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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的抽烟史 [打印本页]

作者: 王小鱼 时间: 2021-8-13 14:35
标题: 我的抽烟史
      我的抽烟史

      我是没有志气的，一说到烟，这辈子我是抬不起头的。我是又爱又恨，离不了也戒不掉。

      想不起第一次抽烟是因为什么？我的光辉灿烂的童年，好像没有一点烟的回忆。但那时看见大人抽烟，甚是崇拜。仿佛那是他们的权利，仿佛男人就该这样。志同道合的朋友相见，第一件事便是掏出烟来，一人点上一支。等到美美的吸上几口，该说的话，也就跟着来了。

      于是我的少年时代，便有了偷烟的历史。父亲的烟瘾并不大，买一包烟，好长时间也不会动。这让我非常着急，我盼着他打开烟盒，那样我就能毫无顾忌地偷取一支。学他们的样子，当我深深地吸上一口，其实并不怎么舒服。我记得很清楚，刚开始也不会吸到肚子里去，只是在嘴里打转，然后再吐出来。这并不像吃糖那样回味无穷，烟里有一种苦涩，紧接着眼泪也出来了。但我还是想抽第二口，总觉得这一次肯定比上一次舒服。我贪恋夹烟的姿势，也觉得只有这样，我的男性的荷尔蒙，才能达到极致。等到吐出的烟在空中飘散，等到把一根烟抽得一干二净，我用手指弹出烟蒂，感到自己男人味十足。

      可这样的时候并不多有，父亲迟迟不打开的烟盒，让我心急如焚。我曾经用小刀在烟盒的底部划开，偷取一支，然后再原封不动地将它包好。起初的烟盒没有那么复杂，只是简单的一张纸。可后来随着烟慢慢地升了档次，烟盒的外围有了一层塑料纸。那时并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只觉得它太多余。这是困扰我最大的障碍，一旦打开，很难恢复如初。我的小聪明总是在这个时候发挥的淋漓尽致。幸亏得到父母的支持，学习上经常用到胶水，那种透明的液体，粘塑料纸，再合适不过了。父亲并不觉得烟少，因此我的偷盗行为，常常可以得逞，这让我引以为荣。同伴中有巴结我的兄弟，我便可以狗胆包天，一次偷两三支出来。父亲的烟其实并不怎么好，有三毛钱的“大雁塔”，有五毛钱的“金丝猴”，全都不带烟嘴。那时候的烟都是这样，记得村子里有人办喜事，有从城里回来的亲戚，他们带来的烟，是很难见到的。于是，关系要好的便敬上一支。也有闹出笑话的，把过滤嘴听成了过驴嘴，以为是在骂他，瞧不起人。好好的一次叙旧，闹得不欢而散。但很快就会明白，那是高档的烟，过驴嘴就过驴嘴，从朋友那里递过来，要是驴，他自己先是了。

      我喜欢抽这样的烟，嘴里没有那种烟草的苦涩，而且抽完干干净净，也不浪费。记得父亲买过一次高档的烟“黄红梅”，那时也就三四块钱。这是记忆里偷得最胆战心惊的一次，因为它的烟盒外面开始裹了一层塑料纸，这着实让我为难。它不像那种三五毛钱的烟，偷起来很是简单。用刀片划开底部，只有一层纸，偷一支出来，再按折痕粘上。父亲抽烟总是从上面打开，我的行为很隐蔽，他不会发现。那包烟放了很长时间，以至于让我贼心不死，蠢蠢欲动。我受不了它的诱惑，决定冒险了。小聪明终于派上了用场，透明胶水在这里也得到了用武之地。其实啊！对于偷鸡摸狗的事，我常常充满自信。那包“黄红梅”，我偷出来三根，也没有被父亲发现，我吞云吐雾的时候，快活似神仙。

      当然啦，这样高档的香烟是给自己一个人享用的，他们只有吸我吐出来的份，或者在烟蒂即将熄灭的时候，勉强地吸上一口。“长大了，我也买一包。”“买去吧，买两包，我也不稀罕。”总有对我不满意的兄弟，斗嘴的劲我们是有的。

      这便是我光辉的抽烟史，竟然是从偷开始的，只是我引以为荣。我以自己从没有被发现，骄傲不已。于是，我又幸运地来到了青年时代，抽一根烟，可以让我在女孩子面前耀武扬威。那时学校里有一家小卖部，为了满足我们的口袋，几分钱也能在那里消费掉。一盒烟常常被拆开，论根卖。放学后，那里便有不少流连忘返的同胞，实在困难的，还可以赊账。说好三天，没钱了，想办法偷去。我好像生来就有猎犬的本事，父母把钱藏得再隐蔽，我也能嗅出来。屋顶，纸糊的仰棚，用羽子扎成的方格，上边铺上纸。几百个方格里，我一眼就能看出哪里动过。手伸进去，在一小包零钱里，偷取一张一元大钞，就足够我挥霍一阵子了。

      上学时有一个要好的朋友，是我的难兄难弟，那是和我把一根烟掰成两半一起抽的兄弟。课间十分钟，我们躲在小树林里过烟瘾，不幸就此发生，我们被校长逮个正着。那是一个抽黑烟卷的老头，他有黄黄的手指，乌黑的牙齿，他在学校地转悠，常常烟不离手。那天乌云密布，那天是我记忆里最黑暗的时候。他没有打，也没有骂，而是给我们两个人一人一支。他的要求很简单，当他的面，把他的黑烟卷抽完。如果说以前抽烟上了天堂，那这次就是下地狱了。那种苦，那种涩，那种辣，这辈子也忘不掉。等我们把那根烟抽得一干二净，真的是天旋地转了。嘴不是自己的，腿也不是自己的，我们被呛得满脸泪水，摇摇晃晃地被他拽进了教室。这下谁都知道了，我们成了校长的亲密战友。倒霉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失败了也光荣，成了笑话也是大英雄，从此在烟界，我们威震江湖。

      我常常欣赏这样的时候，几个好兄弟聚在一起，抽烟、喝茶、聊天，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好像那样的环境，没有烟来捧场，只会冷清。即使互不相识的人，一根烟递上去，很快也会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后来上了大学，经济上自由一些，买一盒好烟和弟兄们分享。老狼不是有一首歌唱道：“分给我烟抽的兄弟，分给我快乐的往昔。”四年的大学时光，现在想来，抽烟已占去了一大半。恋爱失败的时候，考试不及格的时候，被人遗忘的时候，打发孤独的时候，随着一闪一灭的烟火，我的青春时代也并不那么寂寞。说起那时，也发生过一些狼狈的事。学校里戒烟，严格程度是绝不允许学生抽烟，禁止一切烟火。那是第一次跟经济挂钩，如果被发现，抽一根烟，罚款50。这真是强人所难，冒险的次数多了，就有倒霉的时候。老师带队，有学生会的干部一起巡视。有趴在门缝往里看的，也有贴着窗子用鼻子嗅的。记得一次大雨之夜，我们自认为已经安全了，于是宿舍里便烟熏火燎，云遮雾罩。那时我是弹吉他的，怀抱一把吉他，嘴上叨一根烟。正当我在beyond乐队的歌声里如醉如痴的时候，几道电光破门而入，嘴上的烟头被我迅速扔向墙角，我装作若无其事，嘴里的歌声依然嘹亮。宿舍里还有几个抽烟的兄弟，有把带火的烟头，藏在枕头下面，也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上的烟直接吞进了嘴里。于是，明明烟雾缭绕，大家却死不承认，墙角的烟头被发现了，好像跟谁都没有关系。因为我在下铺，并且坐在那里，这样，我就成了第一个被拷问的对象。我说那烟头早就有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那里，可能都有几个世纪了。有一个老师被我的回答惹急了，他从地上捡起我扔的烟头，放在嘴上吸了起来。本来都快灭了，又被他吸出火星来。“这烟头成精了，竟然着了几百年。”宿舍里很静，有人躲在被子里笑了起来。“就是你抽的。”几道电光同时照在我的脸上。那边的枕头开始冒烟了，一股烧焦的棉花味。紧跟着嘴里含烟的，也受不了，他投降啦。几个人扑过去，打灭了枕头下的火花，那个兄弟差点儿成了杀人放火的罪人，我也垂头丧气，只好承认了。那是抽烟最奢侈的一次，放在当年，50块钱罚款，可以让我们抽一个学期。

      好在终于毕业了，我成了工人阶级，成了自由公民，抽烟已经没有约束，抽死也没人管。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在单位里，一包烟拿出来，一人一支，谁要敢藏着掖着，肯定被千夫所指。没有人敢这样做，男子汉的脸面不至于值几根烟钱。此时此刻，我的烟瘾已经大到胜过一日三餐，宁可饿肚子，宁可衣不遮体，口袋里也不能少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工作休息期间，抽根烟解解乏；吃饱喝足之后，抽根烟聊聊天；有时深夜加班，更是烟火陪伴。好像这日子里没有烟就没有意思，好像一闲下来，不抽一根烟，就对不起时间。我抽烟最凶的历史就是在这时诞生，一天24小时，几乎都是在烟雾里。

      那时候谈了一个女朋友，我们吵吵闹闹，分分合合。烟给了我许多安慰，也给了我许多眼泪。有时她也生气，伸手抢一根烟，抽了起来。我最讨厌女孩子抽烟，但她抽烟我很喜欢。我觉得她在乎我，我觉得那烟火里有她对我的爱和恨。但我绝不允许她抽第二支，我觉得她要是再继续抽下去，我们的爱情真的会灰飞烟灭。这时，我看见她眼含热泪；这时，我会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我们享受这难得的短暂的光阴，我们享受着和这烟草一样，苦涩的爱情，苦涩的人生。那段时间，我是一根接一根，一包接一包。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话，都用这烟火点燃；也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感情，在这烟火中熄灭。后来，我们各分东西，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后来，我常常想起她，只要这思念刚一开始，我便不由自主点上一根烟。在我的呼吸吐纳之间，往事活灵活现。我又看见她了，在我的泪水中闪现；我又看见她了，从时间的记忆深处，向我走来。

      我是寂寞的孤独的一个人，我只剩下自己在人世间活了几十年。心烦意乱的时候，我会把心里的话付诸于笔，让难以启齿的往事流淌在纸上。我和时间对话，在记忆沉默的深处，自己和自己说。我把心倒过来翻过去，我把经过的时光，再一次变成清晰的回忆。现实中我不再需要什么，除了这些熟悉的字体，熟悉的往事以外，我只想要一根烟，在长夜漫漫，在我心有所牵。我想起光阴里陪我走过的每一个人，我想起我的亲人朋友、父母兄弟，我的恋人，分道扬镳的死敌，他们都是我的回忆，都是我流连忘返的过去。我忘不了他们啊！忘不了他们的时候，我就点上一根烟，让燃烧的火焰，照亮从前。

      我不打算戒烟，就像我不打算忘掉从前一样。我生命中唯一满足的部分都是我的浪漫，哭也好，笑也好，我记得住也忘不掉。几十年后的今天，除了烟对我忠心耿耿以外，我的世界早就空空如也。人到中年，看看留在身边的爱人，早已不像当年那样滔滔不绝了。我常常感慨，她能留下来继续陪我，可能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但她呼吸均匀，做事不紧不慢，这是因为她对我放心，对我了如指掌。我想即使从现在开始到死，我们不说一句话，但生死簿上依然会有两个字，夫妻。可是这夫妻不同于爱情，爱情是天长地久，夫妻是生死与共。其实，生死与共只是一种关系，同上一条船，不生死与共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就点一根烟吧，让这些难为情的感情，烟消云散。我说我没有志气，我说我抬不起头。我做了最没有骨气的人，在一根烟面前折腰，在一场感情里，沉默了自己，沉默到一生里去。突然想起鲁迅先生，在漫漫长夜里，点上一根烟，继续写那些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绝的文字。他是伟大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写不出惊世骇俗的文章，我只能躲在夜里，偷偷地把这根烟抽完。在回忆，徘徊，留恋之间，在无限漫长的期待里，等待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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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蛇珠 时间: 2021-8-13 20:31
也许文字是最好的出路

作者: 姚玉凤 时间: 2021-8-13 23:16
抽烟能抽到如此的份上，也不枉为一生了，我的丈夫抽烟几十年，后来不得不戒烟，但还是对身体有极大的伤害，当然抽烟居能抽得出神入化，那就是一种境界了，朴实无华的文字更有一种亲和感和震撼力

作者: 王小鱼 时间: 2021-8-14 08:02

蛇珠发表于 2021-8-13 20:31
也许文字是最好的出路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路上，生命相同，人生各异。有喜欢说话的，有喜欢沉默的，有大把大把赚钱的，也有为生计愁眉不展的。选择适合自己的，才是精彩的人生。。

作者: 王小鱼 时间: 2021-8-14 08:16

姚玉凤发表于 2021-8-13 23:16
抽烟能抽到如此的份上，也不枉为一生了，我的丈夫抽烟几十年，后来不得不戒烟，但还是对身体有极大的伤害， ...

谢谢老师！抽烟这种事实在是因人而异。有人烟不离手照样活到九十九，有人抽上两口就病殃殃的，一副要死的样子。***思想就是靠一根一根的香烟总结出来的，中国人的劣根性也是从烟雾里走出来的。我不是为香烟做广告，还是那句话，因人而异。不赞同把抽烟当成正经事，而是干正经事的时候抽几根烟也不为过。仅此而已。

作者: 岩之春 时间: 2021-8-21 10:26
瘾、癖好、习惯，戒、绝、改，形成拔河拉锯之势，哪边稍一松手，就向对面歪去，要时刻绷紧，不容易啊

作者: 王小鱼 时间: 2021-8-21 15:20

岩之春发表于 2021-8-21 10:26
瘾、癖好、习惯，戒、绝、改，形成拔河拉锯之势，哪边稍一松手，就向对面歪去，要时刻绷紧，不容易啊

看来老师也是同道中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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