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初,北方大范围强降雨。父亲住在乡下平房里,令我十分担忧。打电话问了问,父亲说屋里没进水,家里的菜园子积水很深,一时排不出去,蔬菜秧子淹坏了不少。我问父亲,那棵小梧桐树没事吧?父亲颇为得意地说,我把梧桐树用沙袋围了起来,树根处存不住水,长得好着哩!
前年春天,我在集市上买了一棵梧桐树苗,送给喜欢花草树木的父亲。我对父亲说,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这是吉祥树种,您老人家一定要悉心栽培哦!梧桐树属于长寿树木,在适宜的环境中,能活百年以上。它耐干旱,不耐水涝。树根若是长时间泡水,就会腐烂,从而导致整个植株死亡。父亲以前种过梧桐树,没等成材就遭逢水涝而夭折。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父亲特意把梧桐树种到了地势高的地方。
这是一棵真正的梧桐,是中国的传统树种,因为树皮青绿色,又叫“青桐” 。梧桐树叶,叶片大,有裂口,心形掌状。春夏颜色翠绿,深秋满树金黄,令人赏心悦目。《诗经.大雅》云:“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庄子.秋水》云:“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凤凰和鹓鶵都是高贵的凤鸟,它们如此依赖梧桐树,无形中提高了梧桐树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自先秦始,劳动人民就把梧桐当做吉祥木。
暴雨过后,我决定回家看看。下了公交车,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走到镇府周边那个小公园。这里有几个大理石砌成的圆花坛,每个花坛里都栽着一棵大梧桐树。花坛高出地面不少,避免了积水淹没。记得刚移栽来时,树干上挂着标识牌,上书:青桐。我曾经观察过青桐的花朵。它的圆锥花序顶生,淡黄绿色,没有花瓣,只有向外卷曲的花萼。梧桐花的形状很特殊,有点像乌贼。我们老家人,诙谐地称呼梧桐花为“金乌贼”。梧桐的果实,叫梧桐子,可入药,还可炒食及榨油。现在,它们的果实已经成熟。黄豆粒一般大小的果实,被几片变异的“枯叶”遮掩着,仿佛“羞于见人”。我找好了角度,想把黑灰色的小果实拍清楚。
蓦然发现,梧桐树光滑的绿树皮上,被调皮的孩子们刻上了奇形怪状的小动物。这使我想起了清代大才子李渔。李渔幼年时,曾在自己家种下一棵梧桐树,并在树上刻诗来记录年岁。十五岁那年,李渔又在梧桐主干上刻了一首诗:“小时种梧桐,桐叶小于艾。簪头刻小诗,字瘦皮不坏。刹那三五年,桐大字亦大。”刚种下梧桐时,它的叶片很小,甚至不如艾叶。顽皮而又聪敏的李渔,拔下发簪,用尖端在树上刻下小诗。他担心把树皮搞坏,故意把字写得很小,笔划很细。随着梧桐树龄增长,梧桐树上刻下的字也在增大。推此及彼,眼前的“小动物”,也会随着梧桐的生长而变成“大动物”。真是趣事一桩呀!
回到家,和父亲说了一会儿话。父亲说,你去院里看看吧,茄子、辣椒、西红柿都完了,那棵梧桐树倒是福大命大。去了院子,只见梧桐树舒枝展叶,神采奕奕。梧桐树的树干比我手腕略粗一些,高约三米。它被父亲保护得很好,可惜,一直没长出果实。父亲说,梧桐树有公母之分,公的不开花结果。怪不得路边的梧桐树有的结了果,有的一粒果实也不见。我对父亲说,下次再买一棵母树,一定让它开花结果。院子里的水刚刚下去,地面踩一脚一个泥窝。我踩着几块砖走过去,亲切摸着梧桐树身。心里说,小梧桐,我回来看你了!这时,一片微黄的梧桐叶轻飘飘地落在泥地上。我弯腰将它捡起来,捧在手心,左看右看。这算是心有灵犀,梧桐树主动送给我的见面礼吗?
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梧桐是有灵性的嘉木,它对于时序特别敏感,能准确感知时节。据说,宋朝的皇宫里,种有许多盆栽梧桐。立秋那天,皇帝命人对着梧桐喊话,告诉它们“秋天来了”。果然,在太史官的高音播报下,往往有几片梧桐叶飘然而落。
我上初一那年,班主任李老师学识渊博。有一次,作文课上,李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梧桐叶的美丽故事。大意是说,周武王驾崩,周成王即位。此时的成王年龄尚幼,经常和弟弟叔虞在一起戏闹玩耍。某天,他们在一棵梧桐树底下逗乐。梧桐树坠下一片落叶,成王捡起落叶,用剪刀剪成了一个玉圭的形状。成王把“玉圭”递给叔虞,说:“我把这个玉圭送给你了,我还要封你到唐国做诸侯。”天子无戏言,果然,成王选择了吉日,举办了隆重的分封仪式。叔虞带着那片梧桐叶玉圭高高兴兴去上任。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桐叶封弟”。玉乃无价之宝,用梧桐叶做玉圭,正是意味着,梧桐叶乃是富贵的象征。
梧桐木更是不同凡响,出类拔萃。音乐奇才蔡邕经过一家民居,听见“噼啪噼啪”的响声。近前一看,原来是农妇在用梧桐木烧火。蔡邕请求农妇把灶里的梧桐木不要烧掉,他要买下来。搬回家之后,蔡邕用梧桐木制作了一把琴。琴弦一动,仙音缭绕,勾魂摄魄。因为尾部被火烧得变了色,这把琴被称作“焦尾琴”。梧桐木质轻软,它“可以为琴,春秋和声”,这一强项,其它树木望尘莫及。
有一种三球悬铃木,也叫“法国梧桐”。这种外国梧桐,很容易和中国梧桐混淆,因为它的叶子和中国梧桐很相似。但是,它的果实如铃铛,个头大,却不能食用。它的树皮也不是纯粹的青绿色,时常以“青一块,白一块”示人。法国梧桐,自从舶来中国之后,就被广泛种植栽培,大有成为“绿化树之王”的势头。“冒牌梧桐”再怎么蓬勃发展,也终究不是原生树种。我爱的梧桐,有一颗纯正的中国心,一颗高贵的灵魂。它树姿华美,卓尔不群。气质高雅,内涵丰富。在《长物志》中,文震亨曰:“青桐有佳荫,株绿如翠玉,宜种广庭中。”深以为然![copyright]版权[/copyr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