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谢幕

瑞雪洪荒

        长达一生的等待，她和蝴蝶到底有着怎样未了的心愿？
　　这是个令人无比忧伤的故事，但却充满了成全、担当和大爱……

        

       夏末，飒飒山风过早带来丝丝缕缕秋意的寒。
　　
　　山下，曾经灵动空山的蝴蝶泉，在人类对生态环境肆无忌惮的破坏下已然断了娟娟细流，再不见泉边蜂飞蝶舞。
　　
　　“真的再无彩蝶漫天飞舞了吗？我不相信，不相信……”
　　
　　赵小蝶偎在窗前，眼神凄楚而绝望，山风凌乱了她的发丝和心绪，吹散了她无数次的风中呓语。
　　
　　这是大山边缘的一排屋所，它曾经有个如童话般美丽的名字，蝴蝶泉老人院。
　　
　　赵小蝶是院里一位孤寡老人。我是这里的义工，致力于向孤寡老人献爱心，做临终关怀，陪伴他们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今年初，我开始接触赵小蝶，发现她是个特别孤独可怜的老人。我能看出，她有着浓重的心结，便想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可她一直沉默寡言拒绝交流，对我从未敞开心扉。
　　
　　在后来陪伴她的日子，尽管她仍然不愿对我说出心中的秘密，但在我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爱后，她忧伤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
　　
　　那天，我偷偷发现她从箱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深藏在箱底，仿佛是她这一生最珍贵的宝。她拿起它的时候，动作是那样轻柔舒缓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似的。
　　
　　那是一件白色连衣裙，上面有飞舞的彩蝶。那白色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泛黄，但上面的蝴蝶依然灵动。
　　
　　后来，我发现她把连衣裙又拿出来过几次，每当她用手轻轻抚摸它时，脸上便会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喜悦，和幸福的期待。
　　
　　这时我心里便会生出一丝欣慰，希望她多点快乐时光。
　　
　　可是后来，看着窗外的蝴蝶泉再无往日生机，她沧桑的脸上便再无喜悦，而是布满了更加浓重的失落、忧伤和绝望，还有很多似乎放不下的东西。而后她会一遍遍和我诉说内心的不甘：真的再无彩蝶漫天飞舞了吗？我不相信，不相信……
　　
　　“奶奶，您这么喜欢蝴蝶啊！放心吧，人们已经认识到环境保护的重要性了，正在努力修复蝴蝶泉生态呢，蝴蝶泉就要有彩蝶飞舞那一天了……”我每次都绞尽脑汁努力安慰她。
　　
　　但我说的是实话，政府部门为发展蝴蝶泉旅游事业，已经开始着手实施引水工程和绿化工程，还蝴蝶泉往日精彩了。
　　
　　而我担心的是，赵小蝶是否能在有生之年等到那一天。
　　
　　果然，赵小蝶病倒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就快走了。
　　
　　“蝴蝶，蝴蝶……漫天飞舞……”
　　
　　她在昏昏睡梦中不时喃喃自语。
　　
　　她和蝴蝶到底有着怎样未了的心愿？
　　
　　巨大疑惑和一个志愿者的责任，让我暗下决心，弄清这一切，尽最大努力帮助她，让她在离开这个世界时心中不再留有遗憾。
　　
　　这天，趁她状态稍好，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或许她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眼中立刻涌出泪花：“孩子，这件事我本打算一直埋在心里，可是，它，它足足困扰了我一生啊……”
　　
　　我赶忙擦去她脸上的泪：“奶奶，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您就跟我说吧，我们有个很强大的志愿者团队，说不定能帮到您呢。”
　　
　　她再次泪湿了眼眶，终于道出了她凄苦的人生故事。
　　
　　赵小蝶年轻时，和一个外乡打工仔产生感情，他是个电工，叫林峰。两人爱得如胶似漆。可是，他们的爱情遭到赵小蝶父母的激烈反对，他们觉得林峰身世低微，配不上自己女儿。更大问题是，他们不知为何觉得林峰人品有问题，是个靠不住的人。可赵小蝶早已深陷爱情不能自拔，根本听不进父母劝，最终和父母闹僵。
　　
　　她发誓再不踏进家门，然后毅然跟林峰远走他乡，过上了虽然辛苦但却幸福的生活。
　　
　　有一天，林峰突然发现自己的电工技术证遗失了，那是他求职的重要资本，他们不能没有它。他打算立刻回老家一趟补办证书。老家在千里外的一个小山村，赵小蝶从没听说过那个地方。林峰很快就急匆匆动身了。
　　
　　可令赵小蝶万万没想到的是，林峰竟再也没有回来，从此杳无音信，人间蒸发，真的把她抛弃了。
　　
　　父母的预言应验了，她悲伤不已，再无颜面见父母。
　　
　　她也曾艰辛寻找过，但终是无果。
　　
　　从此，她倾尽了长达一生的等待，只为林峰临走时那句“彩蝶飞舞”的承诺……
　　
　　“可这件事和蝴蝶有什么关系呢？”
　　
　　我为她的故事感到无比唏嘘，忍不住又问出一直以来心中那个关于蝴蝶的疑惑。
　　
　　“他走的那天黄昏，我们就在这蝴蝶泉边紧紧相拥，周围是漫天飞舞的彩蝶。我穿着那件他送我的蝴蝶裙，那些空中的蝴蝶和我裙子上的蝴蝶共舞，让人分不清哪一只是真哪一只是假，我们就如置身在美妙的童话世界，是那样浪漫温馨幸福。我问他何时能回？他看着身边飞舞的蝴蝶动情地说，还是这样蝴蝶漫天飞舞的日子，我就回来了，那时，我们就办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让这漫天飞舞的彩蝶为我们来之不易的爱情见证……”赵小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紧紧握住她颤抖的手，眼睛变得湿润。
　　
　　“奶奶，您一定要挺住，您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陷入深深思索，一个计划已在脑中形成。
　　
　　我开始马不停蹄四处奔波。
　　
　　令人欣喜的是，这期间，那个期待已久的蝴蝶泉治理工程完工了，蝴蝶泉边终于草木芳菲，引来了成群的彩蝶飞舞。
　　
　　当我风尘仆仆赶回赵小蝶床前时，她眼里正充满着惊喜。
　　
　　“快看，蝴蝶！就像我和他分别那天一样，漫天飞舞的彩蝶呀！”
　　
　　“是呀，奶奶，漫天飞舞的彩蝶啊，您等它等了一生啊！”
　　
　　“那……他是不是也该回来了？这是他的承诺呀！”
　　
　　“是的，奶奶，您看！”我微笑着用手指了指门口。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面容沧桑的老人走了进来。
　　
　　赵小蝶吃惊地看着老人，仿佛看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然后，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滚落。
　　
　　“真的是你！没错，你真的回来了……”她仿佛在梦中呓语。
　　
　　“是的，是我，我回来看你了！”老人紧紧握住赵小蝶的手。
　　
　　老人正是林峰。
　　
　　一个月前，我用赵小蝶提供的微弱线索，通过“临终关怀”志愿者庞大的全国网络团队帮助，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有幸找到了林峰老人。
　　
　　此刻，赵小蝶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她一生的问题。
　　
　　“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何一去不回？”
　　
　　“唉，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我……对不起你啊！”林峰长长叹了口气，说出了一件令人无比震惊的往事。
　　
　　当年林峰回到老家补办证件时层层受阻，眼看答应赵小蝶的归期就要到了，他却无法返回。晚上，他绝望地蹲在墙角抽烟，谁知，未燃尽的烟头被风刮到了邻居的茅草房上，从而引发了一场大火。邻居的草房被烧毁，更惨的是由于邻家母女两人有智障，母亲烧伤严重，抢救无效死去，女儿双腿烧伤，最终拄上了双拐……
　　
　　“天啊！怎么会这样！”赵小蝶唏嘘不已，“那，后来呢？”
　　
　　“我不能逃避责任，后来，我……”老人低下了头，“我就娶了那女孩。”
　　
　　惊愕，痛苦，绝望，无助，无奈……万般心绪顷刻涌入赵小蝶胸中，她想大哭，想大笑，又想大声诉说，可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唉……你受苦了。”
　　
　　“不，我祈求你的原谅，”老人看着赵小蝶的眼睛，“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赵小蝶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说她过得挺好。她没有说她足足等了他一辈子，终生未嫁。
　　
　　“那……我走了，她不能离了我。”老人紧紧握了握赵小蝶的手，慢慢转过身。
　　
　　透过虚掩的房门，赵小蝶看到他扶起走廊长椅上坐着的一个拄双拐的女人，相依相偎着走远……
　　
　　一滴清泪从赵小蝶脸庞滑落。
　　
　　她缓缓打开自己的箱子，拿出了那件她珍藏了一生的蝴蝶裙，轻轻用手摩挲着，一遍又一遍……
　　
　　三天后，赵小蝶离开人世，走时面容平静而安详。
　　
　　而她的双手，依然紧紧抓着那件蝴蝶裙，不离不弃。
　　
　　我默默搬开她瘦弱的十指，蝴蝶裙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以一个美丽的姿势翩然落地。
　　
　　蝶衣谢幕。
　　
　　尾声
　　
　　面对赵小蝶的遗像，我心中泛起隐隐的痛，不知该祝福她在另一个世界安好，还是该向她道歉？
　　
　　因为，我欺骗了她。
　　
　　我根本就没有找到林峰本人。
　　
　　但那个火灾故事也并非虚构，只不过故事的结局另有真相：
　　
　　林峰酿成火灾至邻家母女一死一伤后，自知后果严重难逃制裁，于是就潜逃了，至今未归案。而那个在病房和赵小蝶见面的老人，其实是林峰的双胞胎弟弟林小峰，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娶了邻家致残女孩，主动承担了林峰应该承担的责任。
      
　　
　　

沈盼盼

先占位，再看

沈盼盼

美丽的梦。年轻的心，无言的结局

令箭

有始有终，蝶儿满天，看来楼主是个讲究人

断肠崖居士

林小峰真是一位有担当的大男人！点赞！

野芒

加精理由：曲折的故事，折射了人性中的善与恶，等待和失落，重现和善意的谎言。一切似乎有一些唯美的东西感动着我们，同时也有些许的不甘。这样的情节构思非常好，尽管它可能有一些理想化在里面，但一点也没有违和感。相反，更让我们觉得生活里应该有这些东西。特别是小说的结尾，一方面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同时，画风一转，让主题升华了，既折射了现实中的某些无奈和炎凉，也同时给人以新的希望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