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在课堂上完成习作。铺垫了父母太忙,所以自己的生日一直很孤单。这一年依然孤独,充满惆怅。突然,窗外有人喊她出来,带她到广场一角;来人是个手拿弹弓的少年,“啪”打倒一块砖,接着“多米诺骨‘砖’”依次倒下,最后露出一份精致的礼物……
读罢,问她,最近是不是看黄色小说了?
她矢口否认,却又有意地暴露了桌上的书籍,作者不熟,但听学生们讲过,写一些浪漫的爱情,包括对同性爱情的理解和支持。学生才七年级,几次想和我聊聊此类话题,据说她们私底下有一帮知音,经常在一起畅所欲言。那是她们,对于爱情的理解,十四岁的孩子和我这五十多岁的老头能一样吗?至于同性恋的话题,我理解或不理解都没有意义,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是与非,也没有绝对正确的三观,对事物的看法只在各人心,各自角度罢了。
学生想和我讨论,不是想获得认可,而是想获得批评及反对意见,这样她们才可以充分表达自己的观点,来验证自己青春热血已经沸腾,来验证自己的个性足以碾压落伍的老家伙们。我能做的,就是不给她们这种机会,我漠视,你们爱干啥干啥,一旦让我找到说话的机会,那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就像今天。趁下课前还有一段空闲,和学生聊了聊我上中学时的读物。经典名著就不必啰嗦了,彼时正值武侠小说刚刚流传过来,随即琼瑶小说像风一样吹遍校园。男生们看金庸、古龙和温瑞安,校园里磕头拜把子多了,打群架的多了,为哥们儿两肋插刀恐怕做不到,为哥们儿一起挨揍似乎也能找点义薄云天的感觉。女生们搂着琼瑶不撒手,她们成了最容易被男生诱骗的种群。一个个的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学辫子上的虱子成窝,放学剁猪食起猪粪,可脑子里却始终混搭着烟雨蒙蒙的江南、一袭墨绿旗袍、一柄小花伞,漫步独木桥,走向对面的油头粉面的薄情郎……女人要这么不现实,想不被人骗都难啊!
凭什么兄弟们都得听你的?你给了大家什么?凭什么白马王子给你营造浪漫,你有什么资格值得人家这样?这些,拜托大家想想行不?
想明白的,大有人在,命运如此艰涩,要想以后不穿着破衣烂衫剁猪食,就得眼下刻苦攻读,让知识改变命运;这些人,没谁上“福布斯”,但多数衣食无忧,旗袍花伞和小浪漫已不在话下。
想不明白的,也是不计其数,守着农家小院想着书香门楣,守着猪糠狗粮想着锦衣玉食,守着普通婚姻想着富二代……活到死,也迈不开心中那道不甘心的关隘。身边的黛玉姐就是个典范,家里草堆里有本《绣像版金瓶梅》,她的简介里就出现了“世代书香”;一辈子没离开过东北苦寒之地,所作诗入篇开头都是江南水乡的小画舫;天生五官扭曲、一脸麻皮,照片上永远是绿旗袍、小花伞;大舌头啷叽的口齿不清,说话却总是拉着长音、还着韵律——上次我说她“看背影迷死三千,一转身吓死八万”,她可好,奔六十的人了还用那种发嗲的声音发语音消息:请你们转告刘某某,有他在的场合我不参加,再告诉他,羞辱了我就等于羞辱了他自己!——典型的琼瑶剧中的腔调。
大家看的书一样,里面的情节内容都一样,可为什么接受者却有了不同的感受和走向?三观正的人能看到武侠小说中的家国情怀,能看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也能看到琼瑶小说中的两情相悦、渴望自由。三观不正的人看到的却是好勇斗狠、哥们义气;或者是私奔有理、出轨有望。
书没有变数,变数无穷的是人心。就像一座高山,有智慧有学识的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能看到山势奇峻、雄伟壮观;愚蠢而无知的人,一旦遇到挫折就只会看到悬崖绝壁、万丈深渊。
就如东坡,在颠沛的风雨中,仍然能吟唱“竹杖芒鞋轻胜马”——智者见山,愚者见渊。即是如此。
因而,我对学生们说,我不反感你们看任何书,因为你们的心决定了太多承受力,而不在于书怎么样。杨红樱毁儿童、沈石溪毁少年、张佳嘉毁青春期,可是自然有人从杨红樱的书中找到了童趣、从沈石溪的书中找到了天马行空,从张佳嘉的书中找到了诗意化的语言……书就在那,但取舍权在于读者自身。
新的阅读环境下,难免有家长担忧。比如今天说的这个学生的家长——就和我说过类似隐忧,担心孩子看这种书走上歪路。
我仍然用“见山见渊”来启发家长。细究起来,《水浒传》教人打家劫舍、《西游记》教人因果报应、《红楼梦》教人猥琐暧昧、《三国演义》教人心机诡谲……
书都是好书,也都是坏书,这个论断不在于书评家,是见山还是见渊——只在于自己的心。