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倡读经典】 那人，那味儿…… [打印本页]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8 10:32
标题: 【倡读经典】 那人，那味儿……
本帖最后由 牛老伍 于 2020-1-8 16:50 编辑
那人，那味儿……
● 牛老伍
今年，是汪曾祺老人百年华诞。
汪老与湖南颇有渊源。尽管阴雨绵绵，尽管寒风扑面，我还是独自去了长沙古老的火宫殿。据说，在火宫殿的某个座位上，还散发着老人的味儿。这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目的却不为探访美食，只为寻找那人，那味儿，寻找那个古老的“味道”，仿佛很清晰，却又道不出来的味道。
六十年前，我就出生在这个城市的这条街道，亲眼见证了火宫殿美食的发展，自然也熟悉它的各种色、香、味，今天不写火宫殿悠久的历史，不谈曾经多少帝王将相对它的评价，重温老人的作品，只想体会一下老人笔下的味道，那种来自人格魅力的、来自文字的、来自美食的味道。是的，这不仅是美食之旅，也是一次文化之旅，还是一次寻根之旅。
不知是因为太近年关，还是天气湿冷，平时食客如云的店堂并不怎么热闹。灯笼在空阔的室顶摇曳，大马力的空调声嘶力竭吹出热气，依然没有从前那种窜着火苗的大盆炭火来得温暖。凭栏而坐，小桌上就要了一份臭豆腐和一碗蒸腊肉，来一瓶小酒，和着天井细雨霏霏，竟也想入非非。
是的，就品这三样，汪老当年是肯定没有落下的美食。其中极为重要的当数酒了，却不知道他老人家当年喝的是哪个牌子。呵，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酒。“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昆明的雨》）虽然年月不对，虽然地点不对，却同样一个雨沉沉的下午，也是巧了，却不知从前的那天汪老喝得可好？
汪老嗜酒，尤胜美食，据说，炒的一手好菜就是为了下酒，也不知是真是假。
为啥有喝得可好的疑问？我们常看到的是近乎完美的汪曾祺，而他同样也是有真性情的时候：“有一次我喝得烂醉，坐在路边，他（指沈从文）以为是一个生病的难民，一看，是我！他和几个同学把我架到宿舍里，灌了好些酽茶，我才清醒过来。”（《自报家门》），其实我认为这并不影响他的形象，“难民”一词充分说明了在西南联大求学那的年代里借酒浇愁，对时局的担忧，对家国前途的无奈、无助和失望……
雨开始淅淅沥沥，天空愈发阴霾，湿漉漉的琉璃瓦失去了颜色，仿佛是一部记录着从前的黑白片；雨水从屋檐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溅开的水花挂在小草上，晶莹剔透，映照着厅里变幻的彩灯，又像是提醒着我，现在是丰富多彩的和平时代。是啊，今天我这小酒不会醉，即便醉了，也绝非病态，定是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歌者。
呡一口酒，来一块臭豆腐。
我总觉得如今的臭豆腐没有儿时的臭。“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我们在长沙，想尝尝毛泽东在火宫殿吃过的臭豆腐，循味跟踪，臭味渐浓，‘快了，快到了，闻到臭味了嘛!’到了眼前，是一个公共厕所!” (《五味》) 这种情形却是无法再现的了，一是因为如今的公共厕所已不再有异味，二是我觉得臭豆腐也失去了原汁原味。
我所知道古老的臭豆腐对食材和加工工艺极为苛刻，选上好的本地黄豆用白沙井水浸泡，手工石磨碾制成豆腐，再用秘料发酵一段时间，才能够酝酿出独有的臭味来，绝非像洋快餐那样可以速成的。一切讲究高效率的浮躁时代，很难说耗得起这样的工序和时间，即便如此，也难寻那天、那地、那纯种栽出来的黄豆儿了。是时间改变了味蕾，还是时间进化了传统？我开始怀疑，汪老倘若现在就坐在我对面，还会不会写得出这样有滋有味的文字来。
毕竟，古法、传统固然美味，却还是行不通的，至少不能大批量供应市场，看模样“别无二致”就行了，讲究那么多味道，就没得吃的了。
说到味道，汪老《果蔬秋浓》有段话值得玩味：
……
我后来到过很多地方，走进过很多水果店，都没有这家水果店的浓厚的果香。这家水果店的香味使我常常想起，永远不忘。
那年我正在恋爱，初恋。
不言而喻，汪老对味道的辨识是加入了感情的色彩，我想这点无人例外。夹块腊肉塞到嘴里，细嚼慢咽，尝尝他对湖南的腊肉又有何评价：“农村人家杀了猪，大部分都腌了，挂在厨灶房梁上，烟熏成腊肉。我不怎样爱吃腊肉，有一次在长沙一家饭店吃了一回蒸腊肉，这盘腊肉真好。通常的腊肉是条状，切片不成形，这盘腊肉却是切成颇大的整齐的方片，而且蒸的极烂，我没有想到腊肉能蒸得这样烂!入口香糯，真是难得。”(《肉食者不鄙》) 不怎么爱吃都说真是难得，想来这腊肉定是老师家乡的产品了。在湖南，沈从文的老家湘西的腊肉才更有特别韵味，熏法正如汪老所言。这法子是不是老师的言传身教，是否加入了师生色彩呢，我不得而知，相比之下，同是吃货的梁实秋就这腊肉而言是稍逊风骚了：“腊肉刷洗干净之后，整块地蒸。蒸过再切薄片，再炒一次最好，加青蒜炒，青蒜绿叶可以用但不宜太多，宜以白的蒜茎为主。加几条红辣椒也很好。在不得青蒜的时候始可以大葱代替。”（梁实秋：《谈吃》）
最后一片臭豆腐送进嘴里，再次感受香和臭的魅力。我对汪老又多了一份敬佩，汪老对我们湖南的民风民食的了解如数家珍。而他对火宫殿的臭豆腐也是情有独钟，在他的32篇美食美文专辑中，据统计都写过3次，外焦内嫩，香辣可口，臭不可闻，就这个味儿。
或是我对农作物的速成有误解，或是我对转基因的过于担心，或是对食品添加剂的敏感，以至因为心理作用，吃不出古老的味儿来，但也不虚此行，我仿佛看到汪老的身影，就定格在火宫殿的某个位置上，作品和他所写的菜品一同散发出迷人的味道来。
文终，大家若问我此行寻找出了什么味儿，我想借用汪老在《葵薤》的结尾，来做我此文的句号：
我写这篇随笔，用意是很清楚的。
第一，我希望年轻人多积累一点生活知识。……草木虫鱼，多是与人的生活密切相关。对于草木虫鱼有兴趣，说明对人也有广泛的兴趣。
第二，我劝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尝尝，不管是古代的还是异地的食物，都吃一点。一个一年到头吃大白菜的人是没有口福的。……许多东西，乍一吃，吃不惯，吃吃，就吃出味儿来了。
你当然知道，我这里说的，都是与文艺创作有点关系的问题。
[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作者: 小米 时间: 2020-1-8 10:56
牛老师居然还留有沙发等着我坐呀。待我慢慢品来。
作者: 小米 时间: 2020-1-8 11:13
本帖最后由 小米 于 2020-1-8 11:14 编辑
拜读牛老师的大作，别说，还真是寻根寻出了一点汪先生的文字味道来，独坐独酌，品一块火宫殿的厚豆腐，别有一番滋味哈。那火宫殿的臭豆腐我也吃过的，真的挺不错的。全文娓娓道来，悠哉悠哉，很有趣味的哈。欣赏佳作！
作者: 枕石问天 时间: 2020-1-8 11:38
本帖最后由 枕石问天 于 2020-1-8 11:43 编辑
汪老喝酒只喝牛栏山，这个我知道。湖南腊肉是一绝，挂在灶上柴火微熏十天半月，碳火熏的好看不好吃。宝庆腊鸭更是一绝，佐以谷壳、树木灰熏烤二至三天，那可是十里飘香。长沙臭豆腐早已不复当年味道。湘潭湘乡水煮鱼味道纯正。
不光文，还要上三生祭奠先生百年哦，替哥上柱香，头不嗑肿不能吃中饭。
作者: 云中彩虹 时间: 2020-1-8 11:44
沙发板凳都木有了，俺只能坐地板了------
作者: 云中彩虹 时间: 2020-1-8 12:01
本帖最后由 云中彩虹 于 2020-1-8 12:13 编辑
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才能品出生活的味道，才能写出生活的情趣。赞汪老先生，也赞牛先生！
作者: 高骏森 时间: 2020-1-8 12:37
本帖最后由 高骏森 于 2020-1-8 16:13 编辑
读完此文，想起一句诗：庄生晓梦迷蝴蝶。
此时感觉牛哥很像庄子。
蝴蝶就是汪曾祺。
为了认识一个已经故去的人，从他的文字里了解还不够，还要特别去到他当年去过的地方，而且还是吃，真可谓爱到痴迷，人生百味。感动！
谈到湖南的腊肉，特别是沈从文故乡的腊肉，我有些感慨。农历今年秋天我去沈从文家乡凤凰，在沱江边看见一个老奶奶挑着担子蹲在河边卖烟熏腊肉和香肠，我买了一斤多（我老家也是烟熏腊肉的，这是我最爱吃的菜，外公外婆相聚去世，就再也吃不到了），回杭州后煮了吃，那哪是腊肉味呀，简直是一种怪臭味，难以下咽。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去了凤凰后去张家界，然后又去长沙，长沙的天气可真够热，会把我热死，而且，长沙给我印象也不是很好，一个人吃饭，我转门点菜只点烟熏腊肉，但味道也不及老家的。
读牛哥的此文，只是当时已惘然。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20-1-8 13:24
汪老酌酒著百篇，他可能是品着花雕，吃着臭豆腐构思的。老哥还原他的场景，也饮酒吃臭豆腐，尝其味其道，知其人其想。
这个场景不是谁都能受用的，不单酒量不敌，臭豆腐就能让我窒息。故而别说汪老，牛哥的境界我都难及万一呀。
作者: 月牙 时间: 2020-1-8 13:26
真好。。。
今晚上，汪老寻来，长沙，火宫殿，某店堂，与某人，
呡口小酒，来块臭豆腐，尝尝腊肉，聊几句文艺，或者，什么也不说，静静地品咂。
我们旁人看了，觉着真是一幅美美的画。
还有雨，还有年味，还有岁月的沉香。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8 15:58
心血来潮，突然想知道这火宫殿是不是如从前那样有味……，
谢谢小米老师留玉支持！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8 16:01
这兄弟，俺发帖后又睡觉了，你咋的晚睡还早起呀？看来有动力，赶紧来几篇好过年。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8 16:08
我总觉得，一个伟大的人，其实也是一个平凡的人，这样才活生生地留在人们心里。
谢谢姐姐赐分鼓励！问好！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8 16:19
城南旧事，那个火宫殿承载着我许许多多的梦想，惊回首，双鬓斑白，梦还是梦，已不再想。理科生码字涂鸦，难以言表。读汪先生的文字，想当年情景，尤其惘然。
谢谢高兄细读赐分，有机会来长沙，品正宗的腊肉，保证你一改怪味的印象！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8 16:23
最高指示：臭豆腐还是好吃的！
草舍兄要听毛主席的话，也要听汪先生的劝：……许多东西，乍一吃，吃不惯，吃吃，就吃出味儿来了。
呵呵，谢谢兄台赐分鼓励，就敬腊肉吧，好入口些。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20-1-8 16:27
主席说的是真理，我单位就有些香艳的女士，中午饭经常躲在库房里结伙吃臭豆腐。
腊肉好吃，腊肉万岁！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8 16:40
呵呵，我以为是汪先生相邀呢，有诗意，有品位，有内容，切中主旨……，
好评！
作者: 冷晰子 时间: 2020-1-8 16:44
兄长这是给湖南美食再立前传。
不仅仅是长沙的臭豆腐，如今许多小吃都已没了儿时的味道，或者是味蕾的变迁，或者是食物本身的不正。
蒸腊肉还真没尝试过。我一般都是炒。用水煮一煮，然后炒。
兄长这章字，也和汪老的散文一样，极有人情味儿。
作者: 冷晰子 时间: 2020-1-8 16:45
我估计你炒的方法不对。
作者: 高骏森 时间: 2020-1-8 16:49
本帖最后由 高骏森 于 2020-1-8 16:51 编辑
:'(
我要吃晰子姐姐炒的，那个香啊，我似乎已经闻到了。
不是我炒的不对，腊肉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陌生，自小就吃的，而且是我最爱的一道菜，
她那腊肉根本就不是自家养的猪，这个我感完全肯定，再就是，我严重怀疑是病猪，那灌肠就更不用说了，蒸也好，煮也好，都。。。。。
哎 没得说的了
作者: 冷晰子 时间: 2020-1-8 16:56
如果是在老奶奶手中买的，一般不会有问题的，尤其凤凰。
炒腊肉要记得放姜放葱蒜，味道才好。
作者: 幸福小草 时间: 2020-1-8 20:38
先占个地方。这牛师傅最近可真是——牛。
作者: 童心是 时间: 2020-1-8 23:56
书评写得太好了，很有味道！
作者: 童心是 时间: 2020-1-8 23:57
牛老师真的文采斐然，值得学习！精彩继续！
作者: 鴳雀 时间: 2020-1-9 11:07
又一篇，隔着一星期，看来有八篇，享受哩，写得是好，不打诳。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9 20:50
给俺家乡美言，必须的。
呵呵，晰子是不是想说：文不够，情来凑呀？
呵呵，玩笑了，我觉得散文随笔如果没有我，没有我之思、我之想，没有了情，就失去了味儿，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9 20:58
有腊肉吃？叫上我，我带酒！
我还是怀疑骏森的烹饪水平。
有一点烹饪水平的人，对食材的辨识是很到位。有点可以告诉你，湘西腊肉不像“唐人神”，可以“一斤”来卖，一般是，他们是论条，一条腊肉好多斤，啧，啧，美味……，所以买一斤肯定是赝品，难怪味道不好。;P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9 21:04
最近放假啊，无所事事了，就来论坛胡说八道了……，
欢迎小草光临，俺牛舍的沙发准备着呢，还有茶，有酒，有腊肉……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9 21:06
谢谢潘老师赐分鼓励！问好老师，敬茶！
作者: 高骏森 时间: 2020-1-9 21:08
就是按条买的呀，腊肉肯定不可能按斤买。这点常识我还是懂的
我说的一斤只是惯性用语，应该买了两条，好像是三斤多一点儿，我一共给了她100块钱。
反正不好吃，不是猪肉味。
去年春节前夕我在老家买了一个腊蹄带到杭州做的吃，那味道真鲜。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9 21:21
呵呵，怕是有失雀兄厚望啊，“牛”郎才尽，好不容易诌了一篇，骗得兄台豆豆，剩下的哭也哭不出来呀？
谢谢兄台赐分鼓励，给老兄沏芝麻豆子茶！
作者: 云馨 时间: 2020-1-9 22:24
来晚了，我就不用自罚酒，直接面壁就好！
作者: 云馨 时间: 2020-1-9 22:46
最后一片臭豆腐送进嘴里，再次感受香和臭的魅力。我对汪老又多了一份敬佩，汪老对我们湖南的民风民食的了解如数家珍。
牛老师此篇将汪老的作品进行了别样的解读，真是品出了其真味。拜读学习了！
作者: 幸福小草 时间: 2020-1-10 09:39
‘快了，快到了，闻到臭味了嘛!’到了眼前，是一个公共厕所!” (《五味》) 真的幽默得不一般。
看着这样的文，让我这个不爱肉，也不喜欢臭豆腐的人，都有点馋了。
作者: 冷晰子 时间: 2020-1-10 17:35
兄长误解我了啊。我很喜欢有情有义有人情味儿的书评。更好读，也更能共情。白开水般的书评，如有周作人的底蕴我也爱。
作者: 何叶叶 时间: 2020-1-10 19:52
欣赏精彩。周末快乐！
作者: 蛇珠 时间: 2020-1-11 15:44
奇特的味道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11 22:22
呵呵，小草别听汪曾祺胡诌，公共厕所的味这么能和臭豆腐一样。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11 22:28
一般来说，味道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所以品评汪曾祺的味道，每个人都不一样……
谢谢珠珠来试味。
作者: 李立红 时间: 2020-1-12 10:36
牛老师写出了自己的味道，更写出了汪老的个性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0-1-15 20:11
谢谢李老师来读！
呵呵，我是沾汪老的光，他老人家有味，才有味。问好老师，祝福新年快乐！
作者: 言泊远 时间: 2021-9-13 18:55
朋友写汪先生的文字很美，有味儿！
作者: 言泊远 时间: 2021-9-13 18:57
原来沙家浜是他的大作，这可能让他在**中少受了苦吧；这样的文豪是招风的！
作者: 牛老伍 时间: 2021-9-17 10:08
呵呵，言兄又把俺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翻了出来，众多大咖面前，俺心虚啊……，
| 欢迎光临 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