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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散场 [打印本页]

作者: 秋也 时间: 2003-11-11 19:22
标题: [原创] 散场
　　　　　　　　　　　　　　散场

　　　　　　　　　　　　　　　　　　　曾经坐在一起，
　　　　　　　　　　　　　　　　　　　掌心对着掌心——我们握紧了手。
　　　　　　　　　　　　　　　　　　　　　　　——索因卡《安魂弥撒》

　　　　　　　　　　　　　　　一

　　夜，已经深了。

　　是电影散场的时分，他们在黑暗之中紧紧地拥抱，然而所有的灯光一起亮了，他看到了她脸上尚未冷却的泪水。仍然是那么的温热，就像她的身体，在人群之中和他深刻地交缠。

　　很久没有和她一起去看电影了，那些迅速闪回的镜头、那些明暗错落的光线，以及那些曲折隐晦的故事、悲喜莫名的情节，每一个戏中人物的悲欢都是如此的逼近，仿佛就是他们自己。然而返镜自照，才恍然发现，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油彩，有的只是一些被风干了的泪痕。

　　说不出一句话，他们只是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一起向出口走去。还有人在谈论着刚才电影里面的情节，有人快活地大笑，也有人忍不住抽泣。

　　一切都会结束，无论是电影还是爱情。

　　沿着昏黄的灯光，他们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之中，一直走到一株白玉兰树下，她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我们分手吧。

　　这样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就像刚才结束的那一出戏，所有的海誓山盟都只是曾经的一时冲动，最后，就是离弃，永远不再相见。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从来他就不是一个喜欢勉强的男人，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定数，缘分，原本就是一件无法强求的事情。如今缘尽于此，他又怎能节外生枝？既然她已决定离开，他也只能让她为自己留下一个完整的背影了。

　　是的，我发现我已经不再爱你。

　　没有任何的余地了吗？

　　……

　　难道你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

　　柔，我爱你。

　　……

　　她转身离开，一辆TAXI瞬间就带着她消失在城市闪烁不定的霓虹之中，她就这样走了，他没有看清楚她的背影。

　　一树白玉兰花在夜色之中脉脉地散发出一种令人眩晕的气息，他久久地站在树下，直到一片花瓣落在了脸上，他才感到脸上似乎有着一种烧灼的疼痛，伸出手指去抚摸脸颊，竟然发现那里已经是一片潮湿。

　　其实眼泪根本不能代表什么，因为它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

　　他突然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那天下午，也是在一株白玉兰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着什么，只是抱着一本张爱玲的《传奇》，若有所思。突然抬头，就看见她迎面走来。

　　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在阳光下面散发着一种明亮的光泽，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身后，犹如瀑布一般流淌下来。然而她的脸上却是一种令人怜惜的苍白，仿佛一张干净的白纸，随时都会被风撕破。只有她的眼睛透射出一种异样的神采，黑得那么清澈，白得又是那么的明亮。她穿着一双浅绿色的鞋子，从草地旁边走过，她的周围，是一种淡淡的玉兰花的清香，一切就像梦一样在他的眼前出现，然而却是如此的真切，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生命是如此地美好。

　　这是他所记得的，她一生之中最美丽的瞬间。

　　在微风的摇曳之中，白色的花瓣在她的身后纷纷落了一地，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的大门里面，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深蓝色的天空，一群鸽子正在飞翔。

　　然而阳光实在太强烈了，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面前顿时一片漆黑。

　　　　　　　　　　　　　　　二

　　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就像一枝燃烧着的蜡烛，最后只能剩下一块干枯的蜡泪。那些美好的都已经美好过了，包括那一场灿烂的烟火。

　　那一夜，就在那些拥挤的人群之中，他们的手紧紧地相握。十根指头已经不分彼此地凝聚在一起，仿佛要把对方溶入自己的血液里面，再也不愿分开。

　　他们坐在高高的堤岸上面，看着漆黑的天空，他问她，柔，如果此刻有一颗流星出现，你会许下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她的脸在夜色之中就像昙花一般绽开，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一直沉默了很久。

　　他仿佛已经明白了她的心事，于是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微凉的夜风之中，他感觉到了从她的身体里面传出来的一阵隐约的颤抖。

　　第一朵烟花从河流的对岸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就像两个孩子一样大声地叫了起来。他们看着那一团团红色的火焰在夜空之中绽开，形成无数颗小小的星斗，然后又带着一根根长长的尾巴下坠，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湿了寂静的夜晚。

　　他们的手在风中不停地挥舞着，似乎要去抓住那些从天空之中坠落的花瓣。然而只是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那些灿烂的烟花就从他们的眼前消逝了，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他们慢慢地从空中收回了双手，然后彼此相握，他感觉到了她手心里面的潮湿。

　　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不断地在他们的眼前升起、然后熄灭。他一边看着在天空之中不停地幻化成各种形状的花朵，一边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面，一点又一点的火花闪烁着，然后消失殆尽。就像一场盛大的歌剧在高潮迭起时候突然戛然而止，只剩下了一座空空荡荡的戏院，以及满地零乱的灰尘。

　　一直到那些烟火再也没有出现，空气之中只剩下一些硝烟的味道，他们才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脸上仍然有着恍惚的神情。

　　人群慢慢地散去，他们仍然不愿离开。

　　过了很久，他才看见她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清，我好害怕。她的声音在风中颤抖，仿佛烟花一般脆弱。

　　柔，你怎么了？我在你的身边啊。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可以永远地留住那些盛开的烟花，不仅为她，也为自己。

　　然而夜空一片漆黑，只有她的泪水，不停地在风中下坠。

　　清，我害怕我们以后会分开，我害怕我们的爱情会像那些烟花一样不能长久。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仿佛只要一放开手，他就会象烟花一般消失。

　　柔，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他的心里忽然一阵疼痛，因为他知道无论他们爱得多么深刻，他们也只有短暂的一生，最后仍然要永远地分开。即使有所谓的下辈子，他们还能够在茫茫的人海之中相遇吗？

　　可是，我们仍然会老。清，我们会有下辈子吗？她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滴落在他的手指上面，一种尖锐的刺痛狠狠地击中了他。

　　柔，不要这样胡思乱想了，只要我们爱着，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的微弱，但是他仍然希望他们会永远地在一起。可是，这一切真的能够实现吗？

　　他们在黑暗之中久久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似乎要从那里找到一个坚定的答案，然而那一场照亮他们脸庞的烟火已经熄灭了，甚至连灰烬也不曾留下。

　　一直送她回家，看着她上楼，单薄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之中消失，他才转身离开。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甚至害怕自己明天就再也见不到她。

　　已经是午夜时分，街上已经没有人，只有一条长长的影子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全部都是她的影子，怎么也挥之不去，从来没有象这样一个时刻，他想她。于是他走到路边的电话亭里面打电话给她，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他只说了一句，柔，我爱你。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那一夜的烟火，他唯一记住的就是她的泪水，以及那样深刻的疼痛。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的头仍然有着隐约的疼痛，他记起了自己夜里做的那个梦。她站在河流的对岸，在灿烂的烟火下面向他微笑，然后他就拚命地游泳，等他浑身湿淋淋地爬上对岸的时候，地上只有她遗落的一张信笺，上面是她清秀的字体：
清，我爱你。

　　他大声地喊她的名字，然而从风中传来的只有不停飘荡的回声，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他总是不断地回忆，似乎只有在回忆之中她才不会离开，她永远都会爱他。

　　她呢？她会记得那些过去的日子吗？那一个夜晚，在满天的烟火熄灭之后，他们曾经那样紧紧地拥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那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

　　然而，他现在知道的是，她已经不再爱他了。

　　甚至没有给他一个可以搪塞的借口。

　　　　　　　　　　　　　　　　　三

　　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仿佛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

　　但是他的伤口却一直没有愈合，因为他仍然无法忘记。生命之中总有一些东西令人无法释怀，比如爱情。有人说爱过就算了，然而感情的纠缠终究是一笔无法理清的账务，怎么可能轻易地一笔勾销？她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的样子，她的微笑，她的泪水，还有那一夜她转身离开。

　　后来他也去找过她，然而她家的门一直关着，没有人知道她们一家人去了哪里。

　　半年之后，一个细雨纷飞的下午，是阴沉沉的天气，就像往事一样，浓得化不开。他看着那些凝结在窗户上面的雨水，它们就像一些眼泪一样不停地向下流淌，仿佛它们也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悲伤。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他拿起听筒，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她的父亲，在电话里面告诉他，她想见他最后一面。

　　已经半年了，他们一直没有见过对方，甚至他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她是胖了，还是瘦了，他一无所知，但是他相信她仍然会象从前那样美丽。他一直以为她已经将他忘记了，但是现在她终于提出要见他一面，莫非她也一直想念着他？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次见面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仍然决定去见她。因为这么久了，他仍然忘不了她，他一直都在找她。那些下班之后的傍晚，他总是一个人在大街上面不停地走着，他想她也许就会在不远处向他迎面走来。然而，他却一次也没有见到她。

　　这一次，她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天气一直阴沉沉的，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他出门的时候，几滴硕大的雨点打在了他的脸上，但是他没有回去拿伞，而是径直上了一辆出租车。他到达那个约定的地点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地上的灰尘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不停地流淌着，仿佛一个人因为突如其来的悲伤而泪流满面。

　　她的父亲打着一把雨伞站在那里等他，他的头上已经有了无数的白发，憔悴的脸庞上面似乎还有着一些隐约的泪痕。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跟在她的父亲身后，向前走去。他不停地询问她的情况，因为他想知道在离开他之后的这段时间里面，她究竟过得怎么样，但是她的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于是他变得沉默了。也许是因为太激动了，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她父亲的手臂上面缠着一道黑纱。

　　他们终于来到了那座掩映在一片茂盛的松树林里面的殡仪馆。

　　她就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被无数朵洁白的百合花簇拥着，那么的美丽。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她也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从阳光下面向他走来。然而现在她却是如此的安静，她的双眼紧紧地闭着，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躺在花丛里面睡着了，脸上一片静谧，没有痛苦也没有一丝的悲伤。那些洁白的花朵仿佛已经在空气里面凝固了一般，似乎生怕打扰了她的梦。

　　他看着她，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一直都相信自己还会和她相见，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以为这次见到她，她还会微笑着和他说话，但是现在她却永远地沉默了，一句话也不会对他说了。

　　他一直都在经常走过的那条巷子的前面等她，希望她能够回心转意。但是她却始终没有出现，却出现在了这里。他感到自己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就像有一个深渊在他的脚下出现，他不停地向下坠落、坠落……

　　她的父亲终于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

　　在那一次她向他提出分手的时候，她已经被检查出来患了白血病。她和家人当然知道这种病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们决定立刻去北京为她治疗。

　　但是她不想让他知道，因为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够活着从北京回来。她知道他是爱她的，所以她不想让他和自己一起承担死亡的痛苦。

　　她决定让他恨自己，所以她提出了分手。

　　然后她就从这个城市里面消失了。

　　他们一直都希望她的病情会好转起来，但是那个国内著名的教授在为她做完全面的检查之后，只是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然后一句话也不说。

　　她一直都很想他，因为她只爱过他一个人。她每天都会把他写给她的那些情书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然后就是满脸的泪水。有一封信里面，他说他会娶她做自己的妻子，然而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嫁给他了。这辈子，她仍然无法成为他美丽的新娘。

　　于是她不停地写信给他，但是最后她把那些信全部都烧掉了，她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
她仍然留下了一封信，那是她在自己最后的时刻写下来的，上面写着四个字：“清，我爱你。”

　　他看着她的笔迹，才突然明白，曾经她是那样的坚强。她不但忍受着疾病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同时也要承受她给他带来的痛苦。他一下子就倒在了她的身边。他感到自己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那种疼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他的灵魂已经从他的身体里面离开。

　　那个烟火灿烂的夜晚，她紧紧地抱着他，满脸都是泪水，她对他说，清，我好害怕，我害怕我们以后会分开，我害怕我们的爱情会象烟火那样不能长久。他一直觉得她说的都是傻话，可是她的话却成为了现实。她真的离开了他。

　　那一夜的烟火是那样的美丽，就像她，然而却消失得那么快，他几乎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因为他的一切都是她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为她而活。可是现在，她却死了。

　　她本来已经决定永远不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但是最后，她却改变了想法，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让他知道，她是爱他的。

　　她的父亲告诉他，她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为了他自己，也为她。因为人生就像一场戏，终究会有曲终人散的时分。

　　他又想起了他们分手的那一夜，那一场电影。

　　在电影散场之前，那一对深情相爱的男女之间的对话，曾经让他和她都流下了眼泪。

　　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说，那就让我们一起死吧。

　　不要，你一定要活下去。

　　因为我会一直看着你。

　　即使是我死了，我也仍然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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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心语 时间: 2003-11-12 09:00
语言表达不错。

作者: 秋也 时间: 2003-11-12 16:03
标题: 谢谢！
写着玩的啊~~~~

作者: 舄兢 时间: 2003-11-12 18:37

最初由幽幽飞发表
秋也的言情小说的确蛮吸引人的。：）

我也这个感觉：）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3-11-12 19:15

最初由秋也发表
写着玩的啊~~~~

嘿嘿，玩也得认真地玩哦：）
文章为什么没有声明啊？

作者: 大地 时间: 2003-11-12 22:54
一字一句地，清，还有就是希望能够稍微改正一下错误,开头的那些美美的话语,是否可以排的更漂亮一些.
秋也的文章真实经典的爱情小说呀!呵呵
从电影院的一幕,谈起分手,是凄美,还是....
问好秋也

作者: 秋也 时间: 2003-11-13 01:31
标题: 谢谢大家！
谢谢老左的提醒！谢谢大地的建议！谢谢幽幽飞！！！

作者: 老虎坐禅 时间: 2003-11-13 14:33
我最怕读这类的作品，太伤感了，容易让我老想着他们的那些事！

作者: 秋也 时间: 2003-11-13 15:25
标题: 是啊
我也这么感觉，看来老虎和我一样，也是性情中人！

作者: 阿泉 时间: 2003-11-15 00:25
曾经坐在一起，
掌心对着掌心——我们握紧了手。

学习ing

作者: 百弊若愚 时间: 2003-11-15 00:30

最初由老虎坐禅发表
我最怕读这类的作品，太伤感了，容易让我老想着他们的那些事！

呵呵……
真是老虎坐禅啊，你是真坐禅啊还是假坐禅啊？还想着那些事，呵呵……还”老是想着他们的那些事“呵呵……呵呵……

作者: 秋也 时间: 2003-11-15 12:26
标题: 哈哈
这和尚也有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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