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诗词书籍中的蟋蟀之十一 高迎春
蟋蟀历来有许多别称，据《古今注》云：“莎鸡，一名促织，一名络纬，一名蟋蟀。促织谓鸣声如急织，络纬谓其鸣声如纺绩也。促织，一曰促机，一名纺绩。蟋蟀，一名吟蛩，一名蛩秋。初生得寒则鸣，一云济南呼为懒妇。”蛩这个字，字典里只说：古书上指蟋蟀。
唐代诗人耿湋，字洪源，河东人（今山西），生年不详，公元763年尚在世，为大历十才子之一。所谓十大才子，指的是他们所代表的诗歌流派，其特点是偏重诗歌形式技巧。据《新唐书》记载：十才子为李端、卢纶、吉中孚、韩翃、钱起、司空曙、苗发、崔洞、耿湋、夏侯审。耿湋登宝应元年进士及第，曾任周至县尉，官为左拾遗或右拾遗，晋升大理司法，从八品上升为从六品，后来被贬出朝至许州，仕途开始走下坡路，大约在贞元3年以后的数年间去世。他的生平记载不详，或许与他得罪朝廷有关。据卢纶《送耿拾遗湋充括图书往江淮》一诗，可知耿湋奉昭替皇家收集遗集，保存前贤文献。这样的有益之举，当时颇具学识的人，才能但当此任。这说明耿湋，曾经得到过皇家的重视。具体时间，应该是大历八年（773）到大历十一年秋，历时四个年头。耿湋一生坎坷，充括图书的经历，让他游走过江淮；被贬的经历，让他游走过辽海。而这些经历，都对他的思想有影响，都对他的诗作有影响。所以，他写边塞，生动而真切；他写离乱，笔调忧伤，充满同情。耿湋的诗歌，以清淡质朴为其特色，浑然天成，风格自胜，反映出那个时期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耿湋写过一首《秋日》：“返照入闾巷，忧来与谁语。古道无人行，秋风动禾黍。”这首诗，明白如话：冉冉西落的太阳，返照在村落小巷中。我满怀的忧愁，找不到倾诉的人。悠悠古道伸向远方，路上却很少有行人。只有阵阵秋风，吹拂着田间的谷子和黍子。读着这首诗，眼前会浮出一幅秋日图画。耿湋写《赋得寒蛩》，也很简明：“尓谁造，鸣何早，趯趯连声遍阶草。复与夜雨和，游人听堪老。”大意是：小小的秋虫，你是谁制造出来的呢？秋天一到，你就开始了鸣叫。你跳跃在草丛中，你鸣叫在庭院台阶下。哀伤的叫声，与淅淅沥沥的秋雨融合在一起，让在外的游子听了，增添了满目愁容。
唐朝将领郭震，生于唐高宗元年（656），卒于唐玄宗开元元年（713），享年58岁，字元振，魏州贵乡（今河北大名县）人。据记载：震身高七尺，脸上须髯飘飘，年少时便有大志向，十八岁时高中进士，任通泉县尉。小小年纪，却有胆量，不但亲自参加铸造私钱，还掠卖人口，与海内结交联络的同道，不下万人。武后闻名之后，召见他朝堂相见，见他直认不讳，听他谈吐不俗，感觉此人是可用人才，就想看看郭震写的文章。郭震奉上《宝剑篇》，武后读了之后，称赞写的漂亮。于是，诏示人学士李峤等人，授予郭震为右武卫铠曹参军，进奉宸监丞，曾奉命出使吐蕃。还朝之后，向武后进献缓兵离间之策，被武后采纳。数年之后，吐蕃果然因为离间而发生内讧，大将论钦陵兵败**，其弟赞婆率领部下投降。长安元年（701），郭震任凉州都督、陇右诸军大使，治理边关有方。起初，凉州南北界域400余里，郭震到任之后，开拓境域达1500余里，巩固了凉州边防。且在任的五年间，广屯田地，兴修水利，对于凉州的安定和经济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唐代中宗神龙年间，迁升左骁卫将军、兼任检校安西大都护。不久，任金山道行军大总管。因为政见不同得罪了宰相宗楚客，险遭陷害。唐睿宗立，召为太仆卿。景云二年（711），迁兵部尚书，之后转吏部尚书。先天元年（712），为朔方军大总管。筑丰安（今宁夏中卫西），定远城（今宁夏平罗南），巩固了唐代边防。期间，协助唐玄宗诛杀太平公主，郭震被封为代国公。不久，唐玄宗亲自擂鼓军演，因军容不整，迁怒于郭震，将其流放新州（今广东新兴）。两个月之后，唐玄宗想起郭震的功劳，决定起用郭震为饶州司马。郭震经过这一番折腾，元气大伤，在赴任途中病逝。郭震有四个儿子，著有兵书《定远安边策》三卷、《安邦策》一卷、《九谏书》一卷，文集二十卷，可惜已经散失。《全唐诗》，收录郭震诗歌23首，《全唐文》，收录郭震奏疏5篇。其《宝剑篇》，为其代表作。郭震借咏宝剑的废弃，来比喻人才的埋没，托物言志，慷慨豪迈，广受赞誉。张说曾评价郭震：“文章有逸气，为世所重。”所谓“逸气”，指的就是作品有气势，风格豪放。郭震曾写过一首《闻蛩》：“愁杀离家未达人，一声声到枕边闻。苦吟莫向朱门里，满耳笙歌不听君。”这首诗歌，应该是郭震遭到流放期间所写。郭震被流放到遥远的新州，心情沮丧，舟车劳顿，苦不堪言。所以他才在诗中说，愁杀离家未达人，到了客栈，枕边闻听蟋蟀哀鸣，心中愁上加愁。他奉劝蟋蟀，你可以对着我鸣叫，别将这苦吟之声，对着朱门，他们满耳的笙歌，不会听到你的叫声。郭震借蟋蟀鸣叫，来表达自己对朝廷的愤懑之情。
五代南唐诗人李中，江西九江人，生卒年大约在920—974期间，字有中，唐末进士，曾在新淦、滏阳、吉水三个县为官，官终水部郎中。李中毕生酷爱作诗，以至于达到痴迷魔怔的程度，自称“诗魔”，创作了海量诗作，结交沈彬、孟宾于、左偃、刘均、韩熙载、张泊、徐铉等诗人，并多有唱和酬谢之作。有《碧云集》三卷。南唐升元六年（924），曾与刘均等人同读白鹿洞的庐山国学，闲来与庐山道人下棋弹琴，与东林寺僧人谈诗论句，为博取功名打下基础。927年，李中考中进士之后，赴滏阳上任县令，途中经过九江，故地重游，写下了《壬申岁承合之任滏阳，再过庐山国学感旧寄刘均明府》：“三十年前共辛苦，囊萤曾寄此烟岑。读书灯暗嫌云重，搜句石平怜藓深。”回忆与刘均一同在此读书的经历。李中的知心好友孟宾于，曾在973年为李中自编的《碧云集》作序，称赞李中：“公理滏民，饮滏水，清白著矣。”可知李中在任时，是一位勤政为民的好官。可是，李中一生多任七品芝麻官，政治上并不得志。因此，他更多的是把自己的才华，用在了诗歌创作中。从“一秋同看月，无夜不论诗”的诗句，也可看出他创作的勤奋。他曾写过一首《春日野望怀故人》：“野外登临望，苍苍烟景昏。暖风医病草，甘雨洗荒村。云散天边野，潮迴岛上痕。故人不可见，倚仗役吟魂。”诗歌于阳春三月雨后初晴之日，登高望远，不由思念往日的故友。即便是站得很高折叠，也望不见心想之人，与友人天各一方，自己依然只身，孤独如故。不由怅然若失，只好倚靠着拐杖，踏上归途。李中这首诗，遣词造句极见功力，其中，“暖风医病草，甘雨洗荒村”一联，堪称惊人心魄。关于蟋蟀，李中写过一首《蛩》：“月冷莎庭夜已深，百虫声外有清音。诗情正苦无眠处，愧尔阶前相伴吟。”大意是：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挂天上，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庭院里的秋虫都在鸣叫，只有蟋蟀的叫声特别明亮。我正在苦吟诗句，夜深了依然无有困意。搜肠刮肚也做不出好诗，真是愧对蟋蟀在阶前与我相伴吟唱。这一首诗，诗句与诗题，遥相呼应，丝丝入扣，也表达出诗人作诗的痴迷与勤奋。
唐代的李贺（790—816），是一位享有盛誉的浪漫主义诗人，与屈原、李白、杜甫、王维齐名，世有“李白仙才，长吉鬼才”之说，故而被誉为“诗鬼”。他的家在河南府福昌县昌谷乡（今河南宜阳），因此，后世人称呼他李昌谷。李贺的远祖，是唐高祖李渊的叔父李亮，他属于唐宗室的远支。武则天篡权获得皇位，追杀唐高祖子孙，李贺的父亲家道中落，隐沦昌谷。尽管家已经破落，但李贺对自己拥有宗室血统，还是十分的在意和自豪。李贺的父亲李晋肃，与杜甫是表兄弟，曾任陕县令，但不久便死了。因此，李贺的家境愈加贫寒。李贺少有诗名，七岁能诗。韩愈和皇甫湜读了他写的《高轩过》一诗，大为震惊，从此名扬京洛。而他骑着毛驴寻觅诗句的故事，被李商隐写成《小传》之后，更是名声大噪，十五岁的李贺，竟然与誉满京华的李益相提并论了。十八岁时，更是诗名远播。但正因为如此，李贺受到小人妒忌，造谣李贺的父亲名“晋肃”，与“进士”反名讳，李贺不能应试进举。尽管韩愈搬出典籍，为其辩解，但总归阻挡不住世俗舆论。李贺无可奈何，只得愤而离开试院，从此与进士及第无缘，可以想象，这对于才高八斗的李贺，打击有多么巨大。他因此写了许多抒发愤慨的诗歌。韩愈一直欣赏李贺的诗才，经过他的推荐，李贺在元和六年（811年）五月返回长安，经过考核父荫得官，任奉礼郎，从九品。为官三年，李贺写了60多首诗歌，奠定了李贺在唐代文坛的杰出地位。由于李贺没有文凭，晋升无望，加上他的妻子病亡，他因此忧郁成疾，于元和八年（813年）告病，回家乡休养。元和九年（814年），李贺毅然决然辞去奉礼郎职位，返回故里。后来，李贺接受潞州张彻的举荐，做了三年幕僚。元和十一年（816年），李贺告病到洛阳休养，而后回故乡整理自己的诗作，不久病亡，时年二十七岁。一代诗歌巨星，从此陨落。李贺生前，写过一首《秋来》，将蟋蟀写入自己的诗歌中：“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其大意是：寒冷的秋风，吹落梧桐叶片，叶落有声，不由令人惊心动魄。残灯忽明忽灭照在壁间，角落里的蟋蟀因为寒冷，发出哀鸣，一声声听来如同织着寒天的布。提醒人们秋深寒冷，岁月将暮。面对一盏青灯，聆听蟋蟀叫声，诗人不由感慨万端。自己呕心沥血写出的诗篇，有谁来赏识而不至让蠹虫蛀成粉末呢？面对清冷的寒夜彻夜难眠，英雄无主让人饱受煎熬，似乎九曲回肠都被拉直了。在这秋雨之夜，恍惚间感觉有一缕香魂，前来吊问自己。秋坟啾啾发声，仿佛鬼在唱鲍照的《蒿里行》，痛恨在阳间难觅知音，只得让血三年化碧，去阴间去找同调。李贺的这首“鬼诗”，表现得并不是“鬼”，而是诗人的自我形象。
2021年3月19日写于迎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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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袖芬芳 发表于 2021-3-19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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