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游街示众 - 中财论坛

本帖最后由 MLMC 于 2019-9-3 23:59 编辑

当年的游街示众

MLMC 米粒满仓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列宁

有些没经历“文革”的年轻朋友，也许不知道“游街示众”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一般人都明白“集会游行”“游行示威”这几个词的意思，许多人可能也参加过集会游行、或游行示威。前者与它们，形式上有些相近。但是，内容完全不同。“游街示众”，好像是“文革”的专属名词，大概是文革期间专用的批判工具和斗争形式。

表面看上去，三者差不多。都是一帮人或一队队人，在公共场合，比如大街上列队游行，就是排着队行走，或者不排队、自由随便地乱走。但是，游街示众的特殊性在于，它格外多出来黑五类（反革命）分子，他们才是的主角。

游街，不是一般的游行、列队行走，也不是在街上闲逛；而是押着、揪着他们走——游街，示众，亦即在继续批斗他们；在公开场合、大庭广众之下，将其“示”给“众”人看，等于是故意大张旗鼓广而告之，叫大家都知道他们是黑五类、反革命，不是好人，是大坏蛋！

游街示众，重点在于“示众”，把坏人打倒、批臭，达到和批斗会同样的效果，或是更好的效果。这就是“游街示众”的全部内容、含义和意义。

我们村，每次批斗会之后，紧接着就开始游行。

从村部大院，即村小学校园出发。除了老弱病残，村里所有人都要参加列队游行。前头，是一个高年级小学生或者民兵，举着红旗在前引路。后面接着是几个人组成的锣鼓队。再往后是这几个反革命分子。接下来，就是小学生，或是村里男女社员、民兵等。游行队伍上千人，浩浩荡荡不见首尾。在五星红旗的导引下，人们走出校园，从西路或是东路，沿着大街向南行进，到了村南边再左转或右转，然后向北拐回来，按照一定顺序依次走过各条纵横街道，在全村较大的街道上绕来拐去，经过几个S形、8字形、口字形路线，基本上便转遍了全村，游街游行才会结束。

游街示众时，黑五类统一戴着大高帽子，都是纸糊的，形为一个高高的大圆锥体，有时候还染成红色的，或者用红色纸制作。有时候，高帽子上还写着它们主人的名字，或者写着“反革命”“大坏蛋”等字样。他们胸前挂着木板牌子或纸板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醒目的大字“现行反革命”，字是红色或黑色。

为了增加批判的力度、强化批斗效果，他们的脖子上，有时候还格外挂的砖头、瓦块或石头，与牌子一块儿在身前晃晃荡荡。既然是游街示众，就要低头认罪，令他们深深地低着头、弓着腰，不准他们昂首挺胸。砖头瓦块，有时候是用粗铁丝当作绳索挂在脖子上。粗铁丝对脖子皮肉的压扎、勒索不难想象。这能叫他们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罪，石头瓦块可以压着他们抬不起头来。叫他们走每一步都不轻松，都受到砖石的压扎和绳索、铁丝的勒索。

有时候，还叫小学生们手举各色小彩旗，边走便不断地挥舞。或者彩色纸糊得，或是彩色布做的。既装点了场面，又营造了气氛。

游街示众全过程中，村里大街小巷整个沸腾了。游行队伍红旗招展、彩旗飘舞，敲锣打鼓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热烈红火，口号声喊得震天响，一波刚平二波又起、一浪高过一浪。大街像一锅沸水，亦似一条波涛汹涌的江河，也像一条活蹦乱跳的巨龙，在满村爬行。歘啦欻啦的脚步声、说话声、口号声，锣鼓铜锣咣咣嚓声响混杂在一起。使得大街上混乱不堪，非常吵杂、震耳欲聋，洋溢着浓烈呛人的火药味。

我们走过街边的一个个猪圈，横陈在农家院墙外面，猪圈里的猪粪尿臭气熏天；砖头瓦块、石头泥土堆得到处都是，满街横七竖八乱糟糟的。街边的排水沟常年流淌着臭烘烘的浑水。还有木头电线杆，电线在高处随风晃悠；街头巷尾零零星星不多的树木，是个人栽的。

街道两边和小巷口，随便站的是许多老弱病残、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年人，还有学龄前儿童，在街边看热闹。有时候，他们也跟着呼口号，尤其是一些贪玩的孩子，把呼口号当做有趣的玩耍了。我们几百名小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有序地行进在大街上。我们的前面后面，都是全村广大的革命人民群众。他们就不如我们了，他们有些自由散漫、没有什么纪律性，列队也是歪歪咧咧、松松垮垮不成队形，似乎故意不把队列排整齐，走起路来也没有职业风度，还不时地聊聊天、说句笑、嘻嘻哈哈的，你笑我一句、我拍打一下你。他们浑身也比较稀松散漫，肩膀往往是往下塌着，眼神比较疲劳，虽然不能说无精打采，也是精神头不算大，那步伐基本就是赶大集、散闲步的脚步。啊对了，就是标准的——农民的步伐，自由而随意那种。

大街上，人山人海松松散散的人群、队伍，基本是填满了整条大街。队伍里，不断地响起一阵阵口号声，一个人领呼，众人跟呼：“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许老实交代，不许乱说乱动！”“打倒反革命！”“打倒地富反坏右！”“打倒一切反动派。”“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打倒帝国主义，打倒修正主义。”“毛主席万岁！”“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以阶级斗争为纲。”“要斗私批修。”等等。

“要斗私批修”，意思是要批斗、除掉个人的私心、私念，要“大公无私”。批修，就是批判“苏联修正主义”。

游街示众，这些黑五类分子，有时候是自己列队走，有时候是被人押着走，两个身强力壮的民兵跟在一个反革命身后，一左一右拧着他的胳臂往前走，动作有点像民兵在田里双手荷锄锄地那样。并且使劲前后推搡着坏人，边走边不时地大声斥责。押着坏蛋，要让他使劲弯腰低头，边走路边低头认罪。从而，打造出旗帜鲜明立场坚定的场景，烘托了有力而高亢的战斗气氛，也抒发了无产阶级和革命人民所向披靡的必胜信念。

如果哪一个不低头，或是头低得不够低，或敢抬一下头、歪一下脑袋，或是腰板弯得不够数、有点高了，马上就会挨打，遭到一顿拳打脚踢。

我们随着队伍不快不慢地走着，顺便看着街边的景物。不时地举手跟着高声呼口号。街道两旁，到处是一个个抹在墙壁上的石灰语录板，或是水泥语录板，大约横两米宽、竖一米高左右。还有一些略大或略小的黑板，是根据屋墙的空闲地方的尺寸而做。这些语录板就像学校的黑板一样。上面全是印刷了毛主席语录，标题是“毛主席语录”或“最高指示”，下面就是具体的内容，是油印的红色字。用厚纸或薄纸板刻出来的漏板，再用毛笔蘸油彩，手工一个个字印到黑板上。所以，常见一些字迹的下边，因为流漆而带着滴滴拉拉形成的油漆“尾巴”。

常见的语录有：“以阶级斗争为纲！”“要斗私批修！”“为人民服务！”“向雷锋同志学习！”“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解放军学全国人民！”等。还有许多毛主席诗词，如“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等等。

这些文字，基本从宏观上体现、概括了那个时代的主流内容、政治环境、整体状况。

可见，街边语录板的内容，与开大会、游行示威等各种场合人们呼的口号，大街小巷张贴的标语，以及写在街边墙壁上、或直接用水泥“写（刻）”在墙上的大字标语口号，大体上差不多，都是这一类的内容，同属于一个大范畴。

街两边的屋墙上，除了语录板，还有一些标语、口号。在语录板、标语口号之间的空当，便是大字报。大字报，是各种大小不一颜色不同、字体各异、字迹有大有小的纸张，胡乱贴在墙上。一层层新的压旧的，混乱不堪。大字报的各种纸张，经风吹日晒时光剥蚀，开裂的、变色的、腐烂的、长黑毛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有的大字报，干脆毫不客气地贴到了毛主席语录板上面，又不是正儿八经地贴，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盖住了一部分毛主席语录，其余的语录还突兀地显示着，与大字报交相辉映。还有的大字报，盖住了墙壁上的大字标语口号，也是盖住一部分。因此，你会看到，纸写的大字标语，或是刻在墙上的大字政治口号，被大字报分割或遮掩得支离破碎的，常是露出半截内容。

游街示众，要尽力转悠更多的地方，走得越远越好，游得越久越好。总之，希望宣传效果越广越好，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希望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叫坏分子越是丢人越好。总之，就是要把他们搞臭，臭不可闻，越臭越好。

我们村，只有地主、富农，没有“‘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把从外省来的一户Hu姓人家作为“坏分子”来批判，把他家里的父亲打为“坏分子”、代表全家。这样，又填补了一项空白，我们村里就有了坏分子。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根据，如何判定他是坏分子的？他一家人，莫非是在原籍犯错、犯罪了吗？不知道。这样，就把地主、富农、坏分子合在一起批判、揪斗、游街示众。将他们统一冠以“现行反革命”的帽子。

那么，有疑问啊！开了批斗会，已经批判过了，批判完了，为什么还要游街示众？大家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已经把他们批倒批臭了吗？

否！虽然可以说批倒批臭了。但是，还没有更臭！即使已经真的批臭了，但是臭的程度还不够、可能还不彻底。要叫他们遗臭万年，要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就必须揭发、批判得完全而彻底！令其臭不可闻、上不封顶、越臭越好、臭得比臭豆腐还臭最好！叫所有的人知道，要掲批得更彻底、更全面，因此火力要更猛烈、更有力。让所有人，见到他们就受不了，就想呕，就想吐，被他们的臭味熏得赶紧跑开、躲得远远的。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所以，必须采用一切手段，集中批判，把他们批深批透、完全彻底地打倒他们，打垮他们。

你想，仅仅是一个批斗会，几张大字报，完全不足以把他们搞臭、打垮、永世不得翻身！等到批斗会止锣息鼓人散，大字报腐烂变质灰飞烟灭之后，这些地富反坏右能不能卷土重来？人们会不会逐渐彻底地忘记他们，从而完全松开阶级斗争这根弦？掲批黑五类、反革命的斗争，是阶级斗争，是路线斗争，从来都不嫌形式太多、花样过剩、批判过头了。恰恰相反，只可能批判得还不够、不深不透，不够味、不过瘾。对黑五类、反革命，对阶级敌人，进行阶级斗争，就是要下手狠一点！真正地做到——把他们彻底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那个年月，我们广大的革命人民群众，每天每夜都是这样，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焕发出了无穷无尽的革命豪情与滚烫炽热的革命热情！我们“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只有这样，才能将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进行到底！才能从根本上，保证我们的无产阶级专政坚如磐石、无往而不胜！保证我们社会主义的革命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 ……

不难想象，这样的街道上，空气里有许多看不见的或是闻不到的细菌、毒素、污染物。这样的场面，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噪音，令人们深受其害、中毒不浅不少。真的不知道，对当时置身其中的孩子们，会有多大的损伤、毒害、副作用。

可见，游街示众，是批斗会的继续、外延和深入。文革期间，各地都在召开各种形式、各种规模的批斗会。我们村，每一次批斗会批判完了“地、富、反、坏、右”之后的游街示众，等于是继续揪斗“黑五类”。

游街示众，与批斗会、大字报，应该说是“文革”的“三大工具”，是最有力、最有效、最常用的实用工具。它们三个一起，联手为“文化大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

游街示众，很好地渲染了阶级斗争的场面与氛围，大长了无产阶级和革命人民群众的志气，大灭了资产阶级、资本主义和一切反动派的威风。在大街小巷，整个形成了一股压倒一切的态势。使无产阶级与革命人民群众，以绝对的优势，占领了历史的舞台、政治大舞台。这样，便成功地、完全把大街小巷，占领了并训练成一个政治大舞台，一个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进行残酷斗争、激烈搏斗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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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4548字。20170716—2019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