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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孤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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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19 12:0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1、灶门头的囡

   
梳一个灶门儿头,齐整的头帘儿,两边也齐,露出中间眉眼分明的部分。
    这是许多年前的海阳镇,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十字街口是钟鼓楼。人们的嘴上常挂着这样的话:去鼓楼跟儿喝羊汤、鼓楼跟儿今儿黑有电影、鼓楼跟儿上了新鲜的河螃蟹。鼓楼跟儿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方位名词。
    海阳镇逢三六九赶集,灶门儿头的家在北街,市集的边上,她家大门朝向东边。
    她叫小囡,小时候身子弱老是生病,总是被灌药,被姥姥姥爷捏着鼻子灌。小囡伸胳膊尥蹶子挣脱开咧着大嘴巴哇啦哇啦地哭,她坐到大门口的上马石上,还是止不住的哭。
    上马石是有斑驳的缠枝莲图案,小囡用鞋子踢那缠枝莲,她才不使劲踢呢,她就在那里磨磨蹭蹭地嘟囔。
    那是七零年,秋末冬初,太阳明晃晃地暖,逢集日。姥爷拉着囡在沿街窗根底下看,随着人群从南往北漂过来一架排子车。是漂,熙攘的人流水样涌。
    囡睁大眼睛看,拉车的是个清瘦单薄的男人,车上散落着一些说不上名头的物什,灰突突的一片暗淡。那清瘦单薄的男人撂下车辕停下来。小囡那天也没被捏鼻子吃药也没哭。一双大眼睛盯着那个男人看。
    长得白净,嘴唇红润像擦了胭脂,穿着蓝布立领罩衫,一条黑色的毛围脖松塌塌地搭肩上。
    边上的人喊他小鸿。他是显眼的,赶集的乡下人都扭脸瞅他。姥爷和叫他小鸿的人相熟,那人说小鸿是上海的知青在北赵庄接受思想改造。
    囡不能确指是红、鸿、宏、弘、还是宏。多年后听一曲鸿雁向南飞队队排成行,她一下子确认了他叫小鸿。
    小鸿一直笑着看囡和姥爷。他说小丫头头型好看,鞋子也好。
    囡往里缩了缩脚,姥姥纳的鞋底子还没褪去浆性,老紫色的鞋帮,袢带松紧口。

    2
、泥人怎么那么俊

   
很快的又一个市集日到了。小鸿又来了,一个平板车,车上有个台子,台子上有很多漂亮的泥人。可以用头发、骨头、牙膏皮等废铜烂铁换,小孩子们跑回家翻腾。
    囡又生病了。别鼻子掰嘴巴都吃不进去药,哭得直倒气,被姥姥拎到门口哄。小鸿看到哭闹的囡,伸手领到车前,指着一个漂亮的泥人说我的小公主昨天也发烧了,人家吃药没哭,而且一早起洗脸梳头跟着赶集来了。
    小鸿问囡喜不喜欢这个小公主,囡止住眼泪使劲点头。小鸿把小公主放在囡的手里说你也要像小公主一样好好吃饭,别老生病。小鸿让囡回屋洗脸梳头,也做一个漂亮公主。
    囡回屋。吃药,洗脸,梳头,穿一件偏襟儿立领的紫花棉袄。姥姥说这孩子中邪了。
    囡惦记小鸿说的下一个市集日,小鸿说给她捏白雪公主。
    天气说凉就凉,街边树叶差不多落没了。小鸿来到囡家门口摆摊子的时候,看起来更加清瘦了。衣裳也没有刚见时那么服帖,洗的有些发白了,只有脖子上那条黑色的毛围脖看上去柔然如初。
    小鸿从车上找出一个泥娃娃,还有七个更小的泥娃娃。小鸿给囡讲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囡叫他小鸿哥,小鸿哥眼里有晶亮的光闪过。
    囡每到集日早早地站门口等,小鸿哥拿着他的娃娃给囡讲故事,听的孩子越来越多。日到中天,便有家长过来亮嗓子喊听故事顶饭啊还不赶紧回家。
    囡的玩伴是泥人。摆弄起来能忘了吃饭,一小溜泥人沿着窗台站成排。囡问姥姥泥人像我不,姥姥说像着哩。

    3
、噩梦来了

   
九尽杨花开。在小鸿的泥人和故事里天热了。
    小鸿再来的时候换上了白色的圆领套头衫,看起来郁郁地。也不是逢市集就来,三两个市集的样子他会出现,来了会在门口往院子里张望,囡看见他出去叫小鸿哥。
    那天午后,集散了,鼓楼跟儿下围了一帮人,几个半大小子在批斗小鸿。
    他的泥娃娃都被砸烂了,散落一地。白雪公主和孙悟空都被摔得头东脚西的,哪吒和风火轮也分了家。很多人在喊封资修大毒草,要连根铲除。小鸿站在一把摇晃的椅子上,低着头,白色圆领衫被撕坏,一条一缕的,后背红红的一片,他挨打了。
    囡吓坏了。不断地有人用柳条抽打他,啪啪响,听不到小鸿发出任何声响。囡发疯一样往家的方向跑,进了屋把小鸿送的泥人一股脑藏进姥姥的被筒里。
    姥姥看见这样的囡,问你这是咋地了,囡说姥姥你说小鸿哥会死吗。姥姥没言语,抱着囡望向窗外。一群麻雀起飞了,没飞多远有落在稻草垛上。
    天气闷热得出奇,一点儿风丝都没得。鼓楼跟儿底下更是一点遮蔽都没有。过了好一阵子,人群散了,街上空无一人。囡又回来了,走近用铁栅栏围着的残壁鼓楼,小鸿在太阳底下侧卧在地。
    囡扒着拦杆哭,小声地叫小鸿哥。小鸿睁眼看着囡,瞬间泪流满面,干涸的的嘴唇裂开一道道口子,鲜血顺着下巴流着。囡捂住嘴巴,看着小鸿。囡又疯了一样跑回家找水,姥姥说有水也递不进去,姥姥把一捧沙果子给囡。沙果子穿过铁栅栏的缝隙扔到小鸿跟前,小鸿抓起来塞嘴里,嚼着笑着。囡还是哭,小鸿挥了手让囡回。

    4
、小鸿去了哪里

   
囡的几个泥人成了宝贝,囡一直梳着灶门头,也不怎么爱说话。海阳镇逢三六九依旧市集日。只是囡家的门前再没见过小鸿的泥人摊子。人们偶尔会说起那个换泥人的小鸿,囡很恍惚,他们说的是她的小鸿哥吗?
    三六九啊二五八,过了寒冬就是夏。
    囡的灶门头长成了油亮水滑的大辫子。她总问姥姥小鸿去了哪里,姥姥说南街的李铁匠说那年批斗完了就掉进阳沟冻死了,姥姥又说东街弹棉花的说他病了半年,被家人接回上海治病了。
    囡都不信,囡不住地打听小鸿。她去过他的北赵庄,人们指给她一处破败的院子,说头些年是生产队的饲养处。小鸿就住那里。囡进去看,她想着能看见一些关于泥人剥落的痕迹,看见那一辆排子车散落的车辕和轱辘,都没有。
    囡读高中,再回忆起小鸿就模糊了。囡的日记本里有一张演员赵丹的小照,清瘦的脖子上搭了一条黑色毛围脖。
    囡喜欢演员陈冲,喜欢读严歌苓。囡自己也知道这些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感知着那个遥远的地方。囡在学校图书馆看一本大众电影,硬是用手抠下来一块陈冲的照片,背景是武康路的1984图书馆。
    后来囡听说当时有一部很有名的电影美工是小鸿。一遍遍看,囡从不知道小鸿姓什么,到底是哪一个字。
    囡闲了喜欢哼唱鸿雁向南飞队队排成行,她把鸿雁的鸿字拉得好长好长。

    5
、风云变幻的鼓楼跟儿

   
海阳镇一点点的小了,先是北街拆迁,返迁。接二连三的就拆到了鼓楼跟儿,管它什么文物什么古文化,都不如经济利益来得实在。
    囡一个人常去那一片废墟走走。也快,商品房返迁房雨后笋子一样飕飕的长。名字也好叫个皓月城,别墅也有,独栋的联排的应有尽有。
    囡在鼓楼西北方向选了一个小平米的,她想着往北能看北赵庄,往东南能看鼓楼方向。
    囡在北赵庄租了一块地,种几样素常的菜蔬。她喜欢佛手瓜,搭了架子种了几棵。她还喜欢葫芦,紧挨着佛手瓜埋了几粒。
    囡心里总是不舒展,小葫芦一天天的长大,代替囡装了许多能言不能言的。
    囡使劲地想,也想不明白:怎么她的小鸿哥吃了几个沙果子就不见了啊。囡第一次感受到难过,后来姥姥也不在了。后来,囡知道了活着就是不断地难过。
    不断地有亲近的人离开。不断地离别。生离,死别。

    6
、武康路华山路淮海路,今又逢秋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囡去了上海,小鸿还在,在武康路华山路淮海路的某一路。囡围一条围巾,牌子是上海故事。小鸿在也是七八十岁的人了,灶门头的囡也快六十了。梧桐树下午后云闲,囡骑单车,小鸿会出现吗?如果毕竟是如果,和结果有本质区分。
    小鸿在囡心里在了一辈子。有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查令街八十四号》,有这样一个句子:但是,书店还在那儿,你们若恰好经过查令十字街84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它良多。
    我也说个如果,如果你们在上海的某一条街巷看见一个女人,满怀期待却又茫然的漫步,她是囡。如果你们知道小鸿,请带给囡。满头白发的小鸿也好,一条消息也好。
    活着,谁不是孤单的啊。你们,我,囡,小鸿。
    我是谁?囡是谁?囡是我的小时候,或者囡是我的闺蜜同学。
    谁知道,我真的说不好。


评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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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1-11-19 14:27 | 只看该作者
哇,又见简简,稀罕哟
3#
发表于 2021-11-19 17:24 | 只看该作者
简枫才女的文字总给人温暖,不经意间被感动到。
4#
发表于 2021-11-19 18:05 | 只看该作者
生活的味道足足的,手机发的吧,这排版也是呵呵呵。
5#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9 18:58 | 只看该作者
秋实 发表于 2021-11-19 14:27
哇,又见简简,稀罕哟

最近面临退休,杂乱事情多。没怎么写。
6#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9 18:59 | 只看该作者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1-11-19 18:05
生活的味道足足的,手机发的吧,这排版也是呵呵呵。

排班不规范是吧。有劳草兄重新编辑一下。要不然我就得周一上班再排了。
7#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9 19:00 | 只看该作者
闫广慧 发表于 2021-11-19 17:24
简枫才女的文字总给人温暖,不经意间被感动到。

被感动到了,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多谢广慧兄鼓励。
8#
发表于 2021-11-20 16:57 | 只看该作者
小鸿在小囡六十岁的人生中惊鸿一瞥,从此挂在眉头心头。
纯洁、朴素又深远的情感,重要的不在于他、她是谁,不在于是否相遇。时常想起,心愿足矣。
9#
发表于 2021-11-21 21:19 | 只看该作者
囡的小鸿,广慧的海海,读后便梦见我的他她它,梦里满世界地找,醒了还找,找不到,只剩下模糊的记忆。
10#
发表于 2021-11-23 15:21 | 只看该作者
惆怅啊。好像心让某种东西给撞了一下。
退休了多来昂,要不大家都就容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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