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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现在是白天 [打印本页]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0 18:19
标题: 现在是白天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21-9-13 14:22 编辑

    现在是白天。一切都大白于天下。阳光穿过云层照到大地上,让那些原本独立的事物产生某种关联。对此,我们习惯性地选择无视,或者是,并非无视,只是无法从这种关联中找到深层的意义。自然,资以产生关联的不只阳光,还有空气和风,灰尘和气味、声音等等,以及某一瞬的想起,久久的思念。
  
  作为关联其中的一角,此刻,我看到自己坐在桌前,在电脑文档中敲下一行行字。与此同时,或是更早,空气以无形的方式弥漫在身体周围,进而深入到体内,经由一次次呼吸动作,以维持生命的体征。几乎没有谁会注意到类似于下意识的呼吸动作,以及维持呼吸得以进行的空气,像是有更迫切的事占有了当下的注意,比如思绪的变化,以及林林总总的工作琐事。键盘边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记录着一天里的工作内容,调研,筹备会议等等。相对于文档中键入的内容,本子里的记录更像是正业。
  
  正业之余,时间得闲,进行某种思考。很明显,思考这个词具有正式性,事实并非这样,因为这是自由的,没有人强迫,并非为了完成某项任务而思考。或许这样的思考没有实际意义,不论你关注与否,空气一直在,呼吸一直在,不论你是否思考和记录,一些事体按照固有的逻辑和机制有序进行。这样说显得并不严谨,相对于空气,呼吸并非一直在,作为关联其中的重要事件,我不只一次看到有人停止呼吸,走向了死亡。最初是祖母,后来是父亲。在其他关联之外,比如共同生活于一个家庭,比如持续半生的陪伴,还有止于呼吸,走向死亡,共同葬于村南高岗。关联像是一棵野生的树,杂生出长短不一的枝杈,共生于这片天地间。
  
  一次长呼吸自腹内传来,将思绪打断。那些枝杈像是有了隐身之功,倏忽不见了,代之以光标的闪动,像是一颗不知疲倦的心脏。想起医生说,没想到父亲的心脏功能这么强壮,可惜最终,像是一只木桶中的长板,父亲被肺部的短板打败,被简单的呼吸打败,生命之水流失殆尽。
  
  伴随着这次长呼吸,身体顺便伸展了一下,同样隐于体内的疲惫随呼吸和伸展的动作得以缓解,也让自己从之前的思绪中暂时抽离。我能够清晰意识到气体穿过鼻腔呼出体外,像是架在河边的抽水机瞬间加大马力,有浑浊的河水从出水管里喷涌出来,沿着沟渠进入地里,给秧苗提供水分。可惜我不是,我呼出的是废气,是二氧化碳。这些废气重新回到空气中,形成一种循环。在这种循环中,生命和空气同时产生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我在呼吸。我在活着。支撑起呼吸和活着的空气充满了这间屋子。作为一种关联,原本无形的空气被框成屋子的形状,并且被屋内的一个个物件随机分割。你也可以这样想,在不同的物件之间,存在着或大或小的空白或是缝隙,现在这些空白被空气填充,成为一个整体。好多时候,这种空白和填充被忽略掉了,连同这种整体性,这被视为司空见惯。
  
  屋子里亮着灯,两盏。之所以亮灯,是因为在一楼,特别是窗外的植物密集地织就一张网,将光线遮住。深秋时节,植物们正疯长,远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秋草黄,一片衰败气象。在夏天和秋天之间似乎没有太明显的界限,起码在植物身上这种界限表现得并不明显,或者是,窗外的这些植物并不明显。大多时候,窗子关着,磨砂玻璃将植物的身影连同光线挡在外面,它们只能透过上部的普通玻璃进入视野。此刻,有微风,树叶偶尔摆动,将天空切割成一些不规则的边边角角,这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植物似乎比天空更有力量。
  
  光线从屋顶弥漫开来,一如空气的填充。不同的是,空气无形无色,任何一个细小的缝隙都是空气的领地,可谓无孔不入。可是光线不行,物理学意义上,它被理解为直的,像是一个人性格倔强说话不拐弯。随着这句话的键入,一个画面出现了,西北汉子,头上包着白羊肚子毛巾,身穿羊皮袄,赶着羊,哼唱着信天游,或是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高高的黄土高坡往对面凝视。对面同样是高坡,有同样的窑洞,或是语言无法真切赋形的沟壑坎坷。这个时候,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发生,在他的凝视中,在他的意识中,即使这些意识不被呈现,某种意义上,凝视就足够了,它足以描绘出某些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轮廓,一如苍凉悠扬的花儿,一如那长长的尾音,最终融入进厚厚的黄土中,连同那些沟壑坎坷。
  
  这些画面的出现,让原本存续于屋内的叙述转到室外,转到黄土高坡。灯光不见了,代之以阳光;屋子不见了,代之以窑洞。那些窑洞远远地隐于黄土之中,与高坡浑然一体。这个时候,原本作为关联物的空气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高原和窑洞,高坡上的树木牛羊,远处近处的庄稼,似乎都成为天然的器物,将这方天地的空白给予切割和占有,在这其间的缝隙中,每每被空气填充,或许还有别的,比如那些花儿。
  
  作为一个缘起,黄土高坡出现了,它也必然随着另外一个缘起而消失。某一刻,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它消失了。作为一种接续,光标的闪烁、楼道中传来说话的声音,将注意力拉回当下,拉回这间屋子。灯光依然从屋顶弥漫开来,覆盖了屋内的各种器具,留下大小不一的影子。
  
  余光中,墙上的钟表进入视野,最初是模糊的,须得抬眼才能得见清晰。这一刻,我在钟表的玻璃表面发现了灯的影像,像一个没有五官的雪人头,或是一具正在进行中的人体雕塑。颜色让人想到汉白玉,有着光洁的质感。像是窗子上部被框住的植物镜像,灯像同样被钟表的胡桃木边框框住,像是一幅无法准确题名的画。这个时候,灯像被凸显出来,而钟表的暗色底纹,无形中成为背景。这其中似乎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是一种看见。
  
  随着一种看见的被呈现,缘起结束了。目光重新回到文档,继续进行思考和键入。这个时候你会发现,文档同样有边框,将这些思绪转化成的文字框住,字里行间,留白是不可或缺的,如空气的嵌入,抑或是一种异样的分割。好在这种进程是自由的,比如现在,我选择划上一个句点。光标依然在闪烁,像心脏在跳跃,也像是斧凿在雕琢。而我,听见自己在平静的呼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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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am720    时间: 2021-9-10 20:01
先生的文章富有寓意,充满感悟,耐人寻味,学习,问好!
作者: 蛇珠    时间: 2021-9-10 22:24
“只是站在高高的黄土高坡往对面凝视。对面同样是高坡,有同样的窑洞,或是语言无法真切赋形的沟壑坎坷。这个时候,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发生,在他的凝视中,在他的意识中,即使这些意识不被呈现,某种意义上,凝视就足够了,它足以描绘出某些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轮廓,一如苍凉悠扬的花儿,一如那长长的尾音,”

——凝视里有自己一生的渴望
作者: 李兴文    时间: 2021-9-10 22:41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存在,他能够在实体人和概念人之间自由切换!
概念人的概念归纳,是一项尚未完成的事业,实体人的实体认知,目前还停留在分子生物学(它肯定还能分得更细一些)。
身体所处的困境,相较于精神所受的困境,不算困境。智能生命的最大难题就是自我认知。因为,人既是本体,又是客体;既是对象又是主体。
人的内心绝境是无法告诉他人的,因为他人无法解决。
解决的唯一有限途径是时间。
欣赏新作,即颂秋祺!
作者: 姚玉凤    时间: 2021-9-10 23:02
如果人终其一生都这么思考,恐怕长寿者不多,人生在世,真没必要活得太累,有时还是不得不糊涂一点的好
作者: 洛雨漁舟妙玉桌    时间: 2021-9-11 22:30
物的存在,以它特属的方式或罗列或镜像或延伸在各自相通的空间里。人的觉察看见这种存在、并用人类的方法串联这些关系形成的整体;在这整体中,延续人的力量边界。
作者: 何叶叶    时间: 2021-9-12 16:21
青衫子老师的文特别好,有自己独立的风格,有内涵,非常棒。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3 08:56
xam720 发表于 2021-9-10 20:01
先生的文章富有寓意,充满感悟,耐人寻味,学习,问好!

谢谢读评鼓励。请多指点。秋安。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3 08:56
蛇珠 发表于 2021-9-10 22:24
“只是站在高高的黄土高坡往对面凝视。对面同样是高坡,有同样的窑洞,或是语言无法真切赋形的沟壑坎坷。这 ...

对的,渴望是一种,还有其他无法言明的东西。谢谢读评鼓励。秋安。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3 08:59
李兴文 发表于 2021-9-10 22:41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存在,他能够在实体人和概念人之间自由切换!
概念人的概念归纳,是一项尚未完成的事业, ...

是吧,这是足够神奇的存在。
人终其一生,活在自我里,也在这种活的过程中持续地自我认知,无论实体人还是概念人,都属于概念范畴,是自我认知的一部分,无论何种认知,都大不过存在大不过人本身。
谢谢精心读评鼓励。秋安。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3 09:01
姚玉凤 发表于 2021-9-10 23:02
如果人终其一生都这么思考,恐怕长寿者不多,人生在世,真没必要活得太累,有时还是不得不糊涂一点的好

任何一篇字都是一面镜子,既可以从某种程度上照出作者的样子,也可以映射出读者的样子。凤版能够从思考联想到长寿,联想到如何活,也不失为一种样子。谢谢读评鼓励。秋安。
作者: 文珺    时间: 2021-9-13 09:24
在一瞬间,放飞思想的野马,纵横驰骋。把过往的日子,内心的感受,咀嚼成一首诗,一篇文章,或是一次内心的交付。文辞飞扬,哲思深厚。问好。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3 09:41
洛雨漁舟妙玉桌 发表于 2021-9-11 22:30
物的存在,以它特属的方式或罗列或镜像或延伸在各自相通的空间里。人的觉察看见这种存在、并用人类的方法串 ...

所言极是。看得出,洛雨对哲学知识有一定了解,能够通过表象看到后面的东西,值得学习。谢谢读评鼓励。秋安。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3 09:41
何叶叶 发表于 2021-9-12 16:21
青衫子老师的文特别好,有自己独立的风格,有内涵,非常棒。

谢谢叶叶读评鼓励。秋安。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3 14:21
文珺 发表于 2021-9-13 09:24
在一瞬间,放飞思想的野马,纵横驰骋。把过往的日子,内心的感受,咀嚼成一首诗,一篇文章,或是一次内心的 ...

放飞思想的野马。好形象。是这样的,在此基础上,一方面可以描述野马本身,也可以借以观察野马驰骋的路径,沿途的风景。谢谢精心读评鼓励。秋安。
作者: 岩之春    时间: 2021-9-15 08:54
读老师的文章,有点像年少时读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时的感觉,那种深夜里与大青马对话的天马行空的感觉。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6 08:46
岩之春 发表于 2021-9-15 08:54
读老师的文章,有点像年少时读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时的感觉,那种深夜里与大青马对话的天马行空的感觉 ...

没读过那本书,能理解岩版的感受。谢谢读评鼓励。秋安。
作者: 石子舟    时间: 2021-9-16 17:24
物我两照,见物即见我。哲思幽深的美文,欣赏拜读。
作者: 太和五中张奇    时间: 2021-9-17 14:24
寓意深刻,凝练的文字。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8 14:20
石子舟 发表于 2021-9-16 17:24
物我两照,见物即见我。哲思幽深的美文,欣赏拜读。

谢谢精心读评鼓励。秋安。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21-9-18 14:20
太和五中张奇 发表于 2021-9-17 14:24
寓意深刻,凝练的文字。

谢谢读评鼓励。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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