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的怪东西 - 中财论坛

　　脑袋里的怪东西
　　
　　大门嗵一声磕上那一刻，她终于从麻木中复活，一把推开未动的稀饭，风一样追了出去。
　　
　　十多分钟后，她坐进一辆出租车，像个指挥官一对出租车司机发号施令——快点！开快点！跟上，别丢了！快……
　　
　　司机是个二十岁多岁的年轻人，对她的无理要求非但没有拒绝，反而充满好奇，笑问她是不是捉奸，说可以帮她拍抖音，发网上一定有热度。她对司机的话很反感，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一句也不接腔。但同时，她脑子里像塞了个碎纸机，要把她的脑髓搅碎。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连形貌都走了样，他有什么资本出轨？可是，如果不是出轨，怎么解释这段时间的反常？有多久了？两个月，三个月，还是更久？晚上他没按时去接她下班，在家没吃到他做的饭菜，甚至连他的影子也难得见到一次。即使见到了，也是一脸疲惫，一身奇怪的味道，给她添堵。她捂住头，断断续续地想。姐妹们真会八卦，说这是出轨的征兆。这个男人，这个自己当初瞎了眼冒着跟父母决裂的风险嫁的男人，除了敢背着她免费给人当丘二外，哪有胆量出轨？即使有她也不怕，工资都在她这儿，两天一包玉溪烟还得看她心情才抽得成，他哪有本钱找女人？姐妹们又说，有些女人倒贴的，说她男人细看还是挺帅的。她更觉好笑。如果帅过，那也是过去式了。现在，那个窝囊样，她都不好意思带去参加同学会，哪个女的会看上他？嗡嗡嗡，头脑里像有一群蜜蜂在蛰她，让她难受得想撞开车门滚出去。他的手机密码换成了指纹锁。他常年油腻腻的鸡窝头变成了清爽中分头。他出门前还要照照镜子……他说工作忙加班多。他说指纹锁更方便安全……再然后，他就如一只乌龟，死活不接她的腔。真他妈的！她冷笑着。孙猴子蹦得那么高还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呢，何况你一个维修工？电话清单就是最好的口供。那个自己打去没人接听的号码，通话那么频繁，居然以王嬢嬢的马甲成功地骗过了自己。她想掴自己几巴掌。凭着混到商场销售主管的职位，工资比他高一倍智商，居然被他当猴耍，真是莫大的侮辱。
　　
　　车子拐了一个弯，驶入一条林荫小道，惯性使她倒入车门，天空像倒着一般，令她脑子一片空白。她的耳朵像灌满水银，各种声响在回旋、撞击、厮杀。她隐约听到司机在咒骂从拐角处突然插过来的一个老人，刻薄而狠毒。她想让他闭嘴。另一个声音压过来，是女人的声音。虽然一句“喂，大伟”后她就挂了，但足已恶心得她呕吐。狐狸精！她坐起身，牙帮咬得紧紧的，恨不得把这三个字嚼成肉泥，吐出窗外，让车轮碾压、让行人踩踏。她不能让他们好过。她要曝光，让全市的人都知道这对狗男女。她想起了本地频道有个《有话好好说》的节目经常播放这类新闻，她翻开手机，搜半天也没找到电话号码。
　　
　　这时，出租车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目标失踪。
　　
　　人呢？她的心一颤，一种巨大的虚无包围了她。那感觉，就像当年母亲去世了一样。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是不能触碰的伤。她不想被伤痛俘虏，她拼命地抗争。可是，读高中的儿子不愿意回家，说她是家里的轰炸机；医生说她有轻度精神分裂症，要她学会放松。她自己感觉，脑袋里钻进了一个怪东西。
　　
　　一个老小区，管理很松散，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轻易地混了进去。小区不大，只在黄桷树的树荫下转了半圈，就见到了那辆屁股上结满灰尘的230L。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男人不在车里。她打他电话，半天无人接听。她脑子里翻腾起两具纠缠的身体，恶心得一阵反胃。她蹲在林荫道上干呕了几下，由于没吃早餐，只吐出一滩清口水。望着那棺材一样的楼房，她恨不得开辆推土机把它铲平。
　　
　　最终，她平静下来，决定来个守株待兔。她已做好了准备，见到那个狐狸精，她就扑上去，抓烂她的脸，扯掉她的头发，撒破好的衣服。她相信，凭自己一百三十斤的吨位，搞定一只娇滴滴的狐狸精不在话下。然而，男人出来后，她却傻眼了。她眼里的男人弓着背，推着一辆轮椅，轮椅里坐着衣着鲜艳的白发老太。老人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菊花，目光空洞而无神。与他们同行的，是一位穿保安服的男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像要搬家似的。
　　
　　狐狸精呢？
　　
　　她站在不远处的一只花坛后，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别人，只有进出的人在跟他们打招呼，很熟的样子。她看着他们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把老太太抱进副驾驶座，男人钻进驾驶台就要发动车子。她心里明白了，这是狐狸精的妈。她急忙闪出去，尖声大喊道“于大伟！”然后冲过去，扒住车门，瞪着男人吼道：“人呢？把人交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
　　
　　“呵，长本事了哈，居然金屋藏娇暗渡陈仓。”她的头痛得更厉害了，像无数的飞蛾、**在碰撞，连男人那无是吃惊、缩脖子后又站直的身子，在她眼里都是歪斜的，摇晃的。她加大了声音，也不管围观者异样的目光，“叫狐狸精出来，我叫跟她拼命！”
　　
　　“别闹，咱回家说。”
　　
　　她看到男人脸上的囧相，气焰更足了。她转到另一边，拉开车门，指着老人吼叫：“你女儿呢？把她叫出来。狐狸精，我要杀了她！”
　　
　　“啪！”
　　
　　“哇……”
　　
　　在一记闷响和一阵嚎哭的混和声中，她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脑子骤然清醒过来。她摸着脸颊，茫然地站立着。她看到老人伏在男人怀里，伴随着嘤嘤嗡嗡的哭泣声，干枯的身子抖成了一团。而男人搂着老人，眼神温柔，动作轻柔，像哄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
　　
　　这画面似曾相识。
　　
　　这时，她听到保安充满怨气地说，“看嘛，王孃孃又发病了。人家于老师好不容易才做通她工作，同意今天去疗养院的。”
　　
　　她心里一惊，“她是王嬢嬢？”
　　
　　“是唦，不然还有哪个嘛。八十几岁了，无儿无女，身体又不好，还非要独自居住。要不是这些志愿者帮忙照顾，估计前两个月就病死了。”
　　
　　她看着那个老人，忽然觉得她跟自己去世的母亲有几份相像。神思恍惚间，就见男人走过来，期期艾艾地说：“老婆，对不起！我、我是觉得她太可怜了……你放心，我们这就送嬢嬢送去疗养院……”
　　
　　她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憨样，觉得好好笑，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她想到这表情有点不合时宜，遂闭上嘴，用力甩头来调整不受控的肌肉。奇怪，没有飞蛾、砂子、搅拌机那些怪东西。脑子里一片澄澈，好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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