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就是青纱帐

孙姜

　　侄女出嫁，男方家在偏远的向阳川，我、姐姐、弟弟与嫂子家的两个年长亲戚在县城客运站聚齐。揣度着婚礼的模样，唠着家里家外的人和事儿，等车时我一直跟弟弟抢话说，嗓子都哑了。


      总算上车了，我把自己摔在座位上。气还没喘匀，见前座瘦小男人拿一百块钱从车下小贩那儿买了茶蛋、面包和水，我探头拍了他一下，说道：“一百块钱递出去，你就不怕车开走人家不给你找钱？”


　　他笑着瞅了我一眼，伸手接过窗户外递来的找零，才慢吞吞地回头答道，“怎么会呢，俺山里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话音未落，一身黑的女售票员指着我们嚷了起来：“车窗关上，出城再开。”


　　关了窗售票员的嗓门立刻大起来：“都听好了，开往向阳川的公路在维修，得绕道十五公里，每个人补交十元钱，大家把钱准备好，我挨着收。”


　　售票员收钱的理由好像很充分，大分贝的声音也显得底气十足，姐姐和弟弟争着往外掏钱，我站起来扯着哑嗓子说：“这钱不能交，卖了车票你们就得把乘客送到地方。在窗口买票时就算再多一百块我也认，除了车票外一分也不能效，你这是不合理收费。”


　　“每天都这么收钱，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了？不交钱退票下车，给好人倒地方。”售票员语速很快，感觉是一挺正在往外喷射**的机关枪。


　　“买票乘车合理合法，我为什么要下车？”嗓子不再哑，我的声音一定能抵达所有竖起的耳朵。一车人都盯着我，瞪大了眼睛。弟弟胆小，亲戚也一言不发，只有身边的姐姐在帮腔，“要是想证明你们的二次收费合法，拿红头文件来给我们看看。”售票员一时语塞。


      这时广播喇叭提示发车时间到，她狠狠睕了我一眼，低低地对司机说了声“开车”。


　　车子行进在七月的阳光里，一时谁也不再说话，车内空气凝滞起来，几十个人像被投进烤炉的玉米粒，呼吸声渐渐被放大，像是正在膨化着。我透不过气儿，又拉开了窗户。


      出了县城，车就扑进了绿色的海洋，太阳的威力似乎在这里使不出来，苞米地里探头探脑出现许多红缨枪，撩得我看了又看，总觉得后面会冒出几个游击队员来，手握正义的钢枪，消灭一切牛鬼蛇神。


　　一个急刹车把我从神游中拉回来，车门一开上来三个铁塔样的男子。


　　“大家赶紧交钱，这是正常绕道燃油费。”中年络腮胡子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就十块钱嘛，咋这么费劲？交钱坐车，不交的下车！”头上扎了小辫儿的青年，两条黑眉毛不断地在刀条脸上练弹跳。


　　“麻溜滴，差一个也不能开车，耽误别人的时间可是图财害命！”胳膊上纹着蛇的青年用力拍着我弟弟的肩膀。


　　三人巡视了一圈后抱着膀儿站在车厢前端，虎着脸。黑衣女人开始收费，一个又一个乘客开始默默交钱。弟弟回头瞅，我瞪了他一眼。黑影游走过来时前座的那个人说没现钱，手机没流量，让她先收别人的。到了我们这儿，我摆了摆手。


　　“我们五个的，一起交了。”嫂子家的亲戚拿出了五十元递过去，还拍了拍我的后背，“办喜事儿图个顺当，咱不差这几个钱儿。”


　　“不行！”我一把从售票员手里夺过钱塞到她手里，“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是合理不合理的事儿。”老大姐一屁股坐下，噘着嘴不再说话。正琢磨着怎么跟这两个我第一次见的亲戚解释一下，三座铁塔压了过来，姐姐吓得站起来，被我又拽了坐下，“不怕，咱有理。”


　　“就是不交呗？”络腮胡子眯缝着眼睛看着我。


　　“不交。”我把头扭向窗外。窗外，云朵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想了想，我索性回过头来也直眉瞪眼地瞅着他们。对峙了不知多久，售票员把后面的钱收完后，他们一起下了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的威风终于发了出来，车上像开了锅。


　　“该交就交吧，不交钱不能让咱们走。”后座抱孩子的胖大妹子声音震耳。


　　“快点儿交钱，谁没事儿在这儿烤着？”一个年轻人从最后一排跳了出来，冲着我直挥巴掌。


　　“不走你下车，家里的病牛等着我的药呢。”车门口的老汉也不乐意了，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撵我下车的还有重新回到车上的黑衣女人，“那个女的，车下有人找你说话。”


　　姐姐攥紧了我的手，我也用力回握一下。“你让他有话上来说，我哪儿也不去。你们要是觉得我有错，就把车开到运管处吧。”


　　前座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一张十元纸币在我眼前打着哆嗦。姐姐也在一旁哆嗦着。


      过一会儿，三个男人又上了车，客车在一长串儿突突声里动了起来。载着几十个人的沉默，车子好像也不在状态。三个男人没再说话，只是一直瞅着我，车摇车摆、车快车慢都没改变他们的视线。芒刺在身，我尽力挺着脊梁。


　　车子进山了，风的凉爽和空气的清冽一再试图开启我这坛烈酒，我却不给它们一点机会。上坡下坡，左拐右拐，不知穿过了多少道梁。


      售票员夸张地叹了口气，说：“收不上来钱我跟老板没法交差，算我倒霉，他们五个人的钱我给垫上，我今天的活儿算白干了。”


　　这出，演的是苦肉计，我得揭穿她。“你也别给我垫钱，素不相识的我不能欠你的人情，我自己有钱。”


　　“车没绕道。”趁上坡时油门声音大，前座男子回头小声告诉我。


       三座铁塔同时咳起来，有些恐怖了。姐姐到底沉不住气了，在我耳边小声说，“要不，交吧。地头蛇惹不得，为这么点钱真闹出点儿事情来，不值。”


　　“姐你别怕，他们不敢咋样。”


　　“喜家一定来接站的，闹出啥矛盾来不值。咱是来给侄女添彩的，这不是添乱吗？”


　　我不知说啥了，把视线投向车外。车外，一只喜鹊没心没肺地飞。

随玉

来了来了！姜姑娘库存不少啊！

孙姜

随玉 发表于 2021-9-29 09:35
来了来了！姜姑娘库存不少啊！

家底可厚了。只要你不烦，我就一直发

孙姜

随玉 发表于 2021-9-29 09:35
来了来了！姜姑娘库存不少啊！

烦了告诉我，告诉我了我也发

草舍煮字

卑微的胜利，悲哀的人心。
读到一半我想，有手机可以报警啊。又一想，肯定有人报过。
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和那些乖乖掏钱的人一样？生姜。
不相信正义可能就是心里没有正义。

孙姜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9-29 11:39
卑微的胜利，悲哀的人心。
读到一半我想，有手机可以报警啊。又一想，肯定有人报过。
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和 ...

面对黑恶的隐忍，会使黑更黑，恶更恶。我经营这个故事，再现一个让人难受的情境，要跟大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要报警只有一个理由，不报警会有一百个理由。
——不就是十块钱吗，让他们买烧纸吧。
——出头的椽子当不得，不惹事。
——总有人会收拾他们的。
……

孙姜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9-29 11:39
卑微的胜利，悲哀的人心。
读到一半我想，有手机可以报警啊。又一想，肯定有人报过。
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和 ...

   
“不相信正义可能就是心里没有正义。”说得太对，所以，我留了个开放式结尾
期待正义感爆发，大面积爆发，让黑恶无处藏身。

感谢读评，问好！

香薰古琴

这篇啥时候写的，我咋没看过?

孙姜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1-9-29 15:33
这篇啥时候写的，我咋没看过?

当初背着你干的私活。                             

随玉

十块钱不多，但足以看出这个世界和人心的险恶、怯懦、从众等不堪的一面，姜姑娘通过描写坐车的一个小抽曲，以小见大的方式描述了社会上阴暗的一面，语言朴实接地气，事件真实可信，虽篇幅不长仍写出了各色人的细微表情变化和心理变化，将本该无趣的旅程描摩得精彩纷呈，让人忍不住为主人公捏一把汗。
十块钱，谁都交得起，但这并非钱的事儿，而是立场问题，是对善的维护，是对恶的抵抗，在满车人都服从于恶人的淫威之下时，做这个出头鸟无疑需要很大的勇气，也有可能会遇到危险，但主人公还是做了，这一坚持原则的秉性和不畏强权的勇敢着实令人佩服。
由此想到社会上许多相关的事儿，比如前两年的重庆公交事件，假如有人站出来阻止那个女人，是不是就会避免悲剧的发生？如果众人拧成一股绳，还会有人肆无惧惮地欺负别人吗？
可悲可叹！
更可惜的是，许多助纣为虐的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而是把枪  头对准了唯一坚持正义的人，怨他多管闲事，这样的社会风气，怎不让人心寒？
姜姑娘的文章主题依然抓得很好，通过一件日常小事揭露社会弊病，表现人性恶的一面，接地气的语言和故事情节让人感同身受。

守望天使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灯芯草

“我”是一块恶势力的绊脚石，如果同车人都是一块块绊脚石，凝聚起来就可能是一块岩石，一座大山。可惜那些人都无形中成了恶势力的帮凶，心甘情愿向恶势力交了“保护费”，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我”是一粒火种，愿这颗火种可以燎原。

孙姜

随玉 发表于 2021-9-29 22:21
十块钱不多，但足以看出这个世界和人心的险恶、怯懦、从众等不堪的一面，姜姑娘通过描写坐车的一个小抽曲， ...

我要表达的，让你说得明明白白透透亮亮。

这个故事是真实经历，不好意思的是，我最后还是妥协了，交了钱。这件事如鲠在喉，吐了也不快，但是希望能引起思考。

有太阳的地方就有阴影。人人都挺直脊梁，阴影就被踩在脚下。

孙姜

随玉 发表于 2021-9-29 22:21
十块钱不多，但足以看出这个世界和人心的险恶、怯懦、从众等不堪的一面，姜姑娘通过描写坐车的一个小抽曲， ...

十块钱是面镜子，折射人心，透视人性。

玉，你的解读一直就是我发文的动力。yyan

孙姜

守望天使 发表于 2021-9-30 09:39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问好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