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却不然,那时家里人口多,我还不愿下地上山干一些劳累活。父亲很是严苛,一个巴掌突然就打下来。我的脑子笨可能跟他老打我的头有关。
家乡的码头虽然小,却是瓯江口的喉咙要塞,常有大船停靠。我就在码头混日子。
有一天被父亲打得厉害了,一赌气就上了一艘到宁波的船只走了。那一年我十五岁,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只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裳,身无分文,愣头愣脑地在船上乱窜,有需要搬东西拿东西,我看见了,不管有没有招呼我,我嬉笑着去帮忙,也有的呵斥我,也有的赏我一口吃的,勉强还能度日。
我是傻人有傻福,船上有一位买卖土产的掌柜看上了我,带我到了宁波的金宝商行,我就是打杂的,什么都干。
店里有一个账房先生,是个极好的人。他来了我就给他沏上热茶,他便捉着我的手,问寒问暖。到了晚上闲下来没事了,先生算账,我站在边上。我虽没上过学,可我在码头多年,能识数,会打算盘,也会心算。先生一边念一遍打算盘,我却把结果报出来了。
先生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我,问,你念了几年的私塾。
我说,我没念过。
先生又打量着我,说,我教你识字可好。
我自然高兴。在家的时候,我嫌下地累,母亲总说人家读书的,才有好饭吃,我们穷人家没那命。那时我就想,我如果能识字那该多好啊。我高兴得直流泪,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连连嗯嗯的答应着,却突然哭了。
先生看着我,心疼起来,你这孩子,平时没心没肺,整天嬉笑着任人说任人骂,唉,心里是憋着多少委屈啊!
先生疼惜地把我搂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哄我。一种久违的亲情在我心中膨胀,我反而哭得像个泪人。
孤苦的日子有了先生的关照,便有了温暖和家的温馨。先生经常在东家面前夸我,东家也对我很亲切很贴心。三年的时光,在痛和快乐中不觉就过去了。
那年开春的一个晚上,先生忙完事,站起来对我招着手,说,走,你跟我来。
我疑惑地看着先生。
他笑了起来,骂道,你小子,怕我卖了你吗?我带你回家。
先生住的是东家的宅院,他一直没有带我去过他的居所。我虽有想去的念头,但他不提起,我也不好提出。先生突然要带我回家,我自然高兴,却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心里不免打鼓,我问他时,他只是不说,一直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紧跟着,心里反而紧张了起来。
他把我领进他住房边上的一间单间。看着我茫然无措的样子,他指着里边墙角铺着的简易床,说,就坐床上吧!
看我懵了头,站着不动,双手按着我双肩推着我,说,你小子,你怎么了,你什么时候怕过我。
我不是害怕,只是我的脑子向来简单,经不得事,我坐在床上,只瞧着先生笑。
傻小子,把衣服脱了。先生一边说着,一边脱了外套,回头看我那呆萌的样子,不觉弯腰拍着双膝大笑,看你满脸是汗,你不热吗?
先生看我坐着极不自然的样子,数落着,说你傻还真傻,别傻坐着了,该干吗干吗去吧,以后这就是你住的了。
我还未从惊喜中醒悟过来,先生出去了,一会捧着一摞账本一类的簿册,交付与我,说,以后这账目就由你来弄吧,只是先不要让东家知道,我慢慢再与东家说。
我知道先生想培植我,心里很感谢先生,话没说出来,泪水突然就先涌了出来。
先生却笑着,说,我已经老了,想回去了。
我知道先生想以这种理由来劝慰我,我却突然想到先生真的离我而去,我将怎么办,心里凄惨起来,却真的哭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先生,先生几乎喘不过气来,要推开我,又没有推开我。
我每天晚上回去登账记账核对计算。天渐渐热了的时候,便开了窗户。
窗前栽着茉莉花,己是花期,嫩绿的枝条上三三五五的开着多片的白花,洁白如雪,点缀在轻轻翠翠的叶间,分外的娇媚。便经常看见一个女子,捡着地下的落花,一边嗅着,一边漫不经心从窗前袅袅婷婷走过。有一天,我抬头却憋见那女子站在树下手拈着花,一边在嗅着,一边在偷偷地瞄着我,我心里一慌,便相视一笑。那女子见我与她嬉笑,似乎很是生气,瞪了我一眼,匆匆而去。
我那一笑只是我潜意识的一种本能反应,本是无心,我见那女子愠怒而去,自忖我的笑该多有不妥之处,让她误会我是有意轻簿她了,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想想也只能等以后如有机会见面最做解释了,心里不觉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结情绪。
(二)
白天的时间渐渐长了,我回来也越来越晚,常常在回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子痴痴地站在我的窗前,见到我就匆匆地走了。
我一直想追着她或喊住她跟她解释一下那次的误会,又怕解释不清,更怕解释不清时再次引起更大的误会,这样纠结着,却总是放不下,一再企望着有一个更安妥更放松的会面机会。但几次就在家门口凑巧碰上她没走时,我迟疑着停住步,却又觉得无从说起,又怕她多想了,象做了贼似的,匆匆躲进住房了。
在一次和先生的聊天时,我问先生,院子里经常走动的女子是谁啊?
先生似乎迟疑了一下,说,喔,你说的红叶姑娘吧,她是东家的远房亲戚。
我知道有钱人总把外边养的的女人说是远房亲戚。但东家看上去是一个极正经的人,我心中也有些许怀疑。我在沉思时,猛抬头发现先生在盯着我,似乎要看穿我什么。
先生看我看他,便拍着我的脑袋打趣道,你小子,不会动了心了吧。
我也笑着,只是随便问问,哪能。
便走开了。我感觉先生的眼神有点诡异。
原来这个俊俏的女子叫红叶,我象得了宝贝一样开心。我细细体味着红叶这两个字的含义,我默默地反复地念着红叶这个好听的名字!
红叶与我没一点关系,但我就是想听到关于她的情况,每每从先生有意无意的闲谈中听到红叶的信息,我暗淡的心湖如春风拂过,泛起明快清新的涟漪。
有一天晚上下雨,回来的比平常要早了一些,我未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心绪不宁,不自觉地就坐在窗前,我在期待红叶的出现。没一会,看见红叶打着伞过来,突然有风刮起,她的伞便脱手飞走了,她正要去追,不想一不小心摔倒了。我突然就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会听到她低声呻吟时,我没来得及多想,不管不顾地跑过去。那女子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薄薄的真丝绸衣裳,紧紧的粘在身上。我不敢抱起她,我蹲下来伸手去扶她,她好象摔得挺严重,我使劲扶起她时,她站立不稳向我倒了过来,我怕她又摔倒,一把抱住了她,她重重压在我身上,我差一点滑倒,就努力地挺立起来。我们的身体紧紧的帖在一起,一股温柔的气息渗透茉莉花浓郁的香气迎面而来,我全身发酥,双脚颤抖。红叶好象一下子没缓过神,久久伏在我身上。她仿佛突然惊醒过来,瞧着我,羞涩的脸通红,怔怔地看了我一会,挣脱我的手,哭着跑开了。
从那以后,我便好长时间没有看见红叶从我的窗前走过。我常常会愣愣地看着窗前,希望能看到红叶的身影。我看不到她,却开始想念她了,那如秋水一样的噙着泪的眼睛,那沁着水如梨花带雨一般美艳的姿容,那娇小玲珑的身材,和她匆匆跑走时楚楚动人的样子,一直在我的眼前闪现。
我一直想于先生那打听红叶的情况,可我还是不敢,怕先生说我。终于有一天先生在无意中说起了红叶,说是病了,住在医院里。终于有着她的消息,我好像是放下心了,但不知道她的病情怎样,却又开始担心起她,又挂念着她了。
在度日如年的熬煎中,日子过去了两三个月,有一天,有一个阿妈偷偷来找我,告诉我她是红叶的佣人,她家小姐红叶想见我,约好夜里在后院见。我又惊又喜,我顾不上劳累,一直偷偷地乐,我仿佛昏了头,做事颠三倒四的,伙计们骂我傻小子,掉了魂了,我就冲他们傻笑。先生也惊讶地看着我问,什么事,把你高兴的。我也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不敢告诉先生,怕他责备和阻拦。我躲着先生,怕他多问,自己说漏了嘴。我在兴奋中盼望着天快黑下来。
我着急地等到夜幕的降临,在熄灯后,我就在后院候着。夜色像阴森恐怖的鬼脸,我心神不定,我天生天不怕地不怕,但我突然没了勇气,我该怎么面对那个天仙一般的女子呢?
(三)
我一直在一个地方转着圈,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我只知道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红叶出现。我正在着急,那个见我的女佣人来了,说,小姐不方便来。便给我一个包袱,又说,我们小姐让你自己去发展,你日后发达了,别忘了她。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去的,是兴奋还是懊恼?当我看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我就那么鬼迷心窍,居然就动了心。是苦日子太苦太累太长了;还是我真的想家了,太想家了,有钱我就能回去,见我的老爸老妈了;还是红叶的深情给了我幻想和希望,带给我狂妄的力量。我也顾不得向先生打一声招呼,偷偷地急急地溜走了。
我着急忙慌地跑到车站,我打听着通往我家乡方向的任何车辆。这些年,每当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父母,也时常冒起回家的念头,但还是咬牙把念想压制住了。一天天熬过去了,心仿佛也麻木了。但今天当我终于踏上回家的路时,心情却是那么迫切,那么刻不容缓。我心里始终被激动和欣喜填满,不管挤在马车里还是奔走在路上,没有感到一丝的辛苦。我一路打听,一路劳顿,跌跌撞撞,折腾了三四天才回到家。
当我回到家里,打开厚厚的包裹,摊开这一包钱时,发现里边有一页纸,我打开纸一看,心里一惊,那是先生的笔迹,我又认真地察看一番,还真是先生写给我的信。
原来先生想把自己的事业交给我,便在东家面前推荐了我,东家也觉得我人实诚,脑子也算灵光,有心让我接手,便先让我管理账目。看到我把进货的产地出货的客户名单记载的仔细详尽,进出货明细记录明白清楚,库存明细有条不紊,每天的进账开支费用计算的明了精准,对我的财务管理能力很是赞许,但还是怕我年少,心性不定,要管理那么大的产业,终是不放心,所以就安排了女子赠送钱的事。
我突然知道了整个事件的原委。
而我还真是一个贪图钱财目光短浅之徒。我的贪欲辜负了先生对我的期待,断送了自己美好的前程。
而我对红叶身存的幻想,一下子在可怕的事实前破没。
这些忽如其来的变故,仿佛当头一棒,我彻底懵了。
我恍惚中想起先生给我说起拈花一笑的典故,其实迦叶尊者笑于不笑都是一样,这本身除了悟性,一个人的本性心性才是根本。
原来那拈花的女子便是先生手拈的花,我在先生身边多年,始终不能参透,乃是我本质还没有修炼好。
先生怎么会想到我是贪图小利之徒,当他看到这个结果,他会有多伤心难过。三年多,他象对儿子一样看待照管着却是一个白眼狼。
想着先生对我的种种好处,想着我可能给他带来的伤害,我心如针扎。
先生说,当我看到这封信时,就是我们的缘分到头了。
我想不到事情会严重到我与先生决绝的地步,这让我痛心疾首,不知所措。我看着这些字,字字千斤压在我心上,我哭着,我似乎一下子才醒悟过来,便是给我一座金山,也抵不过先生那份深情厚谊。这辈子在世上要遇到如先生一样待我的人恐怕也难了。
但当我想着先生时,红叶总是会出现在先生的面前,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似乎在向我表白着什么。我相信红叶对我不是无心的。我依然走不出我的执念。
我又一次次为自己辩解,为自己伸冤。
我曾以为这些钱是红叶有心资助我的,寄托着她的深情厚望。我也只企望借她的一臂之力能创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更是幻想着等到自己出头之日能与她以续前缘。
我想先生和东家对我的考验,都是善意,而我也是没有恶意和坏心的,只是其中有了误会。我一定要澄清这个误会。
我该怎样处理这些钱,反复纠缠着我。让我心神不宁。
(四)
我仿佛要病倒了,提不起一点精神。我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不再想任何事。母亲喊我吃晚饭时,虽然我也饿了,但懒得起来,我应道,我累了,想躺会,不吃了。
母亲不再喊我了,过一会端着饭菜进来,二哥也跟着进来了。
二哥对我有很深的积怨,因为表姐山花。山花比我大三岁比二哥少三岁,小时候山花来时,二哥喜欢拉着山花的手摸来摸去,一双眼珠象算盘珠子一样上下不停拨打,看的山花难受,山花很是厌烦他,就一边小脚踹他一边喊,讨厌鬼,讨厌鬼,放手。我听到就来为她解围,我怒视着二哥喝叱,你干吗?他不敢与我斗,我的狠劲上来他打不过我,他只能骂咧咧着走开,就你能,多管闲事。
他从来对我是没好话。他用睥睨的眼光看着我,揶揄道,怎么,这几年出去有出息了,还得妈来侍候了你。
行了,你弟刚回来,你说几句好话就会变小了吗?母亲白了他一眼,没事你就走开。
我们从小就水火不容,母亲怕我们一见面又搯起来,就赶二哥走了。
二哥嘟嘟着嘴,看你能的。忿忿不平地走开,回头对着我瞪眼,看我那天收拾你。
我吃了点东西,早早睡下了,我感觉先生就坐在边上看着我,手轻轻抚摸我的脸,我想着我明明离开先生回到家中,先生怎么会来了,我擦擦眼,仔细端祥着,分明就是先生,我哭了,先生我错了,你原谅我了。先生却一手抓着我的手一手抚摸着,劝慰道,孩子你没错,先生没有怪你。真的吗?我擦着眼泪,忙着为自己辩解起来,先生我真的不是贪图这些钱的,我只是想…,我坐了起来想抱住先生,先生却一把把我推开,我喊着,只看见有一个人轻叹一声从我床边走开了,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清楚那是三叔的背影,他走出房间又回身看了看我,轻轻地把门带上。正要走了,我喊了一声,三叔。三叔停住步,迟疑了一下,就进来了坐在我的床头,慈爱地看着我,微笑着,说,你醒了,我怕吵醒你,还是把你吵醒了。
我要坐起来,三叔摁住了我,别起了,半夜三更,你刚睡醒,易着凉。我侧过身,象小时候一样头枕在他的大腿上,三叔一手任我双手紧紧地抓着,一手抚摸着我的头。
三叔不是爱说的人,见了我高兴得忘了形,说个不停,你这孩子,一走好几年,你不想三叔,三叔可想你想坏了,看你长大长高,三叔心里可高兴了……
三叔说了一阵,自己讪讪地笑了,你三叔是老了吧,变成话唠了,应该听听顺儿说了。
我把我能想起的好事事无巨细都说,三叔只是专注看着我,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摸着我的头,不时点头称赞,顺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说着却扭头看着窗外的明月深深叹气,我知道你说的轻松,小小年纪在外那有容易的。你小小年纪,心里装着那么多事,该有多累啊。叔倒不希望那么早就懂事。他眼角盈着泪苦笑着,可我又照顾不了你。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晚,三叔是在我睡着了时走的。
三叔最后对我的嘱咐,却一直在我耳边盈饶,时时提醒着我。
当我把先生红叶的事说与三叔听时,三叔也陷入久久沉思,他叹息道,顺儿,你叔是没见过世面,但这事你叔听着蹊跷,有些细节你自己多想想,你东家把这么大的家产托付一个人,严谨是必然的,你先生要重用你,为东家办事,小心是对的,要考验你也是应该的。可东家要试你,怎么会用那么大的一笔钱去冒险呢?我看你先生真是对你好,对你也放心,红叶也可能是真对你有心,这些钱应该就是你先生的奍老钱。而如果这么大的一笔钱真是东家的,你东家就是最好,给你也做不到吧?你现在拿过来,你先生就难做人了。你可不能害了人家。我们可不能恩将仇报,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不管怎样,孩子你这一趟回来是不对的,你一定要回去,这钱,咱们都得想办法还回去啊!
三叔的话让我突然清醒过来,让我看出事情的利弊端。我愿意返还这些钱,不管先生能不能愿谅我,
(四)
我把自已关在属于我的小屋里。
父亲弟兄四个,三叔一直没结婚,也就没有子女,父亲把我给三叔顶了嗣。我们家人口多,我便顺理成章的寄住在三叔家。
父亲不时在我的门口晃悠,扯着嗓子喊,这么大的人,整天死在家,吃着白食,你还有脸活着?好吃懒做,你也就昰讨饭人的命。
打那天回到家,我出现在父亲面前,就是叫花子的形象,父亲就认定我是以讨饭糊口的,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对我更没有过好态度。
那些天一路打听,一路劳顿,没有吃好,没有睡好,跌跌撞撞,折腾了三四天才回到家。我怕别人看出我带着钱财,穿着破烂的衣服。我在父亲面前出现时,俨然就是一个要饭的。
当我看见父亲时,我忘记了他对我的刻薄和非难,久违的亲情仿佛是一道雷电迅速击穿麻痹了我,我欣喜地欢叫着,奔跑过去想要抱住父亲,父亲不但没有一点惊喜,反而厌恶地剜了我一样,象避瘟神一样避开我,在一旁上下审视着我,又狠狠瞪着我,说,你回来干嘛,混不下去了吧!说完扭头就走,没有一点情感的留恋,甩下一句,废物东西,怎么?连要饭都不成了?
我心里对父亲的怨恨又开始复燃,我也不再理他。我的事我只跟母亲说起。
母亲哭天抹泪地拉着父亲,说,孩子刚回来,他心里有事,你就让他好好歇几天吧!过一阵就好。
父亲一把拉过母亲又使劲推出去,母亲死死地摔倒在地上,趴在地上抽泣。父亲依然不顾及母亲,骂骂咧咧着,臭娘们,你生的狗杂种。
母亲怀我时,父亲正出海。三叔就住在隔壁,看到母亲有艰难之处,准会来搭一把手。父亲就听信了别人的传言,怀疑我是三叔的孩子。
我的事父亲很快从母亲哪里探听出端倪来,他不再在我门口出现,我看不见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叫骂声,可我隐隐觉得他在偷偷地窥视着我的动静,毒蛇的舌信,随时会对我发起攻击。
我依然沉浸在我的心事里。母亲怕我闷在家里憋出什么病来,总会过来劝慰我。母亲就去找我以前的朋友过来陪我聊天。他们来了,非要拉我到码头,我也想出去走走了,也想看看我以前混日子的码头了,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走了。但回来后,我发现我的那些钱不见了,我去找母亲,父亲也在。母亲抹着泪不敢正眼瞧我,偷偷瞭一眼父亲。父亲摆着脸,看都不看我,阴阳怪气地说着,看不出你还藏着这么一包钱,小小年纪自己就藏私房银。突然掉过脸瞪着我,训骂起我,混帐东西,那么多的钱,是偷来的吧!,
我也瞪着他,恶狠狠地说,就是偷的,你还给我。我真想扑过去,揪着他抢回我的钱。
父亲抡起拳头就要打去来,我迎上去,那怕是被爆打一顿,只要能要回我的钱。
你这个不孝子,今天打死你,就算没生你这个混帐东西。父亲怒骂着,拳头已经打在我的身上我的头上。
我没有退缩,只喊着,要命给你,钱还给我,钱还给我。
母亲喊来了三叔,才把我拉回去。
(五)
失去了钱,我就象丢了魂魄,我无力躺在床上,要哭无泪。
母亲坐在我边上,劝说着, 要说你爸要你这个钱,也是没办法了。
你说你二哥,整天没个正事,跟着一班富家子弟到处闯祸,二十好几的人,再这样下去也就完了,让他结了婚生了孩子,也就会自己懂事了。
唉,其要是象你一样晓事,你大也就不这样为其操心了。
你二姑前先年跟我讲,山里日子太苦,难得吃上米饭,沾点鱼腥,她让我给她上上心,看看庄上有没有合适的后生说给山花。
我跟你爸一说,你爸乐了,找什么啊,我们家老二不是正合适吗?表兄妹结老亲,都是自家人,聘礼也省了。
我后来跟你二姑说了,你二姑不支声,我知道她看不上你二哥,山花也看不上你二哥。
你爸放下狠话,如果山花不嫁给我们家,以后两家就断上络。你二姑家里门头大,叔伯姑姨没一个省心的,娘家人也就仗着你爸会说几句狠话,所以不敢得罪你爸,而这门亲事就这么挂着了。
你哥催了几次,你爸就催你二姑,山花一直在推脱,说,什么时候舅舅家砌了新屋就过门。
我们家那有砌新屋的日子啊, 你二姑也着急,山花都是廿岁开外的大姑娘了,要真是你二哥等不下去,另找了人,可怎么办。可山花不急,挺痛快地说,正好。
我知道山花打的主意。她心里笃定是在等你。
母亲慢慢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看着我。
我只是无心地听着她在絮叨,突然听到山花的事,心里不觉咯噔一下,不免就想念起山花来了。
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一下子窜到我的眼前,她扑闪着大眼睛机灵地瞄着我,黝黑的脸庞绽开花一样的笑容,现出可爱的酒窝,她喜欢把二姑为她梳好的辫子解散,那略有波纹的黑发随着她不停晃动的脑袋象水草一样飘逸,映着她园月一般的脸,象童话故事里美丽的公主,她使劲晃着我的手,正要拉着我带她去看海。
四季八节二姑总会带些水果山货来我家,山花也总会跟着来。山花喜欢领着我玩,我带她到海滩上抓小蟹。她在山里野惯了,海浪打来也不害怕,卷起长裤,脱了外衣拿在手里,一边高高举起外衣向我挥舞,一边就往海水中闯。
我们常一起玩家家,有一次二哥看见了,拉着山花的手,哄着她,我们玩家家好吗?
山花坚决不肯,推开他说,去去,讨厌死你。
二哥立马变了脸,哼,你们也不是真的老公老婆,还要扮老公老婆,也不知羞。
二哥指着我耻笑着,说,你问问他,他会娶你吗?我才会娶你。
我才不要嫁给你,我要嫁也只能嫁给顺表弟。山花理都不理他。
二哥就不屑的样子,逗着她,好,好,你嫁给他,你们就亲一个。
不想山花真的跑过来抱着我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看着对我很认真地说,我就是你的啰。
那时,我还是很认真地答应了,好的。那是故意气二哥的。
母亲的声音又把我拉回到现实中,她还在说着二哥的事。
偏偏你二哥不争气,不学好,耍奸使滑,没个人看得上,你哥也是老大不小了,有时就跟着其那帮弟兄出去瞎胡闹,还与邻村那个王保山的媳妇鬼混,那王保山当兵去了,好几年没归家,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要是真回来了,当兵的我们可惹不起啊。
你爸拿着这钱,你死活都不能从他那里拿回来的了,顺儿,你就算帮你二哥了,等以后你大了,要娶老婆了,娘再慢慢替你想办法吧!
不可以的,山花怎么可以嫁给二哥呢?我大喊起来,那不是害了山花吗?
母亲赶紧来捂我的嘴,你犯混啊,你爸要听到非打死你,你二哥娶了山花,自然就顾家的。
我没想过与山花有什么事,我不能接受山花嫁给二哥这个事实,二哥是配不上山花的,我为山花叫屈。
母亲再说什么,我都听不下去了,我只想着山花的处境,我决定去见见山花,不管我们家盖不盖房子都不能嫁给二哥这种人。
(六)
父亲很快就开始准备盖房了,也很快找了大姑保媒向二姑提亲了。山花很痛快的答应了二哥的婚事。
大姑从二姑家回来就回家了,第二天一早赶过来报喜,我听到山花同意了婚事,还是很吃惊。我张大嘴巴瞪着眼睛的样子,正被父亲看到,被狠狠踹了一脚。
我想不到我对山花的劝说一点没用。
我去看山花时,二姑一直陪着山花,因为山花已经说给了二哥,二姑知道山花从小就和我亲,所以故意不让我单独见山花。山花坐在一边却不大说话了,只偶尔提头偷偷瞟我二眼。我的事母亲跟二姑唠过,二姑也就与山花说起过,山花很随意的向我打听红叶的事,又问我是真打算去找红叶吗?我告诉她我还是会去找红叶把情况问清楚的。她就低头不语,没再说什么。
我故意跟二姑说二哥的事,二姑叹息,这都是山花的命,只能看山花的造化了。我说二哥的时候,山花一直没上心,象我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人。我看不出山花对二哥的态度。二姑叹息时,山花的神色从愠怒又变得黯沉,似乎想向二姑发火而又强忍住了,我能感觉出来山花对二哥内心依然是抗拒的。
在二姑的一再强留之下我吃了点心才走,山花给我端来一碗荷包蛋时,我又要了一个碗,要拨出一些给山花,二姑就笑,你们都大了,可不是小时候了。那时候二姑来我们家,奶奶给山花煮荷包蛋,那怕只有二颗,山花也会分一颗给我吃。二姑在边上一再阻挡我往碗里拨鸡蛋,山花却一点不客气推让,她吃着吃着却伏在桌上哭了起来,泪水如注,从小我从没看她这么哭过。
山花和二姑送我出村,趁二姑与别人打招呼时,我又提了二哥的事,一再吩咐她要再三考虑,山花流着泪一个劲的点头,说,顺弟,别操心我的事吧!你一定要好起来。
山花很快答应了与二哥的婚事,但要了很高的彩礼,父亲起初还在犹豫,但经不起母亲和大姑的劝说,彩礼二姑也不会留你一分半子的,最后还是山花带回夫家的,山花多要彩礼无非是怕老二不上进,想给自己留个后路,这钱让山花拿着比我们自己拿着还妥当。父亲想想也是,就同意了。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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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码头的船坞学做修船的活计,每天我早早就到码头,只要有停靠码头的船只,我就上去打听有没有宁波过来的人,想从他们口中获悉金宝商行及先生的情况。
山花在下了聘礼的第二天就来码头找我,非要把聘礼的钱给我,我不想要,我说我先在码头干活积攒了钱就去宁波。她不管,扔下钱就走了。
时侯已是深秋,山花飞快地行走在提坝上,海边的风分外大,我望着她单薄的身子摇晃着渐渐消逝,只看见那远处山涯上金黄的野山菊在风中摇曳着,秋阳的光照中似一团火焰在闪烁。我遥望着野山菊的身影,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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