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饭局 [打印本页]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1 08:55
标题: 饭局
本帖最后由 西街 于 2019-11-1 09:43 编辑
饭 局
文/西街
几年前有段日子，吃什么都不香。在电视剧里看那陕北农民端着宽口的老土碗，蹲在门槛边吃面，就觉得那东西好吃，我就照葫芦画瓢，想方设法从乡下也找来那种大土碗，下白面然后也浇上滚热的辣椒油，可吃起来还是没胃口。后来渐渐发现，看别人吃东西比自己吃东西有味得多。
每天目睹风烛残年的父母一天比一天地衰老，我心里难受，不思饮食，晚上常常失眠，在父母面前还得堆起笑脸，装成很轻松的样子。
记得那还是盛夏时节，刚从父母那里回到我居住的这座小城。我散步时走到下河街，这是小城仅剩的一条老街，大概有七百多年历史了。石板路坑坑洼洼的，两边全是低矮破旧的木瓦房。小餐馆一家接一家，炒菜师傅们光着膀子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忙活，一拨拨农民工或年轻的漂泊者在路边小店围着一口小锅，喝着劣质的散装白酒热火朝天地海吃。他们全不顾蚊蝇在周围飞来飞去，好像什么东西丢进锅里就成了山珍海味，好像他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从老街回来，我有些兴奋，为唤醒和激发自己沉睡的味蕾，暗暗在心里策划一场饭局。
我先去老街考察了一番，选好一家馆子，只是感觉距离想象的那种氛围有点不够。我说，老板，怎么不见有蚊子啊。老板笑了，有时天热了些，人家都嫌蚊子多，你怎么还嫌没蚊子啊？我伸手摸了摸餐桌，又说，太干净了些。听我这话，老板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我这小馆子，还怕你说不够干净呢。
我明白，这餐饭要吃出味来，不能请那些斯斯文文的主。想了想，陆续给张四儿、大脑壳和聋子打了电话，这几个人都好久不见了。特意交代他们别带老婆来，我说男人私下活动，带着老婆不自由。倒不是怕他们老婆来了我要多花钱，主要是担心被婆娘管着，老伙计们吃不出气氛来。
喊张四儿来，是因为他曾做过几年我的部下，关键时候会帮我挡酒。大脑壳脑壳并不大，当然也不小，反正人家都叫他大脑壳。聋子真有点聋，电话打过去，刚说上话就知道还跟年轻时一样，说别的什么他总作对，你说东他道西，声音大得像吵架。但叫他喝酒吃饭毫不费力，只要轻声一说，他一听就清清楚楚，答应得飞快，忙问去哪里吃。
一个一个打完电话，我忽然对自己的做法觉得有些好笑，在心里说：都是能吃能喝的神啊。
那天下午，几个人来齐后，端上酒杯就眉飞色舞地喝上了。聋子算盘打得精，问我怎么不去大馆子吃。我说大馆子吃不出味道来，这叫回归，懂吗？刚吃了几分钟，我把目标瞄准了大脑壳，对他提议：大脑壳，天热，不如把衣服脱了打赤膊，难得一聚，大家吃个开心。大脑壳看看旁桌食客也有打赤膊的，好呢，说着就把汗衫脱掉了，露出肉滚滚的上身。我扬扬手里的筷子，大声喊老板加一碗肥锅肉，以示鼓励。张四儿机智，举起杯子帮我劝酒，对大脑壳和聋子说，来来来，干一个！又过了一会儿，聋子说，哥，你一身都下水了还怕打湿鞋怎么的，再加个菜嘛。张四儿替我着想，不等我开口，就朝收银台那边喊：再来碗肥锅肉。大脑壳说除了肥锅肉就没别的了吗？张四儿说，我点荤菜嘛，能让老伙计们净吃小菜啊。聋子急了，说，谁说要小菜了，鸡鸭鱼肉多的是呀。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赶忙打圆场，说，这里肥锅肉炒得香，张四儿看你们喜欢吃嘛。好好好，要吃啥子随便点。
顺着兴头我又对大脑壳说，干脆，把脚踩在凳子上蹲着吃，你看别人……我往左边一努嘴。大脑壳看见旁桌确实有蹲在凳子上喝酒的，他刚把一只脚踩上凳子，突然像醒过来似的，说，你自己怎么不打赤膊啊不蹲在凳子上啊。我哈哈哈笑起来，说，我看不到自己啊，看你那样我吃饭喝酒才更有味啊，打个赤膊做个猴蹲，你舒舒服服，还像吃了天大的亏似的！
想起那年在大脑壳家吃她母亲做的酸菜 ，我说，好想几时去你家里吃阿姨做的酸菜啊。听我这一说，大脑壳忽然放下筷子，趴在饭桌上呜呜地哭起来。张四儿告诉我，他娘已走两年了，大脑壳承揽一个工程，自己垫出所有的钱修建，后来对方付不出工程款，施工队追债，大脑壳没办法四处躲债，他娘咽气时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大脑壳抬起头来，说，总算把欠施工队的账还清了，现在最难的是聋子，他小儿子过年时从五楼摔下来，虽然抢救捡回一条命，但落下终身残废。
没啥大不了的，人活在世上遇上什么都得挺过去，哥，你说是不是？聋子说。这时，我才仔细端详，发现他脸上藏不住的那些疲惫。
男人就得坚强，让亲人们看到希望。相信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这话，我实际上也是对自己说。举起酒杯，我喊了一声，干！我们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天饭后，我们去了聋子家，看望他残废的儿子。我拿出一千元钱塞给聋子，他不要，我说是给孩子的红包，他才收下了。
奇怪，自这次饭局以后，吃什么都没胃口的那种感觉就再没有出现了。恢复了食欲，仿佛整个生活也变得轻松些了。食欲对一个男人究竟有多重要，我说不好，只是感到食欲有时不仅是食欲本身那样简单。我甚至觉得，一个男人要不怕困难，承受各种压力，首先必须好好吃饭才可以做到。
虽然吃饭有胃口了，但我有时还是觉得看人家吃东西比自己吃更有味，这个恶习并没彻底根除掉。实际上，我就没想要根除它。好久没回那座小城了，偶尔，我会想念那条老街。也许哪天，我还会走入某条老街或旧巷子，在低矮简陋的小馆子，看那些可爱的食客们暂时忘却了忧伤，搁置下那些艰难，花一点点小钱，在一天的劳累后尽情地享用他们快乐的时光。这与我有没有胃口没关系，只因我喜欢这些人。
——西街2019年10月31日稿
[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作者: 月牙 时间: 2019-11-1 21:20
沙发，我的，等一天了
:victory:
作者: 月牙 时间: 2019-11-1 21:24
欢迎老友来江天
:handshake
没看文，先加分，就要这样不讲原则，哈哈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19-11-1 22:47
仿佛信手拈来，有才情，有灵气。
为什么看老友旁若无人地赤膊，不拘礼节地神侃，酣畅淋漓地吃喝才医好了厌食症，因为对脾气才能对胃口。
“看人家吃东西比自己吃更有味”，这个“恶习”谁说不是范仲淹的忧乐情怀呢？
文章有格式，格式为达意。反观之，达意则可不拘一格。文无定法，水无常势。
欢迎朋友，读君文章，仿佛久已神交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2 11:15
感谢加分捧场。问候老友！
作者: 莹莹子期 时间: 2019-11-2 12:54
这文字够味，食欲往往和食物没有多大关系，吃的更是一种心境和心情，男人吃饭是男人的味，女人也许会比这优雅也矜持的多。欢迎大咖来江天捧场。
作者: 月牙 时间: 2019-11-2 13:56
细读，含泪的笑。
活着不易，除了坚强面对，还能怎样
状态虽不及从前，但在爬坡中，向上，总是没错的。
不多说了，干了这杯酒！
作者: 幸福小草 时间: 2019-11-2 15:39
境是景的精，吃饭如此。人生依如此！
作者: fonyuan 时间: 2019-11-2 16:02
想起韩国电影《食客》里的情节。
部队当年的一个属下如今吃嘛都不香，于是找到当年的班长，
求班长再痛打他一顿，好让他在之后再次尝到吃泡面的香味。
班长不堪其扰，真的痛打他一顿，班长爱人早就煮好了面等着，
此货端碗就吃，哇的一声吐掉，满眼热泪。
咋了？众人以为他感动得不得了，
烫！他大喊。
我们总以为别人的东西好吃，其不知是别人的苦难在背后支撑。
你回忆当年吃饭香，是那时你的生活根本没有现在的物质丰富。
如今你的肚皮早就填满了山珍海味，
关键的是你的人生早已历经酸甜苦辣，世间再无鲜味矣。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2 20:00
谢谢版主赏评鼓励。秋冬之交，文字里有温暖。问候！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19-11-2 22:54
问好楼主，欣赏美文！
厌食，是很多人有，或是有过的一种“病态”，病因各异。楼主通过对一次饭局的精彩描写，找出了自己的原因，开出了药方，解决了问题。通篇文字平实，人物刻画入神，貌似（对故事或者过程）形式上的探索，更给出了现实生活问题的追问。其作品的创造力和对文字的驾驭力，让文字贴近生活、梳理生活，也呈现了生活。
锦衣玉食、西装革履、觥筹交错的场合，我相信今天的你我（当然包括楼主）不会陌生，然而“吃什么都不香，”这是为什么呢？第三自然段的末尾的两个“好像”给了我们很好的答案：缺乏幸福感。
特意设计的饭局，明里是寻找一种回归，似乎对旧情的回味和怀念，字里行间流露出生活缺乏亲近，老友很少联系，实际更深层次反映出人与人（当然包括发小、旧友）之间已经少了“感情”，更乏“感动”，而想要这种“回归”和这种“味口”，已经不再是一、两顿饭局可以完全解决的了。
怎样达到“吃嘛嘛香”，文章通过一次饭局对旧友们的描摹，给自己厌食开出了药方。只不过我不敢苟同的是，药方里面含有苦涩的黄连：“我甚至觉得，一个男人要不怕困难，承受各种压力，首先必须好好吃饭才可以做到”，我不认为它会从根本上解决“厌食”，反而以为它是一种（男人）的责任和负担。就此而言，重压之下，恐怕楼主再次“厌食”也就在所难免了。而最后一段：“看那些可爱的食客们暂时忘却了忧伤，搁置下那些艰难，……尽情地享用他们快乐的时光。”我又看到，埋伏在文字后面的重要东西。
呵呵，个见，老师笑话了。
作者: 月牙 时间: 2019-11-3 12:51
小草好！
我把老朋友一个个拉到中财来玩。他们说，新人发帖，稿子审核很久呢。
等啊，等啊，为了老友家的沙发，累得慌，哈哈~~
作者: 月牙 时间: 2019-11-3 12:59
什么能逃过牛兄的慧眼啊，真组团来啦
:lol
我说慧眼，绝对没夸张。一方水土一方人，牛兄怎么知道这个是你湖南老乡？神啊。
看本篇内容 ，我就看到笑里带泪。
牛兄还看到了埋伏在文字后面的重要东西，着实佩服，必须点赞加分。
你评我10篇文，加一起的字数，还没有这个多呢，不羡慕不行。
谢谢牛兄
作者: 月牙 时间: 2019-11-3 13:02
楼上的，可以凑一桌啦，菜随便点，酒敞开了喝，我买单
作者: 幸福小草 时间: 2019-11-3 14:44
现在对新人严格起来了，看见都说审核。积压的东西多了，就慢。
我今年年初曾经没注意，把草稿箱里存着的文晚上手机修改，啥时候点击了发表都不知道，某一天早晨手机登录看见提示，你的文章已由管理员审核发布。还想下午好好编辑修改一下，又有事没弄，等第二天上电脑已经过了编辑期限，一想这是审核了6天才出来。以后就注意不敢犯这错了。
拉啊，都熟悉也好交流。免得欺生！就害怕拉来又不喜欢都又跑了。
我曾经也拉来十几个，都是三天半的热情，就余下三两个，然后就没然后了。
作者: 礼县雏燕 时间: 2019-11-3 15:02
饭局，可能是时下一种不可抗拒的社会现实，誰也不能绕开的！
作者: 枕石问天 时间: 2019-11-3 15:40
月月的朋友就是大家的朋友！回到那个物质匮乏吃嘛嘛香的年代，回到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老街，重温昨天的故事，依稀又回到了从前。捧一坯故乡的热土，禁不住泪如雨下。供奉于案头，临摹成画中的山水。老街的一餐饭，能愈厌食症，比张大千的那坯土还神奇。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3 20:12
谢谢版主赏评鼓励！新来，多指正。
作者: 秋实 时间: 2019-11-3 20:19
此饭局非彼饭局，有太多的烟火味在里面，读之令人感慨万千。
张四儿、大脑壳和聋子，那是多少小老百姓的缩影，生活不易！
被“新人贴”蒙蔽了，功底不凡啊，原来是月牙好友，那就不奇怪啦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3 20:23
所以，为什么都说理解万岁……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3 20:24
谢谢小草赏评！新来，多指正。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3 20:28
谢元老赏评鼓励！问好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19-11-4 12:03
呵呵，下河街或许很多，唯有长沙的这条老街最沧桑，加上大“脑壳”方言佐证，老乡无疑呀。
呵呵，西街说看了俺几篇，留言一行。俺礼尚往来，总得加字凑数呀。月牙“老”朋友了，可以随意了。
作者: 月牙 时间: 2019-11-4 13:26
我拉来的几个文友，但愿他们能玩得久，玩得好
论坛如果纯粹、干净、和谐、共进，我这愿望想必能实现。
谢谢小草提醒
作者: 月牙 时间: 2019-11-4 13:28
我面子真大谢谢问天！
西街是你老乡，一方水土一方人嘛。
作者: 月牙 时间: 2019-11-4 13:29
谢谢秋，拐着弯夸我，不遗余力哈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4 17:19
谢谢老师倾力赏评，认真看了，一些东西能够共悟，这是最舒服的。问候！
作者: an安 时间: 2019-11-4 18:19
风雨的风格，清风徐徐的性格。欢迎新朋友。
作者: 鴳雀 时间: 2019-11-5 09:46
西街上有好多食滩，大排档。写得地道，写出了场景，写出了气氛，写出了市井的酸甜，有点小说的铺排。
欣赏从吃入手，过好一天的日子。胃口不好，人没精神，蔫不拉几，同感同感，点赞点赞！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5 17:18
是的。感谢赏评，问好！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5 17:20
谢谢枕石赏评。敬茶一杯！
作者: 槐安. 时间: 2019-11-5 21:30
这个好！吃什么得看和什么人一起吃，吃的啥氛围！吃的时候就为吃个爽气，还真是小馆子才可以哟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19-11-6 10:01
精华推荐理由：为什么看老友旁若无人地赤膊，不拘礼节地神侃，酣畅淋漓地吃喝才医好了厌食症，因为对脾气才能对胃口。“看人家吃东西比自己吃更有味”，这个“恶习”谁说不是范仲淹的忧乐情怀呢？西街新人新篇，仿佛信手拈来，有才情，有灵气。甫一亮相，即受追捧，难得。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7 17:16
感谢厚爱，敬茶一杯！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7 17:19
感谢秋实赏光，敬茶！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7 17:23
感谢槐安赏评鼓励！新来，多指正。
作者: 艾林的冬天 时间: 2019-11-8 17:24
语言老道，小说应该写得不错。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9 11:30
感谢版主赏评。新来，多指正。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9 11:31
感谢赏评鼓励。多交流
作者: 西街 时间: 2019-11-9 17:01
欢迎艾林
立冬了，文字里有温暖。
| 欢迎光临 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 |
Powered by Discuz! X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