21:29
读枫这篇文章，想起有人评论你的文有意识流味道，但我觉得，你的文章是随着感觉写，写得接地气，有实感，好

没有想法没有理论，信马由缰随便写。什么散文随笔小说，都随他们定义去吧。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3 07:50
忘记调整字号了。致歉，姐姐们。早上好。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3 07:51

断肠崖居士发表于 2019-1-2 17:17
小满家的——好亲切的称谓！配图也很好！

真实的村里和炊烟。谢谢你。

作者: 鴳雀 时间: 2019-1-3 11:05
这不是漫话，这像长篇的桥段，那语言甭提了，满篇东北旮旯味，窗外是一山高过一山的远方。
小枫为嫂子祝福，生活暂且苟且着，窗外的阳光总会照进来。这篇的语言没想到出自简枫之口。

作者: 淡淡不如风 时间: 2019-1-3 11:28
结尾一句，突然就喜欢上了。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3 11:28

鴳雀发表于 2019-1-3 11:05
这不是漫话，这像长篇的桥段，那语言甭提了，满篇东北旮旯味，窗外是一山高过一山的远方。
小枫为嫂子祝福 ...

读你这样的话，我觉得惊讶了。一篇随意的小文，我力求跳出来写看见的。不压低不拔高，祝福你开心。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3 12:16

淡淡不如风发表于 2019-1-3 11:28
结尾一句，突然就喜欢上了。

看见你的名字，我决定下午空闲了把这篇小文再捋一边。是江天给我一个平台，是你督促认真写好一个普通的句子。的地得，先缓些找毛病啊。

你说喜欢上了，也让我高兴。又回头看了结尾一句，挺好。

作者: 千幻烟 时间: 2019-1-3 13:16
一篇颇接地气的文章，欣赏了，问好老师。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3 14:01

千幻烟发表于 2019-1-3 13:16
一篇颇接地气的文章，欣赏了，问好老师。

如此看来，我再去山里还真是要留心走走停停了，也好将最新鲜的山里烟火带给大家。

作者: 清风徐徐 时间: 2019-1-3 14:08
简洁利落，阅读意犹未尽。读了两遍，几乎找不到半句废话。赞一个。

作者: 云馨 时间: 2019-1-3 16:54
简简此篇故事我是没有亲历过，但确是最真实的，读来感慨。此篇故事情节描述详尽，人物刻画很有特点，写的亲切感人。问候简简，祝冬安。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3 22:13

云馨发表于 2019-1-3 16:54
简简此篇故事我是没有亲历过，但确是最真实的，读来感慨。此篇故事情节描述详尽，人物刻画很有特点，写的亲 ...

多谢云馨鼓励。低于炊烟，是我想要的高度。

作者: 小隐 时间: 2019-1-4 09:36
哎，真是。一年一年，命运在转折，不给人余地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9-1-5 09:39

清风徐徐发表于 2019-1-3 14:08
简洁利落，阅读意犹未尽。读了两遍，几乎找不到半句废话。赞一个。

你的写得好。继续努力吧！

作者: 清风徐徐 时间: 2019-1-8 09:28
多么纯朴的山里一家人，有足够的代表性。绿水青山很美，可是有些地方生活也是真的艰苦，要有大山一样的情怀才配住在大山里。

作者: 槐安. 时间: 2019-1-8 22:04
精华推荐：此文讲述了一户农家的艰辛生活，道出了低到尘埃里的辛酸恻隐。窗外是一种展望，也是一种隔离，可毕竟是人世间，无可奈何的日子也要过着，过下去，这点旁人同样无能为力。

欢迎光临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