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警长”与“修伞人”

淡淡不如风

　　三十年来最热的夏天。屠宰厂家属区上了年纪的人都说。
　　
　　太热了，上街的少，买肉的更少，圈里的猪都延长了寿命。但它们似乎并不满足这份安宁，因为已经被晒得半死不活，连哼哼都没力气。
　　
　　能顶着毒日头骂人的永远是厂长杨金贵，骂天骂地，骂工人不干活光放屁，骂院里孩子比猪都笨……
　　
　　杨金贵痛骂的时候，我们会不约而同地躲到冷库边的仓房里。外有遮阴的树，内过堂凉风，便成了消暑的盛地。我们在这里东拉西扯，偶尔骂杨金贵是疯狗，引来一阵压抑的笑，这其中也包括杨金贵的养子长锁。
　　
　　杨金贵没有孩子，长锁娘挺着肚子流落到这里，让他收留下来。说起长锁娘，镇上无人不知，她来了以后大家才知道，两边开气露大腿的漂亮裙子叫“旗袍”。为此杨金贵没少收拾她，甚至让她干接猪血的脏活，但她硬是穿旗袍端着血盆子上阵。长锁娘这几天病了，也有人说是让杨金贵打的，所以她白天不出来，到晚上才出来找猫。
　　
　　“黑猫警长”“黑猫警长”……听到这几声呼唤，就知道天已黑了，刚刚眯着的长锁骂骂咧咧地回了家，那口气似在说，早晚得把这只黑猫捏死。
　　
　　至于我们，已经习惯了：白天听杨金贵指天骂地，晚上听长锁娘一声声的“黑猫警长”。
　　
　　后来黑猫还是不见了，长锁娘每晚的呼唤声特别凄厉。于是，杨金贵的骂声就延伸到了深夜，最后升级为殴打，不过打的理由和猫没关，和长锁娘十年没下“蛋”有关。
　　
　　猫是被修伞人送回来的。修伞人的出现打乱了节奏。他细长的脖子，核桃大的喉节上下游动，发出沙哑而拖沓的吆喝：“修理——雨伞——”修伞人的到来让小区热闹了一阵，那时候每家只有一两把雨伞，伞布漏了继续用，伞柄坏了用小棍绑上，伞骨折了也不舍得扔，就等着修伞匠从小镇上经过。杨金贵家的伞最多，脸上青肿的长锁娘拿来两把，和修伞人讨价还价，并对其要把雨伞拿走表示质疑。修伞人说工具带得不全，况且他是有名声的，不至于拿了几把破伞跑路。最后他拿着杨家的伞走了，走时左腿僵直。有人说是残疾，长锁娘盯着他的背影，似乎还在担心那两把伞的命运。
　　
　　修伞人手艺不错。长锁娘满意，也替他招徕了其他人的生意。小区的人和修伞人熟络起来，得知他识文断字，得知那条腿是救人时被车轧断的，博来了一阵叹息。长锁娘又翻出两把黑伞，脸上刚刚消肿的她细细叮嘱一番，才看着修伞人一跛一跛地走了。
　　
　　修伞人再也没在小区出现过，黑猫警长又失踪了，长锁娘立誓要抓住这个修伞的，一定是他拐走了伞又拐走了猫。杨金贵看着女人打着花伞出了小区，笑骂着真是没出息。当晚没有听到“黑猫警长”的呼唤。喝醉的杨金贵半夜才醒过来，拿着手电出去了，天亮才回来，一脸愁容地去了派出所。
　　
　　小镇不大，一个跛脚的修伞人能藏哪去？杨金贵贴出赏格，全镇齐动员，连我们学校的不少中学生都在课余时间上了山，进行地毯式搜索。重赏之下，却一无所获。
　　
　　长锁半个月没露过笑脸，有一天突然告诉我，黑猫警长回来了，叨了块猪肝又跑了。而我也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几个女同学在学校后山的山洞口发现了一条黑猫蹿出来，吓得魂都掉了……
　　
　　那个山洞太深，没人敢进。一起玩耍的几个小伙伴面露怯意，但我们都看到了，年纪最小的长锁已经抓起手电奔跑起来。绕过电视接收塔，穿过一片针叶林，顺着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攀下去——那里有一条行人踏出的小径，可以找到那个黑黢黢的山洞。那天山坡上有风，风吹在树叶上刷啦啦的，蓝天被乌云遮住了，这让我们在洞外长久徘徊着，紧拽着长锁让他冷静。里面是白骨还是毒蛇我们一无所知，也许是毒蛇缠在白骨上吐着狰狞的信子。同来的伙伴已经吓哭了一个，另一个极力怂恿回去找大人来看。而长锁终于挣脱了我的手，一步步往洞口走去。情急之下，我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洞里。咕咚——没有反应。义气总算战胜了恐惧，我们几个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理应和最小的长锁同进同退。在步入山洞的那一刻我的头皮发乍，仿佛看到长锁娘抱着修伞人同归于尽了，长锁娘的眼泪还在灰白的眼珠上滚动。
　　
　　身前身后尽是哆嗦的身体，长锁那手电光照向前方，似乎还是漆黑一片。不知谁踩着了一块石头，身体撞着身体，引发了连声惨叫。奔出洞外瘫在草地上，半天长锁哭着说：“腿……大腿……”长锁娘那两条在旗袍开气处闪亮的大腿，立刻在空气中弥漫着。
　　
　　我宣布下山去找大人，报警。然而，长锁却抹掉了眼泪，一头又扎进了山洞。我们最后的义气是守着洞口哭天抹泪地呼喊着，不见长锁出来，我脑袋一热，不顾一切要往里冲，猛然间“喵”的一声，一道黑影从洞里蹿出来，一只黑猫像箭一样射进林里，似乎还回头瞄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的我们，再无踪影。
　　
　　回过神来，我们看到长锁站在洞口处，流着眼泪笑着说：“假腿！”他手中提着一条假肢，后来证明是条“左腿”，而他的另一只手，抓着一把花伞。
　　
　　没有人知道修伞人一条腿怎么出的山洞，又去了哪里。直到我离开小镇，去了县中学读高中，仍然流传着修伞人和长锁娘的各种传说，有说两人是情侣的，有说长锁长得像修伞人的，有说修伞人的假肢只是个道具的……
　　
　　最靠谱的说法是二十年后，长锁亲自告诉我的，他娘后来自己回到了家属区，不久就给他添了个弟弟。他说杨金贵还是照样骂人，但再也没打过他娘，也再也没骂过他娘是“不下蛋的鸡”。至于修伞人和“黑猫警长”的下落，长锁没说，我也没问。

yugongjin

至于修伞人和“黑猫警长”的下落，长锁没说，我也没问。欣赏谢谢

临沂风铃

加精理由：小说对场景和人物的描写刻画堪称完美。读完全篇，一幅世俗生活画面就呈现在眼前。留白带来的况味任读者自行体味。

瑞雪洪荒

欣赏学习如风老师小说佳作。

淡淡不如风

童心是 发表于 2020-9-11 16:36
淡淡的歌，淡淡的描写。

缺积分的又四处拉粑粑了

淡淡不如风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9-11 16:05
杨金贵一地鸡毛，长锁娘一滴不漏，修伞人一情未了，读得我一头雾水。

我也不知道怎么发展的情节。

童心是

淡淡的歌，淡淡的描写。

草舍煮字

杨金贵一地鸡毛，长锁娘一滴不漏，修伞人一情未了，读得我一头雾水。

淡淡不如风

奉洁 发表于 2020-9-11 13:30
拜读！学习！欣赏点赞！

感谢阅读，感谢支持

奉洁

拜读！学习！欣赏点赞！

淡淡不如风

老粉 发表于 2020-9-10 11:28
男权世界里，传统的香火观念成了无数女性一生悲剧。
前面不要泄漏挨打与修伞人的关系，后面可以加码与修伞 ...

后面加码考虑过，怎么加都跑不了俗套。

淡淡不如风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9-10 23:20
小说妙在有很多留白之处，让读者去猜，去想，然后恍然，然后点赞

原准备写个中篇的，只是时间和体力问题，隔置成一篇小小说。

淡淡不如风

一楠 发表于 2020-9-10 11:20
生活况味，淡淡的忧伤！对故事人物塑造的很有个性，相信看过此篇后，一提＂黑猫警长＂就会想起长锁娘！
...

穿旗袍端着血盆子来接血的场景，让我几十年不忘。
点评辛苦。

临沂风铃

小说妙在有很多留白之处，让读者去猜，去想，然后恍然，然后点赞

临沂风铃

黑猫警长是长锁娘和修伞人之间的沟通和链接。在长锁娘的眼里，黑猫警长是代替修伞人陪伴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