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9-8-10 17:25 编辑
买过一套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一直未拆封。前两天想写柳如是,找点资料,拆封打开粗阅。繁体竖排,倘若认真阅起来,大概我要到明秋的下玄月才能完成。
起意柳如是,因为电影《萧红》,前年看过,今年重温。看完《萧红》,忽然想看《柳如是》。同样的兵荒马乱,同样的傲骨红颜,如若真要按出身论,柳如是与萧红不是一个层次,但在爱情里,柳如是却是赢家。当然,我从来也没有腹诽过柳如是的出身。看过余怀的《板桥杂记》,对秦淮河畔的风尘女子,有着不一样的认知,她们虽堕入风尘,除才艺双绝外,铮铮傲骨、家国情怀,一样巾帼不让须眉。奇怪的是,虽柳如是位列秦淮八艳之一,且与名妓寇白门、董小宛、卞玉京姐妹相称,余怀的《板桥杂记》里并没有关于柳如是的篇章,只在董小宛一节的释义中提到过:董小宛与冒僻疆是柳如是和钱谦益牵的线搭的桥。唯一的解释是:柳如是赎身早在余怀写《板桥杂记》之前,余怀写作态度老实,没有见过柳如是,所以也未录入其中。
柳如是原名杨影怜,五岁被他人拐卖入青楼,岂容得她愿或者不愿。
电影中扮演柳如是的女主角叫万茜,私以为很合适:眉目如菊,素淡清雅,秦淮烟柳的柔媚,青楼女子的风月,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是风尘非风尘,非风尘是风尘。是妩媚之女子,也是翩翩之少年。可荣华富贵,亦可素衣布荆。
钱谦益为秦汉扮演。演技一流,普通话听着颇有些别扭,是减分项。
冯绍峰扮演陈子龙,电影的演技发挥,和电视剧相比,要求更高,冯到底年轻,在处理与柳如是的爱情戏上,分寸把握不是很好,将陈子龙演成了妥妥一枚负心汉。
如若抛开电影,在这段关系中,显然柳如是也更投入。陈子龙从与柳如是交往始,也许贪恋的不过是柳的美色,风月场所的逢场作戏而已。在名望与美人之间,名望更重要。柳如是却付诸了真情,她为他自赎身,脱籍从良,一心想与他双宿双飞,却未能如愿,当柳如是孤身一人,仅余一舟,荡于湖上,陈子龙却别之他去,不肯带着柳如是。深情终究错付。
此部电影多以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为依托,虽也做了艺术化处理,基本脉络还是很清晰,且是中央新闻记录电影制片厂出品,与《萧红》相比,略胜一筹。
在柳如是的人生中,陈子龙只是一个过客,电影镜头,多着墨于柳如是与钱谦益白发红颜的传奇爱情。
钱谦益在历史上,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南明亡时,清兵破城,钱谦益以尚书身份率众臣在漂泊大雨中于城门跪迎清军入城,对于他的降清,历史上多有非议,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何尝不是钱以背负个人屈辱与骂名,换百姓免于涂炭?要知道,当初史可法在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拒绝了清兵以保百姓之命的劝降,死守扬州城,激怒清领兵将领多铎,致使扬州被屠城,血流成河。也许正因为此,钱谦益才献城以保百姓平安。在清军劝降时,也与中间人有此协议。
柳如是与钱谦益相遇时,钱已年近花甲,柳却正值妙龄,年龄上的明显差距给这段爱情贴上了一个是似而非的标签。他们之间,是爱吗?也许最初,不是的。柳要的,不过情伤之后的现世安稳,钱恋的,不过是柳如是的青春容颜。还也许,柳如是一心想做第二个梁红玉,她期待钱谦益是韩世忠。可惜,一句“水太凉”将柳如是的梦击得粉碎。
钱谦益降清后剃发入京为清廷效力,柳如是追逐抗清志士的足迹留在南京。明末时,作为一代文宗,钱谦益并未受到朝廷重用,空有满腹经纶而无用武之地,终归意难平。钱做贰臣,为保命的同时也有不甘心。电影似乎在采取一种“无为”的态度,但细节处,还是想为钱谦益正名。或者说,想让钱柳的爱情,不至于太低。柳如是在追随抗清志士的途中,于城外的一个茶水摊上,卖茶人的一番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做老百姓的,并不在乎谁当皇帝。老百姓要的,不过是吃饱穿暖,阖家团圆。钱谦益的所做作为在此刻得到了柳如是的原谅。钱谦益在清廷做官不久,就托疾还乡,回到老家常熟,后为暗助抗清复明的志士东山再起锒铛入狱。
如不论政治的是是非非,我为影片中的钱谦益与柳如是所感动。古时青楼女子出嫁,都在深夜。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没入暗夜深巷,从此低眉顺眼,与人为妾,没有红烛摇曳,亦无烟花鼓乐。而钱谦益迎娶柳如是,却是弃了不见阳光的花轿,以匹嫡之礼相待。钱抛却他江南文盟之首的身份,抛却世俗给予的德高望重的光环,冒天下之大不讳,与柳如是一起在阳光下乘着花船驶向他们的幸福花地,乡邻街坊的谩骂,乡民扔向船头的杂物烂菜,重重的世俗眼光,均不及她红颜一笑。
迎娶当日,柳如是曾三问钱谦益:
“怕不怕我出身青楼,辱没门楣?”
“怕不怕庭院深深,家族是非?”
“怕不怕世道险恶,人言可畏?”
钱谦益的回答是“我不怕”。
至此,悠悠岁月,三十六载,他们诗书相和,琴瑟相随。
婚后,钱谦益对柳如是说:“我娶你来不是要你来做家务事的。你就坐着呆着,不想写诗,不想读书,不想操琴,你就听风看云晒太阳。”不仅仅有诗书相和琴瑟相随的浪漫,还有这样的宠溺,世间哪一个女子,不为之向往?何况,是涉尽人世沧桑,看尽逢场作戏,五岁便被卖入青楼的柳如是?钱对柳许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一见钟情,为她修建“我闻室”,并亲书中堂:“如电亦如露,应做如是观”,叫她“何东君”。柳于钱,是滴水成潭的相濡以沫。
只是这一份安稳、宁静的烟火岁月没有持续多久,山河破碎风飘絮。那一场国破家亡的大震荡,留给史家无穷的话题。电影以静水深流的笔触,一路叙述。婚后的他们是恩义知己,那一份爱,不论谁深谁浅,始终都在,钱入狱,大腹便便的柳为之奔波,受尽冷遇与白眼。钱出狱后,两人先是寄篱苏州拙政园,后迁居红豆山庄,好景不长,钱谦益老了,不幸老年痴呆,柳如是精心伺候。身为女子,何其不易。钱谦益曾赋诗感慨:“恸哭临江无孝子,从行赴难有贤妻”。这即是他们爱的见证。
钱柳的初相见,不是惊鸿一瞥,倒恰合“如是”之名的来由: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淡淡的,轻轻的,如清风,似暖旭。以诗为媒,以书为介。他们的爱情,也没有“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天崩地裂,却细水长流,温润如月。
他不允许别人夸她“才艺双绝”,而要夸:“才貌双全”。自己的儿子诋毁她在他到京为官期间不安妇道,他为之辩解:“士大夫国难时尚不能守节,何况一无依无靠的女子”。
一句“水太冷“让史册上的钱谦益面目模糊,但也是钱谦益,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让柳如是这朵“九里香”虽置身风雨,依旧开得岁月静好。
萧红,却没有遇见她生命中的“钱谦益”。乱世之中,颠沛流离,客死他乡。烟花女子柳如是,曾走过爱情的花路,萧红,或许也曾走过。因为,爱情的标签太过繁复:是刹那,是永恒,是一见钟情的闪电惊雷,是相濡以沫的长流水,是“一日不见的思之若狂”,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亦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悔就是,甘心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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